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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灯

_3 贾平凹(当代)
好不容易等到演出队来了,人家坐下来录了一阵像就去戏台了,竟没人吃一口。
演出队的人没吃元宵,镇长说:人家敬业,一定要先去演出。带灯说:那演出完了还吃吗?镇长说:这我还不知道。带灯说:这敬业倒把咱害了,如果演出完再说,总不能把这煮好的元宵放凉了再热一下吃吧?镇长说:看样子演出完得回镇街下馆子。带灯说:这不浪费大了?镇长说:该算政治账就不计较经济账了,你和竹子在这儿经管着,把这些元宵给各家端一碗,就说是镇政府慰问了。
带灯把煮好的元宵让村长一家老少和在院子里帮忙的村民全吃了,并没有到各家去分。来时,带灯特意把埙拿着,还想着演出时她也能登台吹奏一曲,这阵竹子问:咱看演出去?带灯没了兴致,自个从院门里出去了。竹子端了一碗元宵撵出来,问:你要去你后婆婆家吧,空着手?带灯说:刚才借新碗时我去看望过她了,我再想去看看老伙计。
上次来探望过范库荣后,范库荣是第三天傍晚咽了气,下葬时带灯没来。现在两人端了一碗元宵到了范库荣家,门开着,院子里却没人,那棵苦楝子树冷清的还长在院角,时不时掉下苦楝蛋儿在地上跳着响。带灯站在那里,感觉到到处都是范库荣的气息。去年范库荣第一次病倒她来看过,也是这样的天气,范库荣躺在竹床上晒太阳,她时时看着太阳的移动而抬挪着小床让范库荣多晒一会儿。她实在是没办法,拜求太阳多照着能驱阴气,还摸摸范库荣的额头又摸摸自己额头看是太阳的热度还是范库荣发烧。带灯要把元宵献到住屋去,但上房门锁着,从门缝里看了范库荣的照片,范库荣的照片也在看她,带灯忍不住悲泪长流,把元宵碗放在了门口。竹子说:姐,姐,你给你老伙计吹吹埙呀,你一吹埙她就知道你来看她了。带灯就吹起了埙。埙声深沉低缓。她们同时看见了一只大雁在蓝天上盘旋了一圈又一圈,然后往上去往远去。这时候村中的打麦场上敲锣打鼓,演出正热闹着。
(本章完)
第104章 刘秀珍说的是非
  带灯和竹子没有去看歌舞,骑了摩托先回的镇政府,而到了晚上,却发现计生办的小吴在房间里哭。刘秀珍就悄悄来到综治办,说:知道小吴为啥哭哩吧?竹子说:我不愿意听是非。刘秀珍给带灯说:她这是屁话,啥是个是非,世上不就是个是与非吗,领导讲话不是在辩是非吗,开会讨论不是在辩是非吗?带灯说:你说,你说。刘秀珍就说你们没去黑鹰窝演出现场,不知道那里情况,镇长安排我们在村道上领了群众欢迎演出队,说好的要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但小吴所在的路段说成了欢迎欢迎还欢迎,演出队的人发笑,镇长就罚了小吴一百元。竹子说:欢迎欢迎还欢迎,这没错呀!刘秀珍说:这还没错?这是小孩子的话还是镇干部的水平?一看就知道小吴没上过几年学,她是靠了啥后门到镇政府来的?!竹子说:在你眼里,镇政府的年轻人谁都没你儿子好么。刘秀珍说:这倒是真的,你知道学校选学生会干部,把我儿子选为了啥?带灯赶忙问:除了小吴还有啥差错?刘秀珍又说了两件事。一件是侯干事和村里一个人负责从车上抬面粉到贫困户门口时,本应就及时闪开,让领导上前录像的,但他们猪脑子不知道闪开,被镇长踢了一脚。踢了一脚你赶紧走开就是了,侯干事竟然讨好镇长,说领导你踢得对,是我没眼色。这话让人家录像录了去,后来镇长检查录像才让删了。一件是村里一老汉搭戏台时一根木头跌下来撞上腿,腿骨折了,镇长嫌挂的横幅不平整,他爬上杆去挂,挂完溜下来就是了,却溜了一半就往下蹦,把新皮鞋扯了。
(本章完)
第105章 给元天亮的信
  去赶集总觉得市声鼎沸就升腾在镇街上空,而你就在人窝里笑。我最喜欢你扭乱的虎牙了。我说我身后你对面的坡上恢复了一个小庙,今年以来香火旺盛咱去看吧。于是我转身咱们去看。这个小庙恢复的时候书记镇长曾经想阻止,但后来没有采取行动,不了了之。为什么要阻止它的恢复修建呢,村民能去了庙里也就少来综治办了,庙可能是另一个综治办,这不是好事吗?方圆的苦命人都来磕头上香,有双轮磨村那个卖了几斤黑豆来镇街买上香纸的婆娘,和那骆家坝的跛子,背着的草鞋才卖掉了一半也在插烛,他老插不直,烛油流了一手。还有那南河村的胖子,心脏病患得嘴脸乌青,上庙前的台阶几乎是一步一歇。更多的是硬腿艰难跪下的老太婆,她们按地扶桌起来后还不忘去边上的龙王像前再上香烧纸,然后把放在香案上的纸片儿小心地弹啊弹的弹到纸角,把小纸角用手利索地掐掉,在手心捋好,长吁一口气脸上有如意的笑容。说是龙王爷显灵给的药,而我分明见那是烧纸飘落的烟灰。我似乎听见旁边的另一个老太婆嘴里念念有词,竟说着:儿呀你跑得远远的,不要管我,能跑到天涯海角就天涯海角,不让人家抓着你。我想这一定是个逃犯的母亲,我扭头看了她一眼,她立即噤了口,匆匆离去,我也再没理会她。那个是结巴的守庙人不让年轻女人进去看龙王像,用棍子交叉挡着。我恨恨地说咱不进去,到繁华世界去。你让我上支香吧,我说镇干部呀他们都看我哩,走吧。我们从庙后坡道往下走,满坡的刺玫花都开了。花的鲜艳花的脆弱花的无知和无畏,有天的护佑花儿什么也不怕的,花儿尽情地开了尽心地开了。枝头的灿烂,终身的优雅。然而开后的花果谁不想结个果呀,但品种是上天早就定好的呀,我有什么办法?于是我们又出现在集市上。一街两行的摊铺,摩肩接踵的人流,我很快买下了小核桃、米花糕还有一只木梳子,看见炒凉粉的喊你吃,但回头看不到你。我知道你在上街头的那些卖柴禾的架子车旁等我,你买了米,灌了油,提着一把葱,咱们得回家动烟火。啊回家,家在哪儿呢?
小时候正月里被妈逼着走亲戚,提个荆条编的长形篮子,我也不看放的什么礼物只知道送到既定的人家了事。走那么远的路后还要上坡看到那个小竹园就算到了姨家。我一个人在桦树林间的小路上走,觉得走得好远了回头一看才走出一小段儿,不清楚这路是否真能到那个西三塬村,生气地坐在那里哭,骂我妈老妖婆,想如果这时有什么鬼怪精灵甚至狼外婆,我都会跟它们去,让我妈找不到我了气死她。而我现在长大了也长老了反而觉得永远也走不到那户人家,一直在路上。我是有主见的人但感情路我怎么不能收住脚步回头往大路上走呢?我一次次摆动着头像拨开眼前枝叶,想往远处看,想走出大的天地啊!
当我坐在河边看蓝天白云远山近桥和桥上如蚁的行人,刚才的空中分明有着呼之欲出的你,却什么都没有了,而我已多时地在清寂独坐,草从脚下往上长,露水湿了鞋袜。柳树上一只小鸟叼着小树枝在筑窝,我想呵我该叼着什么才能飞到你所藏身的而我想念的地方?
(本章完)
第106章 吃饭
  镇政府大院平常时苍蝇还不是很多,中午一吃开饭,苍蝇就来了,爱站在碗沿上闪翅或者洗脸。马副镇长每顿都要吃蒜,还不停地把蒜扔给你一瓣扔给他一瓣,然后他能用筷子在空中夹住苍蝇。带灯觉得恶心,农林办的翟干事说这是饭苍蝇,饭苍蝇干净。明明是从厕所里飞来的东西怎么是饭苍蝇?带灯一直用石灰在厕所里撒地,但她撒了女厕所撒不了男厕所,后来干脆也不顾及了,隔上三四天就去男厕所里撒,站在厕所门口说:有人没?里边的人还在勒裤带,她就把石灰撒得满地都是。
这回开饭前带灯又去撒石灰,出来见男人们都蹴在会议室的台阶沿上吃饭,他们吃饭都要蹴在台阶沿上,似乎随时要掉下去,但从没掉过。
他们边吃着饭边说着乱七八糟的话,而且主题常常就换了,换得自自然然,不知怎么便说到了烦恼。问带灯:你烦恼了咋办?带灯说:我坐河滩把一个个石头上写了你们的名字捣着骂!他们说:喜欢谁了是写上名字把石头抱在怀里?带灯说:是呀!他们说:那喜欢上我们其中的谁呢?带灯说:你们谁口里长象牙吗?!
他们都能说清这一个礼拜里带灯穿过什么颜色和形样的衣服,甚至鞋在地上踏出的不同的鞋印,但他们都也搞不懂带灯,他们要来带灯的房间,带灯的房间也是隔着前后间,前边办公,后边住宿,带灯不让进后间。气得他们说:肯定是不叠被子!带灯说:知音啊,千载难逢!
带灯知道他们是要看她在住屋里挂没挂着丈夫的照片,她偏不让看。
(本章完)
第107章 天真的要大旱了
  从去年八月以来,天一直旱着,只说清明节能下雨,雨却仅仅湿了一层地皮,就没有了。带灯以前看电视要看天气预报,现在大家都要看天气预报,即便正忙着别的,双手在盆子里搓衣服,或后跑着蹲厕所,天气预报一播,就全停下来跑去看,没赶上看的,也着急问:还是没雨?
大院里清早仍旧跳十字步,八点吃毕饭,职工们就戴着草帽提个包儿到各自包干的村寨去。前一向,晚上回来了这个提了半口袋核桃,那个拿了一罐子土蜂蜜,甚或还有碱制的雪里蕻,豇豆干,炸了的蚕蛹,半吊子腊肉,让刘婶烙个锅盔了大家打平伙吃,说的全是各村寨难缠事、龌龊事、异事和怪事。而现在就说天气。
刘秀珍说:人家北京雨大得很,咱这雨咋恁金贵!刘秀珍的儿子自去了北京上学,她也像带灯一样每晚要看天气预报,但她看的是北京的。
连刘秀珍这样的人都操心起旱情,镇长就觉得问题的严重了,分片包干工作正干得有声有色的,极可能要创造出全县的一个先进经验来的,恐怕因此而受耽搁,何况天旱天涝,一有灾害,镇政府干部的苦情就来了,那就得没黑没明地在受灾现场。镇长焦虑不安着,却不说出来,便问带灯:你关注天气预报时间久了,有没有总结出什么规律,这旱像是很快缓解呢还是要继续下去?带灯说:我多大的本事呀能总结规律?只是咱这儿情况我留心记着,七年前气候不错,整个夏季天一热就下雨,而且往往是晚上下白天晴。到了前六年的正月二十五没下雨,却刮了风。谚语说正月二十五滴一点,去到州城买大碗,正月二十五刮一股,倒冷四十五。那年果然倒寒了四五十天,雨水减少。但麦熟八十三场雨,八月十月和来年三月还是下了雨,庄稼也没受大损。大前年到五月才下了场雨,前年是七月下的,去年是七月底下的。这一年一年雨来得晚,又下得不多,今年这样子干瞪着眼,会不会八九月里才能有雨呢?带灯这么一说,白仁宝说:这不就是规律吗?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带灯说:我不是士,也没别三日,你尽快能给综治办修电视的钱报销就好。白仁宝当时嘴里像含了核桃,呜哇不清,说:你们那数目太大了么。竹子说:别人的电视机能由小换大,我们的三百元就大数目啦?镇政府里只有马副镇长的电视机换了大的。马副镇长就说:那你们也换么!竹子说:我们不是领导呀。马副镇长就说:那你还说什么?!竹子哼了一声,就喊白毛狗:过来!你聋了吗?叫你哩,过来!镇长便拍了一下竹子的头,说:瞧你这脾气,老马不说他是副镇长,年龄也是你的长辈哩!是三百元?竹子说:是三百元,白主任卡着不报销么。白仁宝说:规定报销二百元,多报我没这个权力。镇长说:现在啥都涨价了,原来的规定是有些少了,这样吧,以后哪个部门的电视机坏了,只要有发票,花了多少就报多少,再穷还能穷了同志们看电视?!白仁宝说:带灯主任,明日就给你报!还笑了说:记着拿一包纸烟呀!带灯却说:我只报三百元!拾起身回综治办去了。侯干事说:白主任热脸撞了个冷屁股。白仁宝说:我没啥。小资么,要允许有小个性!镇长就瞪侯干事,说:去去去,就你淡话多!
带灯一走,气氛有些冷,但镇长没离开,别的人也不好离开,镇长偏让竹子去给大家沏一壶茶去。茶沏了来,大家就又是担心去年麦秋二季收成不好,烟叶收购也没完成任务,那今年又得什么都减产,虽说农民都还积粮,少收一料还过得去,可连续这么下去,一旦没了吃的,问题就大了。他们开始了骂天,说秦岭里历来咱们樱镇四季分明,雨量充沛,草木茂盛,这些年天是给咱来点小脾气呢还是要灭咱?!镇长让大家说说各村寨受旱情况,有的说北沟天竺梁上的一片栎树枯死了。有的说往年这时候两岔口河里的水是满的,都架木桥,现在只有列石。有的说红堡子村的山泉涸了几眼。有的说接官亭村的那个泉是半山上流出来的,全村上百口人和牲口就凭在那里吃哩用哩,去年旱是旱还胳膊粗的水,这一月比娃娃尿还细。有的说去年十月,县上就用炮往天上打,落了一阵人工雨,咋怎么就不再打了?有的说打是打了,我也听到过西边有打炮声,但没打下雨。现在河里水少,别说天旱,就是天不旱,沿河上下都在拦水,水也就少了,而不下雨听说各地都在打炮,就是有一朵载雨的云,还没到咱县的上空,就被打散了。镇长就说:我估摸县上很快就要布置抗旱工作了,大家有个思想准备,分片包干的事要加大力度,抓紧进度,否则一抓起抗旱又顾不上别的事了。又对白仁宝说:这几天开个会,汇总一下分片包干的情况。白仁宝说:汇总是要汇总,但你别抱希望太大。镇长说:你这啥意思?白仁宝说:就这一段时间,能解决多少事?咱政府哪一年是把一件事做彻底过?上边安排事,各部门都说他们安排的事重要,可最后这个顶了那个,那个又替了另一个,猴子掰苞谷,掰一个扔一个!经发办陆主任说:咋是掰一个扔一个,有你写材料呀,你不是每一年材料上都写着各项任务都取得了圆满完成吗?镇长说:这话不对!要善于工作也要善于总结么!陆主任说:我的意思是感谢白主任呀,不是白主任一支笔,咱一年补贴要少拿多少?!我们担心,如果再旱下去,肯定县上又要抗旱是第一要务,维稳又得放下。镇长说:维稳是任何时候都要压倒一切的,就是抗旱开始了,分片包干的事不能了了,不说包干到死,三年五年里谁包干的还得包干。大家不言语了,马副镇长在叹气,说:这天难道要不成咱的事了?樱镇一切工作才摆顺,形势一派大好,天一捣乱,就显得咱又没政绩了。马副镇长其实在替镇长惋惜的,白仁宝就看镇长,说:咱镇长国字脸,高鼻梁,是个贵人相,天不会影响他前途的。刘秀珍一直在织围脖,这已经是给儿子过冬织的第二条围脖了,她说:旱不了的,能旱到哪儿去,樱镇是风水宝地,地灵人杰么。竹子说:千万不要说樱镇的好风水了,我来樱镇时,好多人总夸樱镇是县上的后花园,是秦岭里的小西藏,我心里还沾沾自喜,谁知几次去县上开会,樱镇的代表永远在最后一排坐,我就感受了被外面歧视,就像一个家庭歧视弄不成事的孩子一样。所以长时间里听别人说樱镇空气好、水质好、风光好,就感觉像对穷家说你干净一样,像对不漂亮的人说你身体好一样。因为穷,咱樱镇上访的多,再这么旱一年两年,你再看上访的多吧!侯干事说:多了咱下乡么,下乡还领三百元哩。竹子说:上访的再要多,社会就乱了,社会一乱你还下什么乡?!镇长说:扯远啦,这不扯乱啦?会说话了就说,不会说话了就少说!院子里就安静下来,只有白毛狗打了个喷嚏。马副镇长又喊竹子:续茶呀,续茶呀!把他的,这没吃啥油水重的东西么咋这渴的!竹子提了壶,壶里没了水,就到伙房去。又烧了滚水出来,院子里人都散了,白毛狗在啃根骨头。
(本章完)
第108章 讲故事
  买了些药去送给毛林,路上竹子给带灯说了个故事。故事是一个人追一只土拨鼠,土拨鼠上到树上又掉下来,惊跑了树下一只兔子,那人就去追兔子。
带灯给竹子却说了个真实事。她丈夫开始学画时,学画老虎,画出来像个狗,把狗再画着画着画成了猪,猪还不大像,干脆就全涂了墨画成夜。这夜如瞎子一样黑,没月亮也没星星。
(本章完)
第109章 会议室安装视频
  过了三天,镇街上的樱桃还在卖着,南北二山已经有人挑着担子开始卖杏了,白仁宝买回了一脸盆杏,招呼县上来的工人。
工人在镇政府会议室里安装视频。
县上去年已经在城关和平川道的乡镇里安装了视频,而樱镇迟迟没有,突然间来了人给会议室里安装,大家都跑去看。马副镇长吃了三个杏,还把杏核砸着吃了仁,说:县上终于重视咱偏远乡镇了,以后晚上就不寂寞了,想看啥都能看啥。镇长说:这是便于传达县上指示和查岗用的。马副镇长说:是传达指示和查岗的?以前县上领导到乡镇来,都是骑自行车的,因为路途远,必须得住几天,至少也过一夜。后来有了小卧车,当天来当天回。现在安装了这玩意儿,这就是说连小卧车都用不着来了?!侯干事就说:咱们县委书记上任两年了我还没见过活的哩。马副镇长说:啥?!侯干事说:啊,活人,活生生的人没见过。马副镇长说:你见书记干啥?你只认镇长,给镇长负责!侯干事说:我给你负责,你给镇长负责。
果然当天的下午,县防灾指挥部就召开了视频会议。防灾指挥部是新成立的,县长兼着主任。会议之前,镇长讲了视频的作用,并要求一旦接到县上有关部门要召开视频会议通知,需要参加的人员必须到场,按规定至少三人,包含一名副职以上的乡镇领导。还讲了视频不同于看电视,参加会议的人能看到县上做指示的领导,县上做指示的领导也同时能看到参加会议的人。县西的双柳镇曾经发生过因视频时办公室两个干部在沙发上亲嘴事件,镇书记和镇长双双被处分。镇长这么一说,大家倒紧张了。马副镇长说:这是监控了么!咱都带上笔和本子,认真听,认真做记录,不要交头接耳,不要打瞌睡,不要窝倦在椅子上。带灯说:也别手在怀里乱挠!带灯在说戏谑话,但大家倒没人发笑,马副镇长还说:虱子再咬,都不准捉!
防灾指挥部通报旱灾状况:面积非常大,波及了全省十二个县,现南部的三台县、双流县麦子全部干枯,西北边的合洛县发生大火,烧毁了一千三百多亩山林,西边的大矿区一带,因开矿遗弃的废洞多,干旱后水位极度下降,河水断流,水库没水,田地无法灌溉,连人畜吃水都相当困难。而本县旱情目前相比于别的县还能好些,但天气预报近期仍没有下雨的迹象,需要及早查泉井、涝池、河道、水库蓄水情况,以防再继续干旱下去人畜用水断绝。另外,各乡镇要有山林防火员,建立观察站,筹备好人力物力,一旦发生火灾及时扑灭。并要求能灌溉的加紧灌溉,如无法灌溉的只要能下种,春苞谷尽快下种。
会议开了两个小时,为了防止离开会场上厕所,谁也没有喝茶水,会议刚一完,翟干事邢干事就跑到水池的水龙头下喝了一气,说:真是抗旱哩,喉咙都冒烟了。
(本章完)
第110章 给元天亮的信
  闻着柏树和药草的气味,沿那贴在山腰五里多直直的山道,风送来阳光,合起我能晕晕乎乎踩着思恋你的旋律往前走。我是来检查旱情的,却总想你回来了我要带你到这里走走,只要不怕牛虻,不怕蛇,肯把野花野草编成了圈儿戴在头上,如果你累了,我背你走。这条直路到大药树下分叉处就落下去沟脑洼地,两边的桔梗差不多长到我的腿弯。往年雨水好,桔梗就能长到我的肩头,开花像张开的五指,浅紫的菱瓣显得简朴而大气,那苍桑的山蔓从根到梢挂满小灯笼花,像是走了几千里夜路到我眼前,一簇簇血参的老叶,花成小脚形,甜甜的味儿,有着矜持和神秘。还有,一年才发一个头的黄芪成把成把地生长,花繁星点点有些琐碎和唠叨。这些山中珍品,我曾让十指挖出血,对药的尊重是缘于我对重病不医早已过世的父亲的回忆和忏悔,所以我跟陈大夫学中医,想用山中的奇苦之草来疗救那些山里人的苦痛。现在,天旱得这些药草都萎靡不振地侧卧了。我看见了苦李子树,也听到了有人在唱那关于苦李子树的歌。我在你的书上最初读到这首歌词,我以为是你杜撰的,没想到这么深的大山里竟真的有人在唱,唱声在崖壁上撞来撞去,最后在沟谷里幽然消失。可我并没有激动,看着苦李子树又听到了苦李子树歌我就像被艰难摇上井的辘轳,咯噔咯噔绞出心头的悲伤。山里人实在太苦了,甚至那些纠缠不清的令你烦透了的上访者,可当你听着他们哭诉的事情是那些小利小益,为着微不足道而铤而走险,再看看他们粗糙的双手和脚上的草鞋,你的骨髓里都是哀伤和无奈。
今天把你以朋友、老师、亲爱的人的感觉说说话,我觉得女人在处世也是以心灵的满足踏实为最终目的。我曾以去镇政府工作轻闲霸道而得意过,以丈夫有一技之长能挣钱而得意过,更以我认识了你如同天门中开我进入了另一个辉煌的世界,觉得我在世上完成了自己的宿命。然而命运还想把我再转些年所以我还要想想我能干些啥?看你的书,你对文学和社会的关怀关爱让我心慌眼花,我是个啥人,不耐心读书,不定睛社会,无怪乎养殖业少见养鸟,我是个鸟吧,虽然有自然的羽毛有细致的丝肉但没有多大用处,活该在这山野怪石上跳跃自生自灭。
啊,我瞧见了就在小路边长着了三根麦子,所有的麦子还没有扬花吐蕊,这三根麦子却早早成熟了,结着穗子。三根麦子长在了小路边,一定是山民去播种麦子时将三颗种子遗漏在这里,使它们有了辛苦成长成熟而无人收获归仓的窘迫。
你是知道的,农民的一生最大的事情就是盖房子,男人们盖了房子就要娶妻生子,标志着成家立业的成就和光荣。而女人们一生则完全像是整个盖房筑家的过程,一直是过程,一直在建造,建造了房子做什么呢?等人。
(本章完)
第111章 南胜沟村旱得没水吃
  南胜沟村其实并不在镇街南边,偏西南,顺一条沟一直到沟脑。南胜沟村原来人家居住就分散,每户门前或者屋后也都有泉的,但泉水细弱,仅够做饭、洗衣、喂牛养猪。天旱得久了,泉就干了,吃水得挑了桶翻过山梁到背面沟底去担。山梁的背面就是东岔沟村。南胜沟村不同于东岔沟村,东岔沟村女人多,因为男人大多患了矽肺病,需要在家伺候,而南胜沟村的女人少,一打问,没有一个不是为情所累的,有的是姑娘,有的是已经有了孩子,都出外打工去了。带灯说:唉,背上贴了邮票走四方。
和村长交谈,村长说倒还有一处水源,就在西边的峡谷里,峡谷太深太陡,人是没办法汲用的。带灯说:能不能用抽水机?村长说:能是能,哪儿有抽水机?带灯说:村委会有多少钱?村长说:有屁哩,前年退耕还林款我没有发,就是想留下来以备村里有了紧急事,十八户联名上访告我,你知道这钱就全发了。带灯当然知道那次上访,说:是你想留下给村里的?!村长支吾了一阵不吭声了。带灯提议让各家各户集资买一台抽水机,可和村长跑了十二户,都不愿意出钱,不是说人穷得都快要炒屁吃呀,哪儿有钱,就是说买抽水机能抽上水吗,抽过这旱天了,这抽水机又咋处置呀?带灯说:那也是村里的一份财产么。他们说:村委会里还有啥财产?!那十二页新做水磨坊的核桃木板呢?那拉电时剩下的电线、梯子和灯泡呢?说要修东涧子的路,存了上百袋水泥,水泥又在哪?连村里那一套闹社火的锣鼓,鼓破了还在,锣都卖了铜!村长说:你说这些干啥?他们说:集资了好过私人呀?!没水喝了也好,都渴着,这也是公平!这一家不肯出钱,自然影响到另一家,也不肯出钱,气得带灯发脾气,但发了脾气还是收不来钱。
从东边梁畔上的那十几户人家下来,带灯就渴得要命,她不忍心去谁家讨水喝,路边的几棵樱桃树还红着,村长说:这是我家的树。抱着树摇,摇下一层樱桃,两人捡着吃。斜旁里有一处房子,一半苫着瓦,一半却盖着石板,住着三口人。一个是老汉子,一个是老婆子,还有一个是傻子,傻子是老汉子的亲弟弟,一生未娶,跟着哥嫂过活,到背面沟底去担水了。老婆子在门口看了半天带灯,问:是城里人吗?带灯说:你不认得我了?我是镇政府的。老婆子说:哦,政府的,在我家吃饭吧?糁子糊汤面。带灯说:不吃了。老婆子说:我新磨的糁子。带灯说:不吃了。村长说:你光耍嘴!去舀一碗浆水来给政府人败火。老婆子说:要得要得。转身要进屋舀浆水,后山梁就有人担了水过来,踉踉跄跄,摇摇晃晃,她喊:你往脚下看着!那人回应:噢。村长说:那就是她家的傻兄弟。话未落,傻子便跌了一跤,一个水桶就滚下来,人在山梁上叽吱哇呜叫:石头咬脚哩!老婆子赶紧去拾桶,拾回来了个桶底,哭腔着说:啥造孽的日子吗,吃不到好的,连水都喝不上呀?!
带灯再没等老婆子去舀浆水,顺着漫坡往下走,漫坡路干燥,又有料浆碎石和干羊屎蛋,鞋打滑得走不下来,常常是往下跑几步就要抱住一棵树。村长不好去搀扶她,喊下边的另一簇屋舍里的人:牛二牛二,拿条草绳来!有个光头拿了草绳跑上来,村长让带灯把草绳缠在鞋上,这样就不滑了。牛二却给村长说:根全不行了。带灯也见过那个叫根全的人,豁镰嘴,能把拳头吞进去,爱评说女人,却始终没结婚。带灯说:根全咋不行了?村长说:他高血压,他说他以前的房子后边有个泉,水旺得很,后来坡垮下来壅了房子和泉,他就和人去挖那泉,旧泉没挖出来人却犯了病,晕倒了,再没立起身。带灯说:他年纪并不大呀患高血压?跟着村长就下了漫坡,到了根全家来。
根全是不行了,好几个人就围在炕边落泪。带灯和村长一去,他却又睁开了眼,还说:哟,政府来了,政府有水!带灯说:各家出些钱买个抽水机,咱南胜沟不愁没水的。根全说:不愁,不愁,我要喝。有人赶紧去取桶,桶底还有一碗水,端来了,他突然说:牛二牛二。牛二说:我在哩。他说:我喝口水可能要走呀,你快到东岔沟找我那相好来。说完眼睛一瞪,眼里全是白,没了黑珠子,人就把气咽了。
带灯看着那碗水被人泼到门口,说:一路走好!
(本章完)
第112章 向鱼问水
  竹子说她做了个梦,梦见路过石桥后村,蹚土很深,脚踩下去,一股子尘土就嚁地蹿上来灌了鞋壳。她远远看见张膏药了,怎么喊张膏药都喊不应,一条小鱼却立在她面前。鱼是河里常见的红花鱼,身上有一道一道粉红色的条纹,她还想:这鱼怎么在这路上?鱼却在对她说:请问哪儿有水呢?她说:我才要问你的你倒问我?!这时她就醒了。
(本章完)
第113章 被拦道告状
  再一次从南胜沟村回来,抽水机的问题还是没能解决,带灯和竹子的情绪很差,偏偏在南河村口被一伙挡住了要告状。市里县里的领导偶尔下乡视察,会有人当道拦堵,诉说冤情,而带灯十多年了,还从未被人这么纠缠的。竹子当然要起到保镖的作用,叫喊着谁也不许拉扯,带灯主任是女的,光天化日下要耍流氓吗?拦道的人就后退一步,说:我们不动手!却仍然围成一圈,就是不让带灯走。竹子说有啥事到镇政府去谈。他们说:镇政府的门难进,逮住你们了就不让你们走!竹子说:你们村长呢,叫你们村长来!他们说:村长解决不了,是他看到你们了,让我们拦道的。竹子就骂道:这啥王八村长!竹子这么一骂,他们就全骂开了,骂村长就是个王八,谋自己事时跑得比狗都快,村里人被外人欺负了,他就缩头!骂着骂着又骂镇政府,这是啥政府,替老百姓说话哩还是为有钱有势的撑腰的?骂得凶了,唾沫星子乱溅,使劲地拍打自己屁股。拍屁股把屁股上的土拍起来,迷了带灯的眼,带灯转过身去揉眼睛,立即几只手又拽住了带灯,说:不能走!走不了!竹子就急了,喊:谁拽,谁再敢拽!陈艾娃就从村里跑了来,说:要挡就挡当官的,挡着带灯干啥?一个老汉就冲着陈艾娃说:带灯是你啥哩,你向着她说话?陈艾娃说:她是我老伙计!那老汉说:哟,攀上老伙计了,是不是元黑眼给了你一股?陈艾娃听岔了,听到的是元黑眼给了你一腿,就说:你胡说八道,怪不得三个儿没一个养你!陈艾娃这么说是揭老汉的短,老汉是去年因三个儿都不养活他而闹过法庭。老汉一时脸上挂不住,就骂陈艾娃,你还没男人哩,你要不是个扫帚星你男人能死得那么早?!乱成一锅粥了,带灯就坐到一块石头上,说:拦住我告状就告吧,选个代表说,谁说?
一个人就开始说,说的却并不是什么大事。原来这几户南河村人翻修房子,去河滩里筛沙,世世代代以来谁家用沙都是在河滩里筛的,可他们去筛沙时元黑眼兄弟却说河滩是沙厂了,不能再筛,只能来买,两斗箱的沙算一方,一方五元钱。
带灯说:就这事?他们说:就这事。带灯说:就这事闹腾这长时间?他们说:不闹腾你不听么。带灯说:岂有此理!他们说:啊,我们没理?带灯说:不是说你们说元黑眼。他们说:他们就是无理!带灯说:这样吧,这事我给你们办,明天就让你们筛上沙。他们却说:我们咋信你?带灯说:不信我拦我的什么道?!他们说:信的信的。拿手打自己嘴,又给带灯笑。陈艾娃说:看到了吧,带灯这么好的人,你们还恶心她?他们有些不好意思,说不恶心她事情办不成么。那老汉也说:艾娃艾娃,叔给你说,刚才骂你不是骂你,人急了口里就有了毒么。带灯说:好了,都回去吧。他们就散了,那老汉却又给带灯说:明天筛上沙了,我到庙里去给你烧香,筛不上沙了,我们全村人就到镇政府静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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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大柳树
  陈艾娃和另外两个人最后是把带灯和竹子送到了河边。她们一走,带灯却说:竹子你带卫生巾了吗?竹子说:来了?带灯说:提前了。竹子说:都是气得来!这都是些啥人么,让你受委屈。带灯说:你不觉得咱也很享受吗?陈艾娃送咱她是老伙计了,那两个人吵过了也不是送咱们吗?竹子说:我看全是那老汉起事的,做事没个底线,他逢着是咱俩,要是翟干事侯干事,须动手教训他不可!带灯说:翟干事侯干事就有底线啦?就又说:农村么,当有矛盾冲突时,是少有人出来公正的,也少有人明白地说谁是谁非,但你相信,在以后的日常生活中像风吹着田地一样,人气却还是一股梢地向着正经一边的。
河边的一堆石头窝里,独独长着一棵大柳树,带灯拿了卫生巾就树后去,竹子站在一边看着来往的人。竹子说:你背向着树。带灯说:为啥?竹子说:这树这么大,我怕它成了精哩!带灯说:它还怕我身上有红哩!就笑得嘤嘤地,蹲了下去。
带灯蹲着,从远处还能看见头,竹子说:我搬几个石头给你挡着。搬开了一块石头,石头下有了一窝小河蟹,一时乱钻,赶紧抓了,用草缠绑,提起了一串。
她说:真还有送慰问品的?晚上咱蒸了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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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和元黑眼拌嘴
  樱镇前的河滩是拐着一个弯的,弯上的河滩,河北对着镇西街村,河南就对着南河村。河滩里机器轰鸣,一辆推土机把沙石往一边堆,堆成小山似的。两辆翻斗卡车又把沙运到洗沙机前,洗沙机的输送带就哗哗地颤抖,出沙口的沙泻出来像一道瀑布。除了开推土机,翻斗卡车和洗沙机的五六个人外,元家兄弟只有元黑眼在旁边的三棵柳树下泡了茶喝。带灯和竹子一直往近走,元黑眼站了起来,说:带灯主任来视察了,喝茶呀不?带灯却再没走了,坐在了她往日读书的长白石上。
长白石周围已经开了苦菜花,往年里苦菜花开了她隔三差五来了也不捋,她也在太阳下对长白石说:你已经过了一夜的风寒你也晒晒吧,你热了才能热我。但现在河堤下的那些席片似的畦地全都没有了,满河滩的积水坑和沙石堆,像是乱葬坟一般。带灯在长白石上坐了下来,心里说:沉住气。气就沉下来,如以前一样,在地上铺一张纸,鞋脱了放上脚。
竹子先过去给元黑眼说:主任让你过去!元黑眼说:我这里有茶,来喝茶呀!竹子说:主任让你过去!元黑眼说:她带灯势大!竹子说:她代表政府!元黑眼说:哈巴狗站到粪堆上了!竹子说:谁是粪堆?元黑眼说:好好好,政府厉害!但他又喝了一口茶才往带灯这边来。带灯仍赤着脚,趾头还在动着,她没有起来。元黑眼说:带灯主任好像生了气,谁惹的,我给你出头去,就是他马副镇长,我也让镇长收拾他!带灯说:知道你和镇长熟,可镇长是樱镇的镇长,不是元家的顶门杠子,你为什么自己在河滩淘沙却不让南河村人筛沙?元黑眼说:哟,替南河村那些土匪说话来的?竹子说:你才是土匪!元黑眼说:他们在我的沙厂里筛沙,当然我不愿意,我去他们地里收庄稼行吗?带灯说:这河滩是你的?元黑眼说:我办了沙厂,河滩就是沙厂的。带灯说:你抬头往天上看,这太阳就是你的?你呼吸着空气,空气就是你的?元黑眼说:都说带灯主任是镇政府的知识分子能说会道,果然我说不过你。我哪里就霸占了河滩?他们要筛沙,我让到河弯下边去筛,他们偏要在我沙厂里筛,当然我不允许,要筛就得出钱。带灯说:你的沙厂从哪儿到哪儿?元黑眼说:上至两棵树那儿,下至河弯。带灯说:谁给你划这么大的地盘?元黑眼说:镇长呀!带灯说:你把批件给我看看。元黑眼说:镇长大还是你主任大?要看你去镇长那儿看去!元黑眼拧身就走,带灯说:元黑眼,我告诉你,你可以给镇长说一句你要办沙厂呀你就在河滩跑马圈地了,但是,办厂取沙并不是镇长一句话,这得经县河道管委会批准才能领到合法开采证,而办理这一套手续是综治办起草报告的!元黑眼站住了,回过头来看带灯。这回却是带灯掉头走了,她提了鞋,光着脚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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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借到了抽水机
  竹子撵上了带灯,说:姐,咱就这样走啦?带灯说:我肚子饥了。竹子说:唉。带灯说:唉啥哩?竹子说:不舒服。带灯说:你也那个了?竹子说:我心里不舒服。带灯说:你要舒服就一事无成!竹子说:噢?带灯说:这话我是在元天亮书上看的,说哈佛大学的教务长询问一个学生怎么没完成功课,学生说自己有些不舒服,他说,我想,世界上的许多事都是那些感觉不舒服的人完成的。竹子不吭气了,跟着走。走到镇街扯面店里。扯面店的老板都熟悉,两人各吃了一碗,又让店里把河蟹蒸了,带灯说:晚上我要去派出所说说张正民的事,你就在综治办候着收礼。竹子说:谁给咱送礼?带灯说:元黑眼呗。
竹子觉得带灯好幻想的秉性又来了,这怎么可能呢?带灯平日待她亲,但她们也有意见不合的时候,曾经把她骂哭过,门房许老汉都说过带灯:竹子在马副镇长手下的时候经常哭,你再惹她哭,她也记你仇的。带灯说:没事,过一会儿她就笑着和我说话了。果然是她竹子哭过了又去和带灯亲近。可是,她是竹子,而元黑眼并不是竹子,元黑眼会低头认错还送礼吗?
竹子没有把她的疑惑说出来,她感叹着樱镇这么贫困的地方竟有元黑眼那么富有的人家,即便镇政府能把元黑眼压制住,让别的人去淘沙,谁又能一下子弄来推土机、翻斗车和洗沙机?光给洗沙机用水的抽水机就要两台!带灯却问:你看清是两台抽水机?竹子说:是两台,哦,你在打元黑眼的主意?!
到了晚上,竹子就老实地待在综治办,段老师拿来了炒好的花生,两人吃着说话,元黑眼果然就敲门进来了。元黑眼提着一个大提兜,一脸和气,问带灯主任呢?竹子呀地叫了一下,段老师说:你咋啦?竹子说:神得很!就对元黑眼说:你等着,我叫主任去。和段老师出了综治办,经过派出所门,喊了带灯,耳语一番。
竹子是鸡叫过头遍才回到大院,大院里的人差不多都睡了,带灯的门还开着,门口叠着三角形一片光,她蹑手蹑脚想从三角形光的边缘走过去,屋里的带灯却叫了她。竹子只好进去,说:好几个老师喝酒,要我陪着……带灯说:这事我不管。明日一早,你找几个人到河滩去抬抽水机,我先到南河村通知那几户人去筛沙,然后咱在村口会合,再一块去南胜沟村。别睡死觉呀!竹子说:阴谋得逞啦?!带灯说:只是借用,借用了再想刘备借荆州吧。竹子简直喜出望外,问元黑眼来送了什么礼,带灯拿出四小桶土蜂蜜。还打开了一桶,两人就用勺子挖着吃,拿柿饼蘸了吃。
原来元黑眼听了带灯的警告后,提礼先找到镇长,希望镇长能给他办理采沙许可证。镇长告诉他是肯定来帮这个忙的,但办证必须先得镇政府同意,由综治办和工商税务派出所相关部门交换意见备案后再上报县河管委会,这就要找带灯办。元黑眼叫苦不迭,说他和带灯有矛盾,不好沟通。镇长说有矛盾更要沟通,就让他把带来的两条香烟和四瓶酒留下,而四小桶土蜂蜜给带灯。元黑眼这才找带灯,给带灯赔了不是,说了一堆恭维话。带灯当然知道元黑眼背后有镇长,镇长是默认他后才大张旗鼓地办起沙厂,要完全阻止已不可能,就说:我把镇长叫来,咱一块说说这事。镇长叫来后,商量的结果是樱镇政府同意元黑眼在办理了许可证后办沙厂,而现在生米做了熟饭是元黑眼的不是,提出严肃的批评,以后绝不允许任何人先斩后奏。元黑眼欢天喜地了,带灯就势提到南河村人修屋垒墙筛沙的事,镇长听了也生气,训斥元黑眼,当场指示:在许可证没拿到手之前,元黑眼不能霸占河滩,村民修屋垒墙用沙,愿意在哪儿筛就在哪儿筛。许可证拿到手后,划出沙厂界线,那才归沙厂经营范围。元黑眼是同意了。
元黑眼说:我服你了,带灯主任,能干!镇长说:带灯就是镇政府最能干的干部么,要么能当综治办主任?!带灯说:镇长你别夸我,我们包干的南胜沟村现在旱情非常严重,群众吃水都成了问题,我们和村人寻水源,是寻到了一个峡洞,洞里有水却没抽水机,得找你特批资金给他们买一台。镇长说:南胜沟村旱成那样了这我得去看看,买抽水机是应该买,可镇政府哪儿有这笔开支,现在各村寨都嚷嚷着要钱,要淘井呀,修渠呀,配备防火器材呀,镇政府不会印钞票啊!带灯说:你可以解决,你一句话就解决了。镇长说:我要一句话能解决,我一天说一万句话!带灯说:元黑眼在河滩有好几台抽水机,你说话了他能不捐出一台?元黑眼说:嗯?!立即装着没听见,说:你们谈工作了,那我先回去呀。带灯说:看看看,这阵装糊涂呀!元黑眼说:啥事呀?镇长说:你那儿有抽水机?元黑眼说:有。镇长说:有几台?元黑眼说:也没几台,抽沙坑水要用,洗沙机上要用,是有些紧张。镇长说:拿出一台给南胜沟村。元黑眼说:哎呀镇长,这你让我做难哩,这……镇长说:别给我叫苦,抗旱是大事!元黑眼说:这让我想想。坐下来挠脑袋。带灯就对镇长说:河管会的阎主任你熟不熟?镇长说:我不熟。带灯说:那是我同学的一个叔,但听说难说话得很!元黑眼啪地在腿面上拍了一掌,说:毯!为了支持镇长和带灯主任工作么,我拿出一台来。可我有话在先,这不是捐,是借。带灯说:好,咱直话直说,我抓紧给你办证,你明日就让人把抽水机抬走,还有抽水管,不要你捐,几时旱情解除了就还你。
事情就是这么办妥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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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起作用的东西其实都不用
  看完了电视里的新闻联播,带灯问竹子:在这个世上啥能起作用?竹子说:权呀!带灯说:咱是不是有权?竹子说:有呀,到了村寨办事咱不是都说我们是镇政府的!带灯就笑了。竹子说:我说得不对?带灯说:咱把镇政府挂在嘴上,把咱能累死,又能解决多少事,上访者还不是越来越多?起作用的东西应该是看着并没用场的才是吧。竹子说:没用场?带灯说:世上有那么多原子弹谁用了?!竹子说:你啥意思?带灯说:突然想着说说,我也不知道啥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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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王香菊和郭槐花
  半夜里,白毛狗使劲地咬,镇长在院子里大声喊人,说是松云寺坡湾后的鸡公寨来了电话,那里起了火,所有人员赶快去救火。
救火救了三小时,所幸是火没有引燃山林,只是烧了三十亩麦子,又烧伤了村中妇女王香菊。
王香菊是个寡妇,村支书老惦记她。她在门道里纺线,支书一晃一晃披着袄过来了,靠在门框上给她面前扔了颗杏儿,她拾了杏儿扔了回去。支书又扔个金戒指,她又把金戒指扔了回去。支书就恶了王香菊。麦地遭旱后,支书管着水渠的水,给别人家的麦地都浇灌了,就不给王香菊的地里浇灌,王香菊的地里麦子就枯成了柴禾。王香菊把麦子全拔了,堆在那里又想烧成肥料,烧时怕烤了旁边的核桃树,抱着一搂已点着的麦草往地边移,没想那里一个深坑,把她掉了进去,抱着的麦草在慌乱中抖开,一部分引燃了别的地里的麦子,一部分也掉进深坑烧着了她。王香菊把头发眉毛都烧得没有了,脸成了个包公,最后从深坑里拉出来送去了镇卫生院。
而镇政府的人回到大院,天刚亮不久,镇中街村的郭槐花就到综治办来了。她迟不来早不来,带灯和竹子要出门时她来,她来讨要二百元钱。带灯就给了她二百元钱。原因是她又去县上了一趟,还是说她在县招待所当临时服务员时一件鸭绒袄被盗,告公安不作为,破不了案,县上就批下文让樱镇综治办给二百元算了。带灯故意没给,因为郭槐花太多事,可能是她没结婚时被怀疑怀孕而被村长拉去孕检过,气得有了些毛病,后来从招待所被辞退后回来,她感冒买药没治好,告卫生院,要退她交的十元钱,在镇政府告状时翟干事把她推出了大门跌了一跤,她说她回去肚子疼,怀上的娃娃流产了,又来告,她丈夫打了她也告。反正她啥都告,都是不上秤的事,县上和镇上也不登记,也不当回事。
带灯给了二百元,郭槐花走了,走的时候头上的发卡掉下来,带灯拾起来给她别上,说:你走好,不要崴了脚又来告。郭槐花说:你把狗拦住,别让它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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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六斤也死了
  带灯赶到南河村,通知了那几户人家去河滩筛沙,那些人不相信,反复证实了这是真的,就往家里拉着说给做饭吃。带灯不去,说她已经吃过早饭了,那个光头就从他家把一头奶羊拉来,说他妈瘫在床上了,他专门买了这羊每天给他妈挤一碗奶喝的,今日不给他妈喝了,给带灯喝,就当场挤羊奶。这时候竹子和沙厂的四个人抬了抽水机来到村口,挤下的羊奶她也没喝,就一块往南胜沟去了。
到了南胜沟村,已过了中午饭时,村里人都来看稀罕,念叨着带灯和竹子好。带灯说:这是政府配的。他们说:啊,政府好!还要给政府放一串鞭炮,但没有鞭炮,就拿了牛鞭子连甩了几十个响。
村长当然要请带灯他们吃饭,饭是用煮熟的土豆在石臼里砸出的糍粑,酒是自己酿的苞谷酒。糍粑并不好吃,需要多调些辣酱和醋提味,舌头搅动两下就得赶紧咽下去,但那辣酱也太辣了,带灯吃着还可以,竹子就不行,伸着舌头,还直拿手往嘴里扇风。酒入口有些苦,而且略有炒焦的红薯片子味,而喝过三口,反觉得越喝越香,带灯喝了五盅,竹子竟喝了八盅,脸红得像猴屁股。正吃喝得王朝马汉,一个人在院墙豁口处给村长说:拿进来不?村长说:拿来拿来!那人拿进一卷红纸,村长说:你们镇干部是要有政绩的,我让写了感谢信给你们,你们带回去贴到镇政府大院里让他们看看你们的功劳!红纸展开了,上边并没有一个字,全是酒盅按上去用竹签蘸墨画出的小圆圈。村长说:村里没人能写字的,能写字的小孩子字又写得狗渣渣草一样,画圆圈也是字么,我们春节贴对联也就这么画。竹子嘎嘎嘎地笑,笑得所有人先都莫明其妙,后就觉得有些难为情起来,村长便又说:啊,喝酒,喝酒,没啥能感激你们,我把我喝醉来表达个心情!拿了碗让倒满。带灯说:别人醉你不能醉,下午你们去安装抽水机,早早抽上水是正事,我和竹子就不再管了。
带灯和竹子是吃了饭翻过山梁,去背面的东岔沟村要去看看那十三个妇女。但带灯和竹子没有想到东岔沟村出了大事,六斤在大前天死了。
六斤死于旋空犁。因为天旱要尽早犁地种春苞谷,东岔沟村人都使用旋空犁。旋空犁是前面有一米直铁杠子,杠子上很多铁刺旋转刨地,稍后是一张犁铧,耕出沟道下种。用老式的牛拉犁得耕两遍,旋空犁一过就行,一小时就可以耕半亩。但旋空犁怕挂倒挡,油门大了后退快,稍不留神挂人裤腿。六斤在犁地时千小心万小心,偏偏是犁到土塄边,就把裤腿挂住了,而旋空犁还在往前冲,连人一起翻下土塄,还是人先落地,旋空犁砸在人身上。六斤的屁股上被挖去了一块,头更被砸扁,当时就死了。
带灯和竹子赶到六斤家,六斤半小时前刚刚入土下葬,埋在自家屋后的崖根。为她下葬的村人还在院子里吃饭,那十三个妇女也都在。她们给带灯和竹子盛饭,带灯和竹子不吃,要去坟上看看。跪在坟前了,带灯说:老伙计……哭起来,十三个妇女也全哭了。
黄昏的时候,带灯和竹子才要回镇街,十三个妇女相送,她们都回家又拿了土鸡蛋,带灯说她不收鸡蛋了,她们说:这鸡蛋不要钱,送你的,你老伙计死了,你就认我们也是老伙计。带灯受感动,也就说了关于申报赔偿的事,可能还得你们的男人选出代表去找包工头出示个在大矿区打工的证明。十三个妇女听了,却发愁让哪个男人能和带灯竹子去找包工头呀,因为都卧炕不起。带灯说:那我联系一下老街道的毛林,如果毛林肯去,你们的男人就不用跑动了。十三个妇女又是一阵天呀地呀菩萨呀叫,再是仰着脸给带灯和竹子笑。笑了一阵有的就咳嗽,有的捂着个额颅,带灯说:有病着?她们说:是人咋能没个病的,没事。竹子说:我们主任会看一些小病的,让主任看看。带灯一一为她们号脉,盘问病情,比如吃饭怎样,大便稀稠,睡觉可好,月经来得准不准,就开药方,叮咛先抓三至五服中药吃吃。她们说虽然这儿不舒服那儿难受的,可还能吃能走的,就不吃中药了,抓中药要花钱,何况还得去镇街,也走不开。带灯摇了一阵头,只好教她们一些按摩的办法。
竹子也觉得稀奇,她还不清楚带灯会这么多的按摩,也就用心记下来。
如果夜里睡不着,睡着又多梦,在耳垂划个井字,靠脸的最下点空位按摩。如果心跳得厉害,发潮发慌,手中中指自然弯曲所定的点叫劳宫穴,在劳宫穴按摩。如果胃疼了按摩十个指头蛋,尤其在中指尖的指甲下用力掐。后脑疼在后腰子那儿按摩,前额颅疼在胃部那儿按摩。头两边都疼,是那种一跳一跳地疼,是左肝右肺滞气所致,轻轻按摩肝肺外部。落了枕,脖子是歪的,拿擀面杖在脖颈上来回碾。腰椎疼,趴着躺下,让人在大腿根抓一条筋,抓到了,猛地一提,不要怕疼,只疼一下腰就可以直起来了。眼睛上火出了肉疙瘩,拿老铁门环或锁子轻轻磨擦,脊背僵着疼,就提整个后背的皮,或者拿木梳子背来回刮,能刮出一片红疹子出来,立马就轻省了。
(本章完)
第120章 再见二猫
  回来的路上,闻到了苦艾的气息,抬头往路北边的土峁上看去,果然那里长着一片子艾。带灯说:天旱艾倒长得快,我去采些,回去插到咱综治办。
杨二猫却黑水汗流地从土峁左侧的小路上爬了上来。带灯说:咦,你这逛山,到哪儿耍钱了现在才回家呀?二猫说:我是想耍哩,腰里没钱么。带灯说:你知道六斤是我老伙计,她死了你也不去帮着葬埋?二猫说:听说是六斤死了,她还算是我妈娘家的一个侄媳妇哩,可我在莽山那儿看林防火呀,没时间么。这不,赶回来取被褥还得连夜再去。带灯说:编,你给我编着说谎!两岔沟的人到莽山去看林防火?!二猫说:这是真的,谁哄你是猪,阉了的猪!带灯说:谁叫你去的?杨二猫说:这我不能告诉你。带灯有些生气,说:给了你钱,又办了低保,我给你的任务呢?杨二猫说:我给你完成着哩。他王后生是来过,他一来我就跟着,还跟着去东岔沟村,他嫌我跟他,骂我,我也骂他,嚷嚷着他是靠上访挣钱哩,村里人就都避他。他骂我是跟屁虫,是搅屎棍。带灯说:他才是搅屎棍!杨二猫说:他是搅屎棍!可人要有良心的,他对你和别人是个祸害,对我却带福。带灯说:你个没原则的,还给你带福?杨二猫说:没有他,你能肯和我说话吗,能给我低保和钱吗?带灯说:谁困难镇政府都管哩,你别他给你吃一根纸烟了,你就把我交代的事黄了。杨二猫说:一根纸烟把我打发呀?他寻到我让我去看林防火……带灯说:你说啥,你说啥?杨二猫说:啊啊,我说漏嘴了。低头就要走,竹子抓住了他后肩,他一挣脱,竹子只拿了他的破褂子。杨二猫又舍不得他的破褂子,又回身来说:那我干脆都给你说了吧。他说镇长让他去莽山西坡那儿看林防火,每月给四百元,他又雇我替他去,每月给我二百元。带灯说:有这事?杨二猫说:我不哄你。带灯愣了半会儿回不了神,说:让我吃根纸烟。坐下来吃纸烟,杨二猫跑过峁梁子不见了。
(本章完)
第121章 麦子熟了
  天旱得麦子只结蝇子头一样的穗,但时令到了,它不熟也得死去。镇街周围的平川里,各处的路上都走着胳膊下夹着镰刀的人,一边走一边打着招呼,叫苦去年就没收成好,今年又比去年少收两成了。而进了南北二山,分散在这沟那岔的人家,要么在那一片麦地里弯腰割麦,整晌地不吭不哈,孤独得像一只拱食的野猪,要么在各自家门前场地上扬打着连枷,连枷已经抬起来了,才传来落下时的一声啪。不时地传来让人嘲笑的消息,说某村的谁谁谁的媳妇,提了瓦罐去地里给男人送饭,自己却跌了一跤,瓦罐碎了,饭倒了一地,让男人压在地头捶了一顿。有某某村的谁谁躺在地里的麦捆上睡觉,蛇从口里往进钻,他抓住蛇后半身往出拽,越拽越进,多亏路过一个老汉,老汉把旱烟袋上的烟屎在蛇尾上涂了涂,蛇才退出来跑了。
好几个村寨的老伙计都给带灯打电话或者捎口信,说让你来吃樱桃你没来,现在新麦下来了,你来吃捞面,我给你再烙个囫囵子。
囫囵子就是锅盔饼,只是中间是空的,可以让孩子从头上套下去戴。麦收之后,樱镇的人就要走动亲戚,走亲戚就是送这囫囵子。
带灯一一回话着有空就来了,她经过一户人家门前,主人在扬麦,麦糠落了她一身,痒痒的,咋抖没有抖下来。
(本章完)
第122章 给元天亮的信
  不愿意给你说土焦麦黄农人脊背朝天地在田里忙活,也不愿意说对人说人话对鬼说鬼话的与上访者纠缠的泼烦,啊,一年里又开始有山果了。山果是山的脊梁渗出的汗珠,苦中有酸,酸中带甜,以中药的面目在城镇里存身吧。最早的山果应该是樱桃,它的根终生都在分蘖幼苗,而幼苗移栽见土就活。小小的果实一定是刻意让阳光凝结了给它,而它又是那样的鲜嫩,只有亲手摘下放入口中感觉最好,否则转手就会黯然淡去,它是绝色的仙味,却有些害羞。桃刚刚褪去淡白色的绒毛,开始染红,但它还未成熟,一如十二三岁的少女。而黄脸皮的杏却一捏就分开两瓣了。从杏树经过,喜鹊在树上跳跃,树枝的颤抖就会把杏落下来,或许就打着头,上百上千的杏偏偏有一枚打着了头,好像是闺楼上抛下的绣球。还有棠棣,还有枇杷,还有梅李,但我爱吃的还是杏,在一家山墙后的杏树上吃过了一肚子,吃多了,牙酸得要倒,肚子里起了火地发烧,就坐在他家的门口与那媳妇们说艾。艾的全名叫苦艾,是苦字头和爱的谐音字尾组成的,是苦不用尝就是爱吗,是爱必然就苦吗?艾被揉成蛋儿或搓绳儿点着了烟气,可品味,能入骨,是驱寒逐风的高手,特别对于女人,我知道艾要经过农历五月初五清晨的露水浸泡才有奇效,我总静静地看着天上,想那佛的妙手在云雾中播撒拯救生灵的圣水,却还是没有一丝雨的迹象,红云流动,似乎其中有你的身影。
我应该敬仰你如整齐的田畴,但总是冷不丁地蹦出几只野兔,我知道你能给我你的心而不能给我你的手,却还是稳不住跳跃的脚步,听到身后鸟鸣想是你顽皮的口哨,看眼前温馨的夕阳,就想到你朝阳升起的时候。想得多了,我的纸烟也勤多了,由过去每天的三根到现在两天就得一盒,我想我的生活怎么过才能有意义,才能快乐,想来想去还是无可奈何。我觉得我是口渴着看着水的清冽而无从去喝,又觉得像那蝌蚪有大大的头颅狂妄地思索,而终不知道自己是青蛙还是蛤蟆的结果。可怜呵,既然做不到烧羽去鳞蚀骨浴火,那就忍受生活的煎熬吧,但愿能承载你,更能旋转肩上的一切负荷,用扁担,也用撑扁担的搭柱。
(本章完)
第123章 大矿区又运回了尸体
  口里有些寡,打发竹子到镇街卤锅店去买几只猪蹄,带灯就烧水在综治办门口洗头。她的头发好,洗起来就费事,得三大盆水,洗发膏揉搓一遍了,用清水再冲涮两遍。院子里站着三五个人,陆主任说:帮你挽一下后领?带灯说:那后领起鸡皮疙瘩哩。大家就嗬嗬笑。陆主任说:资源就这么浪费着!总能闻闻香气吧?带灯一洗头,满院里都是一股野菊味,带灯却端了水盆进了房间里。
洗毕了头,头发晾干还得一会儿,想着今天一定得和镇长单独谈谈,这两天情绪不好,害怕事情谈不拢伤了和气。但今天什么时候和镇长谈呢,又怎样谈呢?竹子就跑回来了,她没有买猪蹄,空着手,气喘吁吁。
竹子说她去买猪蹄,街上人都在议论大矿区又死了樱镇的人了,尸体是昨晚拉回镇中街村马家的,小伙的父母从栎树坪赶来分赔偿费,镇长调解了一夜还没个着落。带灯问是不是王三黄?竹子说是王三黄,却奇怪带灯怎么一下子就问对了?
带灯认识王三黄的时候,王三黄还小,她那时还干着计生工作,去栎树坪村的路上遇见个中年人挑了两筐萝卜和包菜,说让她去他家吃樱桃,他是天不明挑着一担樱桃到镇街走十五里然后坐蹦蹦车到县城卖完,除坐车吃饭后换两半箩筐萝卜包菜。带灯跟他去了栎树坪村,那中年人的儿子就是王三黄,王三黄在山上放牛。带灯也帮王三黄放牛,王三黄却殷勤地保护她,不停地叫喊着注意脚下。王三黄说:放过三年牛给个县官都不当。然后说你咋恁爱看天?带灯没回答他,瞧着他脚上一双草鞋都烂了,掏给他了十元钱让他爹再进县城了买一双布鞋穿。王三黄还说:那我要胶底的。过了几年,带灯在镇街上碰见了王三黄,王三黄说他入赘到镇中街村的马家了,但他还不到年龄,领不来结婚证,求带灯帮他。带灯帮了他,他就结婚了。带灯记得那是一个午后,阳光灿烂,王三黄和他爹特意到镇政府,给带灯了一包水果糖,说是喜糖,送了喜糖他明天就去大矿区打工走呀。
带灯心里难受,还要给竹子说王三黄的事,镇长就进了大院,眼睛红着,不停地眨,像鸡屁眼。问起事情调解情况,镇长说:小伙子还没个娃娃哩就死了。赔了五万元,他媳妇全拿了,三黄的父母说如果有个娃娃,他们一分都不要的,让媳妇把娃娃拉扯大,可媳妇没个娃娃,自己又没了儿,这钱应该分给他们一半。但那媳妇就是不给,村长把我叫去,我说合了一夜又说合了一早晨,给三黄的父母一万元。带灯说:只给了一万元?这不公道么!镇长说:三黄父母只是个哭,马家却能说会道,这一万元还是我硬吃硬压让拿出来的。带灯说:你肯定也觉得深山人老实才能抹过去就抹过去。镇长说:到房间里说,院子尽是人。带灯说:我就要说,你是镇长你这样处理问题,别人议论起来,我脸上都发烧。镇长说:王三黄父母不会上访的。带灯说:不上访就亏人家?他父母不上访,我也要让他们上访。镇长说:你咋啦,这样说话?带灯说:我对你有意见!镇长说:有意见好么。带灯说:你再这样下去,樱镇就不想有好日子过了。镇长生了气,说:我咋啦,贪污了,渎职了?!带灯也就说:是你让王后生去看林防火啦?你知道王后生是上访大户,你不压他制他还给他挣钱的好差事?!镇长说:你的火气原来在这儿呀!让王后生去看林防火,我还没来得及给你说呢,那可是我的得意之作。王后生家贫又不安生,靠上访过活,咱防治了他多年也没防治住,给他每月四百元,又把他固定在了山上,何况他感激涕零,给我拍腔子说不再上访了,咱用智慧利用了他,这不是好事吗?带灯说:你知道不知道,他并没有去看林防火,而雇了两岔沟村的二猫替他,给二猫每月二百元,他白拿二百元钱。镇长也吃了一惊,说:不可能吧?带灯说:你可以去了解么!多少年了,王后生用各种手段达到自己利益最大化而往往又以和政府对抗,放屁打踩脚后腿收尾,你怎么就认不清,是因为骄性还是图一时平静还是要显示自己方法的灵活?!镇长却脸色不好,一甩手,拧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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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镇长从此不再叫带灯姐
  镇长后来是把王后生喊来痛骂了一顿,取消了看林防火员的资格,并收回所付的工资。当天夜里,元老四到老街王后生家的厕所小便,厕所里蹲着王后生,半天没出来,元老四进去就把尿浇到王后生头上。两人打起架,元老四把王后生打得鼻青脸肿。王后生又到镇政府来闹,说元老四是故意要打他的,背后肯定有人指使和默许的,他一身的粪便不擦,在地上打滚。侯干事把王后生轰出大院,门也关了,王后生就把粪便抹在门环上。
这事带灯听说了,没有去问镇长,镇长也没给带灯提说。见了带灯,虽然还说话,但说话是平静着脸,有啥事说啥事,再不到综治办来叫带灯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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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鉴定
  总算腾出了手,可以带毛林去县城寻当年的包工头。来的时候心热热的,毛林的老婆还给带了六个蒸馍,十二个煮熟的鸡蛋,但满县城跑了一个上午,一无所获,带灯、竹子和毛林都没心绪吃喝。街上有头发蓬乱的妇女拉着架子车卖艾草,吆喝:卖——艾!卖——艾!带灯瞅了一眼,说:爱是能卖吗?竹子说:活该她受苦!
终于打听到了包工头,完全出乎带灯意外的,包工头竟然是一个秃头豁牙的老汉,一件廉价的西服皱皱巴巴,脚上一双皮鞋前翘后拐,像狗嚼过一般。老头在一个建筑工地当看护,见了带灯他们,疑惑地说:寻我?你们是谁?毛林说:你认不得我了?老头说:认不得。毛林说:你再认认。老头说:认不得。毛林说:你怎么会认不得呢,我是毛林,樱镇的,当年在大矿区给你打工。老头说:哦,樱镇的?哦,毛林,你是一顿吃过六个蒸馍的毛林?!毛林扑过去,要扑到老头怀里,老头没有迎接,还在说:你不是年轻小伙吗,咋老成这样了?!毛林呜呜呜哭起来。
带灯就介绍了她和竹子的身份,又说了樱镇老街的毛林,东岔沟村的杨栓牢、巩忠文、巩志武、王高义、刘双林、刘社会、韩黑成、高志强、高转社、高魁、阮互助、薛千印、陈碌碡,当年跟了你在大矿区打工,回去后都患上矽肺病,巩忠文、王高义、陈碌碡已去世,剩下的十一位全丧失了劳动力,生活极度困难。现樱镇政府出面,要为他们争取免费治疗和职业病补贴,但做这样的申报,必须有人证明他们是在大矿区打过工,是打工中患上病的,所以才来找到你。带灯给老头递上一根纸烟,老头说:你也吃纸烟?却闷了半天,说:这得找大矿区呀,我不在那里已经四五年了,虽做过矿长,那都是承包,他们到我手里是干了两年。带灯说:我们知道他们打工只和矿长打交道,而且也是在四个矿井打过工,但四个矿长听说一个已去世,另两个是南方人,也离开了大矿区不知去向,只记得你,也只有来寻你出证明。老头说:我是矿长,打工的挖多少矿,我付多少钱,我没亏过任何打工的,得了病我可负责不了呀。带灯说:得病与你毫无关系,来找你也不是要你负责,只是让你证明他们确实在大矿区打过工。老头说:那行,这证明咋写?竹子说:你会写字不?老头说:写得不好。竹子说:我说你写。给老头一张纸一支笔,老头把纸贴在墙上,竹子说一句,他写一句。写到最后签名,老头说:写我名呀?带灯说:写你名,写大点。老头笔压得重,连戳了三个窟窿。
取到了极其重要的证明书,带灯、竹子高兴,毛林更高兴,说:我请你们吃饭!竹子说:有蒸馍鸡蛋的,真要感谢就请我们去宾馆洗澡。毛林说:洗澡?那怎么行呢,得请吃饭么!我请你们吃烩饼。带灯说:现在不能吃,先去县疾控中心作职业病鉴定,鉴定完了我请吃。
去县疾控中心,毛林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在路沿上坐下歇了三次。竹子说:主任,你要请吃,吃啥呀?带灯说:米饭炒菜,来一盘宫保鸡丁,一盘菌炒鳝丝,一盘回锅肉,一盘老豆腐,再来盘青菜,是蒜茸的还是清炒的?竹子说:能不能来个高档的?带灯说:那好,来条鱼,红烧胡子鱼。毛林一直没吭声。
竹子惊喜地发现她一个同学就是中心里的职工,两人一见,大呼小叫,就拉她到办公室去说个不停。说:听说你分配到樱镇了,当了什么官了吗?走行政好呀,将来有前途么,你没入党吧,这也好,现在配班子都要有一定比例是女同志和非党人士。竹子说她啥都不是,只是个小干事,在镇上干几年了就想法调到县上寻个轻松的单位。同学说镇上工作累是累可以挣钱呀,挣够钱了再调回来。竹子说挣什么钱,樱镇是穷镇。同学说樱镇要建大工厂呀,将来富得要流油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全县人民都知道!竹子说是建大工厂,可正谈判着,还没动工哩。同学却说那真的是个电池厂吗,听说曾选了几个地方都嫌污染,最后樱镇接手了。竹子说这我不清楚,不会是别的地方不肯接收才到樱镇的,是他们没争取到嫉妒吧。同学说是呀是呀,现在人害红眼,各级政府也害红眼。同学还要继续说下去,竹子就急了,说不能再闲扯了,她得办正事,就也到中心办公室去。
但带灯和毛林却已出了中心办公室,毛林坐在楼梯口,满头是水,大口喘气,带灯也立在那里,脸色难看。竹子问咋回事,带灯说他们不给做职业病鉴定,竹子以为做鉴定必须所有病人到场,但他们来时也防备了这一手,由村委会镇委会专门写了十三个病人除了死亡三人外,别的都卧炕不起,不能前来,带来的是医生诊断书。带灯说不是为这原因,如果必须病人到场,咱可以把病人抬来,可人家说做鉴定前要有同施工单位定的劳动合同和当时身体检查证明,没有这些无法确定是在大矿区打工患上的病。但这些证明无法取得,因为当时毛林他们根本就没签过劳动合同,也没在进矿区前做什么身体检查。竹子说:事实就是在大矿区患的病呀,这不是故意刁难吗?带灯说:人家按职业病鉴定法规来执行的,难以通融。竹子也蔫了。
出了疾控中心,毛林说:我眼前咋飞蚊子呢?带灯说:没蚊子。你别急,镇政府再想法儿,一定要争取到免费治疗和赔偿补贴。但谁再没提吃饭的事,连蒸馍鸡蛋也没吃,拦了一辆蹦蹦车返回了樱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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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做了一夜的酱豆
  天麻碴子黑,带灯说我出去转转。竹子说你要转我陪你。就先转到镇东街村,又从镇东街村往镇西街转,白毛狗一直跟着。
街面上的铺面都还开张,摆在门外的货摊子却开始收拾,一家已经收拾完了,用笤帚扫地,另一家正收拾着灰尘飞过来,就吵开了架。元老三和他媳妇每人掮了一麻袋土豆经过,元老三吼了一声:打的事么,吵怂哩?!周围人就哈哈笑,也说:打么,打么!带灯挡住了元老三,说:你煽惑?你还嫌矛盾不多吗?!元老三说:我这一煽惑,他们都不吵了么!果然两家人各在地上呸了一口,返回屋去。继续往前转着,有人担着白菜土豆,有人背篓里装满了笤帚扫把,有人赶着猪,猪总不好好走,在屁股上踢一脚了,尾巴一乍却拉下屎来。马连翘的婆婆立在街边死眼盯着一个人喝矿泉水,说:你喝完了把瓶子给我。那人说:你老也拾破烂呀?!近来身子骨还行?老婆子说:不行,浑身都疼哩。那人说:噢,中午吃的啥?老婆子说:没吃啥,啥都不想吃。马连翘在豆腐店里买了一块豆腐,用手端着过来说:你咋恁猴呀,中午没吃啥?你吃了两碗米儿面打了一串饱嗝儿你没吃啥?!带灯想过去训马连翘,竹子扯了她,两人转到一家小饭馆,小饭馆门并没开,台阶上坐着一个人,几个孩子和他相互掷打着土疙瘩。带灯说:那是不是条子沟村的张水娃?竹子说:是他,长得像《水浒》里的人。带灯就喝住扔土疙瘩的孩子,过去问:哎,你咋在这?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说张水娃中午就来镇街了,掮了一根椽卖了,就在饭馆买了一碗面和一瓶酒,喝醉了睡了一下午。竹子就踢张水娃,张水娃站起来还摇晃,说:这酒不如苞谷酒,苞谷酒斤半我没事的。带灯说:给了你救济你就这样海吃海喝?!张水娃说:主任,我还要寻你呀,你那点救济不顶用么,你给别人都办低保,也给我办个。带灯说:你想得美!张水娃说:那你给我个老婆。竹子说:给你个老婆?张水娃说:我老婆跟牛三跑了么。竹子说牛三是谁,咋就跟牛三跑了?带灯说:好啦好啦,你现在给我往回去,不要到镇街来,我就给你把老婆找回来!
带灯还没回镇政府大院的意思,竹子问这又去哪儿转,带灯说哪儿没人到哪儿转,顺着脚就到了老街。
老街上没有多少人,却有几处旧屋前都堆了砖瓦沙灰和木料,是准备翻修的样子。靠东头的毛林家不必再去了,街中间柳树下是王后生家,也懒得看到他。经过了张膏药儿媳临时的住屋,朝门里一瞅,竟然就踏进去了。张膏药儿媳正蹲在一个筐篮边忙活,猛地见带灯和竹子进来,吓得啊了一下,赶紧说:天呀,你们咋来了!搬凳子让坐,还用袖子把凳面擦了一遍。带灯说:忙啥的?她说:捂些酱豆。带灯说:你教教我咋样捂酱豆。
在镇街上转,带灯的脸一直都阴着,不想说的话见了谁都不说,想要说的话了又都是训斥和责骂。竹子还没见过带灯心情这么不好的,就陪着她也言语顺着她,而带灯却有了兴致要学着捂酱豆,竹子说:对呀,对呀,你教我们捂酱豆!
樱镇人喜欢吃酱豆,不论穷家富家,每年都要捂几罐。张膏药的儿媳告诉着捂酱豆要把大豆煮熟了,趁热在干面粉里滚圆后放到盆里,铺一层香椿叶子撒一层面豆,再铺一层香椿叶子撒一层面豆,如此层层铺呀撒呀到盆子满了,用被子严严实实盖上捂。要捂七天,面豆发了黄毛,再收到一个瓷罐里,熬花椒大茴盐水搅和,晒干,过一天拌些砸碎的樱桃,再晒一天,再拌些砸碎的樱桃,反复四天五天,反复得有些烦了,收起存好,到初秋就可以开封会用。
带灯和竹子直待了一夜,天明了回到镇政府,身上满是酱豆味,而且带灯发现,她手上的戒指没见了,那戒指本来戴着松,可能是在帮着铺香椿叶子时掉到了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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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说幸福
  带灯感觉到严重内火了,便秘腹胀,腿上就是把皮剥了也懒得动,就赶紧自己抓了一服中药整了喝。竹子却连续去了小学校几次,去了半天半天不回来,回来就要和带灯说幸福。
竹子说:嫁个好丈夫了就幸福么。
带灯说:爱情好像都不振作。
竹子说:什么才算是好丈夫呢?
带灯说:我的好丈夫标准是觉得没有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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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镇长发了凶
  早上,竹子端了洗脸水浇指甲花,叫喊着有了花骨朵了,带灯刚出来看,镇长就走过来,黑着脸。竹子说:镇长,你脸黑了不好看。镇长却大声责问:前天又开视频会就缺你两个,咋回事?综治办是不是特殊部门,想开门了就办公,不想办公了门一锁就跑个没踪没影?!劈头盖脸地训斥人,而且当着一院子职工,镇长这是第一回,更是带灯和竹子挨训的第一回。竹子先还笑着解释她们是领着毛林去县城寻找矿长和去疾控中心做鉴定,还说没有鉴定成需要镇政府再想些办法,但镇长根本不听,依然以连珠炮的节奏厉声呵斥:什么影响么?!如果不想在综治办干了就吭一声,如果不想在镇政府工作了就收拾铺盖走人!觉得樱镇鸡窝小,是凤是凰你飞么,是丫鬟的命了就别说小姐的身子!竹子没再笑,又把她们在县城的遭遇说了一遍,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带灯说:你哭啥呀!咱一没去闲逛,二没去营私,你哭着怕把你冤枉啦?竹子说:就是冤枉,比窦娥还冤枉!镇长说:谁让你们去鉴定了?现在任务一宗压着一宗,宗宗紧天火炮的,油锅溢了你去劈柴禾?视频会议纪律才宣布了几天,你们就缺席不到,上边给樱镇扣分,那是你们的事吗,那是镇政府全体职工的利益!说罢回到他办公室去,还撂下一句:吃毕早饭,你们拿上检讨来找我!
竹子跑回综治办房间里还哭,带灯端了盆水,让竹子洗,说:妆花得像个猫啦!竹子说:啥领导呀,更年期啦,还讲究是你同学哩!带灯说:都怪我顶碰了他。竹子说:哼,他现在是以压制对他有好处的人来显示他的权威哩!带灯说:只要能显示他的权威就让他凶么。竹子说:屁,他那镇长是咋当的……带灯忙制止了,让竹子去写检讨。竹子坚决不写,带灯便自己动手来写。
吃毕早饭,葛条寨有人来反映情况,说是寨子里硬化路面,支书用水泥铺了他家院子,村民气愤不过,和支书论理,支书说铺个院子能有多少水泥,这硬化路面的水泥还是他向镇政府申请的。那人说:他这是屁话,他是以葛条寨的名义申请的还是要给他家铺院子呀申请的?带灯耐着心让他把话说完,并详细做了记录,应允综治办尽快去葛条寨了解情况,会给村民有个满意的答复的。那人一走,已到了半中午,带灯和竹子拿了检讨去了镇长办公室。
镇长的脸已经没有早晨那么黑了,只是眼睛还有点红。竹子说:镇长你没有吃胎儿肉吧?镇长没听懂,说:啥胎儿肉?竹子说:马副镇长的眼睛老是红的,你也红红的。带灯说:去把我的茶杯拿来!竹子出去取茶杯了,镇长把检讨翻了一页,却放下了,说:你觉得写得怎么样?带灯说:好着的。镇长说:怎么个好?带灯说:我排比句用得多。镇长笑了一下。竹子取了茶杯进来看见了镇长笑,说:镇长脸上一活泛,人就显得白了。镇长没理她,给带灯说视频会议是县工会召开的,要求全县各乡镇十人以上企业建工会,而樱镇企业不多,也就那些邮局呀粮站呀卫生院呀的,这些都派人去抓了,本来是把镇街上的各类门市部联合起来建一个工会的,任务分给你们,你们竟然没一个人在。竹子说:镇街上就门市部这一块最乱,把乱摊子分给我们呀?带灯说:就这事?镇长说:就这事。带灯说:就这点事你给我们发那么大的凶?!镇长说:我不发凶工作还咋干?视频会议你们不在,分派工作你们也不在,所有人都拿眼睛盯着我的,何况你也提醒我身上得有煞气么。带灯说:我这是请君入瓮了。那么,我问你,凶发完了啦?镇长说:完了。带灯说:别的人抓的工会抓到什么程度了?镇长说:才都摸情况,县上要求十天里完成,我要求一星期内必须成立。带灯说:我三天给你搞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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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曹老八
  镇街上各类门市、店铺和摊点多,平日相互倾轧,钩心斗角,要联合成立工会谈何容易,仅登记一项就需几天,再把他们聚在一起选工会主席,那更不知吵吵闹闹到何时?带灯直接到镇中街曹记杂货店去找曹老八。
曹老八的店铺小,生意也做得一般,但曹老八仍是镇街上的一个名人。他好排场,爱显摆,店门扇上一年四季都贴着对联,没事了不是拿着手机立在门口打电话,总埋怨信号弱,站起蹲下或转着圈圈,再就是端着个茶壶,口对着壶嘴儿吸,给人说:这是宜兴壶!听的人说:泥腥?这壶是土烧的,肯定泥腥味。他说:宜兴!给你说了白说!
带灯在曹记杂货店给曹老八说接到县上命令,樱镇的各门市部、店铺、摊位,凡是做生意的要联合成立工会呀,你看谁当主席合适?曹老八不假思索就说他合适。带灯问咋个合适?曹老八说你从东往西从西往东一家一家看么,还有什么人?没么!带灯就笑了,说:好,那你就是主席!
曹老八被任命了工会主席,曹老八兴奋得很,换了一身新衣,积极地跑去登记所有的门市部、店铺和摊位去了,去了就问樱镇要成立咱们这一行的工会你肯不肯加入,那些人说:加入了怎样,不加入了怎样?他说:你想么,猫呀狗呀有个家了就有吃,没个家了你流浪去!那些人说:加入。他说:算你脑子清白,以后有什么事,就只管来给我说!那些人说:你是啥?他说:我是工会主席。那些人说:你咋就成了主席?他说:我有任命书,县上发的,上面盖着红印。用时一天一夜,曹老八就把名单交了上来,再制作了两个牌子全挂在他的杂货店门口,一个牌子是樱镇商业联合会,一个牌子是樱镇商业联合会工会。
第三天带灯给镇长汇报工作,镇长说:这么快的!大家咋就选了曹老八?带灯说:曹老八积极性高。镇长说:他是个卖嘴的,怕干不了实事吧。带灯说:工会能干实事?镇长说:咱不敢糊弄上边。带灯说:镇政府哪一月不被上边压活;咱就是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这是逼着咱糊弄么!反正上边要求成立咱就成立,要求挂牌子咱就挂牌子,事情一过谁还追究呀,何况给曹老八个主席,他以为他就是毛主席的那个主席啦?!镇长说:好,我要在会上表扬你!带灯说:你悄悄的,你一表扬就坏了。镇长拉开抽屉,给了带灯一包纸烟。
(本章完)
第130章 给元天亮的信
  安然地看书中故事或看初生的树叶在风中,就反复地想象自己的心事。有太阳我就有了依附,有绿叶我就没有了奢求。这几天心绪是有些低落,今天又想高兴了。烦恼是日子的内容,有光明就有黑暗,太阳底下什么东西没有影子呢?收获麦子就得收获麦草。生活中我没有敌人,烦恼就是我的敌人,敌人强大了我才能强大,需要敌人,也需要不停地寻找敌人。秋天里欢笑的只是镰刀。日子在整齐而来无序而去,我现在知道了有多少人做事没底线,也知道了我毕竟是好人。我有时说话直了对方是泼皮无赖让我无法忍受,但我总看到他家人或亲人有闪光人性之处让我心有退让。我有时不知我怎么处世,我的做派是强者因为我光明,而外表上人家看我是弱者因此常吃亏。在桃花峪村为了村里账目公开的事被那个歪嘴男人骂过之后,老伙计和他吵骂,还抱了他让我打,我没有那个习惯,而且我也不会。
人生就是个出家的过程也是回家的过程,一个村寨一个村寨地走啊,走,恍惚里走过了饱含亲情的村寨而又到了下一个有亲戚的村寨。
记得初到樱镇的那个冬天,随着书记去药铺山村、锦布峪村和豹峪寨检查工作,返回时天就黑了,黑得一塌糊涂,看不见天也看不见山,车灯前只是白花花的路,像布带子在拉着我们和车,心里就恐怖起来。走着走着看见了红点,先还是一点两点,再就是四点五点,末了又是一点两点。以为是星星,星星没有这红颜色呀,在一个山脚处才看到山户的屋舍门上挂着灯笼,才明白那红点全是灯笼,一个灯笼一户人家,人家分散在或高或低的山上。
从此,对灯笼就有了奇妙的感觉,以为总有一盏灯笼在召唤。
哦,快到端午了,心又像葡萄藤萝在静默的夜悠悠伸向你的触觉。用艳美的花线绑了你的手脚,再用雄黄酒把耳鼻滴抹,抗拒蛀虫危害和邪气肆虐,再把五谷香囊挂在胸前第三颗纽扣,再把艾枝插在窗棂,再把金银花、车前子晾晒在院落,最珍贵的是清晨里那一颗颗露珠,百草在露水中有了灵性,平凡的草儿成了珍惜的良药。
你是我在城里的神,我是你在山里的庙。
(本章完)
第131章 普查维稳和抗旱工作
  镇长戴着草帽,背包里揣了一条纸烟和三瓶矿泉水,一个人单独在全镇检查维稳和抗旱工作。第一天走北沟一带,上午到二道河村,石门沟村,碾子坪寨。下午从碾子坪寨后边的栲树梁翻过,到荆子洼村。在荆子洼村和支书交谈,得知五里外的过风楼村从来是姓郑的和姓孙的两大家族不合,而抗旱修水渠中得到和解,他就又连夜赶到过风楼村。因为高兴,在村长家喝苞谷酒,把姓郑姓孙的老者喊来一块喝,全都喝醉。
第二天一早沿着一条大沟往南,这沟河是往南后又往西拐,就到了桃花峪村和青寨。这沿途的地里收了麦,苞谷种下没有出苗,大片竹林枯黄,沟河见底,肮脏的乱石下死着鱼、蝌蚪和蛤蟆。村民给他没说上几句话就哭,他也哭。答应镇政府很快要送来第二批救济款。
中午饭没在青棡寨吃,赶往白桦岭村,爬那条砭道时脚上一只鞋断了后帮子,就在路的歇脚处寻草鞋。这一带还保留着古风,谁在路上鞋坏了要换新的,就将坏了的鞋放在歇脚处,以备另外人鞋也坏了就可以从那堆坏鞋里再挑选还能将就穿的鞋。但他坏的是一只布鞋,歇脚处的坏鞋都是草鞋,而且没一双草鞋还能穿的。只好扯葛条从鞋底到脚面缠了几道。缠葛条时,有三个人结伴而行,都背着破麻袋,问去哪儿,说到莽山东一带逃荒去。他说:咋能去逃荒?那人说:天旱得要灭绝爷哩么!他没敢说他是镇长,把剩下的一瓶矿泉水给了他们。赶到白桦岭村在村长家吃熬南瓜豆角,召集村干部会,说赶路上见到的逃荒人,大家都说白桦岭村没这三个人。他要求清查村中有没有外出逃荒的,如果有,坚决去找回来,家中实在困难的,可以立即申报救济,逃荒现象必须杜绝。
夜里到茨店,和村民座谈后睡在村委会办公室,办公室其中是原先的一间牛棚,门是走扇门,关不严,成夜吱吜响。天微明到白土坡村,从白土坡村再到荆河岩村。荆河岩前三天为在泉里争水上梁组和下梁组打了群架,伤了七个人,而支书一个月前去了八十里外女儿家,村长又患了直肠癌,大便失禁,提不住裤子。立马指定副支书接替支书,并兼村长,稳定了村里工作。
下午到老君河村,头突然疼,村长老满用针挑眉心放血,又吃了一碗稀拌汤,发了些汗才觉得身轻眼亮了。却发现了王后生,王后生一见他也就闪了。问村长王后生怎么在这儿?村长说王后生的姑家在老君河村,老君河蛇多,先前总有市里人来收蛇,每斤蛇一元钱,后来村人得知这些收去的蛇卖给市里的饭店是每斤十元钱,就自己提了卖,又听说王后生会玩蛇,请来教捉蛇技术的,让教七天,一天付五十元。他听了没有再说话。
在老君河村吃了饭到骆家坝村,骆家坝村的各项工作相对都好,村长请吃细鳞鲑,还送给了一条纸烟,说到冬天县上开人民代表大会的代表的事,他暗示可以考虑给一个名额,但话没有挑明。因为又喝多了酒,安排到一户卫生条件好的人家去睡,那家儿子才结婚三月,小两口睡到别处去了,腾出新炕新铺盖。半夜里有牛从山村里下来钻进一家猪圈里抵死了一头猪,和村民举火把赶牛,天亮时离开。
(本章完)
第132章 镇政府终于好事连连
  镇政府终于好事连连。
一、引进大工厂的一系列合同已经签订,书记回到了樱镇,同时来了厂建筹委会一行二十人。镇街上先挂出了两条大横幅,一条写着:热烈庆祝大工厂落户樱镇。一条写着:樱镇迈进新时代。后来又挂出了一条横幅,写着:书记辛苦了!前两条横幅是镇政府办公室挂的,后一条是谁挂的不知道。竹子说:也是白仁宝挂的?带灯说:镇政府不能说这样的话。竹子说:那是谁,谁还能这样巴结领导的?不会是书记暗示的吧?!中午时分有人在放鞭炮,鞭炮声一响,门房许老汉就去看热闹,回来说镇西街村元家兄弟放了十万头的鞭炮,镇东街村换布拉布放了十万头的鞭炮,镇中街村曹老八也放了,放的是钻天雷子,虽然只十颗,颗颗却响声大,像炸药包子。整个镇街鞭炮响成一锅粥,鞭炮皮又都是大红的那种,街道上就如同铺了红地毯。孩子们成群在烟雾中捡拾未响的零散炮,然后站在台阶点燃一枚扔出去,再点燃一枚扔出去,半皮店老板的孙子点燃着一枚扔出去了不响,又跑去点燃时却响了,烟火把半个脸烧伤,让张膏药贴了膏药。
二、就在镇政府全体职工去松云寺坡弯后的饭馆里以给书记接风会餐的当晚,接到通知,从下月起涨工资,公务员涨二百元,事业人员涨一百五十元,又从三月份算起,每人每月均涨津贴三百元。接下来的几天,职工们互发手机信息:听说工资又涨了,心里感觉爱党了,见到孩子有赏了,见到老婆敢嚷了,闲时能逛商场了,遇着美女心痒了。短信也发给了带灯,带灯在信息后却加了两句:就怕物价也涨了,□□□□□□了!转发给竹子。竹子问:后一句怎么是框框?带灯说:谁想怎么填就怎么填么。竹子又转发给了别的职工。
(本章完)
第133章 大工厂建在梅李园那儿
  厂址定在了梅李园那儿,占地三百亩,几乎囊括了从松云寺坡根到镇西街村外的河转弯处所有地方。原来从莽山下来的公路经过石拱桥直达镇街,现在大工厂还要造一座大桥,经过石拱桥那儿了拐过镇西街村口,再跨河到南河村后的坡下,那里也被圈定了,盖大工厂的生活区。
大量的车队轰轰隆隆从莽山的公路上开进来,推土机、挖掘机、钻探机、运载机、打桩机、水泥搅拌机,庞大的钢铁疙瘩,头部长得是老虎豹子的模样,所经之地,路面就破裂了,烟尘滚滚。沙厂里的那些机械简直是小鬼遇上阎王了,这边一轰鸣,汉滩里再听到声响,洗沙机就像是哑巴。元黑眼以前从河滩回村里,一路唱唱歌的,现在常站在石拱桥上往梅李园那儿张望,头上的草帽掉了都没理会拾。镇西街村口蹚土很深了,踩着如踩在水里。李存存给带灯说,她鼻孔里老是黑的,家里把门窗关严了,还挂上帘布,到下午柜盖上还是土厚得能写字。
令带灯难受的是夜里睡不好觉。以前的夜很寂静,每个季节都有每个季节的鸟叫声,比如黄翠,斑点儿,布谷,叫天子和黑背,它们常常在镇街南边的崖上一叫,镇街北的坡林上就有回应,甚至听见老鸹往过飞时翅膀划动空气的声音就紧擦着屋顶。在那样的夜是最能幻想的,古人的那些诗句都在枕巾上印出图画: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花一瓣一瓣往下落,有人在梆梆地敲门。后来眼前就要显出一条起光的河流映着皎白的月亮,拉拉扯扯不知道是水要把月亮推出去还是要把月亮拉回来。是醒还睡,似睡却醒,她用双手搂起月亮亲一下,再一口吞进肚里,月亮就从心里绽一朵花到唇间,甜蜜蜜地招一只蜜蜂过来,哎呀呀是一只蚊子,她完全醒了,翻身坐起,一边拍打着一边哧哧笑。如今再也不能在夜里静静地想心事了,机器的轰鸣如同石头丢进了玻璃般的水面,玻璃全是锐角的碎片。把身子埋在被子里心跑出去逛一圈吧,逛了回来更是失眠。
镇街店铺的台阶上,大白天的常有人坐在那里打盹,口里吊着涎水或者还轻轻吹着气泡。看见的人推一把:夜里做贼啦?回答是:是贼偷了瞌睡。曹老八的媳妇说:习惯了就好了,先前曹老八打呼噜,我一夜一夜合不上眼,现在他要是不在家了,我倒睡不着觉。
那个疯子仍是衣不蔽体地在镇街上四处窜,后来又有了一个,再有了一个,一块窜着说有鬼,他们在撵鬼。
(本章完)
第134章 发现了驿站旧址
  毁掉了梅李园,连着梅李园外一直到北坡根的那些杨树林子,柳树林子,樱树林子也一块毁掉了。推土机平整出了地面,北坡根就开始挖墓坑筑高大围院,竟挖出了许多石门梁,柱顶石,还有拴马桩和石狮子。很显然,这里曾经有过很豪华的屋舍,是寺庙呢还是大户人家的庄院谁也不知道。于是,石狮子被元黑眼用架子车拉回去放置在他家院门口,一边四个,全用红漆涂了眼,威风凛凛。据镇西街村人讲,这些狮子夜里曾被人用麻袋片一一盖过,觉得那眼睛害怕,结果元家的大小妯娌第二天整体在村道上骂盖麻袋的人,骂得烟腾雾罩的。十三个柱顶石也被换布抬走,说他家明年要翻修房子了,每个柱子下就用这老东西,庄宅就可以养灵性,蓄福寿。换布还要抬拴马桩,曹老八说你家有汽车,汽车能拴吗?曹老八把四个拴马桩在杂货店门口左边栽两个,右边栽两个,自称自己没汽车,却有马,四匹马。没有抢到那些石件的,在土里寻老砖头,老砖头比现在的砖头大一倍,虽然旧了,仍四棱饱满,十分结实。工地上什么都被搜腾完了,没想又挖出来了个井台圈来,井台圈是汉白玉的,上边有鱼虫花鸟的图案。许多人都在抢,抢得打了架,正好书记也去了工地,就发火了,说:给镇政府留个作念!运回大院了,却给带灯说:你们不是爱栽指甲花吗,这井台圈就放到综治办门口,花栽在里边多雅!带灯很惊奇,说:书记不反对染指甲啦?!书记说:邓小平说搞经济不是资本主义的专属,镇干部为什么就不能漂亮?刘秀珍眼睛一眨一眨的,说:书记你从省城回来变了!书记说:变了?刘秀珍说:变洋了!带灯和竹子就把井台圈放置在综治办门口了,移栽上指甲花。
清洗着井台圈,欣赏汉白玉的细腻和汉白玉上图案的精美,带灯感叹着这样的汉白玉现在难以见到了,而井台圈却做得如此讲究,那工地上曾是多么奢华的建筑呀!带灯和竹子也就去了一趟工地,工地上除了些破碎的砖瓦外,再没一件入眼的东西,而挖出的蛇被镢头砸死了,爬满蚂蚁,苍蝇乱飞,有老鹰从松云寺的古松上飞来一次次要接近死蛇,三四只游狗就扑过去仰空狂咬,老鹰又飞走了,拉下一股像白灰一样的稀屎。就在她们要离开的时候,有人到挖出的一个坑里小便,尿冲在坡崖壁上,出现了一行字,就喊:这儿还有字哩!带灯近去看看,果然是字,而且是十四个字:樱阳驿里玉井莲,花开十丈藕如船。兴奋得大呼小叫,手舞足蹈。她就对施工的说:知道吗,秦岭里有两个古镇,一个就是华阳,现在是大矿区,一个就是樱阳,樱阳是后来慢慢被叫做樱镇了,老县上说樱阳是驿站,这十四个字就完全证实了这一点。这可是文物啊,千万不敢动了!又把那崖壁石摸过来摸过去,说:你怎么这时候才出来?你怎么这时候才出来?!施工的人疑惑地问竹子:这是谁?竹子说:镇政府的带灯主任。施工的人说:她有病哩么!竹子吼了一句:你才有病!那人吓了一跳,从坑沿上跌下去,磕掉了一颗门牙。
(本章完)
第135章 石刻却被炸了
  带灯和竹子有了个大胆的设想,既然樱镇号称是县上的后花园,节假日带游人来游山玩水的,把驿站遗址保护和恢复起来,不就是个好的旅游点么!两人想着想着,有些轻狂,在回镇政府大院要给领导汇报时,明明跨不过的一个渠坑,硬往过跨,带灯的一只鞋就歪断了后跟,一路上见了的人都问:一脚高一脚低的,腿跛了吗?
但是,到了大院,书记不在,镇长也不在,白仁宝说书记镇长一块坐车去县城了。领导都不在,那就先把石刻拓下来吧,带灯是见过拓片却不知怎么个拓,竹子便给段老师打电话。段老师说他拓得不好,手里也没有宣纸和墨汁。竹子便吼了:没宣纸和墨汁你不会去县城买吗?段老师问什么时候拓,竹子说:明天拓。段老师说现在半下午了,我去县城?竹子又吼起来,说:那我不管,反正明天我要拓片!挂了电话,竹子嘿嘿地给带灯笑着说:指挥不了别人还指挥不了他?!
第二天一早,职工们都蹴在各自办公室门口刷牙,白仁宝支派着侯干事去石桥后村送个文件,侯干事又说他病了,白仁宝说:领导不在你就生病,啥病?侯干事说:你瞧么,嘴里吐白沫。带灯说:是不是刚才上厕所也是看见啥不想吃啥?大家哈哈笑,却咚咚了几下,地面上都觉得在忽闪。竹子说:哪儿爆炸啦?马副镇长说:闭嘴!爆炸那还了得?爆炸就是有阶级敌人在破坏,现在炸药雷管管理得那么严,谁拿屁爆炸呀?!竹子说:我哪儿说是阶级敌人破坏啦?侯干事说:你应该说咦,哪儿爆破哩,不应该说是爆炸。气得竹子唾了他一口。
吃毕早饭,段老师来了,拿着宣纸和墨汁,还拿了一个用布条缠就的榔头,说做拓片必须要用这种榔头敲打,他是早上五点就起床做的。三人赶到了工地,但那石刻没了,连崖壁也没了,早上是工地上放炮,把崖壁刚刚炸平。
(本章完)
第136章 美人一恼比丑人恼了还要丑
  带灯气得放不下,坐在综治办门口吃纸烟,陆主任来给她说话,说:要冷静,一定要冷静!他分析着石刻被炸,或许是大工厂基建处故意要炸的,或许是基建处通报了咱们书记,得到书记同意了吧,因为厂址选在那里又已经开工了,如果要保护驿站遗迹,从基建处角度看,大工厂就得移址,移到哪儿,移的费用谁又来出?从书记的角度讲,引进大工厂是他抓的大事,他也不愿意在建厂过程中出现任何干扰。那么,炸就是必然的了,一炸什么麻烦就都没有了么。
带灯还是把纸烟吃得扑哩扑哄地,陆主任就陪着她吃,两人把半盒纸烟都吃了。
后来,陆主任的办公室来了电话,陆主任要去接电话了,站起来说:你怎么还有这么大的脾气呀,笑一笑吧,美人一恼那可是比丑人恼了还要丑啊!
(本章完)
第137章 红堡子村的李志云这回傻了
  陆主任接完了电话,自己的脸倒恼得难看了,他没有再来陪带灯吃纸烟,而慌慌张张就去了红堡子村,红堡子村出了事,而红堡子村正是他包干的村。
还是在头一天的中午,红堡子村的李志云端了碗在他家屋檐下吃饭,隔壁的一家媳妇要去沟里担水,把孩子放在小推车里让他照看一会儿。这时天上闪电打雷,李志云吃了第一碗饭,又吃第二碗时,孩子在小推车里尖锥锥地哭。他摇了一下小推车,小推车往前滑了一下,他就把坐着的凳子也往前挪了一下。孩子还在哭,他再摇一下,小推车又滑前了一下,他再挪一下凳子,说:你这小狗日的让我撵你呀?!话刚落,咚的一下,一个东西从天而降,穿过屋檐,就贴着他的后身砸在地上,地上出现一个深洞,看不清砸进去的是啥东西,人就吓昏了,等担水的媳妇回来,咋叫也没叫醒。
村里出了怪事,村长就给陆主任打电话,陆主任去后,李志云还是昏迷不醒。村人都说李志云为人太奸,做了害理事,这是龙来抓他了,亏得邻居的孩子救了他,命是保住了,人却就傻了。陆主任当然不信龙抓人,从地洞里掏出一枚炮弹,炮弹上有碘化银的字样,知道这是人工增雨的臭弹。天旱以来,县上时不时往天上打增雨弹,但增雨弹竟然没有爆炸而落下来,确实稀罕。陆主任当下给县气象站打电话,证实这天是发射了二十三枚碘化银炮弹的,而臭弹几率那是非常非常少的,这四五年里仅发生过一次。陆主任就问:这臭弹了就臭弹了?气象站人说:严格讲我们没有责任。发生过的那一次出于人道主义,我们给补偿了受害人家属二万元。你那儿砸死人了吗?陆主任说:人没伤着,吓傻了。气象站人说:哎呀那就难以补偿了。陆主任说:要是不落臭弹人能傻吗?!气象站人说:那你们拍个照,出份证明,到县上咱们研究研究,看是我们发射单位的事呢还是生产碘化银弹厂家的责任?陆主任听了,觉得这太麻烦了,何况是李志云傻了也就不上访了,便不再言语,事情撂下回镇政府了。
(本章完)
第138章 竹子给陆主任买了一堆粽子
  陆主任回到镇政府后,带灯和竹子拿着一大串小香囊见人就散,也给了陆主任一个,陆主任还要吃粽子。带灯说对不起,我不会行贿。陆主任就讲了红堡子村李志云的事,说:给你综治办少了一个难缠的上访者!带灯和竹子都吃了一惊,竹子还是给陆主任去镇街上买了一堆粽子。带灯却在第二天要和竹子去看望李志云,竹子不去,说:我烦见这号人!带灯说:就最后见他一次了,以后想叫他烦也烦不了了。她们去带了四百元钱。
(本章完)
第139章 人浑身都是筛子眼儿
  天越来越热,人浑身都是筛子眼儿,一动弹就出水。镇街上的男人早已光膀子晃荡了,又有老婆子也穿不住了褂子,一边把干瘪了的布袋奶搭上肩,让背着的小孙子去吮,一边问门面房门口的人:你家浆水酸不酸,给我娃败败火?疯子就和狗往过跑,疯子也知道太热,在跳着高儿去摘一棵核桃树上的叶子,摘一片要别在裤腰里,再摘时跳着高落下地,踩上了狗腿,狗一跑,他趴在地上不起来,曹老八的婆娘以为把他摔死了,要过去察看,却见他头开始动,就站起来了又坐下,说:活了,活了!天一黑,打麦场上就被席子占着地方了,在那里睡觉凉快,又没蚊子,整夜可以吃纸烟,吃旱烟,看着场边的麦垛子,叹息收获的麦少了,收获的麦草也少,各家的麦垛子也小得像坟堆。也看着有流星从头顶上划向了东北方向的黑暗去,惊慌起谁家的老人熬不过夏了,怕是要走呀。半夜里,嘁嘁咻咻的话语本来渐渐安息了,突然起了骂声,原来有人偷偷去了河滩,而河滩里是妇女洗澡的地方,马立本的媳妇洗了澡出来,发现有人在树后偷看就嚷起来,结果马立本就打了偷看者,而大家都耻笑了马立本的媳妇胖成那样了有啥看的?!这时候,打麦场外的路上脚步嗒嗒,人声纷乱,耻笑的人还担怕是马立本嫌他们多嘴要来闹事呀,忙把枕着的砖头提在手里,却发现跑动的不是马立本,是镇政府的翟干事、侯干事、吴干事,还有马副镇长和白仁宝。
樱镇又出了事,是可怕的事。
(本章完)
第140章 还是书记处理问题水平高
  五点三十二分,镇长接到大工厂基建处报告,工地仓库丢失了十根雷管。五点三十七分,镇长到派出所。五点四十六分,镇长、派出所长和全体民警赶到大工厂工地。经查实,确实十根雷管被盗,仓库保管员三人,其中一名叫宋飞的因和仓库主任为补贴争吵,后不知去向,被认定为嫌疑人。六点二十开始搜寻宋飞。在镇街周围各村未发现宋飞踪影,得知宋飞是北边清临县徐家屹崂村人,就布置按镇各村寨派人在路口留神行人外,派出四名民警赶往徐家屹崂村,并决定:如见到宋飞,立即抓捕,收缴雷管,绝不允许危险品流入社会。如宋飞反抗拒捕,在劝说警告不听的情况下可当场击毙。从樱镇往北边清临县要钻一条沟,沿沟村寨逐一清查,九点到石瓮村,没见宋飞,但得到群众举报是有一男子背着个麻袋顺沟而进的。十点十五分民警到了鸡洼寨,村民讲有一背麻袋的人敲寨子里小卖铺门,买了一包方便面后就走了。民警继续往沟脑走,但天太黑,山路不熟,到了一个叫葛字崖底的村子就在一个废弃的茅房里休息,准备待到天亮后翻过山梁赶往徐家屹崂村。没想刚进了茅房,却听到喀啷一声石头滚动响,喝问:谁?却再没了动静。以为是夜里寻食的小兽,才坐下来要脱鞋歇脚,又是唰啦啦树枝响,有黑影向左边坡上窜去。民警一边喊一边把茅房上的茅草扎了火把点着去追,追到一家猪圈里,猪圈里蹴着一个人。喊着不许动,敢动就开枪打死你!火光中那人不动了,把麻袋放在猪圈墙上。问是不是宋飞,回答是宋飞,问雷管呢,回答在麻袋里,民警扑上去就把他按住了。时间是第二天的三点二十分。民警给宋飞上了手铐,又身上拴了两道麻绳,拉着往回走。七点五十分到樱镇,押到派出所。
施工生产用的雷管、炸药,国家有严格的管理法规,如果发生被盗被抢,那就是重大治安事故,除了追捕收缴罪犯嫌疑人和危险品外,当事单位有关人以及主管部门负责人肯定要承担责任,给以严肃处分。书记还在县上,镇长就非常紧张,在布置了抓捕宋飞的方案后,他拿不准的是该不该给县上报告。他征询马副镇长意见,马副镇长说你是镇长这你定夺。他征询白仁宝意见,白仁宝说你说咋干我跟着你干。镇长半个晚上头发就白了鬓角,只好给带灯说:姐呀,你得帮我拿个主意。带灯说:又叫姐了?你喝喝水,我泡些菊花水你喝。镇长不喝。带灯说:最近是咋回事,樱镇就像上了年纪的人,一个病接一个病的?!镇长说:报吧,我和工地负责人逃不了干系,书记也肯定受牵连了,他忙了近一年才有了政绩。不报吧,你说这事能包住吗?带灯说:纸能包了火?!镇长说:是呀,不报那我将来又得承担不报的责任。带灯说:先喝水,咱都想一想。镇长就喊伙房刘婶舀一碗浆水来。刘婶把浆水舀来,带灯说:我觉得先不要给县上报,现在正抓宋飞,如果抓到了,又能把雷管收缴回来,就是没及时上报,处理时也不会出大事。但不管宋飞抓着抓不着,你得告诉书记,虽然他不在镇上,而他是书记,天塌下来他个子比你高。镇长听了带灯的话,没有给县上报告,便给书记打电话。书记立即指示:一、镇政府干部和派出所民警谁也不许缺漏,全力以赴搜捕宋飞;二、向群众严密封锁消息;三、他马上就赶回来。
七点五十分宋飞被拘留到了派出所,书记还没有到。镇长虽松了一口气,但毕竟消息已无法向群众封锁,这么大的事故最后还得向县上汇报,受处分是免不了的,他就召集全体职工会,先酝酿着书记回来后如何给书记汇报,又如何形成给县上汇报的初步意见。会刚开了一阵,书记就回来了。书记一进大院,镇长就迎上去,告诉了宋飞已抓到,雷管如数收缴了。书记没进会议室就直接去了派出所,见了宋飞,一脚就踹在宋飞的腿杆子上,宋飞就扑沓在地。二返身,书记回到会议室,听详细汇报事情的经过。镇长就说:书记你回来了就有主心骨了,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也太重大,虽然罪犯是抓住了,雷管也一根不少地收缴了,但实在是工地负责人和我自己工作没有做好,不应该在这时候出这样的事。书记说:直接说事。镇长就说:昨天下午,工地仓库主任在盘点库存时,发现雷管少了十枚,就给我说了,怀疑是保管员宋飞拿走的,宋飞是三个保管员之一。书记说:宋飞本人就是保管员,他拿走雷管干啥?镇长说:仓库主任说他和宋飞为补贴吵了一架,是不是赌气要……书记说:赌气要干啥去?要炸鱼去?!书记突然说宋飞是不是赌气拿了雷管要去炸鱼,参加会的人全愣了,一下子静下来,镇长立即说:啊是呀是呀,是要去炸鱼,他和主任吵了架赌气不干了要回老家,他是清临县人,那里我曾经去过,水塘多得很,水塘里都有鱼,就是想拿回去到塘里炸鱼呀!书记说:什么炸不了鱼拿雷管炸鱼,雷管是用来炸鱼的吗?现在的年轻人真他妈的做事没规矩,猪脑子!人是抓到了,那就加紧审讯。工地上和镇政府要形成个材料呈报县上有关部门,一方面要表彰抓宋飞的民警,一方面咱们要吸取教训,今天就把这事处理完。书记三下两下把事情化小了,大家都轻松起来,镇长脸上肌肉活泛了,一边喊刘婶给书记做饭,一边掏出纸烟,撕开盒子给大家散。散到带灯面前,带灯说:我这会不想吃。镇长说:这纸烟要吃的。马副镇长在旁边说:咱的思维咋就老在固定的圈圈里转哩?还是书记处理问题的水平高!镇长说:是水平高,让我又学习了许多。
(本章完)
第141章 送走宋飞
  宋飞在派出所关了五天放出来,大工厂基建处当然就把他开除了。镇长考虑到必须有人押送他回清临县,害怕留在樱镇,让民警或翟干事、吴干事去押送吧,又担心一路上会恶言相语,棍棒相加,激化矛盾,宋飞再可能返回樱镇寻事上访,就让带灯和竹子去。马副镇长叮咛带灯和竹子,宋飞是罪犯,是阶级敌人了,一路上要小心点,身上带把刀子以防不测,也可以把白毛狗带上。带灯说不至于吧,没有带刀子,但把狗带上了。见了宋飞,宋飞又瘦又小,衣衫破烂,浑身是血,就拿了一身救济衣裤让他换了,又给吃方便面,又给喝矿泉水,说:你乖乖给走,别害我们。宋飞说:我不跑,不害你们。走到镇街北沟口,宋飞却说:我想见见王桂花。带灯说:谁是王桂花?宋飞说:工地上做饭的王桂花。竹子说:呀,你还谈恋爱呢?!带灯说:行么,给你把王桂花叫来见见面。就给竹子丢眼色,竹子就去找王桂花。带灯还从路边采了一把野花,说王桂花来了你把花给她,就和宋飞在沟口石头上坐了,问:你咋就偷了雷管,你不知道偷雷管是犯罪吗?宋飞说:知道。带灯说:那你还偷?宋飞说:我偷了就是要给主任栽赃,要让他犯罪。带灯叹了一口气,又问:你是清临县人咋就能到工地基建处?宋飞说:我原来就在大工厂打工,大工厂要来樱镇基建,樱镇离我老家近,我就要求来的,但我没遇上好领导,仓库主任老克我的补贴。竹子回来了,竹子没有带王桂花,说她寻着王桂花了,王桂花压根儿不承认和宋飞相好,王桂花还说他宋飞长得恁寒碜我能看上他?所以才不愿意来见宋飞的。宋飞就哭呀哭呀的,哭完了,站起来往沟里走了。带灯悄声说竹子:你说王桂花不来就是了,说长得寒碜伤他干啥?竹子说:不那样说他回来不是又要找王桂花吗?三个人和白毛狗到了葛家崖底村后,又翻上后边的山梁,山梁那边就是清临县地界了。带灯说:回去吧,回去了再不要来樱镇。宋飞说:我恨樱镇哩,我过后只来看望你俩。带灯说:咹?!宋飞说:你们待我好。带灯说:不好。你要再来,我们也会拘留你的!宋飞还要说什么,往带灯跟前来,白毛狗就扑起来咬,他不敢到跟前来了,眼睛还看着带灯。带灯说:走吧,我再告诉你,走了就一辈子不要再到樱镇来,如果发现来了,那拘留你就不是五天半月的!
看着宋飞从山路上一步一步走下去,带灯又扔给了他一包方便面和一瓶矿泉水。
(本章完)
第142章 借口永远是失败的原因
  宋飞一走,竹子说:这就是罪犯阶级敌人呀?整个可怜蛋么!带灯说:可怜人却有可恨处。两人口渴起来,但最后一瓶矿泉水扔给了宋飞,竹子倒感慨带灯心太好,带灯说不是心好,咱干综治办的活儿是凭责任也是凭良心么,于是问竹子最近王后生有什么异常处没有,让去朱召财家和王随风家看看,去了没有?竹子说事情太多,又跑南胜村抗旱哩,又写东岔沟村关于鉴定的申请报告哩,还没顾得上这些老上访户。带灯又问那申请报告写好了?竹子说原本五天前就能写好,段老师过生日让我去了一次,还有咱拓石刻事也耽搁下来,只说晚上加班写,不是再碰上抓宋飞吗?带灯就不再问了,吆喝着白毛狗不要乱跑,顺着路端端走。竹子就不好意思了,说:你对我有意见啦?带灯说:你要是啥事有白仁宝营心一半就好了。竹子说:他白仁宝是谋着往上爬哩!带灯说:那你也得学学他的劲么。竹子说:你说他还能爬多高?带灯说:他能爬多高?!那是品种决定了的。竹子说:既然是品种决定了,你还让我学他?带灯说:你说你在镇政府只是个过渡,也没见你去县上寻门路疏通关系,你说你就在镇政府干了,要走仕途,也没见你多接触书记镇长,干完一件事了就写份材料让领导也知道了你都干了什么。你啥都不上心么。竹子说:我想调走没背景没关系能调走吗?走仕途我又是当官的料吗?带灯说:你总有借口。竹子说:是有借口,我承认我以借口解脱自己。带灯说:借口永远是失败的原因。竹子说:那你是成功了还是失败?带灯不说话了,看着竹子。竹子说:我做个带灯第二,不是挺好吗?带灯又气又笑,却板了脸说:你今晚再乏再累,必须把鉴定申请写好,各类材料附全,明日咱交给书记,让书记在县上去疏通。三天里你必须去一趟南胜村,检查抽水机使用情况。再去找找毛林问问王后生的动态,再给两岔沟村打电话问杨二猫是在村里还是看林防火?再是给书记镇长汇报一下你近期的工作,以后每半个月汇报一次。竹子说:你呀,你是硬把筷子要当旗杆用呀?!
(本章完)
第143章 给元天亮的信
  我一天总想啊想,想给自己个出路,实在无奈了,想狠狠地流泪,把心中的惦记推出,还想能坐在夕阳的山头,让心中的爱随燥热慢慢逸走。但是我见到了山坡上肆意大片的刺玫花,竟高兴了,说:你在这儿!我总想在松柏间打柴能邂逅你,然后和你一笑而归。现在也一样看见天上疙疙瘩瘩的花梢云,就是云的底部是瓦黑厚重,顶部是亮丽活泼,心里便激动我是那云,一定要尽心让自己光亮成晴天,可不敢让乌黑占了上风。我要在好的心境下像太阳下的万物一样经营自己对天空的爱情。
早上陈大夫给了我一缸子辣酱,他说用了十斤鲜椒洗净晾了半天,然后在绞肉机上打糊,用一斤油炸过花椒大茴后再放半斤盐,还有半斤白糖半斤白酒一斤豆酱,搅匀了封起来的,可以放半年吃着不坏。你以前肯定吃过,而现在肯定在省城再多的钱也难以买到。但我不寄给你了。我把辣酱分一瓶放在了山上召鸟,鸟翅上驮着你的灵魂来吃。
你是懂得鸟的,所以鸟儿给你飞舞云下草上,给你唱歌人前树后,对你相思宿月眠星,对你牵挂微风细雨。你太辛苦了,像个耕者不停地开垦播种,小鸟多想让你坐下来歇歇,在你的脚边和你努努嘴脸,眨眼逗一逗,然后站在你肩上和你说悄悄话。
给你说个故事吧。一位老和尚有许多虔诚徒弟,一天老和尚说每个人去南山去砍柴,弟子们每每出发,然而距南山不远的河里洪水涛天,根本无法渡河打柴。弟子们沮丧没完成任务,只有一个小和尚从怀里掏给师傅一个苹果,说是河边树上长的。这个故事是说世上有些事是无法完成的,但是回头时努力完成身边能够完成的事。我想说一句:亲爱的,让我也送你一颗挂着露珠的苹果!
现在我就在小阳沟道里,沟脑处是三个小村,填写贫困人口住房情况调查表还要附上照片,分配下去已经多日了就是交不上来。村干部不和,各自填报自己人,互相挤兑不合作。去年冬就在这里进行矛盾排查,我是吃过亏的,牛在水中老虎不敢贸然是不知水深浅,牛站起来就可怕了,所以我还是尽量藏起自己些。都知道,我盛气不凌人,宽展不铺张,才有了远而亲之近而恭之。我给他们分头做工作,软砍兼施,恩威共使。村长给他老娘过生日,先是不请支书来,我说这不行,必须请。请了支书,支书又不想去,我还说这不行,必须去。支书那天就去了,他在村长肩上拍了两下,说:好,这就好!村长也笑了笑,连声说:吃,吃好!两人一合好,坐下来商量,真正的需要救济的贫困户名单就报上来了。来了这道沟仍知道了年年都有被土钻子蜂蜇死的人,前年一家婆婆被儿媳骂,不想听,提了篮子从后门上坡采柏铃子,柏铃子一斤可以卖五角钱,她采柏铃子让蜇死。五天前一五十多岁妇女捋连翘叶,见一片旺势叶子就钻进去,被蜇后就昏在那里,天黑了家人寻不到,后来寻到了她死硬在连翘叶蔓中,头有斗大。农村真正可怜,但如果有来生我还想在农村,因为在农村能活出人性味,像我捂酱豆很有味道但具体每个豆子并不好。
没有和你说话就觉得天老不爽朗,空气都不流动,好像是鱼儿没有游到好地方似的。说了话了,感觉是像婴儿的睡眠只负责出气就是了,像赶路的山人吃到树上一只甜柿子只去回味就是了。但是今日给你说得乱了,东拉被子西扯毡。我有些后悔给你发信,总是不停发信,却怨恨了食指中指,我说哪个再按发送键就毁掉,却还是用小指发。我终是不舍得剁。
(本章完)
第144章 村民都疯了似的栽树
  梅李园外的树林子是镇政府公益性的绿化带,毁掉了大工厂并不赔偿,但梅李园是被人承包了的,占用园地当然要保障私人利益。消息就传开来,梅李园里的每一棵树,尤其是梅李,不论大小粗细,数个儿却给承包人付了款。到底款额多少,大工厂没有公布,梅李园的承包人也噤口不语。但那个平日弓着腰慢慢腾腾走路的承包人开始脸面发光,原来还只骑个摩托现在有了一辆小车,车从镇街上过时喇叭响着像打嗝儿。连他那个两眼长得开开的,嘴有些窝的傻婆娘,也穿上了皮鞋,皮鞋虽然磨脚,走路腿伸不直,毕竟是皮鞋呀。于是,有人就说:大矿区低头走路能拾金子疙瘩,大工厂那儿飘过来树叶子了,要看看是不是票子。
厂区在挖坑夯桩后,开始修通往镇西街村的道路,每隔一段栽下一个小石柱,用红漆标上号,标了号的小石柱与小石柱之间用石灰撒出了白线。这条道路当然是要直的,一些人家的房子就包括其中,也有坟墓,还有许多责任田。大工厂基建处贴了告示,道路所经之处,搬迁一间房子付二百元,迁移一座坟墓付一百五十元,移一棵树付二十元。镇西街村的人就发疯似地栽起了树,在要搬迁的房前屋后栽,在要迁移的坟左墓右栽,要还在责任田的埂堰上栽,树距紧密,甚至栽下的树就没有根,从大树上砍下一枝股了,直接插在土里。
(本章完)
第145章 元家兄弟协助搬迁工作
  道路施建的搬迁赔偿当然难以进行,施工队要搬房移坟必须先付房前房后和坟左墓右的树钱,付了那些大树的钱还得付小树的钱:小树不是树吗,娃子就不是一口人吗,你是娘一生就生个大人还是从小长大的?他们满口白沫,强词夺理,而且不赔那些小树就抱住那些大树不松手,说:要锯就把我拦腰锯!
大工厂的人寻到镇政府,他们拿着三棵新栽的没根的树,还有两根磨棍,扔在大院里,说:这是树吗,这是树吗?!抱怨投资环境差,山水风光如此美的地方人咋就这样刁呢?书记给来人沏茶递烟,说:樱镇广大群众善良厚道,耍刁的只是极少数么。大工厂的人说:就这极少数影响着工程进度啊!书记说:你放心,我让镇政府人帮着你们搞搬迁就是了。
书记并没有让镇政府人帮着搬迁,他推荐的却是元家兄弟。元家兄弟既开肉铺子,又办沙厂,但仍乐意去协助大工厂搞搬迁,他们并不是五个兄弟都去,而每天轮流着,保证一人在现场。其实,道路规划区内也有元家老三的责任田,老三也是在责任田地堰上栽了三十棵树,三十棵树首先赔付了,而且大工厂每天付来协助的一百元。元家兄弟果真强势,他们觉得某棵树可以算棵树就算棵树,不论大的小的,粗的细的,他们认为某棵树不能算棵树就不算棵树。那些被搬迁的人家哭闹为什么,元家兄弟抱住树就摇就拔,把树拔起来了,树根被刀斧砍断过,说:你说为什么?!哄不了元家兄弟,也拗不了元家兄弟,于是给元家兄弟套近乎,请吃饭,送纸烟,还往口袋里塞几十元,叫:大侄子!大侄子!元家兄弟已经很骄傲了,先前仍用长杆子烟锅吸烟,现在嘴上戳根纸烟,还是玛瑙烟嘴的。他们凭着亲疏关系行事,有的就多算了,有的该算的又坚决不算。巴结不上的,还要纠缠,死狗一样抱住房门或趴在坟前,元家兄弟就躁了:起来!还是不起来,耳光子就扇过去。搬迁赔偿工作顺利了许多。
但是,偏偏碰到张膏药,事情麻烦了。
张膏药儿子的坟也在迁移之列,坟前有六棵树,才栽下一年,五棵活着,一棵已干枯了。元家兄弟把六棵树都算了数,付款时张膏药要把钱全部给他,儿媳说应该归她,因为坟里埋的是她丈夫,迁移还得她自己干,两人又闹得不可开交。这儿媳与马连翘关系亲近,马连翘替她给元黑眼说话,元黑眼竟然把钱全部给了儿媳。张膏药就说:元黑眼,你丢你先人哩,你叔当年领着人不让高速路过樱镇,你现在倒给大工厂当孙子?!元黑眼说:我不打你,你换不住我打,可我说话你听着,我叔不让修高速路是为了樱镇风水,我协助大工厂是为了樱镇繁荣富强!张膏药说:呸,富谁呀?我要告大工厂,也要告你!元黑眼说:告呀,我就是镇党委书记派来协助的!张膏药愣了半天,哭丧着说:这不是让我死吗,那我就在这树上给你挂肉帘子!元黑眼说:有绳没有,我给你根绳!把裤带抽出来,扔到张膏药面前。张膏药泄了气,半天嘴哆嗦,后来说:你让我死,我偏不死!拍着屁股上的土走了。
  张膏药儿子的坟当天下午迁移走了,张膏药没有来。第二天,张膏药也没闪面。元黑眼说:我还没见过樱镇有煮不烂的牛头哩!但话说过一小时,张膏药出现了,他没再提和儿媳分树钱的事,却说坟后八棵柏树归他。坟后是有八棵柏树,村人都说这八棵柏树属于集体的,而张膏药说那是紧贴着坟后的应该是他的。元黑眼不理了他,说这是张膏药和村民的纠纷,不关搬迁的事。张膏药就说:元黑眼,你偏向我那儿媳,我知道我那儿媳和马连翘好,你×了马连翘,是不是还×了我那儿媳?这八棵树与任何女人无关,你也不向着我,嫌我没×让你×?!元黑眼一拳头把张膏药打趴在地上。
(本章完)
第146章 热脸撞上冷屁股
  镇街的门市部、商铺、摊位第一个成立了工会,镇长在全镇工作会上表彰了综治办。竹子捂着嘴笑,说镇长明明知道曹老八是怎样当上主席的,他还表彰咱?带灯说他这是要给书记表他的功哩。竹子却说书记也确实高兴,会不会还给咱们奖什么?带灯就让竹子把写好的鉴定申请拿来,既然书记心情好,那就趁热打铁给他汇报。
书记是在他的办公室,还有一个人,是大工厂的,拿了件西服让试穿。书记见带灯进来,说:啊带灯你给我参谋!带灯说:合适着,但衬衣颜色不配了,你有白衬衣吗?书记就到里屋里换衬衣,白衬衣套上西服了,他在镜前照,说:镇长没西服,我也没西服,可现在县上开会,通知上都要求着正装,这正装咋就是西服?带灯说:西服是官服么。你以后就穿上,上县开会了穿,不上县开会了也穿。书记就哈哈地笑,说:那我就穿上啦?!带灯说:就穿上!但问题是穿上西服了就得配西裤,西服西裤了就得皮鞋、皮带、衬衣、领带,这一整套呀!大工厂的人就说:就是就是,全部行头我包啦!
送走了大工厂的人,书记没脱西服,带灯就喊竹子拿把剪刀来,说袖头上的商标得剪掉,要不县城人看见了笑话哩。然后便把鉴定申请给了书记,汇报了老街的毛林和东岔沟村十三人患矽肺病做鉴定的前后经过,希望书记能给县委或有关部门反映一下,力争以特殊情况给予鉴定。一谈工作,书记就严肃了,说:你喝水不?带灯说:我不喝,我给你倒。带灯就去拿保温瓶要给书记茶杯里倒水,书记却自己倒,一边倒一边说:我不在镇上这段日子,你们综治办做了不少工作嘛,镇长表彰了你们,我也要在别的会上表彰你们的,领导在和领导不在都能这么好的干工作,咱樱镇的干部是值得信赖的么!这个申请我就不看了,大工厂的建设紧锣密鼓,我得连轴转地抓大事啊,你给镇长反映去,这一时期他负责镇上的日常事务,好吧?带灯没想到书记竟然拒绝了,一时反应不过来,说:书记,这事重要呀!书记说:能重要过大工厂吗?带灯说:我是说如果让镇长去疏通关系,他在县上毕竟不如你说话顶用么。书记说:带灯同志,这话你就不应该说了,镇长在县上的门路多得很么,他怎么能办不了?!便不容带灯再说,就给镇长拨电话。镇长那会儿头有些疼,侧在床上睡一会儿,接到电话,一边勾着鞋一边来了。书记说:综治办给东岔沟村矽肺病人鉴定的事你知道不?镇长说:知道呀!书记说:这事你负责处理一下。带灯知道事情要坏了,就掉头先退出了书记办公室。
院子里,白毛狗在叫,而大门口许老汉正拿一根棍打一只黑狗,骂着:滚,滚,镇政府的狗是你找的吗?!带灯抓起窗台上谁洗的一只鞋就向白毛狗砸去,白毛狗先还是看着带灯,等到鞋砸到脑门上了,吱溜一声跑到院墙角去。镇长从书记办公室出来,撵上带灯说:我已经应称慢慢想办法,你去给书记反映是啥意思,是我对群众没感情还是我工作无所作为?带灯也生气了,说:我是告你黑状吗,是挑拨你和书记矛盾吗?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你该清楚我是什么人吧,我哪一件事不是维护你的权威,不是支持着你的工作?镇长口气就软了,说:可你没个大局观,做事也缺少哪件事急哪件事缓的意识。带灯说:你说慢慢想办法,慢慢到啥时候,我也好给病人回个话,让他们有个盼头。镇长说:我知道我是啥时生的,我哪里知道我啥时死?!
带灯回到综治办,竹子趴在桌子上写什么,以为又记日记了,却是白仁宝让她抄写一份材料,就说:办公室的事你帮着抄什么?放下放下,咱转沟去!竹子当然高兴去转沟,又不好回绝白仁宝,带灯便拿了材料出来,对着在院子里的白仁宝说:办公室的活以后甭找竹子!把材料放在了地上。
(本章完)
第147章 雾气腾腾没看见牛
  转沟转到镇街西北的那条沟里,傍晚时分,太阳像燃烧的火炭跟着带灯和竹子从沟道咕噜咕噜往坡上去。坡上站着放牛的人,夹着棍子,孤零零立在那解怀捉虱。带灯问牛呢?那人说在坡上。坡上起了雾,雾气腾腾没看见牛。
(本章完)
第148章 有个鬼名字叫日弄
  吃过晚饭,元黑眼提了酒来请书记镇长喝,开了两瓶喝到一瓶半,元黑眼正夸说他协助搬迁的功劳哩,书记接了个电话,当下脸黑下来,问元黑眼怎么处理张膏药儿子坟上树的?元黑眼汇报了处理过程,说:我把他摆平了!书记骂道:你摆平了个屁,让你去擦屁股,你倒是自己的稀屎屙一河滩?!元黑眼傻了眼,说:书记,你喝得高了些。书记说:不喝了,喝怂哩!把元黑眼轰了出去。
元黑眼一走,镇长说:有啥事啦?书记说:你认不认得张膏药?镇长说:烧成灰也认得。书记说:这人会不会上访?镇长说:他是为他儿子的赔偿费和儿媳整天闹,倒没上访的毛病。书记说:他要上访了呢?镇长说:他上访啦?他鬼迷心窍啦?!书记说:这鬼名字叫日弄!
书记告诉镇长,刚才是王后生给他打的电话,王后生说他和张膏药现在已到县城,樱镇党政领导在建大工厂过程中重用恶人,强行搬迁,鱼肉百姓,中饱私囊,将张膏药儿子坟上的树全部毁掉,不付一分钱,还打伤张膏药,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们要连夜到县委县政府上访呀。镇长听着,一下子头皮都麻了,破口大骂王后生就是只苍蝇,哪儿鸡蛋有缝他就在哪儿叮!又骂张膏药脑子进水了,和谁不能待,偏要和王后生混一起?!书记说:坐下坐下,别声音那么大!你静一静,越是来了大事越要静。镇长就坐下了,说:我静一静。呼哧呼哧出气。却又说:这事我来处理,你放心去睡吧,还能让狗日的得逞那没世事啦?!就拉闭了书记房间门,出来喊带灯,喊了带灯又喊竹子。而带灯和竹子都没在。
(本章完)
第149章 寻找张膏药
  带灯和竹子回来得很晚,一进镇政府大院,镇长就把带灯拉住,说:咋才回来?带灯说:去玩了。镇长说:油锅都溢成啥了还去玩?带灯说:油锅溢了有领导么。镇长说:我这人可不记仇呀。你俩得赶紧去办一件事情。带灯说:赶啥紧呀,咱慢慢来么。镇长说:白天的事我都忘了,你咋还记着?带灯说:现在是下班时间了,如果是公事,你不要给我布置工作;如果是私事,我没空给你干。镇长说:你不干了我求着你干。带灯说:求着我也不干哩。镇长说:再求着你干。带灯说:哪儿有你这种领导?!
镇长把事情原委说给了带灯竹子,这事当然属于综治办的事,带灯和竹子也就没了再推脱的理由,说:咋霉成这样了?睡觉也睡不成!便去发动摩托。镇长却喊司机,让带灯竹子坐小车去,小车快。但司机却要上厕所,半天不出来,镇长又骂:你屙井绳呀?!司机出来说:便秘半个月了,得用开塞露么。
车一路呼啸着往县城开,已经开出十五里路上,带灯突然问竹子:你说张膏药真的就上访啦?竹子说:王后生煽火他么。带灯说:他多刁的人,能听王后生煽火?竹子说:他也是利用王后生么。带灯说:他一有事就来寻咱们的,这回就直接上了县?竹子说:王后生打电话说他们就在县城呀。带灯说:王后生啥时上县给咱打过电话,这次偏打电话?我感觉不对,他们可能只是威胁,压根儿就没去县上,或许还在张膏药家。于是,说:回,回。司机掉了车头,又返回樱镇。
镇长是不停地来电话,问找到没有,带灯说:还没到县城哩。镇长说:咋还没到?过了一会儿又来电话,问找到没有?带灯说没有。镇长说到车站内外找,到县委大门口找,到县政府大门口找,到人大、政协、信访办找,还有歌舞厅,小饭馆,小旅店。带灯说知道知道。镇长说你还躁呀?!带灯说:就一双腿,跑那么多地方能不躁?镇长说这一次比上次王随风的问题还严重,王随风是老问题了,这次是关乎大工厂的事,找不到人,你们也就不要在综治办干了。带灯说:我们不干了,你也别当镇长了!镇长又软下来,说:姐,好姐哩!带灯气得把手机关了。
到了石桥后村,停下车,三人就去张膏药家,张膏药家的窗子是黑的。带灯心里紧了一下,以为自己判断错了,便伸手去拽门口墙上的木牌子。木牌子写着祖传膏药,专治烧伤,没被拽下来。竹子就趴在门缝往里瞅,突然说:你看你看!带灯看了,里边似乎有点光亮,就拿脚踢门,里边的光亮却没了,这就证明人在屋里,越发踢,喊:张膏药,膏药!带灯说:就说是来买膏药的。竹子再喊:膏药叔,叔哪,油锅烫了人啦,要买药!果然过了一会儿,张膏药来开门,才问:买药?五元钱一张啊!带灯一下子撞门进去,倒把张膏药撞倒在地。带灯说:电灯绳儿呢,拉灯!张膏药说:我没安电灯。带灯说:点煤油灯!自己把打火机点着。张膏药说:啥事三更半夜私闯民宅!带灯说:啥事你明白。王后生,王后生你出来!里屋一阵响,王后生没出来,撑灯进去了,王后生就坐在炕上,炕上放着一张炕桌,桌上一盏煤油灯。带灯把煤油灯一点着,司机先冲了过去按住王后生就打。再打王后生不下炕,头发扯下来了一撮仍是不下来,杀了猪似地喊:政府灭绝人呀,啊救命!张膏药家是独庄子,但夜里叫喊声惨人,司机用手捂嘴,王后生咬住司机的手指,司机又一拳打得王后生仰八叉倒在了地上。
带灯点着一根纸烟靠着里屋门吃,竟然吐出个烟圈晃晃悠悠在空里飘,她平日想吐个烟圈从来没有吐成过。她说:不打啦,他不去镇政府也行,反正离天明还早,他们在这儿,咱也在这儿。并对竹子说:你去镇街敲谁家的铺面买些酒,我想喝酒啦,如果有烧鸡,再买上烧鸡,公家给咱报销哩。竹子竟真的去买酒买烧鸡了,好长时间才买来,带灯、竹子和司机就当着王后生张膏药的面吃喝起来。
王后生和张膏药先还是不理不睬,闭上眼睛在那儿坐,后来张膏药就偷眼看,说:带灯主任,咱能不能谈判?带灯说:竹子你喜欢吃鸡腿还是鸡翅?竹子说:我爱吃鸡冠。带灯说:鸡冠味重,你说什么,谈判?竹子,他说要谈判?竹子说:他有啥资格和政府谈判?你尝尝这鸡爪吧。带灯和竹子又吃鸡爪子,吃得双手都是油。张膏药说:我是说我给你们谈谈。带灯说:噢,行么,你想谈啥,你谈吧。张膏药说:这,这……带灯说:这什么呀,舌头不好使唤?吃啥补啥,给你个鸡舌头?把鸡头掰开,抽出舌头给了张膏药。张膏药一下子就咽了,说:你们嫌鸡头没肉了,不要扔,给我。带灯说:给你。却只给了半个鸡头。张膏药说:不让我去上访也行,但得给我说……王后生就抢了话头,说:那八棵柏树不该属于村集体而归于张膏药。带灯说:我没问你,你上访你的我不管,我只问张膏药。王后生说:我是陪张膏药上访的。张膏药说:他是陪我,是我的代表,他说什么就是我说什么。带灯说:行么,八棵柏树不该给你张膏药的就违犯个原则给了你张膏药吧。王后生说:一棵树三十元,八棵树二百四十元。带灯说:给二百四十元。王后生说:坟上二十棵树要归张膏药十棵,一棵三十元,十棵三百元。带灯说:三百元。王后生说:我们虽然还在樱镇,但我们已准备要上县的,迟早都要上县的,那去县上坐车每人十元,两人二十元,回来也二十元。带灯说:你不说在县上,我也要说是在县上找到你们的,去县上给二十元,但被我们寻回来了就坐着我们的车子,车钱我们也不收了。王后生说:在县城当然得吃饭,吃了二十元包子。带灯说:哼哼,还有啥?王后生说:还买了一包纸烟,好纸烟,十八元。带灯说:张膏药不吃纸烟。王后生说:我吃的。带灯说:你吃我不管。王后生说:你不管也行,张膏药给我买的纸烟。张膏药说:这要算哩,十八元。王后生说:总共多少钱了?带灯说:五百八十八元,算六百元。王后生说:元黑眼打伤了张膏药,药费最少也二百元。司机二话不说就打我们,张膏药额颅青了,我后脑勺疼,是皮肉疼,这医药费咋算?司机却啪地在张膏药额颅上打了一拳,说:刚才我没打张膏药,现在补了。带灯制止了司机,说:一人十元,行了吧。王后生说:精神损失费呢?受污辱费呢?带灯说:是不是你得了糖尿病也给钱?张膏药这头上没毛了也给钱?你再胡搅蛮缠,我就叫派出所人来,一分钱也甭想要了!张膏药说:那好,那好,我没啥要求了。带灯说:你要挟成功了么。张膏药说:我不是要挟,我是靠政府么。带灯说:我现在就给钱,你们立马写再不上访的保证书。王后生就从身上掏了笔纸趴在炕桌上写,带灯翻遍口袋,只有五百元,竹子和司机也在身上翻,凑够了一千元。一手交钱一手交保证书。一切办妥了,张膏药说他去厕所,王后生说他也去,厕所在房后边,司机就跟着。
过了一会儿,张膏药出来,王后生也出来,两人好像才吵过,却嘴噘脸吊着。张膏药小步跑到带灯面前,低声说:王后生向我要钱哩,说给他分一半。带灯说:该他的给他,咋能给他一半钱?张膏药说:要不是他,你们不会给我这些钱的,他说给他一半,至少也要三分之一。带灯说:你给了?张膏药说:我给了他一百五十元,他不行,还是要,我答应给他十张膏药。他要再缠我,你要帮我说话。
六点半带灯和竹子一到镇政府,镇长竟然也没睡,还等着。听汇报说:没等王后生张膏药上访就从县城找回来处理了,镇长喉咙里嘎啷响了一声,说:我就知道你们能办事,也办得了事!
(本章完)
第150章 鞭炮在屋檐上响
  第二天中午,张膏药来到镇政府大院要找书记和镇长,书记和镇长在办公室研究事,白仁宝赶紧跑出来,说:钱已经给了你,你也写了再不上访的保证书,你还要干什么?!张膏药说: 我来谢呀,给政府放一串鞭炮!
张膏药果然在院子里放鞭炮,还大声说:政府好,政府好,我的问题解决了!他提着鞭炮转着圈儿放,放着放着炮仗皮崩了手,就忽地一扔,鞭炮扔在了屋檐上,烟雾和炮仗皮罩了屋檐下刘秀珍的房间门窗,刘秀珍呀呀地叫。书记和镇长也从办公室出来了,站在台阶上笑。镇长说:带灯呢,竹子呢,喊她们出来!
带灯和竹子在房间里还睡着,睡得太沉,院子里再响动都没醒。
(本章完)
第151章 给元天亮的信
  像树一样吧,无论内心怎样的生机和活力,表面总是暗淡和低沉。树中的水分在心中循环反复不停地轮回,那是别人看不见的而我能看到的生命线。树根在地下贪婪地寻找和汲取水流于体内急切而幸福地运行,然后变成气变成云,天上就有白云彩霞又成为树的追求和向往。现在树心发成千般叶子,叶子全蔫得耷拉了,只为迎接雨的到来。
正是近晚,我突然喜欢了近晚的山风,哪个季节哪个早晨或午后的风也没有它持续和耐烦,能抚慰畅想。晚风有太多的话语说给叶子,太多的交代留给树木,太多的无奈留给夜晚。
几天没有给你说话了而觉得竟然没法张嘴。想说说昨天在坡上滑了个屁股蹲儿把裤子绊个口子,想说吃了架嫩五味子把嘴吃烂了,想说山鸡中的小母鸡其实很精神很风采,想说其实我总是想着你没有忘。我想说也许我不发信扰你是最好的对你。我想说我现在觉得整天在山上跑在地上跑像头兽我有点自卑。
想要什么就是缺少什么吧,这十多天怎么睡前醒后就想几遍猪蹄儿鸡翅和炸臭豆腐片儿。但不能吃,我有些胖了。就像人的思想意念里很想要什么常常又要不得,只能疲疲地空想象。人实在是一株有思想的芦苇,但我想当野芦苇,野芦苇心是实的而且芦花更经风。
风把一枚羽毛吹拂到了我的头顶,谁的羽毛呢,是黄鹂的是白眉子的还是鹳的,在斜阳的余晖里灵光闪动。我突然觉得你能画画吗,你应该会画画,那你就画一幅画吧:远处的山头一只小鸟在欢快啄着草籽,边上写个归;山地上坐一村妇,在微笑着相思,身边的青葱开着百合,边上写个爱。
读了一本杂志,上面说到佛不问三句话:不问自己在哪里,不问什么时间,无关乎生死。我的心突然觉得我是进了你庙里的尼姑。有这个想法我很是高兴和安然,同时也释然自己把自己从庸俗中解脱出来终于到达永恒的路口。我给自己有了定点和起点的,同时我也掉下几颗泪。像天空艰难刮落浮虚的酷霜让天空走向肃穆和冷静。让我在你的庙中静心地修行,边修边行。
(本章完)
第152章 领陈大夫去给王随风的男人看病
  镇西街村的李存存和南河村的陈艾娃都给带灯捎话,让去吃蒸卤面:豆角熟了,土豆和豆角拌的蒸卤面特别好吃。带灯没去,倒到王随风家来看望王随风的男人。王随风上访上得成了神经质,根本不听劝说,但王随风的男人老实,听说病了,带灯就可怜他,买了一纸箱的方便面,还有一包火腿肠。王随风没在家,男人在炕上呻吟,没有打针,也没有吃药,脚都肿了。带灯想给那男人开药方,再抓些药的,但他脚指头按下去就一个坑儿,担心自己治不好,便出了门去找陈大夫。
陈大夫说:他腿肿了,你瞧我这腿。把跛着的那条腿提起来,放在凳子上,像放了一节死长虫。他不肯出诊,出诊就要出诊费。带灯说:你积些德,也不至于走路路不平。陈大夫说:就你咒我。带灯说:我请不动你,让工会曹老八请你。陈大夫说:曹老八我不怕。你咋不说年底个体医生要换行医证呀?带灯说:你还知道呀,我偏不说!
陈大夫在王随风家给王随风的男人号脉,说患的是脑血管硬化病。带灯说:怪不得他病得重,你开药方,我也学学。陈大夫有些得意,就讲用药的道理:黄芪生温收汗固表脱疮生肌,气虚者莫少。人参大补元气止渴生津调脾益胃。甘草温调诸药。苍术除湿。柴胡味苦能泻肝火,寒热往来。当归生血补心。黄柏降火滋阴骨益温热下血堪任。升麻性寒清胃解毒,升提下陷。细辛性温少阴,头痛利窍通关。陈皮甘温顺气宽膈留白和胃消痰。药方:黄芪蜜炒15克,人参15克,甘草炙15克,苍术米泔浸炒15克,川芎15克,升麻12克,柴胡15克,陈皮12克,黄柏酒炒12克,蔓荆子12克,当归20克,细辛15克。喝五服。带灯说:好,你回去了就在你药堂里抓好,明天我取了送过来。陈大夫说:那药钱。带灯说:恁俗气?没药钱!
出了王随风家,陈大夫说他走不动。带灯后悔来时把摩托让竹子和段老师去县城买衣服,他们就站在路边等顺车。等来的竟然是镇政府的小车,带灯正拢头发,发卡还在嘴里咬着,腿一乍,把小车挡住。陈大夫说:你神!
小车上连同司机四个人,都是镇政府大院的小干事,他们奉了书记的指示,到一些村寨采购了土蜂蜜、木耳、黄花菜,还有土鸡蛋和腊肉。书记每季度都让采购些土特产要给县上一些领导和部门送,他送礼公开,说:这不是行贿,是联络感情,一份土特产值不了几百元钱,却给樱镇换回的是几万元几十万元。以后凡是对樱镇有利的,都可以送礼,经我同意了账就报。带灯上了车,要车上人再挤挤让陈大夫坐了,说:把陈大人捎回广仁堂,将来你们谁病了,陈大夫会好好给治的。
这些小干事都是镇政府的长牙鬼,刁蛮成性,拉帮组伙,带灯平时不和他们多话。他们采购了土特产后在村寨里吃了饭喝多了酒,对带灯大加奉承,然后大夸他们自己的本事大,该逛的都逛了,该拿的补贴照拿。再然后又说镇长这次没给妇联主任的助手发一百元补助,他们要喝酒后嚼十分钟茶叶了就去镇长那儿去闹,不把事说成是龟孙子。翟干事能吹,还吹他来镇政府工作四年了,经历了一场大水,目睹了镇中街村的一场大火,见了大美女带灯和竹子。他们像狗屎一样烦人,带灯就不说话,拿手捂鼻子。
把陈大夫送回广仁堂,竹子和段老师在一家小饭店里吃石锅炒粉,见了带灯,拉进去就一块吃,不吃不行。吃了一会儿,对面桌前的凳子上蹴着一个人,也是吃了炒粉,用茶水咕噜咕噜涮嘴,只说涮了嘴该吐呀,却一仰脖子咽了。带灯不吃了,扭头往店外看,元黑眼的老婆就迈着八字步走过来,这胖女人穿着一身的黑,袖口却镶着浅花白边儿,头梳得光光的,站住了,仍然是八字步,双手勾在腹下,说:他婶呀,吃了没有,老人身子还好,娃还乖?带灯每每见着这女人了,就爱看这女人的神气,那叫做婶的回答着问候,却低声告诉了元黑眼又和谁谁勾搭了,这女人倒说:让他折腾去,他折腾倒给我省了事!带灯要笑没有笑,却远远瞧见了两个人,白色的西服,白色的西裤,连皮鞋都是白色的,拐往去镇政府的那条巷去,心想,来镇政府办事的,穿成这么怪异?!蓦然觉得是自己的丈夫,定睛看时,果然就是。
(本章完)
第153章 丈夫回来了就吵架
  丈夫的头发留得很长,油乎乎的,和丈夫一块来的那个人也留着长头发,但他头发稀了顶,在脑后束个马尾巴,也是油乎乎的。丈夫介绍说那人姓毕,是山水画家,了不得啊,一张画能顶山里人卖三头牛哩,他这次回来,就是陪毕画家采风的。带灯当然热情而客气,说画山水就应该到樱镇来,秦岭里最美的地方就是樱镇啊!但带灯看不惯他们油乎乎的头发,觉得脏。她把丈夫叫到一边,说:你咋打扮成这样?丈夫说:有派儿吧?带灯说:那一年元天亮回来,就一身黑衣裳,小车到樱镇街口就停了,步行着进来的。你才出去了几天,穿一身白,留这么长的头发,怪物呀?丈夫说:艺术家么。带灯说:屁艺术家!是小公园了才讲究这儿栽棵树在那儿植一片花的设计哩,秦岭上的草木都是随意长的!丈夫说:你不吃这一套,有人吃这一套嘛,我这次回来之所以打扮了,又带了毕画家,还不是要给你长脸的?!带灯说:恶心!
带灯要丈夫把长头发剪了,丈夫不剪。带灯说不剪就不剪吧,你们也把头发洗干净,丈夫也不洗。带灯去打扫镇街上他们曾租用的那间房子,还拿出了一套新被褥,丈夫却一定要在旅馆里包房间,一间是毕画家的,一间是他的,让带灯也住过去。带灯说:我有宿舍,我笨狗扎的什么狼狗势?!
夜深了,带灯在宿舍里等候丈夫,镇长进来了,说:你丈夫回来了?带灯说:嗯。镇长说:刘秀珍说你丈夫带了个女的,我说不可能吧,后来才知道不是女的。带灯说:你是不是说我丈夫也男不男女不女的?镇长说:画家么,就是要人认得是画家嘛!我能不能请他们吃顿饭?带灯说:是想要画呀?人家的画你买不起,一张上万哩。镇长说:杀人啊!!带灯说:在樱镇没有人肯信的,我也不信,可这是真的。镇长说:那你丈夫的画呢?带灯说:他的不值钱,在城里卖几千元吧。镇长说:哇,那你钱也多得能砸死人么,我该傍富婆了!带灯说:我们家他是他,我是我,我工资也够我花了,我不稀罕他那钱。如果镇上要办事用画,那就得买,我可以让他便宜。如果你办事用,我偷他一张两张。镇长说:那我请你吃饭。带灯说:你也甭请我,你不请我权当我请了你。
这晚上丈夫并没有回大院来住。事后曹老八给人说,他陪两个画家喝酒,那个姓毕的能喝,酒盅子不沾唇,直接就倒进嘴了。
第二天,丈夫陪毕画家到山里去写生,没有回来,第三天下午返回樱镇,在饭馆买了几个菜,被端上旅馆去吃。饭后,丈夫到镇政府大院来住,带灯却是中午就下乡了,夜里九点才回来。两人没亲热多久,就又吵开架,吵了一夜,天明,丈夫和毕画家离开了樱镇。
镇长来问带灯:他又走了?带灯说:鸿鹄高飞,不集浅池么。镇长说:媳妇这漂亮的,他咋舍得走?!带灯说:他现在是省城人么。
竹子在一旁侍弄着指甲花,没吭声,后来悄悄给南胜沟村的王盼银打电话,王盼银也已经是她们的老伙计了,让王盼银请带灯去吃糍粑。王盼银果然就给带灯打了电话,带灯先不去吃,王盼银说:现在有水了,你不来看看吗,我还要盖间烘烟房的,你给我从镇街捎一把锯呀!带灯和竹子就买了一把锯捎上,去了南胜沟村。
(本章完)
第154章 挣扎或许会减少疼的
  从南胜沟村返回的时候,还想着去去东岔沟村,却又想鉴定的事仍落不实,去了无法面对那十三个妇女,带灯和竹子就直接回了镇街。
路上,竹子抱怨这么忙碌着,无穷的艰辛,却总是绝望了还是绝望,乡镇工作实在是没意思。带灯当然批评她。两人有一段对话。
竹子说:那你说,咱这样做能如愿吗?带灯说:不会。竹子说:既然不会咱还一宗宗认了真的去干,这不是折磨咱吗?带灯说:折磨着好。竹子说:折磨着好?带灯说:你见过被掐断的虫子吗,它在挣扎。因为它疼,它才挣扎,挣扎或许会减少疼的。
(本章完)
第155章 又打架了
  从梅李园到镇西街村口的筑路搬迁赔偿总算结束,而从村口再建一座桥到河对岸,桥址选定了,也风平浪静。但从桥址到南河村的大工厂生活区还要筑一条路,已经与村上签约了合同,却引起了村民的议论。村民们觉得每亩地十八万元太低了,据说华阳坪大矿区那儿现在每亩地三十万了,即便是当初也二十万,会不会是支书、村长得了回扣而出卖村民利益,便宜卖给了大工厂?这种议论很快蔓延,越议论越邪乎,后来就义愤填膺,怒不可遏。于是,大工厂在用白灰画线栽界石时,第一个与施工队发生口角的是田双仓。田双仓以前以村干部多占庄宅地而上访过,虽没王随风有名,但王随风只为自己的事上访,田双仓却总是以维护村民利益的名义给村干部挑刺,好多人都拥护他。田双仓看到铲车在画出的道路线中铲豆禾苗推土,对施工的头目说:豆禾苗这么高了,铲掉太可惜。头目说:钱已经出过了,这地就是大工厂的,地里长着啥与你们无关系。田双仓说:是没关系,可这是庄稼啊,等村民收过豆禾了,再筑路也误不了你们建厂么。施工队当然不在乎田双仓,豆禾苗就铲了一半。田双仓没别的能耐,就是死狗劲,就在村里喊:大工厂铲咱们的豆禾了,卡着咱的喉咙夺食了!村人全跑出来,由要护豆禾苗到提出地价太低,这里边贪污和腐败,而把施工队围住。
施工队立马派人去找书记,书记问镇长:田双仓是干啥的?镇长说:是个刺儿头。书记说:他是不是觉得他是元老海第二呀?镇长说:那他没有元老海的威信。书记说:元老海可以成功,但绝不允许田双仓坏了咱们的大事!书记就让镇长带上镇政府所有人都去南河村,一定要把事态控制住。镇长说:我先去控制,但你得去,你说话顶用。书记说:当然我得去。你先去解决,解决不了了我再去收拾。镇长带人去了,书记坐下来砸核桃吃,慢慢砸,慢慢掏仁,说:要有静气!然后穿上了那件西服,把派出所长和五个民警叫来,一块往南河村去。
镇长二十多人一到南河村前的地里,镇长就喊村民散开,村民不散,一边继续围着施工队,一边叫骂着卖地有黑幕。镇长驱不散村民,让支书村长出来指天发咒,说签合同时他们没收一分黑钱,如果收了黑钱,让他们上山滚坡,下河溺水,出门让车撞死!村民却仍不依不饶,田双仓说:收了黑钱必遭报应,没收黑钱那就是软弱无能,每亩地怎么就十八万呢,大工厂要道路,道路必须经过咱这里,你要它一亩四十万五十万它能不给吗?!气得支书和村长说:我们无能,你田双仓能,镇长在这儿,你向镇长要四十万五十万去!村民就又围住镇长,镇长说:支书村长已经给大家发了咒,他们是不会有猫腻也不敢有猫腻,为了让大家放心,镇政府也要调查这件事,如果真有问题,那就处理他们!现在的樱镇不是十年前的樱镇,你田双仓也不是元老海,元老海阻止修高速,可樱镇成了全县最贫困的镇。樱镇引进大工厂是大事,事大如天啊,引进来了很快富强繁荣,光每年税收就几千万!亏一点是必然的,不下饵咋钓鱼,舍不得娃打不住狼,要有大局观,不要受坏人煽惑。田双仓说:谁是坏人,为群众争应得的权益就是坏人吗,南河村人都是坏人吗?引进大工厂或许多收税金,那是给了南河村吗,全镇人富裕为什么偏叫南河村受损?镇长就火了,说:你田双仓是好人吗,你上访了几年,现在又煽风点火,蛊惑群众!就喊道:把田双仓给我抓起来!马副镇长和侯干事过来就要抓走田双仓,村民却向着田双仓,不让抓。马副镇长身体弱,在推搡中跌了一跤。镇政府的干部全拥过去,扭住田双仓。田双仓反抗着,一时胳膊还扭不住,侯干事说:还制不了你?!从怀里掏出个小瓶子就往田双仓脸上撒。小瓶子里装着胡椒粉,侯干事在抓那些孕妇时常使用胡椒粉。侯干事这么一撒,田双仓手去揉眼,肚子上被顶了一膝盖,歪在地上,两条胳膊顺势被扭到后背了。
田双仓一被扭住,村民们全愤怒了,有人用脚踢白灰线,白灰线就没了,又拔界石,拔出来推到河岸下,有人就坐在地上不让施工队过去,抱住铲车。镇政府干部分散开来,去拉去拽,做工作,讲道理,要各个击破,但在拉拽中,劝解中,就吵起来,推推搡搡,骂骂咧咧,碰了胳膊青了腿。带灯原本站着没动,看到几个人在推扯着镇长,就过去夺了一农民的锄,又把爬到铲车上的一个妇女往下拉。那妇女说:你不要拉我,我怀上了。带灯说:你怀上了还上那么高?一伸手把她抱了下来。竹子和几个小伙在那里吵,吵着吵着小伙手上到脸上来,竹子把手打开了,凶得像一只掐仗的鸡,一抬头,看到带灯把一个妇女抱下铲车,没想自己一脚踩在个土坑,鞋的后跟掉了。爬起来往带灯这边来,一脚高一脚低,脱了那只好鞋就拿石头砸后跟,一个老汉竟又冲着她吵。老汉说:你吃粮食哪来的?竹子说:买的。老汉说:不是老百姓种你吃啥?竹子说:反正不吃你种的!老汉唾了竹子一口。忽然有人喊:书记来了!书记来了!竹子擦脸上的浓痰,眉毛上的痰擦不净,看见果然是书记来了。
书记是穿着西服走了过来,他的身后是派出所长和五个民警,但书记的手向着他们往下按了按,所长和民警站住不动了,书记单独走过来,他走得不着急。现场所有的人瞬间里安静了。书记说:干啥哩,干啥哩,怎么回事?好像他什么都不知道,是路过这里了才来问的。村民一下子声浪又起,拥过来七嘴八舌给书记说事,白仁宝横在书记和村民之间,大声说:要打书记吗,看谁敢动一指头!书记说:白主任,不要拦,要相信群众,群众有什么问题就给我说。慢慢说,一个一个说。就有三个人出来给书记说,第一个话说不清楚,第二个又说,又说得结结巴巴,第三个就说:我来说!书记说:你是不是叫田双仓?田双仓被马副镇长和两个干事扼在不远的一棵树下,田双仓听见了书记说他的名,就叫道:我是田双仓!书记这才看清了蹲着的田双仓,田双仓是个麻脸。书记说:站起来说!田双仓说:站起来裤子就溜了!书记说:你说!田双仓就说了他如何制止铲豆禾苗,但制止不了,村里人才起了吼声,而镇长他们如何打骂群众,竟然给他撒胡椒面,扭他胳膊,还抽了他的裤带反绑了他的双手。书记说:有这事?田双仓就站起来,双手果然绑在背后,裤子便溜下来,里面没穿裤衩,他又蹲下了。书记说:怎么把人家绑了?解开,解开!侯干事去解,田双仓却说:让镇长解,他下令绑我,他解!镇长脸色不好看。书记说:侯干事解!侯干事重新解,田双仓说:有本事你绑呀,你解啥哩?!侯干事在解的时候故意把裤带又勒紧了一下,田双仓又在喊:书记,书记!书记已经不再现了,在给村民喊话:政府是人民的政府,政府就要为人民群众谋利益,这里边有全局利益和局部利益,少不了会有这样那样的不同意见。但是,群众的各种意见我们都要认真听取,符合全局利益的我们要坚持,得给群众讲明道理,不符合全局利益的我们要反对,得给群众消除误解。今天这事让我碰上,我可以作主,也就决定两条给大家宣布:一、这地还得占,这路还得修,原则大事上不允许谁阻拦和破坏,否则就依法惩处,绝不含糊和手软,在这一点上没有丝毫的通融和改变,也不可能通融和改变!二、鉴于豆禾苗长这么高了,毁了也可惜,我可以给大工厂那边谈,先建桥,等豆禾成熟收割了再筑路。书记宣布完了,问:大家还有什么意见?村民们都没吭声。书记说:没什么意见了,那施工队就撤,大家就散。施工队就把铲车掉头开走了,村民有的散了,但田双仓还坐在地上,说他胳膊疼。书记就高声给远处的派出所长喊:田双仓胳膊疼,你们把他扶送回去揉揉。说完转身先离开,西服扣子解开了,张着风,像是两扇翅膀。而田双仓忽地站起来,说:我胳膊想断呀,让所长揉?!离开地走了。
这个中午,镇政府伙房特意做了一大锅烩菜,里边有肉片子,有烙豆腐,还有排骨和丸子。镇长的脸一直苦愁着,书记便拍拍他的肩说:你给大家讲,这顿饭全部免费,慰劳大家!给镇长碗里多夹了三片肉。
竹子端了碗不动筷子,带灯问:咋不吃?竹子说:唾我一脸,我想着就恶心了。带灯忍不住笑,翟干事偏要说那老汉的痰稠得很,唾竹子的额颅,从眉毛上往下吊线儿。说得竹子放下碗,他倒把碗里肉片子夹走了,又给带灯说:美女你今天很勇敢!带灯说:他们围攻镇长,你们都不动么。翟干事低声说:如果惹下事了,领导说你千万得扛住,说是你个人行为一时冲动,就把咱牺牲了。带灯说:我不怕么,我和群众关系好,不会把我怎样。你们当然不敢上去了,平日里却害怕着挨砖哩!
(本章完)
第156章 镇党政办发出通知
  又到了每年党建工作检查时间,镇党政办发出通知。
各村寨干部,各包干干部:党建村寨检查组于本月十二日到樱镇,为了迎接这次检查,各村寨务必做好以下几点。一、村寨支部整洁活动室,挂好党员活动室牌子。没有活动室的或活动室做它用的,立即新建和恢复,蓝漆门窗,白石灰刷墙,屋顶上插党旗。二、中堂上必须贴上党徽,不能有灰尘絮子和蜘蛛网。会桌上摆放整理好的档案资料,硬皮装订,写清名称,贴上编号。也可以置一大茶壶,若干茶碗,以示经常有学习活动。三、各村寨包干干部和村支书不得外出,座机有人守,手机不能关,保持通信畅通。四、各村寨提前组织党员进行检查教育,对随时随地被检查时做好可能问及的问题的准备。一旦发现检查组入村,及时向镇党政办报告。五、活动室内和村寨显眼的墙上要有党建标语。新的标语是:加强党的自身建设,巩固党的执政地位,强化争先意识,提高服务效能,推行村务公开,扩大基层民主,全面提高党员综合素质,切实发挥党员表率作用。
(本章完)
第157章 给元天亮的信
  这几天总是厌烦,自己想把自己的皮囊像土坷垃一样被摔碎在石上。我的心像狡黠的狐一样,无可奈何地蹲在山头贪婪地吮吸朝阳曙光霞红,然而太阳起来就慌张逃遁。狐狸的皮毛让生活人群中的庸陋者在阳光下炫富耀贵,而狐狸是那样地无存身之地,异类杀之而后快再取它的皮毛,是自己害的自己吗?
我总爱和你说话说呀说呀把我都掉球了。你不会烦镇干部吧,我也自觉凉气。但现实又是咱们交流的重要部分啊。我午后再收一包材料,包括镇党政办的各种工作文件邮给你。
我是不想让某种生活方式成为生存惯性的,因为我要能随时地跳出来。但是我对你想念情感总如岩下的泉一样,滴滴点点很快汪出一潭,舀去又来,无有止境。每次我都依依惜别地觉得为自己觅到了出路,谁知道每次还是恍恍惚惚如困兽八面突围。我昨天早上想象咱们在山后有个石屋草房,然后在梁峁上搭火取暖,烤柿子红薯吃。住处越简陋拥有的越繁华吗,心放下越多和天才能越亲近吗,树木贪婪的叶子罩住私心的果子,树就进不了云天,而你是我的云天。曾经梦见你和我走在梯田畔沿上,我拿个印章,印章没有刻,还是个章坯子,你手里边给我写行小字。至今想我从来没有过印章的概念和用途呀,然而这梦里的事实让我知道了我还有印章是你给我造就的。我的命运像有一顶黄络伞行运也许别人看不见。
梦和现实总是天壤之别,像我和你的情感越来越亲近而脚步应该越来越背离。我是万万不能也不会走进你的生活,而冥冥之中也许狐在山的深处龙在水的深处,我们都在云的深处就云蒸霞蔚亦苦亦乐地思念。
觉得我想画画了,也应该画画了,因为总想和你说话是说不完的话,也就是写不完的话,但如果像你一样我也刁空去写作,那我难以胜任。写作要有伤感,要忧郁,有苦味,而我好像没有,我总是像蜜蜂一样见花就是甜蜜,虽然有时也感慨也苦恼也无奈,一头的雾水,可还是像啃甘蔗一样嚼嚼仍是甜的。所以我想画画而且自信能画得好。我没有丁点画技,画并不完全在于笔墨而在于宣泄和想象,我的画肯定是理想缥缈柔软好看愉心悦意的,实际上不是浪漫是你我的现实表达。我总是心里有好多话给你说又说不尽,如同哑巴手语不完全表达我的心,我的画画你不会笑话吧。
(本章完)
第158章 行贿
  带灯去毛林家一趟,担心着毛林家苞谷地里施了肥没有,苞谷根上壅了土没有。幸好毛林的媳妇和女儿勤快,又雇了杨二猫,责任田里的庄稼还都可以。毛林脸色寡白,跪在地头拔草,招呼二猫把水罐子提来给带灯喝。二猫在地的那头锄地壅土,地沿上放着一个旧收音机开大音量,播的是秦腔戏,听见喊声跑了来,眯眼睛给带灯笑。带灯说:还听戏呀,会享受!二猫说:听着干活不累么。他光着膀子,胳膊上被苞谷叶子划出一道道红印,又汗津津的,带灯说:疼不疼?二猫说:疼倒可以,火辣辣地烧。带灯说:你咋又在这?二猫说:我山里就那点地,两下就干完了,没事在镇街晃,毛林让帮他,我就帮了。又加了一句:王后生也忙他地里活,没异样。带灯也不指望他监视王后生了,因为王后生煽火张膏药上访的事,事后二猫丁点儿都不知道,连毛林也不知道。带灯说:他一天给你多少钱?二猫说:没钱。带灯说:没钱你能干活?二猫说:我饭量大,每顿多吃两个馍就不亏了。带灯悄声说:不是吧,是看中人家女儿啦?二猫脸彤红,偷看毛林的女儿一眼,没想毛林女儿正抬了头往这边看,二猫立即掉过脸,说:天咋这热的,你喝水啊!
带灯并没有帮毛林干活,看见了二猫想起了东岔沟村的十三个妇女,不知她们的病吃了药好些没,秋庄稼又怎么样?就转身去广仁堂见陈大夫,谋算着又要去东岔沟村的时候,再带些什么中药。
带灯从毛林家地里往西走了一里,在河岸的转弯处,竟然就看见了陈大夫,陈大夫在帮张膏药儿媳锄地哩。但是,陈大夫明明也看见了她,却把草帽往下拉拉,提着锄往弯地那头去。带灯问张膏药儿媳:请陈大夫锄地了?张膏药儿媳说:他肯帮人。带灯说:他要真肯帮你,应该让你去广仁堂当个下手。张膏药儿媳说:那使不得,人家挣钱不容易,我去分人家钱?给了带灯一小把子芫荽, 是她在苞谷行里套种的,芫荽没切碎,味道就重得呛鼻子。带灯收了芫荽,高声喊:陈大夫!陈大夫始终在耳朵聋,没回应也没过来。带灯笑了笑,回到镇政府。
竹子见带灯拿回来了芫荽,喜欢地说:你咋知道今天我突然想吃芫荽?!带灯说:送领导的。竹子说:也学会巴结了?带灯说:该巴结还得巴结么。就拿了芫荽去了书记办公室,镇长也在。
书记说:哦,带灯给我送芫荽了?!镇长说:你小气呀带灯,你给书记要拿就拿张画么,拿一把子芫荽!书记说:这就好,礼轻人意重,何况这是带灯送的!带灯说:还不是我送的,是东岔沟村那十三个妇女拿给我,要我一定送书记炒了夹馍吃。书记说:有群众牵挂这多好。带灯说:她们给我说,矽肺病鉴定的事有没有着落,我说不急么,总会解决的。书记说:那事还没解决?镇长说:我给有关部门打了招呼,都口头应称得好,就是没结果,这一段日子事情忙乱,也没再催问。带灯说:再迟迟没结果,王后生又去煽风点火,我担心她们集体上访。书记说:一定要防止集体上访,尤其在党建工作检查期间。就对镇长说:大工厂的基建总算摆顺了,下来还得抓抓这事,你以樱镇党政名义起草个报告给县委,我也签上名,你再到县上专门跑跑。
过后,镇长给带灯说:你行,拿一把子烂芫荽就把事办了!带灯说:我可不是故意将你呀,把事情说严重些,书记才重视。镇长说:可你这在牺牲我么。带灯说:这不是在牺牲,在利用。利用别人和让别人利用着,这事才能办成也各自才有价值么。这次又得劳苦你往县上跑了。镇长说:反正擦屁股的事都是我。带灯说:我给一张画,分文不取,你到县上了还可以跑跑你个人的事么。
带灯真的把一张重彩牡丹图给了镇长。
(本章完)
第159章 六月十八日这天
  但是,镇长去了一趟县城,带回来的消息是疾控中心答应给做鉴定,却因该中心近期中层干部调整,需要往后缓,让樱镇等候通知。带灯发牢骚这是什么单位呀,干部调整就可以耽误工作,那一天三餐他们能少吃一顿吗?情绪不高,所以当书记通知她参加县年度妇女工作会议,她开口就说她不去。书记说:一定得去,还得给你个任务把个人先进和镇先进给我弄回来!带灯只好去了,去的时候听马副镇长主意,拿了十五斤上等红薯粉条,樱镇老君河村的红薯粉条在全县有名。
带灯以前参加过妇女工作会,办会的负责人也认识,就把十五斤红薯粉条给了人家。六月十八日开会,会期一天,上午听领导报告,下午领奖,果然就弄到了两块奖状。会一完,带灯没打算回樱镇,刚在宾馆开了房间要住上一夜洗个澡的,白仁宝给她打电话,说贾有富失控了,可能在县上上访,要她在县城寻找,一旦找到立即通知他,他派人派车往回接。带灯一下子生气了,咔地关了手机,还把手机扔到了床上去。但扔过了,又拾起来开了机,电话再响起来,白仁宝说:镇政府之所以给大家配了手机,就是保障二十四小时联系畅通,你为什么关机?带灯说:我是来开会的,也安宁不了!白仁宝说:就是因为你在县上,才让你寻找的。
带灯说:我不找!白仁宝说:我指挥不动你吗,这是书记让我给你打电话的!带灯说:贾有富不可能上访,就是上访他也不可能到县上去,咱要么疲沓得像老牛皮,要么就见风就是雨,别自己吓自己了!白仁宝说:中午书记因别的事给县法院一个熟人打电话,那熟人说了贾有富去了法院,法院认为当初村镇处理意见没盖章无效,贾有富回去盖了章,法院又认为在调解期不应当加章,贾有富就在法院又哭又闹,被法院人拉出了门。书记听了以后感到事情严重,贾有富可能要上访,才让你在县城寻找的。带灯说:贾有富去了法院那就属于法院管的事了,与上访无关,不存在失控不失控,即便他失控了,就一定是要上访吗?白仁宝说:万一上访了呢?书记说了,谁都可以失控,镇西街村的上访者不能失控,因为镇东街村是市组织部对口扶贫村。万一贾有富去上访了,书记怎么给县组织部交代,县组织部又怎么给市组织部交代?带灯说:好吧,寻找就寻找。
带灯并没有寻找贾有富,她在宾馆里洗完澡,就在床上睡去了。
贾有富是镇东街村人,多年来为门前的一块通道和邻居闹别扭,村里调解不通,带灯去处理,认定那块通道归贾有富,但邻居偏还在通道上堆放木料和柴草,贾有富再闹,带灯再去处理,勒令邻居清除了通道。而上个月,邻居又在通道上要盖房,贾有富拦不住,又一次要带灯严惩邻居,带灯说你干脆去法院告状吧,调解不了,让法去治他。贾有富也就把邻居告到了法院。
一觉醒来,带灯给白仁宝打电话,什么也不说,只说派个车来,然后她去饭馆里吃饭,吃了饭,车来了,坐车直接到了镇东街村贾有富家。
果然如带灯所料,贾有富在家,问他几时回来的?说是刚回来吃了饭,问今天去县法院了?说是去了。问上午去的县法院怎么才回来?说他到孩子舅家去了,孩子舅是老师,能给他请主意。说完就又给带灯哭诉他的冤情。带灯当下让贾有富上车,又去敲邻居王成祖家门,王成祖已经睡了,叫起来也让上车,就一并拉到镇政府,叫喊着书记和镇长当面锣对面鼓地解决纠纷。
直到天亮,达成了协议:一、通道归属贾有富。二、给王成祖补三百元,拆除新建的房基。鉴于王成祖家房子小,批准给一份宅基地,另建新房。
协议三方都签了字,贾有富和王成祖走后,书记要看带灯带回来的奖状,一边看一边说:六月十八日,啊今天是个好日子!带灯说:十八日过了,现在是十九日。
(本章完)
第160章 大摊饼
  栎峪寨的牛花花是个见面熟,才认识了带灯和竹子三天,就张罗去她家吃煎饼。牛花花身子不周正,胯大,腿有些罗圈,但搬凳子呀冲蜂蜜水呀又从墙上摘了相框让瞧她年轻时还是养猪模范哩,像兔子一样,忽地跑过来,忽地跑过去。竹子问你有几个孩子,她说先后生了六个,成了一个女儿一个儿。她把儿念作如。笑着说:总得要有个如呀,到第六个,还想个如哩,来的是女的,夜里做梦四个女娃咬我腿,就没敢再把她煮到尿桶去!她家有五间房,五檩四椽,一明两暗,在全寨子里算是最好的家,竹子就感叹墙都是石头墙,砌得多平整呀!她搭梯子去门楼的小窗口里摸核桃,却一把摸出条蛇来,吓得带灯竹子都叫了一声,她顺手把蛇扔出了院墙外,没事似的下来,说:这石头都是我和他爹从沟里背上来的!
她在院子里支了灶,灶上安的不是锅,是一面光油油的大石板,然后在面盆里搅面糊糊,搅了十遍八遍,放进椒叶末了,再搅十遍八遍,面糊糊就倒在石板上用刮板子摊匀。一面煎黄了,又煎另一面,翻饼子就像摔衣裳。带灯和竹子吃过煎饼,但没吃过这么大的煎饼,也没见过这样的煎法。她说:吃呀吃呀,麦收毕了要补大地的,讲究的就是吃这大圆饼,早就该让你们吃了,可那时还不认识么!
(本章完)
第161章 书记和镇长的小车
  原本樱镇备了一辆小车,是书记使用的,大工厂基建后,大工厂给了书记一辆日本进口车,旧车就退下来让了镇长。镇政府大院里从此有了两辆小车,常一左一右停在那两层办公楼的正门口,摆得很正,很威风。
一天,竹子悄悄给带灯说:你注意了没?以前书记车停在左边,镇长车停在右边,现在有好多次了,我发现镇长车来得早停在左边了,书记车就正门口停下堵了门口路。带灯说:你咋注意这些,看着领导有车,小心眼不服气啦?竹子说:我觉得这里边还复杂哩。带灯点了一根纸烟,却说:这话你埋在肚里!
(本章完)
第162章 竹子指责自己
  施工队南方人多,樱镇开始流传那些人啥都吃的,没有啥不能吃的,于是王后生就卖给过他们蛇,二猫和王采采的儿子卖给过他们锦鸡,果子狸,甚至竹老鼠和麻雀。河滩里淘沙,形成了一个一个大的水坑,水坑里也有了鱼,元家兄弟捉了鲤鱼、胡子鱼、红斑鱼,也拿去大工厂施工队卖。竹子知道了,就去了河滩拿鱼,她拿鱼就是不给钱,还让把鱼用柳条儿拴好能使她拿手提着。元黑眼说:镇政府人么,爱吃就来拿,吃了鱼气色好,我们眼睛看了能受活也好呀!
竹子提回来的是一尺长的胡子鱼和两寸宽的小鲫鱼,和带灯到镇街烧烤摊上付钱加工。竹子几乎天天去弄一条两条,带灯就刮鳞剖肚,而带灯实在是拾掇烦了也吃腻了,却不能说。竹子也开始不吃了,就图个耍。
竹子突然对带灯说:我有五个弱点要克服哩。带灯说:弄了些鱼,认识到自己爱占便宜啦?竹子说:偏去弄他元黑眼的鱼,就是要针对性地克服弱点的。带灯问啥弱点,竹子说一是心胸狭窄心眼小,二是脾气大又窝在肚里,三是自控能力差,四是慌慌坐不住,五是最主要的,是本质柔软不狠。她说:我得是不缺人性善良,缺恨?带灯说:是不是还记恨那老汉唾了你一脸?你也唾他一脸就不柔软啦?!你咋狠呀,披张镇政府的皮,张口就骂,动手打人,是人见人怕的马王爷,无常鬼,老虎的屁股还是蝎子尾?!竹子没想到带灯会劈头盖脸训了一通,说:我说了一句,你就说了十句,我就没有你这恨劲么。带灯自己也笑了,说:我在你眼里是不是恨?竹子说:我不说了。带灯说:瞧瞧,你还说要克服你的柔软性,问你一句话又都不说了?!竹子说:我也是矛盾么。带灯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给你一句话,这话是元天亮在书上说的,他说改变自己不能适应的,适应自己不能改变的。咱在镇上,干的又是综治办的工作,咱们无法躲避邪恶,但咱们还是要善,善对那些可怜的农民,善对那些可恶的上访者,善或许得不到回报,但可以找到安慰。又说:今天怎么给我说这话,和段老师闹别扭了,情绪不好?竹子说:这倒没有。你的话我记着,可我总觉得咱们是不是在欺骗自己,咱们的工作目的,咱们的理想就以大局呀以党的利益呀以政府的影响呀为名义来满足自己的自负心理?
竹子一说完,带灯怔了一下,拿眼睛直直地看起了竹子。竹子说:你看我?带灯说:是吗?竹子说:我觉得是。带灯说:哦,或许也是吧。
(本章完)
第163章 给元天亮的信
  巷子对面的老阚家给孩子过满月,请了大院许多人去吃酒了,我一个人在屋里安静,胡乱地翻开你一本书,双脚搭床边吃包山楂片儿,思想从窗子飘出去了,突然见杨树的一枝随风扑搭来惊觉是你来了。这几天心有些乱,乱得像长了草。在县上开会时买了一本杂志,看到一篇生了气,什么家庭里冷暴力热暴力的,让我想着自己的悲哀。但我又想起农民在挑豆子时常会把一粒豆子放到好的一边也行放到不好的一边也行。这如同我的婚姻。为什么我还把自己放到好的一边呢?这样一想我就不大生气了。在这个世上人人都不容易,为什么都不想对方特别是男人安身立命的艰苦辛劳和本身的光芒?常说一个巴掌拍不响,那么能拍响的也许是两个三个多个巴掌,而让一个人承担过错和罪责是不公平的。所以就过着吧。我有爱的能力而没有打扫卫生的力量和设计吗?千万把自己从垃圾里拯救出来,只需要站起来的力量么。本想多过几天再给你写个啥,像泉水聚几日了澄澈深度,谁知我的思想不停游荡。偶尔闪过念头,觉得死是美好的字眼儿么,就是彻底解脱和永恒得到的两个概念,我当然是后者,而我先活着就想到了树。树是最默然又最喧然,树能在春夏秋冬阳光雨露寒冷温热生芽发绿,开花结果,其各色各香各味各形的花花果果,枝枝叶叶是树对日月山水感应的显现。树木的好形象在等谁呢,自己心里知道,而我的心对着蓝天丽日清风明月高山流水以美好的感觉想念心仪的人,却不能显现只有默默忍受。我向树去学习呀,把内心美丽情愫长成叶开成花结成果,像树一样存活,一年一年,一季一季,一天一天,去生轮圈。平静的人华丽的心。
我昨下午靠在镇西石桥栏上看望溜溜风里雪亮的夕阳吃力地不想落下,我在想去抱它入怀成就一个永恒。我看着树上瑟瑟发抖又不愿落下的绿叶,我看见镜样的天边飘忽而至的精巧的云书,我应该识别字样,昨晚梦中温暖的一夜,梦中和你走来走去,镇政府在熬大锅草药说谁想干什么行当看你挑哪种草药,我让你给我挑选,你给我捞了金银花。我给你吃黄米馍,一夜的酒乐高兴。我很想念你但我一定要稳好自己。如果我此生一定要忍受刻骨的相思,那一定是我前世欠你的。让我的思念澎湃山地的沟沟凹凹,弥补我们欠缺的山地真气。
(本章完)
第164章 在甜井寨
  甜井寨的老伙计叫赵心,给带灯打电话,说她是借了进山来收树皮人的手机给带灯打电话,手机在山梁上才有信号。她说在坡上兴高采烈地见到了一架五味子,现在正摘着,让带灯去吃去拿。带灯很高兴,回答当天去,还叮咛:有许瓜吗,如果发现了许瓜,摘一些,尽量捡熟透了的摘。
竹子不知道什么是许瓜,想象着是西瓜或甜瓜的样子吧,带灯说你来山里这些年了没吃过许瓜?许瓜不大,像小孩拳头,往往一蓬藤蔓上只结三四个。许瓜要熟了就会裂开,像蒸馍时馍炸开,没裂开的许瓜不能吃。炸裂开的许瓜里肉是白的,籽是黑的,水分少却酸甜有味。竹子见带灯心情很好,就故意要带灯给她说赵心的事,带灯却说起了赵心的爹,说:那老汉有意思,我喜欢有意思的人!
赵心的爹在寨上办了个代销店,寨上人就叫他赵代销。赵代销爱唱戏,自拉自唱,走路荷锄拍屁股唱,下地回来后向孩子弹舌都有节奏。他爱鸟,也对鸟弹舌。他年轻时曾经睡着了把一个半岁的男孩用脚压死了,他说他今生没有男孩不亏,再不要了,谁给也不要,让自己遭报应。他对赵心从小娇惯,赵心想吃代销店的糖,他就自编些谜语让赵心猜,猜对了给一颗,猜对了半个用牙把糖咬一半。他总嫌赵心妈说话太冲,赵心妈却偏和他反着干,他给赵心梳头发,不把唾沫唾上去梳,把梳子齿抹上油,说:你妈给你梳头像在按犯人。赵心嫌她妈啰嗦,还打她,说她妈是妖怪,他说:不是妖怪,是树精,是崖畔上那棵皂角树变的,浑身都是硬刺,但能结皂角。那时候赵心家卖皂角比卖鸡蛋赚的钱多。
赵代销去世时赵心还小,那个晚上,赵心还睡在赵代销的脚头,睡时他还让赵心写字,说把字写好,将来到瓦房寨当个老师。那时候赵心并不知道村长不让她家办代销了,要给寨里一位在瓦房寨教书的人的老婆办,她爹气得肚子像鼓,敲着嘭嘭响。赵心当然还要糖,他给了一颗,然后拍拍手说没了,鸡叫狗咬的啥都没有了。这一夜,赵心醒了叫爹点灯,谁知一喊一摸爹不行了,去下屋喊她妈,她妈上来,忙到七里路外的村里叫医生,医生来按按赵代销的肚子,长叹一声说:老哥,想吃啥吃啥。赵代销就给赵心说:我给我娃留啥呀?当天下午,他拄了一根棍偷偷到了山下的大路上,看着一辆蹦蹦车来了,又看着蹦蹦车过去,再看着一辆手扶拖拉机来了,又看着手扶拖拉机过去,而一辆汽车来了,他从路这边往路那边走,走到路中间跌了一跤,汽车把他撞死了。事后,给赵心家赔偿了三万元。
带灯说着老伙计家的故事,竹子先还听得蛮兴趣,后来心里就沉起来,她不再逼着问,带灯也不说了,两人默默走了一段山路。到了甜井寨,赵心已经把那一架五味子摘了回来,立在门前迎接了她们。别的地方五味子早都没了,甜井寨高山上五味子一直要到秋后都收不退的,赵心摘的时候是连着枝股一节一节折下来,五味子红得像珊瑚珠。带灯喜欢吃,竹子则嫌酸,赵心说:你再吃吃,后味甜呢。竹子又吃了一把还是酸,把三个许瓜吃了两个。
带灯说:好吃吧?竹子说:好吃。带灯说:来一趟值得吧?竹子说:为吃几口山果跑了半天腿。带灯说:这贵族呀!竹子说:还贵族呀?!带灯说:为一口鲜谁能跑这么远,能跑这么远谁能有这闲功夫,有闲功夫谁又能有这兴致?笑得竹子说:是贵族,樱镇上最大的贵族。带灯也笑了,说:你以为我是欠吃那一口吗,老伙计就是这样才慢慢交上的。就对赵心说:吃了你的山果,总得给你干些活吧。赵心说:我想也是,那就跟我摘花椒去!
屋后的黄沙梁上有花椒树。三人一转到屋后,带灯就吆喝屋后坡上的青棡桦栎树皮都剥削了难看不难看?!剥削树皮是因为外地常有人来收购树皮,收购去了加工车轮胎,下脚料还可以再加工木地板,一斤八毛钱的。镇政府每年都宣传禁止剥削树皮,但从来是说说,或者在各村寨的墙上贴一张告示,再也没人追究。赵心说:我就担心你来了要说我,你果然说我,你眼睛像锥子!带灯说:树皮剥削成这样了,我又没眼瞎。咋不把人皮剥了?!赵心说:下场雨又能长好的。带灯说:下雨啦?啥时才下雨?赵心说:村长也都剥削哩。
黄沙梁上,花椒树像干瘪的小老头,结满了花椒不见叶子,带灯和竹子避着刺小心地摘着,斜眼见麻雀啄一花椒然后张口吐出。花椒味呛得她们直打喷嚏,嘴唇发麻,一不留神指头摸眼上而泪流不止。赵心说:咱到梁那边的泉里去洗手。翻过黄沙梁,梁那边一个坎儿,坎下有两间瓦房,而瓦房不远处,一丛竹子前汪着一窝水。赵心说天不旱时泉水胳膊粗,一直要流到沟下去。洗了手,看顺沟下去的七零八落的屋舍,刚说这儿风光好么,便有一户人家里有了吵骂,而且院子里有个穿着整齐的人。竹子说:咦,那是不是镇政府的人?
带灯看了,果然是镇政府那几个长牙鬼,其中就有侯干事,便说咱离开这儿,别让他们看见。三人钻进竹林边的瓦房来。
(本章完)
第165章 这家男人过生日
  赵心认识这家人。这家人夫妇两个,还有六个孩子,六个孩子靠着搭在屋西间土楼边的梯子,顺梯子层儿从下往上站了,拿眼睛盯着屋东间的灶台。灶台下坐着男人烧火,灶台下女人在往锅里煮鸡蛋。带灯说:这么多孩子?赵心说:他们只有两个,那四个是他哥和姐的,哥姐都打工去了,让他们带着。夫妇俩见突然来了人,有些慌乱,但立即就热情了招呼,孩子们很快也围上来往带灯和竹子的脸上瞅,说这样说那样,像喜鹊窝戳一扁担。男人说:出去,都出去!从灶膛取一个烤熟的土豆扔给一个孩子,再从灶膛里取一个烤熟的土豆扔给一个孩子,扔了六个,孩子们一窝蜂出去了。媳妇却从锅里往碗里捞荷包蛋,捞了四颗。女人说:不知道你们来。意思是抱歉着客人来了没给客人煮鸡蛋,但也暗示了这碗鸡蛋就不给客人吃了。带灯说:我们随便来转转,你们吃。女人就把鸡蛋碗给了丈夫,丈夫又从灶膛里取了一个馍馍,说:那我就吃啦!有些不好意思,端到卧屋里去吃。竹子说:啊,孩子吃土豆,大人吃荷包蛋烤馍?女人说:他今天生日。
(本章完)
第166章 罚款
  其实,侯干事已经看见了带灯和竹子进了竹丛旁的人家,使劲地喊,要她们下去。带灯不愿下去,镇政府各部门向来各干各的事,除了统一部署外,这一部门不高兴另一部门干涉插手,另一部门也不想这一部门蝗虫吃过界。但侯干事却跑上来说:你们架子大,我叫不动,现在是马副镇长让我叫你们下去哩!竹子说:吓谁呀?狐假虎威!侯干事说:不下去也行,我给马副镇长回话你这个镇长是副的谁招理呀?!带灯和竹子就让赵心回家去,顺着坡路下来。
果然马副镇长就在这户人家里。这人家三间上房,一间厨房,马副镇长就坐在上房里的炕上,见了带灯竹子问你们怎么也进山了,带灯没提来吃鲜五味子的事,却说黄沙梁那边的甜井寨有人上访,反映村长带头剥削树皮卖钱,她们来处理。马副镇长说:这边村里也是剥削树皮严重,咱镇上多年来对这事都是动口不动手,领导再不切实抓怕以后要出大问题的。带灯说:你就是领导。马副镇长说:谁把我当领导了,喊你们半天就是喊不动么。带灯说:哪里呀,一说你在,我们连滚带爬就来了!啥事,你身体不好也进山了?马副镇长说:碰着你好得很,你干过计生工作,会和群众拉扯关系,这沟里的人吃软不吃硬……带灯说:不在其位不谋其事啊,领导!马副镇长说:计生办也包干村寨抓维稳么。你来炕上坐,让他们把情况给你说说。
带灯靠着炕沿,没有脱鞋盘脚坐上去。炕很大,炕角窝着一条烂被子,她把被子掀开,里边却是一个瓦盆,瓦盆里正发酵着面,又捂盖上了,让竹子也来坐。竹子还站在门口,她害怕炕上有虱子。
侯干事讲了,镇东的湾铺村一个计划外生育的妇女自怀孕后就一直东藏西躲,无法把她带到镇卫生院做人流,而昨晚得到消息,这妇女跑回了苗子沟村的娘家,他们就开了镇长的小车来抓人,小车在沟口停着,步行到这沟脑,那妇女并没在娘家,可能是在他们到来前藏到山上什么地方去了。找不到孕妇就一定要罚这娘家的钱,而娘家只有老两口,就是不肯出水。
带灯说:没抓到人,或许那妇女就没回娘家来么,即便她回来,罚人家娘家人什么钱?马副镇长说:给我报消息的人说是千真万确在苗子沟见到那妇女了,娘家人窝藏怎么不罚款?带灯说:甜井寨和苗子沟村都是穷地方,瞧这屋里空荡荡的,怕是连老鼠都不来,能罚出什么款?马副镇长说:咱总不能白跑一趟?就是罚上二百元,下山给车还加个油,让大家也吃一碗面么。带灯说:咱就欠那一碗面呀?!马副镇长说:我有个副字是不是?带灯一看马副镇长生了气,就笑了起来说:呀呀,用这办法逼我!那我去见见老两口,人在哪?马副镇长说:在厨房里。带灯出了上房门往厨房去,那几个干事说:嗯,还能进步!竹子竹子,来炕上坐呀!
竹子跟着带灯也去了厨房,一个老头坐在灶火口的木墩子上,老婆子拿个抹布擦灶台,一边擦一边嘟囔,她好像已经擦过无数遍了,灶台起明发亮。老头粗声说:嘟嘟囔囔着死呀?!老婆子就把抹布甩在老头子头上,说:我就是死呀!死了脚腿一蹬我倒轻省了!带灯一进去,吵声停了,老头又抱头坐在木墩上,老婆子说:把抹布给我,给我!老头子把脚下的抹布又扔了过来,老婆子再是擦灶台。带灯说:见了我也嘴噘脸吊的?
带灯想起来了,她是见过这老两口的,前年的腊月,因有人反映村干部在收购烟叶时私留钱款,她来过这里一次。经过这家门口,老婆子问吃了没,她说没吃哩,老婆子就取了个萝卜,她说她不吃萝卜,想吃炒鸡蛋,老婆子说鸡罩了几天的窝了,要不杀了鸡去,她说杀么,杀呀,老婆子就咯咯笑,说你这个镇政府的人能说笑,她说我啥都不吃,你放心,只要见了我还笑笑地跟我招呼我就高兴得很!现在,老婆子没有笑,说:你也来啦?带灯说: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咋回事,他们坐在炕上不走?老婆子说:他们说不罚下款就不走,让他们坐么,把灶坐坍去!带灯说:罚多少款?老婆子说:他们说最少二百。带灯说:你有多少钱?老婆子说:只有一百,还是前日卖树皮的钱。然后对老头子说:你把钱给这同志,这同志面善,说话还中听。老头子站起来,却背了身,开始解裤带,在裤子里的什么地方往出掏。带灯说:不掏了。你跟我出去,就说到村里借钱去,你们出去了就先不回来。老婆子说:爷呀,我咋想不到这些,让人堵在屋里!
四人出了厨房,老婆子给马副镇长说她家实在没钱,他们到村里借去。马副镇长说:要借一个人去借,都走了不回来,让我们给看门呀?!老婆子看带灯,带灯说:领导说的对,让你老汉去,你也给我们烧碗滚水么。
老婆子就在院里抱柴禾,抱了一捆豆秆,又抱了一捆麦草,然后提了桶去泉里舀水。马副镇长让竹子跟了她。在家里,竹子说:喝啥滚水哩,要喝到泉里喝!老婆子说:你是谁,也是镇政府的?竹子说:是镇政府的。老婆子说:这么好个姑娘咋是镇政府的?竹子说:这话说错了,哪儿都有好人坏人。帮着提回了水,老婆子叫喊着没火,问谁带火,竹子知道老婆子故意磨蹭,到上房里要了侯干事的打火机,去灶膛把火点了,也不再和老婆子说话,回坐在上房门口看门前的樱树。樱树在摘樱桃时可能连小枝小叶一块摘的,现在只光秃着硬枝股,落着一只鸟在啄翅,掉下来三片羽毛。
马副镇长和三个干事似乎没理会厨房里传来的风箱声,他们热衷谈着镇政府内部最近的新情况新变化,说大工厂一建起来书记就上调了,已经有风声说去县政协当副主席呀。立即有人说副主席恐怕不行吧,可能到县交通局去,如果真去交通局当了局长,那可是能吃肉的地方,几年里就发了。马副镇长却说书记一走,这下咱镇长就当书记了,镇长命好,年轻轻的就当书记,以这种态势发展下去,前途不可限量。一个说,走一个对谁都好,镇长当了书记,你就是镇长了。马副镇长说:那说不定,我上边没人,我也没钱送土鸡蛋么。竹子听了,扭头看带灯,带灯却装着什么都没听见,她在上房木梁吊下来的笼子里翻看着,突然嘎嘎笑,说:这老婆子,把馍藏在这里不给大家吃。炕上的三个长牙鬼忽地扑下来抢馍,但馍只有一个,带灯拿给了马副镇长。说:你们口口声声说拥护马副镇长当镇长呀,有了吃的就把领导忘啦?马副镇长笑着,也不客气,就把馍一掰两半,一半给了带灯。可是马副镇长在他的馍里发现了一个黑点,说:这是不是虱子?侯干事拿馍在门口光亮处看,又把黑点儿挖下来放在手掌上看,说:是虱子。带灯和竹子浑身就痒起来。
马副镇长把老婆子喊来,老婆子说:唉,这馍我放在吊笼里你们也能寻着?侯干事说:馍里咋有虱子?!老婆子说:虱子?侯干事说:是虱子!老婆子说:酵面在炕上用被子捂着发的,被子里的虱子可能跑进去了。侯干事说:你真不会说话,你说是灰是芝麻不就得了,偏说是虱子跑到酵面里?!马副镇长倒骂侯干事:你会说话?你先说是虱子你会说话?!竹子哇地捂了嘴,恶心地到院子里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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