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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灯

_5 贾平凹(当代)
这天书记在大工厂工地,镇长在他的办公室,而镇长的耳朵痒得厉害,问白仁宝耳朵痒是咋回事,白仁宝说那是患了脚气病。镇长就骂耳朵得了脚气?!白仁宝说他以前耳朵也痒过,痒得整夜睡不着,去看医生,医生说耳朵里有细菌,这细菌和脚气细菌是一个细菌。镇长就又骂:这把他的!拿了手又搔耳朵,元老三黑着脸就站在了他的面前。
元老三说:这咋回事?!镇长说:你咋回事?!元老三说:我问你镇长哩!镇长也火了,说:我在问你!元老三没敢再蛮声,说有个急事要找镇领导的,镇长见元老三口气软下来,说:这里是镇政府,又不是在你家也不是在你村,有事你就好好说。元老三说:我们元家人是不是一直盼着你提拔的?镇长说:说事。元老三说:我们元家人对你好,你也得关照点我们呀,人心都是换的,两好合一好,对谁都好。镇长说:还是说事。元老三就说了河里落水后,他们正重新恢复沙厂,却有人竟然在拐弯下的河滩里也办沙厂,问这是怎么回事?镇长说他也不知道这事,也没听说过这事,是谁也办沙厂?元老三说:是换布,他妹夫乔虎还打伤了我们沙厂的人。镇长说:哦,有这事?是不是书记又批准啦,我得问问书记。元老三说:书记怎么能批准,一个樱镇办几个沙厂?我给你们反映了,你们就得管,如果不管,我丑话说在前边,他乔虎能打人,我元老三也是长胳膊腿的!镇长说:你又威胁啦?怎么个打法,是他乔虎再去打你还是你去再打乔虎?打的时候你告诉我,我带上派出所人去看看热闹!元老三就又蔫了,说:镇长,我是提醒你得重视这事哩。镇长说:当然重视,镇街上爬过一只蚂蚁镇政府都拿眼睛盯着,这事能不重视?你回去吧,回去告诉你哥你弟,什么动作都不能有,我汇报书记后,会调查这事,也会给你们个答复的。
晚上,镇长把这事汇报了书记,书记着人把换布叫了来。换布说:河滩是不是国家的?书记没吭声,看着他。换布说:我是不是国家人?书记还是没吭声,看着他。换布说:以前你说已经有沙厂了,不能再办了,可我现在到河滩去看了,没有看见有什么沙厂呀!书记说:换布,换布,你甭给我来这一套,你这样绕,我捂上半个嘴也绕得过你!你老老实实给我说话,你说你想干啥?换布说:我想办沙厂。书记说:樱镇前就这么一段河滩,不可能再批第二个沙厂。换布说:要是有人给你打电话呢?书记说:你不会说是县委书记打电话吧?换布说:是县委书记。书记嘎嘎地笑,说:换布换布,要不是我和你熟,你说这话,我扇你的嘴!你不要再说这事,要喝酒,我这儿有酒,咱喝一场,要不想喝你现在就走人,回去替我收拾乔虎,让他宁宁地待在家里别给我惹事。换布说:今黑儿我不喝酒,明日晚上我在家摆酒席等你!
换布一走,书记给白仁宝说:他摆酒席等我?他摆酒席我就去啦?!
但是,第二天晚上,书记竟真的去了换布家,喝得一塌糊涂,是乔虎最后背着送回镇政府大院的。
因为在第二天的下午,书记接到县河管会宋主任的电话,说他们研究过了,鉴于樱镇有大工厂的基建,用沙量大,可以突破一个乡镇只能办一个沙厂的指标。书记和河管会宋主任是平级,不免发牢骚,说你们定的政策随便更改,这让镇上的工作就很被动么,就那么一段河滩,姓元的和姓薛的都是镇上强人,一个槽里两个马嘴,这以后闹矛盾的事就多了。宋主任说:你是多精明的人这事就犯糊涂啦?没有特殊原因我能自己定的政策自己又推翻?书记说:老板给你打招呼啦?全县科级以上干部把县委书记习惯了背后称老板,但宋主任并没提说老板二字,说:我总得把话搁住呀!书记这才知道换布为啥这么胆正的,骂是把换布日娘捣老子地骂了一通,静下心来,还得夜里去换布家吃酒。酒桌上,他答应镇上协调有关部门给换布办沙厂证的手续,但也警告换布:元家在原有的范围内淘沙,薛家在河滩拐弯下淘沙,界线分明,各淘各的,互不牵涉,勿惹是生非。
换布的沙厂一边在办证着一边就在河滩里动了工,他虽然没有那些机械,用的还是人拿锨铲着沙在铁筛网上过滤,但他雇用的人多,而且在元家沙厂打工的人每天十元,他雇用的人每天十五元,中午还每人送一个半斤重的蒸馍,一下子在拐弯下面的河滩里就有了十三个淘沙点。乔虎觉得这样开销过大,会影响收益,换布骂他没脑子,就是这阵儿不赚一分钱,赔本也要先把元家压下去。三天后每个淘沙点上就堆起淘好的沙丘,沙丘大得像麦草垛子高,而与老街正对面的河堤外,已开辟出了一块平地作为屯沙场,场地四周栽了椽,从老街拉去电线,挂起了电灯和喇叭,喇叭里唱了歌,全镇街都听得见。
元家当然咬牙切齿,再找书记镇长,兄弟五人一个都没少,但兄弟五人即便是狮子老虎,书记以换布办沙厂也有合法证件为由,使他们毫无办法,蔫如病猫。于是,元黑眼采取措施,先从他们沙厂的下方处淘沙,要淘得狠,然后依次往上淘,这样沙就不可能大量再冲移到拐弯下的河滩。原本换布也想过先在拐弯处深挖坑,让上游的沙冲移下来,所以见元家淘沙从上方处转移到了下方处,就派人将当时划出的界线往上挪了半里地,理由是元家是镇西街村的,元家的沙厂应是镇西街村面前的河段,换布是镇东街村,乔虎是镇中街村的,他们的沙厂应是镇东街村镇中街村面前的河段。双方又闹起来,差一点打斗。书记镇长只好出来调解,这次调解就在河滩现场,经过一个下午说合,最后达成协议:元家的沙厂保持原来的河段,薛家的沙厂不能以镇东街村和镇中街村面前的河滩为由向上扩张,以河堤上的那棵歪脖子柳树为界,谁若不遵守,立即收回采沙证,取缔沙厂。
矛盾再次平息下去。但毕竟元家兄弟吃了亏。元黑眼害起头痛,成半月天气,额颅上都扎着布带子。
(本章完)
第232章 唐主任
  元黑眼和大工厂基建处老唐打得交道多了,关系熟悉,元黑眼就塞了一些钱,要求工地收沙时只收元家沙厂的。换布先不清楚这猫腻,出卖沙时,收沙人总是刁难,弹嫌沙太粗,也没洗净,不是拒收就是压低价钱。后来知道了元家贿赂了姓唐的,就请姓唐的吃饭喝酒,也塞了钱,还邀去歌屋唱歌。歌屋里有个小莲,原是镇街卖服装的,生意不好,被换布雇去当服务员。小莲个头不高,但胸大,姓唐的喜欢,换布就专门让小莲服侍姓唐的,沙就收得比以前多而且顺利。元家再给姓唐的提成,一吨沙提出沙款的十分之一。换布也给姓唐的每吨沙提成沙款的十分之一。姓唐的乐得双方较劲,也故意压了这个价抬高那个价,再压了那个价抬高这个价。
姓唐的行为传到书记的耳里,书记就给姓唐的说:你那边千万不要搅和着姓元和姓薛的,那两个是一个山上的老虎,你一搅和他们矛盾,我日子就难过了。姓唐的说:你难过啥?他们两个矛盾了才都听你的,如果没矛盾你还得寻着让他们矛盾哩!书记想了想,拍了脑门,说:哈你还有政治意识么!姓唐的说:我是个管基建的。书记说:你行,在工地这不长时间里各项事情处理的得心应手么,佩服佩服,你应该见一个人,我相信你们会成为好朋友的。姓唐的说:谁?书记说:县委书记。听说他最近生病住院,这也是个能逮住他的机会,我引荐你去见见。姓唐的却乐着书记嘿嘿地笑。书记说:你笑啥的?姓唐的说:好好好,我跟着你去见他,你说装多重的红包?
(本章完)
第233章 带灯给竹子转发了一条段子
  一只兔子在前边跑,后边有百人追逐,不是一只兔子可以分成百只,因名分未定。
(本章完)
第234章 给元天亮的信
  这几天被热糊涂了净说风凉话,这不好,我得给你说点清凉话。我现在坐在树林子里应该是森凉,中午我卧在那个泉水池里叫渗凉,然后骑着摩托戴了墨镜像行在水中一样叫漂凉。
我的一个同学嫁到了外县回娘家来看病父,我捎带她去七里沟的水滩洗澡,她激动说这才有她回家乡贴切的感觉,千金难买的享受。我想人家都是请去宾馆洗桑拿的而我用这自然水也能招待人,我这是学古人呀,古人多致致邀明月喝酒,摘白云赠人,要送别了折一枝柳条。我的同学说她小时候也常在类似这样的水滩里洗澡,生命的记忆里是拔猪不吃的辣味水草大疙瘩根土去堵水滩,捞出滩里石头压在草上还要找一个大石头坎以备过人时躲藏,再还从大石下摸一串串鱼回去喂猫。她曾在洗澡后忘穿了自制的一双布条带儿的凉鞋,和小伙伴打水仗,钻入水中看谁憋气时间长。在水边吃过偷摘的一堆核桃后天就黑了,再去偷捋豆叶带回去喂猪,过后就被看地的老头找寻到家,她妈是会奚落老头一顿,因为老头没有抓紧她的手腕子而她跑脱的。但当她又一次洗过澡了再坐在玉米地中吃甜秆子,倒是让主家看见了她担怕几天后没事,这主家可能是敬她的父亲又怕她的母亲吧。整个下午我和我的同学都是在水滩里度过。我的夏天是水腥味鱼腥味蒿草的苦腥味。
骄阳落下,白云从四面山后尽兴涌起,像任性的花瓣,月亮是幽隐的花心。我想用风的飘带束起云儿成一捧艳花给你。太阳的余晖给花瓣染上鲜美的橘红色,你不要用手摸它染手的。
有谁家的小媳妇提了一篮子核桃经过时,问我吃呀不,还没等我回答,五六个核桃就扔给了我。我突然觉得核桃充满了智慧的神奇,把自己藏在硬壳里不甘心让别人轻易吞噬。又突然觉得我就是一颗遗漏的核桃,开始自以为是滚落的,后来感到是人去山上时踢蹬了土将它埋住,然后就在那里长出苗来。从小树到大树从被天裹到想要遮天,经历着凄苦,逍遥,冥顽和强大。它和风起舞,随雾旋转,绿叶生露,枝头果繁。它欣赏花儿的雅致美好,也羡慕花儿被人折下带回家去,而它旺根拔地的树状如塔的却不知自己来自哪里,以后又归于何处?没有花的福气却有树的硬气,让我在风雨中过活着自己。
最后这句话是写了好还是不写的好呢?我也在等我的心能安生下来。
我的心喜也罢苦也罢孤也罢累也罢,我知道你在。我心底的一脉清泉命定流向你。还是想再借别人一句话说:你安好,便是晴天!
(本章完)
第235章 两个短信相互发错了
  竹子在房间精心把自己收拾了一番,才要去学校,手机上收到带灯发来的短信,短信里却是说着洗澡呀核桃树呀,而且言辞怪怪的,还以为是段老师发的,但却明明是带灯的手机号码,就吓了一跳:带灯把给别人的信错发给我了?那么,她是在给谁发的?发这样的短信一定不是一般的关系,而且也明显地不是才认识的,能这么长久地交往着一个非同一般关系的人,自己怎么就一点都不知道呢?竹子走出大门口的时候,带灯从镇街上回来,端着一个塑料盒儿,脸上笑盈盈的。竹子说:有啥好事?带灯说:刘慧芹炒了豆豉给我了一盒,咱夹馍吃!竹子说:不至于有豆豉就这么高兴吧?带灯说:啥意思?竹子说:你有好事!带灯说:烟叶收购任务完成了,这半个月没上访的。竹子说:你就哄我?你就继续哄我吧?!带灯说:咋啦咋啦,咋哄你了?竹子就开始背诵,只背诵了信的最后一段,说:知道了吧?!转身却走了。
带灯一下子怔在那里,接着眼睛发黏,脖脸烧烫,心扑咚扑咚跳,她意识到是把信息发错了,一定是把给竹子的信发给了元天亮而又把给元天亮的信发给了竹子!带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尴尬,就喊:竹子,竹子,你……竹子已经跑到巷子中了,传来诡诡的笑声。
(本章完)
第236章 医不自治
  竹子只说带灯会给她说出那个人的,也可能她还会听到一段浪漫传奇的故事吧,但是,带灯再没有提说这事。当竹子再一次要研究那短信,从中发现她所希望发现的东西,可手机里却没有了那短信。中午吃完饭她去洗碗,手机就在综治办桌子上放着,带灯就在那时偷偷删除的?既然带灯不再过问,又删除了短信,竹子也就装糊涂,从此守口如瓶。
以后的日子里,竹子留神到带灯常常不是低头在手机上发短信,就是突然地坐在那里发呆,而她一走过去,带灯又冲着她笑,笑她今天又去段老师那儿了?那就把头发梳整齐呀,领口系严,别露出脖子上那么大个红印子!竹子觉得她走不到带灯的深处,对带灯也有了埋怨。
但带灯又病了,而且这次病得不轻。带灯明显地觉得浑身无力,腹胀,手又老是凉的,老出汗,还体会到了马副镇长曾说过的话:世上最沉的是腿。
竹子问带灯得了什么病,带灯说:内分泌紊乱,脾又毛病了。竹子说:脾在肚子哪儿?带灯说:你不知道着好,如果你知道了身体的某一部位,那这一部位就病了。
带灯明白自己一直内分泌不好,脾上又添了毛病,她是懂得中医的,但医不自治,竹子就陪着她去看陈大夫。陈大夫很精心,给她抓了三服药,一一包好,又应允这病治起来比较缓慢,他还得再给她配制些丸药。
药提回来,竹子每晚给带灯熬。三服服过,陈大夫又来上门号脉,更换药方,把配制好的药丸也拿来,陈大夫说:唉,我这么伺候你,你像个慈禧太后么!竹子就说:你给主任把病治好了,我们给你找个对象!说得陈大夫满脸彤红,旁边的马副镇长说:你这碎女子,小鸡给老鸡踏蛋呀?!
当换布得知元家给姓唐的提成到十分之二时,晚上提了个熊掌来镇政府大院又要找书记,而书记镇长下午就都去了大工厂工地,是姓唐的招呼去吃饭了还没回来,换布就把熊掌提到综治办来。带灯在看电视,让他不把熊掌放在综治办,腥味熏人,要放就放到书记办公室门口去,换布就说:好好,我一会儿提走,和你说说话。带灯说:说沙厂的事我不听。换布说:不说沙厂,我给你说说现在人心多黑。就大骂姓唐的给啥吃啥,长虫的屁眼没底的洞,又骂元家凭沙厂规模大淘洗的沙多,有意在挤兑他。带灯着急要看天气预报,换布却骂得没完没了,带灯就说:你看昨天的新闻联播了吗?上海有人跳河自杀,跳进河里了,污染的河水又把他呛得跑了出来。换布说:我没看昨天的新闻联播,你说这话是啥意思?带灯说:你不明白吧?换布说:不明白。带灯说:不明白就不明白吧。竹子就在院里把中药熬好,大声喊:喝药了,喝药了!换布只得起身,擤着鼻子,走出了综治办。
书记刚好回来,看见竹子给带灯熬中药,说:唉,咱这大院里,谁都享不了带灯的福!竹子说:书记,你要病了我也给你熬药!马副镇长训道:咋说话的,你盼书记病呀?!换布立即跑近去,说:书记书记,我等你多时了!竹子说:慢点,换布,把熊掌提上,小心白毛狗闻见了过来叼了去!
(本章完)
第237章 县上召开党代会
  一个月后,县上召开党代会,书记要去参加,镇长也要去参加,镇上党政工作让马副镇长临时主持。
大家不再喊马副镇长,喊马镇长,喊得马副镇长说:是副的,是副的。却就吆喝着大家到老街歌屋去放松放松。带灯说:看来当官要当正的,即便正的是临时的,这人也就胸襟阔大,为部下着想了。马副镇长说:真要我是正镇长,我天天给你们发补贴!院子里站着七八个人,一起鼓掌,说:如果书记一高升,镇长成了书记,镇长候选人民主测评,我们都投你的票!马副镇长说:这可都是你们说的呀!狗日的都在说假话,可我把假话当真话听哩!来,吃纸烟,给你们吃纸烟。他掏出一盒烟给大家发,竹子不吃纸烟也给发了一根。
去歌屋,带灯和竹子去得最迟,因为她们要收拾打扮。换上了新衣新裤,换上高跟皮鞋,竹子除了在脸涂脂抹粉外,还画眼圈,但竹子不会画眼圈,画得像个熊猫眼。带灯说画得不好,让洗了,竹子就不画眼圈了,唇膏把嘴唇涂得又厚又大,像是被扇肿了。拿镜子照了照,又洗去唇膏,带灯只好帮她打扮,竹子说:不是我不会化妆,是环境不行,要是县上市上,我这妆就不刺眼了。到了老街,王后生坐在他家门口洗挖来的蝉蛹,洗了要上油锅炸呀,一抬头看见了她们就拧身往屋去。竹子说:他不想见咱呀?带灯说:哪有老鼠给猫打招呼的?!竹子说:这一段日子他还算安分,是不是病重了?瞧那脸,灰暗得像被土布袋摔打过一样。带灯说:听陈大夫说是病重了,腿上烂了一块,总是不好。两人经过王后生家门口,带灯偏喊:王后生,王后生!门里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清,王后生也不回声。带灯还是喊:王后生,你在屋里哩你不出来!王后生只得出来,说:哦,叫我呀?!我最近可是哪儿都没跑动的。带灯说,你跑动呀,再跑动那腿就断了!王后生说:腿断了也就给你们省事么。带灯说:能省事吗?你拿张纸来,我给你开个治糖尿病的方子,我翻了许多药书,寻到的这个偏方,又加了几味药,你喝着试试。王后生站着不动,迟疑地看着带灯。带灯说:你不信我?王后生说:咋不信?政府人不会给我下毒药的,只是我没钱。带灯说:陈大夫开方子收钱,我分毫不取。竹子说:你还真给他开方子?出了事他真要说你给他下毒哩。带灯说:没事,我这方子让陈大夫看过,他说这方子比他开得好。
王后生从屋里取了笔纸让带灯写,带灯接过纸一看,上面写了一行字:各位领导,我给你们反映的是樱镇西沟井村村干部和分三百亩公益林……带灯说:啊,你又在写上访信?王后生说:那是以前写的,废纸,废纸。带灯就在废纸的背面开方子,写了女贞子30克,干桑叶3克,说:墙角的筐子里装着蛇?王后生说:啥都逃不过你眼!是蛇。带灯说:你又抓蛇吓唬人呀?王后生说:是要卖给大工厂的,那姓唐的能吃蛇。带灯说:可你有了蛇就吓唬人,放了,放了去!王后生说:放了就放了。他懒得站起来,拿身后的撑窗竿子戳那筐子,筐子盖掉了,一条蛇爬了出来,顺着墙爬到屋梁上不见了。竹子吓得吱哇一声,跑出了门口,带灯继续写方子:玉米须30克,菊花6克,水葱50克。说:水葱必须是鲜水葱,你知道水葱吗?王后生说:知道,就是难找。带灯说:河滩里原先有,现在成沙厂,没有了,镇政府西院墙外的水沟里我发现有,还有七里湾沟口我也见过。
王后生有些感动,说:带灯主任你还真给我看病呀?我只说你们盼不得我早死!带灯说:你不能死,你死了我们干啥呀?!
(本章完)
第238章 二猫被元老三打了一顿
  歌屋里,镇政府的职工唱流行歌,却唱得不好,不是公鸡嗓子就是跑调,把所有的经典歌全变成了自己吼叫,就盼着带灯和竹子快来。但是,带灯和竹子却兴趣在张膏药儿媳家做醋。
从王后生家出来后,带灯和竹子已经到了歌屋门口,张膏药的儿媳便热火火地喊她们。
张膏药死后,这女人还给张膏药戴着孝帽,但人的气色好多了,她是洗了些萝卜回来又忙着要封醋呀,看见带灯和竹子远远走了过来,眼神不好,还说:是带灯主任吗?确实是了带灯和竹子,便以为是要来她家的,就手在围裙上擦着,说:呀呀,你们来看我呀?!带灯和竹子也就走过去,带灯说:来看你呀!女人说:听陈大夫说你病了,我还没去看你的,你倒来看我了!病好些了吗?带灯说:没事的。竹子说:我也骨折了你也不说看看我。女人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到时候你那胳膊自动就好了么。竹子说:真是跟啥人学啥人,你现在也知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女人脸红了,说:我不在他那儿干了,又去元黑眼的沙厂了。带灯说:元黑眼不给你发工钱,你还给他干?女人说:不给他干那以前的工钱也真就要不回来了。带灯说:那今日咋就没去?女人说:毛林家的猪老来我的萝卜窖偷吃,再不掏出来洗了切片子,就让猪给我糟蹋完了,再说醋也没封,这才没去沙厂。啊这醋好了你来拿。带灯和竹子倒对封醋有了兴趣,要帮着一块封。这女人就高兴了,说她原想办个农家乐小饭馆的,可资金不够,也没人手,不如多封些醋了卖。带灯说:卖醋这想法好!你做成了,我让镇政府灶上专买你的醋,还可以联系大工厂那儿的大灶。竹子说:有带灯主任给你推销哩,干脆办个醋坊!女人说:我还能办个醋坊?竹子你笑话我哩!带灯说:竹子不是笑话你,说不定真可以办醋坊的,资金不够,我入个股。竹子说:人家才有个想法,主任你就谋着分人家钱呀?!带灯也就笑了。女人说:热闹,和你们说话热闹!就讲起了如何封醋:大糁子用水泡上,泡七天了捞出来晾干。然后去柏树上折柏朵子,柏朵子放在箩筐了,中间弄个窝,把大糁子倒进去用柏朵子盖上。吊起来七天,等到大糁子生了绿毛,就翻出来拿簸箕簸。簸好后再用缸盛井水,一定要是井水而不是河水,把糁子放进去,又放大麦芽麯。放进缸了狠劲用香椿木棍子搅,搅三天。然后用白布封口,四十天醋就成了。女人已经在缸里搅了多半天,带灯就拿过香椿木棍子替女人在缸里继续搅,搅得身上出了水,门外却起了哭声。带灯说:这谁咋啦?女人侧耳听了,说:是二猫,二猫哭啥的?三人出来一看,哭的果真是二猫。
二猫先是在歌屋干活,他的话多,大工厂工地上人来娱乐,总是带有女的,女的有的是大工厂工地的,有的却不是,二猫在人家唱歌喝酒时要问那女的是哪里人,来陪着唱歌人家给了多少钱呢?问话一多,那些大工厂工地的人就不愿意了,骂他,不让他在跟前。换布也就把他派到河滩去淘沙。二猫舍得出力,到了沙厂也是一名骨干,他当然处处要向着换布拉布的,就领人把沙厂的淘沙点往上移,明显都超过了那棵歪脖子柳树。元老三便来砸淘沙点,说是侵犯了他们沙厂的领地。元老三的胳膊上有疙瘩子肉,他提起了筛沙的铁网子在石头上摔了几下,铁网子就歪曲一团,然后日的一声扔进河水里冲走了。二猫没有跑,和元老三撕打在一起。二猫人瘦小但小动作麻利,被元老三已经打倒在地上了,还伸出脚踢了一下元老三的交裆,元老三说:你还想害我儿?!照着二猫鼻脸上就是一拳,当下把二猫门牙打掉了。二猫趴在地上寻牙,屁股上又被踢了三脚。二猫招架不住了,翻身就跑,原本他没哭,可从河滩一路跑到老街,能看到歌屋了,却把嘴上的血往脸上抹,抹成关公,放声号哭。
带灯说:二猫二猫,瞧你那熊样,大男人家的你哭?二猫说:元老三要灭绝我呀,他打断了我的腿。带灯说:腿断了你还能跑?二猫说:我要不跑他真的就把我腿打断了!看嘴,看嘴了吗,我嘴里没牙了,血流成河了!带灯说:进来洗个脸。二猫说:我不洗,我让换布看到是我替他挨了打哩!张膏药的儿媳说:换布拉布今中午去市里进钢材去了,你就不洗?!二猫说:我就不洗,他们不回来我就留着证据!带灯生了气,说:不管他!
三人又回到屋里搅缸。没人理会了的二猫就死狼声地骂,骂元老三,后来骂:老山!元老山——!元老山是元老三的爹名,二猫觉得提名叫姓着元老三的爹了才算骂得狠。
(本章完)
第239章 视频会把人开成了木头
  第二天早上,大家在镇政府大院里跳舞哩,接到通知,县委书记要在县党代会上作报告,要求各乡镇所有干部都得收看视频转播。马副镇长立即让停止跳舞,赶忙擦汗洗脸梳头换衣都到会议室去。大家说听书记报告看看电视转播就可以了么怎么也是视频呀?视频会把人开成木头了么!马副镇长换上了新衣服,还刮了胡子,在宣布听会纪律:都带上笔记本和钢笔,记录得越详细越好,即便笔头子生,记不住或者生字不会写,但一定要做出在做笔记状。不准交头接耳。不准看书看报。不准做活计,比如打毛衣,拿了挠挠在后领里搔痒,剪指甲,挖鼻孔,掏耳屎。大家面面相觑,悄声说:爷呀,他主持工作比书记镇长严么!马副镇长见大家注意力不集中,拿指头敲桌面,说:该放松时我给你们刀枪入库马放南山,该干正事了你们就得严肃紧张全神贯注!我在宣布纪律哩还有人说话?!大家就静下来,白仁宝说:谁还没到?其实他注意到刘秀珍没到,故意要给刘秀珍难堪的。刘秀珍把头梳得光溜溜的出了房间,见翟干部伸懒腰才往会议室走,刘秀珍说:你咋穿着拖鞋?翟干事说:视颇只看到头看不到脚。刘秀珍说:那你等着挨马副镇长训吧!翟干事说:他算个毬!这话会议室里的人听到了,马副镇长也听到了,马副镇长脸色陡然一变,盯着翟干事进了会议室,他说:我是毬,你是啥?!翟干事这才知道自己的话被听到了,一时慌乱,就说:啊,啊我是毬毛!大家嗤地一下就要笑了,但已经不是笑的事了,便都把头低下去。马副镇长再没理会翟干事,他继续宣布纪律,不准打盹。仰头时特别注意不能打哈欠,要面带微笑。不准乱走动和离开会议室。竹子就举了手,像个小学生,马副镇长说:你咋啦?竹子说:能不能带茶杯喝水?马副镇长说:喝水可以,主席台领导面前,也都放水杯的。竹子又说:那喝了水要上厕所能不能离开会议室?大家终于忍不住,哄然大笑。马副镇长啪地拍了桌子,说:都严肃些!这是什么会议你贫嘴?!不想开会的这就离开!不想再在镇政府干的,可以呀,立即办离职手续!训得竹子脸上不是了颜色。大家都看带灯,带灯却没有生气,站起来给竹子说:马镇长第一次主持视频会,你怎么不配合呢?来来来,你过来和马镇长坐在一起,你学着马镇长,马镇长干什么你干什么。竹子却说:他吃旱烟锅子,我受不了熏。坐到了带灯旁边。
(本章完)
第240章 竹子记录了县委书记讲话
  全面贯彻落实……为建设创新开放富裕文明平安和谐生态的县而努力奋斗。……高举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以邓小平理论和“三个代表”思想和“科学发展观”为指导,牢牢把握省、市制定的四个重点要领(略),三具二基一抓实要求(略),围绕打造秦岭经济区的重要支撑区域合作示范县……以加快转变经济方式为主线,以富民强县为中心任务。……统筹推进政治、经济、文化、社会四大建设。更加注重学习型社会建设。更加注重社会道德建设。更加……科教事业建设。更加……人才队伍……更加……立足基层促发展,完善机制促发展,以人为本促发展。四大一高。四大:大交通,大统筹,大商贸,大旅游。一高:……坚持、突出、深化民主政治,坚持、突出、深化监督体系……坚持、突出、深化法制城镇……我们要以高度的政治觉悟,自觉的责任意识,饱满的……在党中央、省委、市委的正确领导下,带领全县人民,齐心同德,奋进创新,为……
(本章完)
第241章 用碗接不住瀑布的
  马副镇长有前列腺炎,他首先憋不住,出来去上厕所。带灯见马副镇长去上厕所了,她也出来要上厕所。在院子里碰上,马副镇长说:会议一完,咱简短座谈一下听完报告的心得体会,你带头讲讲。带灯说:这我讲不了。马副镇长说:咋能讲不了,你没用心听?带灯说:用心听着,但报告内容那么深刻那么丰富,就像高山上的瀑布,我拿个小碗,反倒接不住多少水。马副镇长说:……带灯说:这要慢慢吸收,慢慢领悟,会议一完马上就要讲心得体会,真的我说不了。马副镇长说:那好吧,过两天咱们再组织座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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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笔记本
  继续听县委书记的报告,带灯在桌子下用膝盖撞了一下竹子,递过来她的笔记本。竹子把带灯的笔记本放在自己笔记本下,一点一点推开看了,笔记本上写了十条话。
一、孔子困于陈蔡,语子贡曰,吾道非耶?吾何为于此?子贡曰:夫子之道至大也,故天下莫能容夫子。
二、黄河禹门外,秋冬河床常要崩岸千余丈,流中沙峰卷起如毯,人谓之:揭底。水底声响,隆隆牛吼,传之数里,曰:地哭。
三、潜不解音声,而蓄素琴一张,无弦。每有酒适,辄抚弄以寄其意。
四、耶和华变乱人的口音,使他们言语彼此不通,各说各的,从此有了隔阂和纷争。
五、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肤肌若冰雪,绰约如处子。
六、迦陵为西域并头共命之乌,其羽毛世不可得而见,其文采世不可得而知,人若多情,化生此类。
七、爱迪生故居墙上写着:当一切都在夜的黑暗中,神说:让爱迪生去发明电吧。于是,就有了光明。
八、纪三省子为王养斗鸡,历久成成,其鸡望若木鸡,盖德已全,它鸡无敢应者。
九、虚云和尚在鸡足山开坛,听者云集,他说:一辈子去做自己转化的人吧,把虫子转化成蝴蝶,把种子转化成大树。
十、王国维上北山,说:绝顶天云,昨宵有雨,我来此地闻天语。遂,白乌淹没,秋叶连天,涧溪中有鱼曰兹哇,夜夜发声,自呼其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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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章 在腿上打蚊子其实在打自己
  视频会后,马副镇长没有召集学习座谈会,过了两天,也没召集学习座谈会。晚上,大家都坐在大院里乘凉,蚊子很多,每个人时不时就在腿上拍打,连接起来,打声不断。侯干事说:把它的,这世上和咱不离不弃的只有蚊子!刘秀珍给马副镇长说:还有,不追求就能得到的是年龄。
院子里又是一片打腿声。
  带灯给竹子说:在腿上打蚊子,其实在打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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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章 朱召财死了
  镇街上少了几处卤肉锅子,却多了几处蝉蛹炸锅子。白仁宝买了一盒炸蝉蛹回来让带灯和竹子吃,带灯和竹子不吃,白仁宝说:挨了马副镇长的训,不要生气哇,他实际上是烦翟干事的。带灯说:这事早忘了,你还记着?!白仁宝说:有坏消息也有好消息的,我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吧。带灯说:不指望你嘴里吐象牙。白仁宝说:朱召财死了。竹子叫道:啊朱召财死了?白仁宝说:是好消息吧!带灯坐着却一句话也没说,脸色难看。白仁宝说:你不高兴?带灯说:他活着我恨不得掐死他,可他死了我不高兴。朱柱石肯定是冤枉的,而薛中保死无对口翻不了案,他上访十几年就这么没结果地死了?!几时死的?白仁宝说:大前天晚上就死了,卖炸锅子的杨四斗说他去朱家烧过纸了,家里穷得叮噹光,把个板柜锯了腿儿做的棺材。带灯就给竹子说:咱应该去看看。白仁宝说:你们去看看?带灯和竹子没再和白仁宝说话,就出了镇政府大门,白毛狗也跟在后面。白仁宝在后边说:噢,应该,应该带一串鞭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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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曹老八的新情报
  带灯和竹子要去朱召财家,在镇街上的纸扎店里买烧纸,曹老八神经兮兮地跑过来,嘴凑近带灯耳朵边要说话。带灯说:你吃蒜啦?曹老八赶紧用手遮了嘴,下巴朝下压,眼珠往上翻,说:我给你个情报。带灯说:还情报呀?曹老八说:我自己一直把我认作是你们的线人么。就把带灯和竹子叫到他的杂货店,一边走还一边扭头看。到了店里,店门也关了,说:我是不想给你们说的,可我思来想去,不说不行呀,我是党员,是工会主席呀!我要不说,会憋出病的。带灯说:啥事?曹老八说:我说了你千万不要太急啊,有了大事需要静气,静下了气你就知道怎么个应付,也不至于把我也装了进去。带灯说:啥事快说,我还忙着的。曹老八说:还不是那狗日的王后生事!
一听到王后生,带灯和竹子就严肃了,问王后生又怎么啦?曹老八就说:这得从昨天晚上说起。昨天晚上,曹老八和媳妇怄气,媳妇又不给做饭了,曹老八气得从口袋掏了一沓钱,啪啪地在桌沿上摔打,说我有钱我啥吃不了,吃热豆腐去,买两碗,吃一碗,倒一碗!他真的就去了热豆腐店,一笼新豆腐还没出锅,在店门口等着,看到马连翘和米皮店的老板骂王后生。他没到跟前去,却奓长了耳朵听他们骂王后生的啥事,便听到马连翘骂王后生一辈子就是寻事胡折腾,又让人给自己写的上访材料上签名哩。
米皮店老板问签的啥名,马连翘说她是听张正民老汉说的,王后生这次告的是樱镇大工厂高污染高消耗,别的地方都不要的工厂,樱镇把它稀罕地揽了来,樱镇的领导只图政绩不顾生态环境,将来河里不会有鱼了,庄稼不管是苞谷还是麦,长到腿弯子高就结穗了,穗只能是蝇子头。还有,就是人生不下娃,生下娃了不是脑瘫就是没了屁眼。那马连翘就骂王后生是屁话,来了大工厂有什么不好,没有大工厂樱镇能收税吗,镇街上吃喝能这么多吗,能有沙厂吗?狗日的王后生你告状有瘾哩,你还拉人签名,让别人给你垫碗子呀?!曹老八还在慢条斯理叙说,带灯说:他都找谁签名了?曹老八说:这马连翘没说,我就不知道了。带灯说:这事很重要。曹老八说:重要事我都会及时给你汇报的。带灯说:你给我再打听,看谁都签过名?一个小时后我给你电话。曹老八说:我现在就去打听?!带灯不再买烧纸了,拉了竹子就往镇政府走,回头一看,曹老八还在愣着,她说:你咋还不去?去呀,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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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6章 书记的七大原则
  带灯和竹子把王后生搞签名的事反映给了马副镇长,马副镇长才蒸好了一个胎儿,也不吃了,立马给在县党代会上的书记电话汇报。这是下午三点四十三分。书记在电话里讲了七点。
这七点是:
一、我可以放权,但大工厂的事我必须来抓。
二、民主不是我能做到的,但我要必须稳定。
三、法治也不是我能做到的,但我可以尽力亲民。
四、清廉我不敢说怎样怎样,但我绝对强调效率。
五、公平我也不敢说怎样怎样,但我努力在改善。
六、经济实力弱,我就要发展硬实力,大工厂就是硬实力。经济实力强了,我当然就要发展软实力。
七、樱镇目前在全县的地位还比较低,我肯定要注重面子。樱镇在全县的地位一旦提高了,自然而然我注重里子。
书记讲得非常激动,几乎慷慨陈词,讲完了,说:老马,你听明白了吗?马副镇长说:明白了,我们大踏步地朝着目标和理想前进,路上有了绊脚石,就毫不留情地把它踢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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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7章 折磨
  马副镇长派侯干事、吴干事、翟干事去叫王后生,三个人刚刚喝过酒,红脖子涨脸,当下从院子里的树上解下晾衣服的麻绳,又去拔墙角葫芦蔓中的木棍。马副镇长说:你们去叫他还用得着这些?带灯就叮咛:去了不打不骂,让把衣服穿整齐,回来走背巷。侯干事说:咱请他赴宴呀?!
王后生被叫来了,果然穿得体体面面,侯干事吴干事翟干事嘴上叼着纸烟,他嘴上也叼着纸烟,纸烟灭着就粘在嘴唇上,不影响说话也不掉。马副镇长和带灯、白仁宝在院子里商量如何审王后生,商量的结果是王后生和综治办交道打多了,软硬不吃,确实是个难煮的牛头,就得拿温水慢慢地泡。正说着,见王后生进来了,马副镇长说他后背痒,让侯干事来给他挠挠。侯干事手伸到马副镇长后背衣服里挠,说:你没换换衣服,用滚水烫烫。马副镇长说:不是虱子咬,是皮痒。侯干事说:几时给你买个木孝顺。马副镇长说:是得买一个。侯干事说:张膏药的木孝顺好得很,狗日的小气,带走了。王后生进来了竟没人理,把嘴唇上的纸烟取下来装在了口袋,说:马副镇长,你叫我吗?侯干事说:他现在是镇长!王后生说:现在?现在就是在县党代会期间吗?马副镇长说:是党代会期间的镇长,你不恭喜我吗?王后生说:恭喜恭喜,我盼党代会开一年,一直开下去!马副镇长说:凭这句话,请王后生到会议室坐呀,哎,给把水倒上啊!王后生被请到了会议室,马副镇长却把带灯叫到了他的房间去。
王后生进了会议室,会议室站着白仁宝,白仁宝是已端着一杯水,说:喝呀不?王后生说:喝呀。白仁宝却一下子把水泼在王后生的脸上,说:喝你妈的!王后生哎哎地叫,眼睛睁不开,说:你们不是请我来给镇政府工作建言建策吗?侯干事吴干事翟干事已进来,二话不说,拳打脚踢,王后生还来不及叫喊就倒在地上,一只鞋掉了,要去拾鞋,侯干事把鞋拾了扇他的嘴,扇一下,说:建言啊!再扇一下,说:建策啊!王后生就喊马镇长,马镇长,马,镇长!他的喊声随着扇打而断断续续。
这时候马副镇长进来了,他一进来,三个干事出去了,白仁宝也出去了。马副镇长端着茶杯喝茶水,茶沫浮在水面上,一边吹一边说:王后生,你怎么坐在地上?起来起来,办公室有的是凳子么!王后生说:他们打我,你看我嘴!马副镇长说:打你了?怎么就打你呢,打也不能打嘴呀,让你怎么吃饭?王后生说:我知道请我来建言建策是幌子,是没好事,可我没想到一来就打我!马副镇长说:是幌子,叫你来只是问你一些事哩。王后生说:这事肯定要被问的。马副镇长说:你聪明!那你就说事。王后生说:我写了上访材料,找人在材料上签名。马副镇长说:王后生还是条汉子么!你等等,你等等。就大声叫竹子,让竹子来做笔录。
于是,马副镇长审问王后生。
马副镇长问:你上告的材料是什么内容?王后生答:樱镇党政领导欺上瞒下,鱼肉百姓,只图政绩,不顾污染,引进的大工厂是祸害工程!马副镇长问:多少人在上告材料上签了名?王后生答:十三人。马副镇长问:十三人都是谁,姓什么叫什么,哪个村寨的?王后生答:这我不说。马副镇长问:上告材料呢,把材料交出来。王后生答:这我不交。马副镇长问:由你啦?你必须说,必须交!王后生答:我现在起就不回答你的话了。王后生果真不再说话,眼睛还闭上了。马副镇长说:哦,困了?我也困了,午饭后不睡一会儿人就没精神么,咱都睡一会儿。
马副镇长走出会议室,竹子也跟着出来,带灯、白仁宝和三个干事还都在院里玩扑克,问情况怎么样,马副镇长说已承认了写上告材料和十三人在材料上签名,却再不肯交代。吴干事说:我撬他的牙口去!带灯说:你咋个撬?吴干事说:他能受得了多重的打,我就能下得了多重的拳!带灯说:你打死他呀?咱要的是材料!就给马副镇长建议:这里继续审他,另外派人得去他家搜,马副镇长就派去了白仁宝和竹子,并问手机有电没有,随时和这边联系。白仁宝说:竹子去还不行吗?带灯说:我和竹子去,你们就都留下吧,千万记住,王后生那是块抹布,慢慢拧着才出水哩。带灯和竹子一走,吴干事说:女同志弄这事不行,怪不得王后生嚣张了这么多年!马副镇长说:下来你们四个年轻人轮换着去审,一人两个小时,看在谁手里能把材料弄到了,我给谁奖二百元。吴干事说:你替我打牌,我赚这二百元去。
吴干事进了会议室,王后生闭着眼睛坐在那里。吴干事说:王后生,把眼睛睁开!王后生眼睛不睁,还响了鼾声。吴干事看见墙上挂着一排记事本,记事本都用铁夹子夹着,就卸下两个,快捷地把王后生的两个眼的眼皮子夹了。王后生一下子跳起来,拿手要取铁夹子,吴干事就用撑窗棍儿打他的手,说:你不是睡着了吗?王后生说:疼!疼!吴干事说:你还睁眼不?王后生说:你取了铁夹子我就睁眼。铁夹子取了,吴干事说:老实给我交代,材料在哪儿?签名的十三个人都是谁?王后生又闭口不说话了,任凭吴干事揪着他的衣领提起来又扔到地上,再是拿拳头在头盖上犁道儿,敲出了栗子包,仍是不说话。吴干事说:你以为你是渣滓洞里的共产党员吗?!用手使劲捏王后生的腮帮,把嘴捏开了,把痰唾进去。王后生看着吴干事,把痰竟然咽了。吴干事丢了手,说:你狗日的这么不怕脏!王后生说:你从嘴里出来的又不是从你屁眼屙出来的,有啥脏的?气得吴干事扑上去扇耳光,直扇得王后生趴在地上,把头脑窝在身下。吴干事把他往起拉,拉不起,拦腰抱,抱成一张弓了,手脚还不离地,两人就那么纠缠着移到了墙角,王后生更是借了力,身子撑得硬硬的。吴干事提了拳头砸王后生的头,拳头砸在了墙上,一块皮砸掉了。吴干事骂道:我日你妈!就掀屁股,屁股胡扯拧,裤子就崩开了缝,露出黑乎乎的屁眼来。吴干事一指头捅进屁股眼往上勾着掀,王后生身子塌下去。吴干事再是提了腿把王后生拉到会议室中间地上,猛一扭,整个身子翻过来,说:材料在哪儿?王后生说:在我家屋梁上吊的担笼里。吴干事拍拍手,走出了会议室。
院子里马副镇长他们还在打扑克,白仁宝心不在焉,一会儿朝会议室看,一会儿又朝大门口看。翟干事说:是不是等那个?白仁宝说:胡说啥哩,我操心吴干事的本事哩。马副镇长说:静气,每临大事要有静气,打牌打牌!便见吴干事出来了,问:怎么样?吴干事说:材料在他家屋梁吊着的担笼里。马副镇长说:每临大事能静气了,身边必然会出奇才的。给带灯打电话。这时候,刘婶从镇街买回几份凉调的饸饹,马副镇长说:让吴干事先吃!吴干事也不客气,吃了一口,芥末呛得眼泪长流。带灯的电话就来了,说把王后生家搜了两遍,屋梁上根本就没吊担笼。吴干事说:他耍我?!放下碗又进了会议室,说:王后生你狗日的耍我!屋梁吊的担笼在哪儿?王后生说:记错了,在鸡圈里。吴干事又出来,说:材料在鸡窝里。端了碗再吃饸饹。饸饹还没吃完,带灯又来电话:鸡圈里没有。吴干事端了碗再次进会议室,说:你耍了我两次?!王后生眼睛瞪着不吭声。吴干事说:你瞪着我是不是嘲笑我?把眼睛闭上!王后生还是瞪着眼。吴干事就把碗里的芥末汤泼过去,王后生这回是杀猪般地叫。
马副镇长在院里叫吴干事,吴干事出去,马副镇长说:你来打一会儿牌,让翟干事上。吴干事说:肉煮到八成了你不让我煮?马副镇长说:不急么,轮过一圈了你还可以上么。
翟干事进去,说:吴干事刚才打你了?王后生说:镇政府会议室是渣滓洞么,你看你看!他掰着自己嘴唇,又蹶了屁股。翟干事说:那你不该哄他么。王后生说:他把我打得头晕脑涨,我记不清了么。翟干事说:我不打你,记不清材料放哪儿了,咱不说材料了,说十三个人都是谁?王后生说:你来唱红脸的。翟干事说:唱红脸总比唱白脸好吧。王后生说:我有我做人原则,唱啥脸的我都不说。翟干事说:不说也行。人肚子饥了就想吃饭哩,你几时想说了你再说。王后生却说:我要上厕所。翟干事说:行呀行呀。拉着出了会议室。白仁宝问:这干啥呀?翟干事说:要上厕所。白仁宝说:狗日的屎尿还多!翟干事拉着王后生走,王后生嫌走得快,说:我腿疼。翟干事说:哦。拿脚在他腿弯子一踢,王后生扑咚跪下去,说:你也踢我?!翟干事说:我试试是不是腿疼。王后生站起来刚走了两步,翟干事又在腿弯子一踢,王后生再次扑咚跪下去,翟干事说:还真的腿疼。王后生说:镇干部没一个好的!翟干事嘿嘿嘿地笑。到了厕所,王后生蹲在那里扑扑嗞嗞拉稀,翟干事就招呼了白毛狗过来,猛地在狗屁股上踹了一下,狗忽地扑进去,王后生一受惊,坐在了蹲坑上,弄得一身屎尿。王后生让快把狗赶开,翟干事不赶,王后生让快给他些纸擦屎尿,翟干事不给,说:你已经脏成这样了,就在这里交代吧,签名的都是谁?王后生干脆就坐着不起来说:你让我臭哩,你爬在厕所墙头也臭。翟干事说:签名的都是谁?王后生说:成全了你小伙吧,有镇东街的张三。翟干事就对打扑克的喊:快记,签名的有镇东街村的张三。吴干事说:狗日的他给你交代啦?翟干事回过头笑着说:他知道我是镇政府培养的后备干部么。吴干事骂道:势利鬼!于是,翟干事就不停地从那边高声传过来人名,马副镇长就拿笔记着。翟干事说:镇东街村张三——!马副镇长说:记啦。翟干事说:南河村王朝——!马副镇长说:南河村王朝。翟干事说:镇西街村李四——!马副镇长说:镇西街村李四。镇西街村有叫李四的?翟干事说:荆河岩村马汉,药铺山村的吴耀轩,镇街药铺马小安。马副镇长说:慢点,慢点。吴干事却说:药铺山村有和我同名同姓的?马副镇长觉得不对劲,说:张三李四王朝马汉,还有谁,马什么安?翟干事说:镇街药铺马小安。镇政府出纳就叫马小安,她一直在她的房间里洗衣服,刚端了脏水出来的,说:马小安?樱镇只我一个马小安,药铺里哪里还有马小安?!马副镇长立即骂道:狗日的王后生在戏弄咱哩!侯干事你去把狗日的给我拉出来!
侯干事去了厕所那儿,让翟干事走开,出纳却端了一盆脏水盖头向王后生泼去,骂道:我和你有啥仇有啥冤,你竟说我的名字?别人欺负我,连你这样的人也欺负我?!马副镇长说:好啦好啦,你别掺和,让侯干事把他拉到会议室里。但王后生浑身的屎尿,侯干事不愿意动手去拉,把狗赶走了,让王后生自己出来,王后生就往出走,侯干事又不让他出来了,说:你就那么脏的出来呀?把身上屎尿擦净!王后生却故意把手上的屎尿往厕所墙上抹,侯干事就从水池那儿把浇花木的皮管拉过来,说:马出纳,你把水龙头拧开,我给王后生洗一洗。出纳真的就拧开水龙头,侯干事就举着小管子往王后生身上冲。水冲得猛,王后生立时从头到脚浇透,他大声叫喊,水又冲进他的鼻里口里,就不叫喊了,在厕所墙角缩成一团。侯干事继续在冲,厕所里聚起水潭,水从厕所门口往出流,侯干事的鞋也被水泡了,他站在一块砖头上,砖头一打滑,皮管子没有拿好,水却朝空喷射,落下来把院子里的人淋湿了,刘秀珍在叫:你往哪儿冲哩?!侯干事见不得刘秀珍,把气又发泄到王后生身上,越发对着王后生冲,冲得王后生身后的厕所墙皮掉了,里边的土成了个深窝,侯干事还是在冲。王后生突然歇斯底里叫了一声。叫让他叫吧,院子里谁也没理会,侯干事还在冲。王后生又歇斯底里叫了一声。马副镇长在含糊的叫喊声中似乎听到是在墙窟窿四个字,说:他说墙窟窿?侯干事停了冲水,王后生又叫了一声在墙窟窿。侯干事说:你说在墙窟窿,材料在墙窟窿?王后生浑身抖着,吐字不清,说:在我家灶房东墙的墙窟窿的。侯干事说:话说清!王后生说:我舌头是硬的,在灶房东墙的墙窟窿里。侯干事立即给马副镇长说:招了,材料在他家灶房东墙的墙窟窿里。马副镇长说:别让他再耍弄咱!又让白仁宝给带灯打电话。侯干事又开始给王后生冲水,咵哒,厕所墙头子垮了,泥土落在王后生的头上,水再把泥土冲开。带灯的电话回过来了,材料寻到了,果然在灶房东墙的墙窟窿里。院子里一片叫好,侯干事不冲水了,说:你早说,墙头子就不垮了。
(本章完)
第248章 跌倒了不要立即爬起来
  曹老八去见老唐,想给大工厂工地专门提供毛巾、牙刷和香皂肥皂的,刚到老唐的办公室门口,喊:唐主任!滑了一跤,仰八叉地倒在地上。老唐说:呀呀,来就来么,咋还磕头哩?!曹老八往起爬,一时没爬起来,说:你这门口倒了花椒油啦,这滑的!老唐说:先不要爬,跌倒了不要立即就爬起来,你看看地上有没有啥可以拾的。曹老八真的在地上看,他没有拾到东西。
(本章完)
第249章 朱柱石从监狱回来了
  带灯和竹子寻到了上告材料就往镇政府赶,路过镇街的一个巷头,陈大夫一摇一晃地过来,问陈大夫你到哪儿出诊去了?陈大夫忙说没去,哪儿都没去。带灯说:哪儿没去你一头的水?肯定干啥坏事了!原本是开玩笑的,陈大夫却交代了他是去朱召财家了,是朱召财的儿子从监狱回来了,因为他和朱家还转弯抹角的沾一点亲,他只好去看看那朱柱石呀。带灯说:去朱召财家就去了呗,谁限制你不能去了?你说朱柱石回来了?!陈大夫松了一口气,说他是怕带灯说他觉悟不高的,但确实是亲戚,朱召财的老婆和我妈都是接官亭村的娘家,我妈年纪大,她把我妈叫表姐,我妈活着时候,她还来看望我妈的。带灯说:谁听你说这些!朱柱石是判了无期徒刑的,怎么能回来?陈大夫说不是释放回来的,是监狱实行人道主义,押着朱柱石回来给他爹奔丧哩。带灯就和竹子也要去朱家看看,把那份材料让陈大夫带给马副镇长。又害怕陈大夫偷看材料,带灯用手帕把材料包了,还在地上拾了根鸡毛别在上面。
两人到了朱召财家的村道里,没有听到哭声,也没有看见有什么人走动,竹子觉得奇怪,说朱召财是不是已经下葬了?
朱召财果然是已经下葬了。朱召财上访了十几年,村里人也多不与他往来,原本人一死就埋的,因没有事先拱好的墓也没棺材,再是朱召财临死时不停地叫着儿子名字,朱柱石的舅就跑去找县监狱,希望朱柱石能回来看他爹一眼。监狱同意了,同意押朱柱石回来一小时。朱柱石回来给他爹上了香,祭了酒,哭了一顿,就又回去了监狱。七八个村里人便把朱召财匆匆下葬,也没吃饭,就都各自散了。
朱召财老婆见了带灯和竹子,再没有破口大骂,反倒拉了她们就哭。老婆子七十的人了,头发雪白,枯瘦如柴,带灯扶着她去炕沿上坐,带灯只觉得像扶了一把扫帚。老婆子在给她们诉说,鼻涕眼泪一齐涌下,说朱召财在炕上躺了十多天,汤水不进,她知道他是不行了,可朱召财就是不咽气,一阵昏过去一阵又睁开眼,睁开眼了叫朱柱石。 她哭着给朱召财说话,说要走你放心走吧,她继续上访,儿子的冤枉总会有明的一天。她这么说着,朱召财咽了一口气,可眼睛还睁着,她是一手按着他的下巴往上壅,一手使劲把眼皮往下抹,又壅又抹了一顿饭时,朱召财的眼睛才合了。老婆子说着,还做着动作,带灯就不忍心听她说下去,问:你儿子是回来啦?老婆子说:是回来了,只回来了一个小时呀。我儿都老成那样了,满脸的皮苦皱着,他抱着他爹哭,哭得眼泪流了他爹一脸,他就给监狱人说:我要给上边写信,你们也帮我说说,我不翻案了,我只要求很快判我死刑。我这么不死,害死了我爹,还得害死我娘。我死了,我娘就不牵挂我了,我娘也就不上访了!带灯和竹子一时无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带灯在身上掏,掏出了二百元,说:竹子你身上装钱了没?竹子也在身上掏,掏出了五十九元,带灯就把二百五十九元塞给了老婆子,老婆子并没推让,极快地收了,揭起黑布褂子襟,把钱装在里边的衬衣口兜,又拉展了黑布褂子襟。这一连串动作快捷得只有几秒,开口要说话时,带灯和竹子已经出门走了。
在路上,竹子说:瞧老婆子收钱利索劲,她命还长得很哩。带灯说:唉,命长苦重哩。
(本章完)
第250章 签名的人全来自首
  王后生被叫到镇政府大院后,没有人承认自己签过名,而传出搜出了那份签过名的上告材料,并且发现是带灯和竹子把材料让陈大夫带去给马副镇长呀,立即有人在半路上拦住陈大夫,让陈大夫给他号脉,说头疼得要裂脑壳了。陈大夫还坐在路边石头上给那人号脉,签过名的人就提前来镇政府自首了。十三个签名中,有张正民,王随风,薛碌碡,孙家灶,尚建安,莫转存,大都是那些老上访户,也有一些别的人。这些老上访户给马副镇长说:又犯错误了,该怎么处治就处治吧。而别的人都在哭诉是王后生欺骗了他们,拿手打自己脸,口口声声说该打。马副镇长给这十三人开了半天会,让他们写了悔过书,还要罚每人三百元。带灯和竹子也从朱召财家回去了,给马副镇长建议:能来自首交代就不错了,要给他们台阶下,如再罚款又得把他们逼躁了,算了,不罚了。最后是没有罚三百元,还每人给了二十元。
(本章完)
第251章 红布带子
  出色地粉碎了王后生对大工厂的联名上告,马副镇长心情好,头也不晕了,身轻气爽,这让他恢复了多少年前也曾经有过的自信,他觉得他的病完全可以康复,也并没有老,可以胜任一切工作,尤其在这非常时期完成了非常任务,命运是在向他预兆着在不久真能当上镇长吗?
马副镇长的老婆再一次从乡下老家赶来,她给马副镇长出主意:你有啥想法,给别人说不成,但你要给神说呀!松云寺的古松上挂了那么多红布带子,你怎么不去也挂一带呢?
古松上是常年都有人挂红布带子的,这原本是一种迷信,却已经成了樱镇人的风俗和习惯,甚至周围乡镇的人,县城的人,也都拿着三指宽二尺长的红布带子,把红布带子系于松枝上,祈求着风调雨顺,祈求着国泰民安,或者升官,发财,求子,祛病,出门平安,子孝妻贤。
马副镇长去了一趟松云寺,因为是露明去的,松云寺那儿并没有人,他跳起来抓松枝,跳了几次没抓住,后来是抓住了一枝,岔了气,拉住松枝歇了半天,才把红布带子系上,嘴里一阵念念有词,然后轻轻放开,静静地看着那红布带子,看着那天。
当马副镇长离开松云寺下坡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久病已愈,感觉到自己已经是镇长,就是了镇长。
(本章完)
第252章 一走近鸟儿,它们就都飞了
  但是,马副镇长去松云寺挂红布带子的事,毕竟让白仁宝知道了,马副镇长说:我操心大啊,破获了王后生,我担心还会有张后生李后生出来破坏的,得给樱镇求个平安么!大家说:应该呀应该。也都去松云寺挂红布带子,但谁去都是各去各的,怎么给樱镇祈求的,回来谁也不说。
竹子问带灯:咱去呀不去?带灯说:你给樱镇求什么?竹子说:我求爱情!带灯说:还嫌段老师爱你不够?竹子说:也给你求呀。带灯说:好么,你去了就给我求能一个男人深深地爱着我,也让我深深地爱一个我爱的人。竹子说:呀呀,你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带灯拿了一本书要到北塬那儿去读,她已经好久没有读书了,而且再也寻不到可以读书的地方,也只有元天亮祖坟的北塬那儿还僻静。竹子也没有去松云寺,说:神在心里,我自己求自己吧。她跟着带灯走。
出了镇街,过了石桥后村,沿小路往北塬去,路两旁的树丛里,荆棘中,石窝和草丛,到处都是鸟。樱镇的鸟先前都栖集在河堤的树上,而现在更多地却在了这里,但是,她们高兴地说着这么多鸟在这里啊!鸟却呼啦啦飞去。上了塬头,还未到元天亮家祖坟和坟后那片樱树林子,她们并没有大声叫嚣,也没有掷打石子,似乎刚刚冒头,坟前的兰花丛里,樱树林里,鸟也是轰然而起,一群一群斜着飞去,像无数的白的灰的黑的床单在空中飘动。
竹子说:它们怎么就都飞开了呢?带灯说:它们恐惧我们吧。竹子说:我们并不想撵打它们呀!带灯说:那就是我们在恐惧了。竹子说:我们恐惧?带灯说:如果咱们来了鸟儿都不飞,你不奇怪害怕吗?
竹子大声地学着鸟叫,并把口袋里的一些馍屑和一颗水果糖放在手里,后来又放在石头上,盼望鸟儿能来,但鸟儿一只也没飞来。
(本章完)
第253章 给元天亮的信
  想起了一个小笑话,说有一个女人见到的男人都把妻子称红苹果呀,小黄瓜呀,宝贝亲亲呀,就让他也把她叫一下。那男人艰难地看看,想想,叫她:黄牙牙。虽然不太好听,却也实在。我不知道你该怎么叫我?
我的工作是我生存的需要,而情爱是我生命的本意,就像柿子树结柿子是存在的需要,而能镇天盖地地长成树自成世界才是柿子树的意思吧。
嘿嘿,你正吃饭吧,好饭真应该叫你吃,因为你给予了时间的含金量。而我这个逛蛋儿现在正在山脚下吃葡萄。我爱吃葡萄,高兴时甜的多,烦心时是酸味道,酸酸甜甜的世界,让我吞在肚里了。我喂你一颗。我愿是投进你嘴里的一颗葡萄,你能接纳我的甜我的酸,我的好我的坏。
前天读报纸,看到你又高升为省委常委了,真是可喜可贺,但我觉得你是那么的遥远了,有些不想跟你耍了,我觉得你在我的小村我的身边需要我爱护关心的人,是我摘过金银花你背下山,你在树上打核桃我在屋里褪青皮,我晚上给你絮絮叨叨村里趣事旁敲侧击优化自家生活而当你干咳一声我就噤声闭眼快步赶去梦乡。而你成了天上的星星……我喜欢萤火虫。
早上看着太阳,觉得像稳势的空中的一个出路小洞,老天那忍受不住的热情往外泄漏。于是我想到了大地,大地到处都鼓起山包终究还是有火山要爆发的。天气里有风云雷电雨雪霜露也放鸟逐鹰,大山上有春夏秋冬黑白热冷也牧羊养兽,这就是世界。有千古事还有瞬间事,是瞬间成就了千古。所以我也就安然的像云一样随意行卧,能把日月的光芒拓展开去就行了,像易涨易驰的山涧水一样能保护住山的形象就可以了。我觉得老天造就女人流淌乳汁养人就成就了,我现在才知道我爱你是对你有种能说清的感觉,像是我走亲戚能寻找到门户前的那棵树那座石磨的感觉,那么,我于你来说,我想是你工作之余伏案写作时扬扬洒洒笔端的墨水,哦,当然不是墨水。你是自由自在如弥漫了满空的大雨,落地成潭成渊,沉淀了去成就万古的江河,像顽石被拿去补天,看似无形实有形看似无情实有情,像我们这营营小人物那是都有感情出口,头发指甲手足口眼和吃喝玩乐、不敬不恭、小恩小仇,自己整天给自己的浪荡和无为找下理由了。
镇政府的生活,综治办的工作,酝酿了更多的恨与爱,恨集聚如拳头使我焦头烂额,爱却像东风随春而归又使我深陷了枝头花开花又落的孤独。
哦,引进的大工厂真的是高污染高耗能吗,真的是饮鸩止渴的工程如华阳坪的大矿区吗?什么又是循环经济?樱镇上有人议论,说你的长辈为了樱镇的风水宁肯让贫困着,而他的后辈为了富裕却终会使山为残山水为剩水。但我不相信,这怎么可能呢?对于樱镇,不开发是不是最大的开发呢?我不知道。
(本章完)
第254章 最后的会餐
  镇政府大院里人又都闲下来了,这如同卸了磨摘了暗眼的牛和驴,打过哈欠,伸过懒腰,洗衣服的洗衣服,说洗衣粉用得多了,虱子真的是少了,下棋的下棋,让观棋者不语,偏偏观棋者要语,皇帝不急太监急,口舌就起,邮局人送来了信件,会计又在大声地说她的儿子,翟干事给马副镇长嚷嚷几时再去唱歌呀,没事应该让大家学学跳交谊舞,交谊舞能增进同志们的亲近么。马副镇长说:唱么,跳么,你狗日的要带别人的婆娘唱呀跳呀,吴干事肯定也要带别人的婆娘唱呀跳呀!大家就哈哈笑,笑得马副镇长的老婆出来拿眼睛挖马副镇长,马副镇长不说了,老婆却从屋里取了猕猴桃给大家散发。猕猴桃很小,她说:这是野生的,甜得很!小孙子不让给别人,哭着说:这是我的,这是我的!竹子从伙房里取了个馍给小孙子,悄声说:你咋和你爷一样!马副镇长长声着喊出纳了,说:哎,小安呀,黄书记那次来能给咱多报了多少钱?出纳说:除了买的东西归伙房后,现金有三万二千吧。马副镇长说:那也要让大家享受到呀!出纳说:书记说了,让慢慢补到伙食上。马副镇长说:补到伙食上谁也不觉得,不如大家先会餐一次,剩下的补到伙食上去。出纳说:书记镇长不在,这行不行?马副镇长有些不高兴,却问大家:这行不行?大家同声说:行呀,你现在就是书记镇长,咋不行?!马副镇长说:那就会餐!
会餐当然还是去松云寺坡弯后的饭店里为好,白仁宝就积极着去订饭。马副镇长宣传:大家都要去,好事情不能遗下任何同志。带灯,你和竹子也一定去。带灯说:不去了吧,那里卖野味,我和竹子都吃不惯。马副镇长说:要去的,就是不吃也要去的,集体活动如果老不去,这样不好么!带灯说:好,好,前年县上破那个杀人案,主犯先拿刀子捅倒了人,然后让同案犯每人也去尸体上捅一刀。马副镇长睁大了眼睛,说:你咋说这话?带灯就笑了,说:说个幽默话呀。侯干事说:和领导说话用什么幽默?!竹子说:对牛弹琴。侯干事说:谁是牛?带灯说:都不说笑话了,去吃饭!又给竹子说:你把马副镇长的小孙子背上,吃饭去!
这一顿饭八个凉菜八个热菜,荤素杂陈,该有的都上了,尤其又加了一道黄羊肉蒸盆子和红烧野猪肉。马副镇长问:有没有娃娃鱼?回答这几天没货。马副镇长说:让同志们吃好,那就来个炖甲鱼吧,味道往重些。饭桌上了红酒,是给女同志的,上了白酒是给男同志的,结果红酒喝了三瓶,白酒竟喝了八瓶,男的差不多都喝醉了。喝醉了的人从不说自己醉了,又开了三瓶白酒喝,开始说马副镇长的好,什么奉承话都说出口。白仁宝在甲鱼里寻那根骨头,夹了给马副镇长的老婆,说:婶,这能剔牙哩,这你一定拿上!马副镇长听大家说他好,倒谦虚了,说他有什么好呀,要是好的话,十多年了还在樱镇不挪窝?他就讲他陪过五任镇书记、六任镇长了,甭说镇政府大院里的房呀树呀,就是樱镇的每一块石头他都认得。带灯和竹子喝红酒,酒喝得少话说得多,一只鸡从门外进来到桌上吃撒落的米饭粒,带灯说:你认识不认识马镇长?马副镇长没注意听,仍在说他的历史:第一任书记脾气好,第二任爱骂人,一开会就骂,骂得你睁不开眼,但他不骂你了你就倒霉了。第三任的镇长人仗义,就是和书记尿不到一个壶里,他当不了二把手,可他是镇长么,书记要决策,党主导一切么。第四任书记霸势。白仁宝说:是霸势,调走的那个王东民对他有意见,他当下就唾在王东民脸上,王东民后来硬要求调走的。马副镇长却又替第四任书记申辩了,说领导就是要有领导的权威,被领导的就要自觉地维护、培养领导的权威,那王东民不懂得这些他也只能调走了。马副镇长接着还讲了一个故事,他说你们知道唾沫不擦也会自干的故事吗?大家说不知道。马副镇长说你们咋啥都不知道?!大家说就听你给说哩。马副镇长说啊倒杯酒我喝了给你们说。喝了酒,说的是唐朝宰相娄师德的事。娄师德的弟要到某地作刺史,临行前娄师德觉得他是宰相的弟,又去做刺史,怕遭嫉恨,就说你去后千万别给我惹事。其弟说你放心,别人唾我脸上我擦了它。娄师德说别人唾你是恨你,把它擦了更恨你,唾沫不擦也会自干的,你就等它自己干吧。马副镇长说完环视大家,说:我说的意思你们明白了没?大家说:明白……没。有的就醉得趴在桌沿,有的溜下凳子躺在了地上。马副镇长看着带灯说:瞧,瞧这些没出息的,没出息,息!自己的舌头也硬起来。带灯突然脸上煞白,额上的汗就出来,竹子说:你也喝高了?带灯说:我心咋这慌的?竹子说:是不是病又犯了?带灯已靠墙蹴着,又是一层汗把刘海都溻湿在额颅上。竹子就急喊店老板,要老板把自行车给她,她得送带灯去看医生。店老板把醉了的人这个扶到炕上,那个抱上椅子,说:里屋还有个炕,你把她搀到炕上去。竹子说:她病了又不是喝醉了!自个推过自行车,让带灯坐在后座了,急驶着去了广仁堂。
(本章完)
第255章 出事了
  到了广仁堂,陈大夫给带灯号了脉,说没事,我给你冲杯消烦散,过一会儿就好了。喝了药,果然就好多了,只是手脚没劲。竹子说:你可记住呵,今天是我救了你。我这胳膊还没好,刚才骑自行车,现在锥儿锥儿地疼哩!陈大夫还在问带灯:犯病的时候是怎么个心慌?带灯说:浑身关节像是里边有虫子蚀,心里急逼。陈大夫说:是肚子饥了想一碗饭就倒进去的急?带灯说:总觉得有啥事等我,又来不及去的急。竹子说:啥事等你?是等着坐我自行车哩!
门口走过张正民和王随风,张正民提了一瓶子油,王随风却拿的是一只升子,升里装着盐,两个人都是在镇街上买货了碰上。张正民说:大妹子,最近没出去呀?王随风说:天慢慢就冷啦,我得给老的少的把棉衣棉裤做了再出去。你干啥哩?张正民说:准备上访么。王随风说:你的问题不是解决了吗?张正民说:那是在解决问题吗,日弄得不让上访就是了。你要再出去,我给你提供个情况,他们又在饭店里海吃浪喝了。他们不贪污救灾款哪儿这么吃喝?咱老百姓吃的啥,拉的啥,屎见风就散了,你去镇政府厕所看看,屎黏得像胶,臭得像狗屙的!王随风说:这我不管,我只告我的事。张正民说:光告你的事谁理你?就告镇政府了他们才急哩!
带灯忽地冲出了门,说:张正民,你胡说啥的?!张正民见是带灯,掉头就走。竹子当然跑过去挡路,张正民站住了,说:我没胡说,你说镇政府人吃喝了没,你让陈大夫闻闻,你嘴里是不是有酒气?带灯说:就是吃了喝了,镇政府人会个餐就是挪用贪污了救灾款?!张正民说:我顺嘴说说么。带灯说:顺嘴说说?我说你是贼,昨夜把大工厂工地的钢筋偷了一架子车,你愿意不愿意?!张正民就打自己嘴,说:我这嘴不是嘴,是小娃的屁眼,行了吧。
带灯和竹子重新回到屋里,陈大夫沏了一壶茶,说咱喝茶吧,别的事眼不见心不烦!竟然也不再接诊卖药,把药铺门关了。竹子说:听说你最近动不动就把门关了?陈大夫说:那我不看病呀?不看病我喝西北风呀?!竹子说:咋没见张膏药的儿媳呢?陈大夫说:你这碎女子!啥意思?竹子说:没啥意思呀!陈大夫说:我知道你想说啥的,咱樱镇人舌头长,坏我的声誉,可我是靠手艺吃饭的,谁没找我看过病,看过病就是和我……带灯一直笑,说:陈大夫人缘好都知道,议论你和她也是出于好心,你要给我说实话,你真的有那个心思了,我可以给她把话往明里挑。陈大夫说:你这话让我心软了。我让她来干活,也是可怜她,她说她想在老街办个农家乐,我给她说,我可以帮你么。带灯说:我问你有没有心思?陈大夫嘿嘿嘿地笑,正要说什么,门被咚咚地敲。陈大夫说:正说事哩来人,来的肯定是坏人。三人都不吭声,等着那人敲过了没人就会走的,没想门又被哐哐地踢了两脚。陈大夫就火了,喊:土匪呀?人不在家!门外却是曹老八的声,曹老八在说:人不在家你是狗呀?带灯是不是在你这儿?陈大夫说:我这儿是镇政府吗?!带灯却把门拉开了。
曹老八一脸的汗水,说:我明明看见带灯和竹子在这里,你说不在?带灯说:你寻我和竹子?曹老八说:出事了!沙厂里打架把人往死里打哩!带灯说:哪个沙厂打架,谁和谁打架,你往清白说。曹老八说:我刚才要去南河村我孩子他姑家呀,才到了河堤上,拉布提了一根钢管往元家沙厂走,一脸的煞气,麻子一颗一颗都红着。我说:拉布拉布你吃了?拉布不理我。我心里还骂狗日的有钱了就不理我了,当年他穷的时候,我把一双烂鞋要扔,他说叔呀叔,你那鞋不穿了我穿。带灯说:你说话咋这啰嗦!是拉布打人?曹老八说:拉布不理我,一走到元家沙厂里就往一个沙壕里跑,只是抡了一阵钢管就把一个人撂倒了,撂倒的是谁我看不清楚,那叫声瘆人。我连紧要给镇政府报告,才进街口瞧见你和竹子在这门口说话,跑过来要给你们汇报呀,门却关了。带灯说:你现在还要去镇政府给马副镇长报告,让他们注意这事,我和竹子这就去沙厂看看情况。
去河滩的半路上,碰着了张膏药的儿媳提了一笼萝卜,张膏药的儿媳以为带灯和竹子要去下乡,让带几个萝卜吃,竹子就拿了一颗剥了皮啃,给张膏药的儿媳说起陈大夫有了心思的事,说得张膏药的儿媳耳脸赤红,带灯脚没停,走远了回头催督竹子:你咋掂不来轻重?回头再说!竹子说:打架么,哪天没人打架?这事才是大事哩!
(本章完)
第256章 元老三的眼珠子吊在脸上
  元老三把二猫打得掉了三颗门牙,换布拉布还有乔虎从市里运回一批钢材后都气愤不过,当天晚上,三人就想去报复,走到元黑眼的肉铺门口了,听见里边乱哄哄的有喝酒声,知道人多,才没进去。但气一直在肚里憋着。第二天,把买回的钢材一部分拉到老街,一部分放在街面店铺的后院,然后摆了摊子玩麻将,其间拉布出来上厕所,看见二猫和隔壁人说话,那人说二猫你嘴是猪嘴!二猫说让元老三打的。那人说元老三打你,打狗看主人哩他元老三打你?拉布就把二猫叫过来,说:要不要给你出气?二猫说:出么。拉布让二猫这阵去河滩观察元家沙厂里都有谁在。二猫去了一趟,回来说元家沙厂的人都回家吃饭了,只剩下元老三和两个看管沙厂的人在。拉布就让二猫跟了他,他提了一根钢管向河滩走去。
到了河堤上,拉布给二猫说:鞋绑好了没?二猫的鞋是破鞋,又小,平时都是趿踏着,二猫就用草绳把鞋在脚上绑紧了,说:好了。拉布说:他打你那么狠,你就下势打,一次打得他们狗日的乖几年!二猫说:我没了三颗门牙,我也让他没三颗门牙!拉布就从河堤上冲了下去。二猫也跟着往下冲,心里却有了些害怕,他知道自己肯定打不过元老三,即便拉布能打,把元老三收拾了,可元家兄弟五个,反过来要打薛家,薛家也是兄弟两个还有乔虎,若元家人要打他,他就孤单一人被当软柿子捏了。二猫这么想着,从河堤上往下冲的时候腿就发软,一歪,咕咕碌碌滚了下去,就窝在了堤下的沙窝子里。
拉布并不知道二猫窝在了沙窝子里,他提了钢管跑进元家的沙厂,看管沙厂的两个人正在一个沙堆上吃烤熟的土豆,噎得梗直了脖子,猛地见拉布一钢管砸在那辆运沙车的车灯上,车灯哗啦就碎了。他们说:干啥?干啥?竟吓得不会逃跑,也不喊人,还瓷呆呆地立在那里,看着拉布举着钢管就向沙堆扑过来。已经扑到沙堆下了,其中一个才清醒了,烂声烂锣地喊:老三,老三!元老三闹肚子,饭时没有回去,正在前边一个沙壕里拉屎,提了裤子半站起身,说:土豆还占不了嘴,喊啥哩?!拉布这就看清了元老三的位置,不再向沙堆扑,转身跳进沙壕,一钢管抡下去,元老三就倒了。
元老三肩头上挨了一钢管,当下跌坐在自己屙出的屎上,他听见骨头在咔嚓嚓地响,左胳膊就抬不起来。但元老三毕竟也是狠人,右胳膊撑地就跳起来,裤腰还在大腿上,跳得并不高,一只脚先蹬了出去,挡住了又抡过来的钢管,再往起跳,裤腰和皮带全崩断了,一头撞向拉布。拉布往后打了个趔趄,把钢管再抡出去,这一次打在元老三的脑门上,钢管弹起来,而元老三窝在了那里。拉布又是一阵钢管乱抡。元老三再没有动。拉布拉起元老三的一只脚要把他倒提了往沙壕里蹾,元老三已是断了线的提偶,胳膊是胳膊,腿是腿,把它放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两眼眶崩出了眼珠子。眼珠子像玻璃球,拉布只说玻璃球要掉下来了他就踩响个泡儿,眼珠子却还连着肉系儿,在脸上吊着。拉布转身提着钢管走了。
这一次打,时间也就是一二分钟,拉布没有说一句话,元老三也没说一句话。二猫从沙窝里爬起来才要走过去,拉布已返回了。二猫说:收拾了?拉布说:不经打。只顾走。二猫说:你打掉他三颗牙了?拉布说:哦,这忘了。你去敲吧,他还不了手了!拉布上了河堤。二猫说:你等着我。跑去敲元老三牙,元老三没动弹,元老三的两颗门牙被敲了,敲第三颗,发现嘴角处有一颗包了金的牙,他把包金的牙敲下来拿走了。二猫撵上拉布的时候,听到沙滩上那两个看厂子的人变了声地呐喊:打死人了!拉布打死人了!
(本章完)
第257章 河滩里苍蝇聚了疙瘩
  带灯到了河滩,并没见到拉布,而镇街到河滩的土路上,许多人在跑,跑去看场面,看见了元老三从沙壕里被抬出来,昏迷不醒,血肉模糊,吓得又赶紧跑开,跑开了还不想回,站在河堤上说三道四。
河滩里原本是没有苍蝇的,而元老三屙了屎,又浑身往外出血,苍蝇就一下子来了。竹子看不明白这些苍蝇都是从哪儿来的,爬在了沙壕里,爬在了元老三的身上,也爬在了哭叫着给元老三捏人中的人的胳膊腿上,而且还越来越多地飞来,像柳絮一样罩着人群,最后就在元老三的头上脸上聚了疙瘩。
元老五也跑来了,他叫着三哥,三哥!把元老三的眼珠子往眼眶里塞,苍蝇就哄地飞开了,眼珠子好不容易塞进眼眶,苍蝇又爬上去聚了疙瘩。元老五把元老三扶起要背回去,元老三的眼珠子又掉下来,苍蝇再次哄哄乱飞。带灯说:平抬,平着抬!掏出了手帕扔给元老五,让把元老三的脸盖住。
元老五冲着带灯喊:看见了吧,看见了吧,把人打成这样?!带灯说:往卫生院抬!元老五并没有抬他三哥,发了疯地却向村里跑去。
带灯指挥着把元老三用筛沙的铁网子抬着去卫生院了,就给竹子说,事情可能还没完,元家人肯定要去寻薛家闹事的,让曹老八去叫镇政府人,怎么这么久了没一个人来。竹子说:咱就不该来,民事打架么,别人看见了装着没看见,咱倒跑了来,现在让夹住手了!带灯说:你没看元老三成了什么样了,如果真出了人命,那还不是镇政府的事吗?!让竹子快去找马副镇长,找着了直接到卫生院。
(本章完)
第258章 马副镇长拿主意
  镇政府的职工几乎全喝醉了,横七竖八地躺在饭店里。马副镇长没有倒,在厕所里用指头在喉咙抠,吐出了一摊,虽然看见人都是双影,但仍觉得都躺在饭店里不成体统,就骂着饭店老板把人送回镇政府。老板用架子车一次拉五个人,拉了两次,这些人一回到大院,就各自在自己房间里睡觉。
曹老八在大院里大声喊:出事了,出大事了!人呢,人呢,谁在呀?!没有回应。敲这个门,门不开,敲那个门,门不开。马副镇长的老婆说:喝高了,不上班了,有啥事明日来。曹老八说:上班时间不上班?出人命案了还不上班?!马副镇长的老婆一听,说:是不是?进屋推马副镇长,曹老八也跟进来,一声紧一声叫马副镇长,马副镇长睁开眼,说:叫魂哩?!曹老八就又说:出事啦,薛家把元家要打出人命啦!马副镇长一下子坐起来,脑子清醒了。才要问是怎么回事,竹子也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来。
元老三被抬到卫生院门前的漫道上,抬的人说:换个手,换个手!但没有人替换的,铁网子和元老三就掉到了地上,赶紧又抬起来,马副镇长也赶到了。马副镇长揭了元老三脸上的手帕,说:还有气儿没?抬的人说:有气儿,一直没醒过来。马副镇长的身上也趴了苍蝇,说:把人能打成这样,谁打的?带灯说:拉布打的。马副镇长说:我早料到要出事的,一山容不得二虎么!拉布呢?带灯说:我和竹子知道了这事就去了河滩,河滩里没再见到拉布。现在先送卫生院救人,费用的事还得你给卫生院说句话,过后结算就是。马副镇长却说:你过来。把带灯叫到一边。
马副镇长说:早不出事晚不出事,书记镇长都不在了王后生上告哩拉布打人哩!王后生咱好不容易摆平了,这元老三被打成这样,你说咋办?带灯说:你主持工作哩,你拿主意。马副镇长说:我看是人不行了,如果送卫生院,肯定要死在卫生院,人一死元家能罢休?不是抬厂闹卫生院,就要把灵堂设到镇政府门口,那后边的麻烦就全来了。我的主意是咱把元老三不往卫生院送,也不往县医院送,直接送市里去。这样既显得咱重视伤者,要给伤者最好的治疗,他元家人怪不得镇政府,而重要的是元老三一旦死在市里医院了,立即就能在市里火化,元家要闹事,起码抬不了尸体闹事。带灯说:哦,你这想得长远。马副镇长说:抬磨子不能夹住咱的手么。带灯说:咋往市医院送人?小车领导都带了,只能还是你给老唐那儿要个车了。
马副镇长就喊:白主任,白主任!镇政府的干部跟着过来的有白仁宝、翟干事,还有会计出纳。白仁宝说:我在这。马副镇长说:救人要紧,啥事都可以出,千万不能出人命,镇卫生院没条件治人,往市里送!你去大工厂那儿找唐主任要辆车,你再陪着元家的谁就去市上,一个小时和我联系一次。白仁宝说:我可以去市上,会随时把情况给你汇报,但老唐那儿我要不来车,还得你出马。马副镇长说:啥事都得我出马?!
马副镇长一方面安排人去通知元家人来这儿等着,一方面让带灯和竹子去薛家把拉布带到镇政府调查事因,然后他和白仁宝去了大工厂工地。带灯却叫住了马副镇长,说:要不要给书记镇长汇报?马副镇长说:这事我早考虑了,应该汇报,事情再大不可怕,怕的是出了事不汇报,那就是咱的错。可我也想了,王后生的事咱汇报了,接着再汇报这打架的事,显得领导不在咱就压不住阵脚了。有许多事情往往是危机同时也是机遇,拐弯处能超车,王后生的事咱们已经处理得非常圆满,咱们也有能力把这打架事处理好。何况,元老三现在还没有死。带灯说:元老三要是死了呢?马副镇长说:所以我让尽快把人往市里医院送么。先压住,元老三只要不在樱镇地盘上死,就先不汇报。
带灯和竹子直接到薛家的钢材店里来。
(本章完)
第259章 大土场子
  薛家的钢材店在镇东街村和镇中街村交界的老槐树下,那里是个大土场子。大土场子显然不属于薛家,但谁也没在大土场上碾麦扬谷堆禾垛子,甚至也没人去那里和泥拓坯,推碌碡轧过芦苇眉子,薛家就堆放着大量的长短粗细不一的钢筋,铁丝,小管子,模板和搭脚手架的钢管、包铁。大土场后就是院子,院子很大,有厅房和厢房,还有后院,院门是大铁门扇,吊着虎头大铜环,门头上写了钢材店三个字。大铁门十分沉重,开合时得使大力气,但似乎没合过,日夜敞开,没听说过有贼进去过。
带灯和竹子从未去过薛家,她们从卫生院门口往钢材店去,后边就跟随了一伙人。经过镇街的时候,镇街上几乎人人都知道拉布打了元老三,把元老三打坏了,镇政府带灯主任和干事竹子去要找薛家了。于是,他们觉得这会有热闹,就要看热闹。吃喝店的王万年给人讲,那棵老槐树是几万年的老槐树了,那大土场也是历来出怪事。比如,清末年间,镇上土匪周世娃那时势力最旺,他家人常在老槐树上系了秋千荡,有一次他三姨太荡秋千荡到最高时,一用力裤带断了,裤子掉下了,周世娃嫌丢人现眼,一枪就把三姨太从秋千上打了下来。比如,上个世纪四十年代,樱镇是红白势力拉锯地区,共产党的游击队来了,在老槐树上挂过国民党镇长的头,后来国民党的保安队也来了,在大土场上铡过游击队的政委。比如,文化大革命中在那里批斗过镇党委书记,镇党委书记在垒起的两张桌子上晕倒了栽下来,从此瘫在炕上。那是块水土硬的地方,所以一直没人在那里盖房,只有换布说:啥地方还有镇不住的?!他们兄弟俩筑起了院子。王万年给人讲着,有人就说薛家是能镇住这地方的,开了钢材店,生意红火么,而且元家几十年谁惹过,拉布就敢去打他元老三了。有人却也说镇政府能允许这样把人往死里打吗,薛家的水土硬能硬过镇政府?!说什么话的都有,谁的话又都不能肯定,他们就跟随着带灯和竹子,去看热闹。
王万年又说:肯定有热闹。当年老槐树上挂着伪镇长的头,看的人里三层外三层,那头挂着,嘴里还夹着他的生殖器。铡那个政委时,看的人也是里三层外三层的,那政委被按在铡刀下了,在喊:共产党万——,铡刀按下去,头滚在一边了,还说出个岁字。
带灯和竹子到了大土场上,回头见跟随来的人那么多,就大声地说:跟着我们干啥?散去,都散去!人群当然停下来,看着带灯和竹子进了薛家院子,他们又涌过来,站满了大土场。
(本章完)
第260章 院子里开着各种各样的花
  一进院子,院子里竟然到处是花。沿着院墙根都砌了花坛子,栽种着蔷薇、月季、芍药、鸡冠、美人蕉和蒿子梅,而就在厅房的台阶上,厢房的窗下,又是铁架子搭起三层,层层摆着小花盆,里边不是种着兰草、金菊,就是开着红的紫的黄的粉的颜色的各种各样小瓣子花。竹子一脸的惊讶,刚说出个“耶”,带灯咳嗽了一声,竹子挺直了身子,看见带灯的脸拉得长长的,她也就脸拉长了,张着鼻翼出粗气。
换布在,拉布在,乔虎也在。换布坐在厅房的桌边,桌上的麻将牌还没有收拾,他好像在发脾气,一边训斥着什么一边用手摸麻将牌上的条和饼,忽见带灯和竹子进了院,说:哦,是来了!就从桌上取了那副墨镜戴上,出来招呼。他说:啊主任来了!主任可是第一次来我这里检查工作呀,给主任沏茶呀!凳子呢,快把凳子拿来!带灯已经上了厅房的台阶,太阳从屋檐上落下来,就照着她半个身子。带灯说:你兄弟呢?拉布在厅房柜前的木墩上坐着,脚上有脚气,用手使劲在脚趾缝扣,说:在这儿!带灯往厅房里瞅,先是光线暗,没看清,然后就盯着拉布,说:你把人打成那样了,你还在这儿稳稳坐着?拉布说:坐着哩,我不跑。院门口开始有人往里进,进来了就交头接耳,院子里蜂飞来飞去嗡嗡,嘁嘁啾啾人声嘈杂。带灯说:没跑着好,你跟我到镇政府去!拉布说:我不去!带灯说:你必须去!屋子里一下子空气紧张了,院子的声响全都静止,换布就摘了墨镜,给带灯端来茶杯,说:主任,拉布是打了元老三,打人当然不对,可也要看打的是谁,元家兄弟横行乡里,拉布是在替群众出头哩,打了他是让他长个记性,知道天外还有天,人外还有人!竹子说:天是社会主义的天,人是共产党领导的人!换布见竹子插嘴,一挥手说:甭给我说这话,说这话我比你说得还好!又对带灯说:你看院里来了这么多人,没有不说元老三该挨打,兄弟五个十几年里太嚣张了么,得有人出来教训教训,你听听群众的呼声么。院子里就有了附和声:打得好,早该打了!带灯转过身,说:谁说打得好,站过来我瞧瞧。元老三现在昏迷不醒地要死了,谁给的权利让把人往死里打?!说话的又都闭了嘴,带灯看到谁,谁就往后退,带灯再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没有说想办法平息,倒来这么多人起哄!尚建安你来这儿干啥,你怎么没领着那几个组长?!尚建安说:我是邻居,我不能串串门吗?带灯说:那你张正民也是邻居吗,你咋恁积极的,来煽风点火还嫌没死人吗?!张正民说:死人不死人与我屁事。说着往门外退。带灯说:闲人都出去,让开路来,拉布跟我走!突然,张正民在院门外大喊:又打了!又打起来了!
(本章完)
第261章 打的是马连翘
  大土场上,张膏药的儿媳也在看热闹,她发现了人群里有半皮店的老板娘王香枝,理发店的刘青萍,就过去和她们说话。张膏药的儿媳问元老三到底被打成怎样了,刘青萍说把元老三往车上抬时她看了一眼,浑身的血把衣服都浆了,眼珠子吊着。张膏药的儿媳浑身一哆嗦,说:呀呀,咋下手恁狠的?!要打往屁股上打么,就是打断一条腿还能接的,这眼睛瞎了今辈子不就完了?王香枝说:要说能打的,元老三比拉布能打,但听说元老三在屙屎哩没防顾。刘青萍说:淹死的都是会水的,元老三把人打惯了,没想最后被人打了,这就像你那公公,治烧伤的自己却被烧死了。张膏药的儿媳正要说话,瞧见马连翘也走了过来,马连翘是头上包了个帕帕仰着脸往薛家的院门口张望。张膏药的儿媳不愿见着马连翘,走到了刘青萍的左边来。王香枝就问马连翘:人送走前还没醒来?马连翘说:谁醒来没醒的?王香枝说:元老三呀。马连翘说:元老三的事我咋能知道?!王香枝也不说了,拉了张膏药的儿媳和刘青萍走到一边去。马连翘便又和别人说话。这当儿有人在放鞭炮,一枚小炮仗溅过来,炮仗皮崩了马连翘的手背,马连翘说:你眼睛哩,往我身上放呀!那人说:咦,你也在这儿?马连翘说:你都在这儿我就不能来?!那人说:你该来,来探探风声,现在带灯主任和换布拉布在院里说事哩,你不去听听?马连翘说:书记镇长不来派个带灯来?她带灯长得漂亮是来给换布拉布耀眼哩还是来敷衍了事做个样子?那人说:马连翘你咋这样说话?马连翘说:我就这样说话!张膏药的儿媳没忍住,嘟囔了一句:说话咋就像刀子。马连翘说:你说谁的?张膏药儿媳说:你嚼换布拉布你就嚼换布拉布,你别捎带着带灯主任。马连翘说:我就嚼她带灯了!你算个啥东西呀,干了人家的活拿了人家的钱,人家被打得烂柿子一样了你倒来这儿高兴地放鞭炮哩!张膏药的儿媳说:我哪儿放鞭炮了?马连翘说:你没放鞭炮你不在陈大夫那儿待着跑来干啥?张膏药的儿媳口笨,说不过马连翘,就朝地上唾了一口,转身要走。马连翘却跳近去说:你唾谁?呸地一口唾在张膏药的儿媳脸上,两人手脚并用打了起来。她们先在撕打,众人并不在乎,婆娘们打架能打出个什么呢,只是说:打啥哩打啥哩。并不阻拦。等马连翘採住了张膏药儿媳的头发,竟然採下来一把,还抓住衣领往下扯,扯开了一道口子,众人就看不下去了,把张膏药的儿媳拉开,围住马连翘指责。马连翘说:干啥呀,吃人呀?我知道这儿都是薛家的势力,可我能来,我谁都不怕!众人被激怒,说:知道你不怕,元家兄弟用养着你,你能怕谁?无数的手指指着她,无数口的唾沫唾在她脸上,马连翘终于也怯了,就往外走。但她已经走不出去了,这边把她一推,推到那边,那边把她一推,推到这边,七推八推地,有人拿手在她脸上抹,立即无数的手都往她脸上抹,接着就是在身上抹呀 ,抓呀,拧呀,瞬间里衣服被扯成条条,两个奶露出来,奶头子也被拧掉了。
带灯和竹子听到院门外吵闹一片,又听说是马连翘被围着打骂,跑出来看时,大土场上的人呼呼散乱,有人开始跑,爬上了附近的猪圈顶上,有人在翻厕所墙,趴上去了又掉下来,然后又跑,再跑到大土场中,紧张得竟站着不动,而已经攀上老槐树上的人在喊:换布拉布,元黑眼来了!
(本章完)
第262章 元家兄弟又被撂倒了两个
  大土场上一喊元黑眼来了,屋里坐着的拉布立即跳起来去拿那根钢管,钢管上还沾着血,拉布的媳妇用抹布在擦着,拉布拿钢管时把媳妇掀了个屁股蹾,就冲出了厅房门。换布也急了,寻镢头,镢头不在跟前,把靠在门后的顶门杠拿了,又觉得不趁手,从厨房里抄了一把菜刀,跟着冲出去。
院门外已经出现了元黑眼,光着头,只穿了件衬衣,衬衣襟是塞在裤腰里的但没系扣子,大肚皮白花花亮着。他举着一把杀猪刀,喊:拉布,我你妈!就往院门里扑。拉布不等元黑眼刀砍来,钢管就先戳过去,元黑眼一躲闪,钢管又摸着过去,元黑眼就倒在地上,还在喊:拉布,我×你妈!乔虎一直在后院里收拾那些做窗子的钢筋和铝管,前边一动静,拿了一条磨棍出来,见元黑眼倒在院门口,又近去在元黑眼腰里抽了一棍。拉布说:快到院门外!乔虎跑到院门外,元斜眼元老四元老五刚刚到了大土场东北角的厕所粪池边,四人立即开打,刀棍交加,尘土飞扬。先是乔虎力气大,一磨棍打得元斜眼跌进粪池,屎呀尿呀沾了一身,要往出爬,乔虎又来用脚踩元斜眼趴在粪池沿上的手,踩了一下,手没松,再踩一下,手背上的肉没了,手还不松,而乔虎的屁股上挨了一刀。戳乔虎的是元老五,元老五年纪不大,打起来号叫不断,他嗨地一刀戳在乔虎屁股上,乔虎腿闪了一下,元斜眼就势双手扳住乔虎的脚,使劲一拉。本来是要将乔虎也拉倒在粪池里的,乔虎却倒在粪池沿,元老五元老四扑过来压住乔虎,乔虎块头大,双脚乱蹬,竟把元斜眼又蹬倒在粪池里,半会儿没有出头。元老五又嗨的一声刀砍在乔虎的腿肚上,说:挑懒筋,挑了懒筋!元老四拿的是弯嘴镰,就在乔虎脚后跟砍,砍得肉花子血水子乱溅,又一勾一扯,懒筋断了,乔虎惨声地叫。元斜眼从粪池出来,唾着嘴里的屎尿,说:你还知道疼?!拿脚狠踢乔虎嘴,踢得嘴成了猪宣头。元老四说:大哥在院里!先向院里跑,还在门槛外,就见元黑眼倒在地上,黑血流了一摊,叫:大哥!大哥!拉布的钢管就抡过来,两人隔着门框打,钢管和刀叮叮噹噹响,冒出了火星。带灯和竹子压根儿没想到又一场殴打来得这么快,打得这么恶,要去阻止,已不能近身,就大声呐喊:不要打!谁也不要打!带灯的呐喊谁也不理,或者是双方打红眼了压根儿就没听见。带灯跑到院门口,抱了个花盆就扔到门槛上,想着使拉布和元老四打不成,但花盆哗啦碎在那里,并没影响到他们斗打。带灯再去抱花盆,花盆下是个钢模板,就把钢模板扔了过去,拉布稍一迟疑,元老四已跨进门槛,拉布一弯腰拾了钢模板,挡住了元老四的刀,另一只手里的钢管又把元老四打得退出了门槛。如此三四个来回,元老四一个旋子把钢模板踢开了,自己肩头上已挨了一钢管,还是打进了院门。换布过来用菜刀砍了元老四右胳膊,门外的元斜眼元老五也同时冲进来了,五个人打成了一团,院子里的花一下子七零八落,花架子倒在地上,小花盆到处滚的都是。
元黑眼一被打倒,院子里的来人就都吓呆了,往厅房里厨房里柴草棚里乱钻,钻进去了还觉得不安全,想从院门口逃生,但院门口打得凶,逃不走,就又往后院跑。跑进后院的一些人却害怕打架又殃及到后院,竟然又把厅房后门从外边挂上了锁,厅房里的人就使劲摇门,喊:开门!开门!带灯和竹子不停地喊,没人听,拿着一个脸盆,把脸盆都敲烂了,也没人听,院子里一会儿是三个围着一个打,那一个被打倒了又跳起来打散了三个,一会儿是一个撵着一个,被撵着的人跳上厅房台阶了,抓着花盆砸过去,没砸住,却把墙根盛泔水的瓮砸上了,脏水肆流,将撵的人滑倒,被撵的人二返身过来就是一刀,血喷在墙上如是扇形。到处是花盆瓷片,花瓣漫空飞舞。带灯是急了,跳到了院子中间,再喊:姓元的姓薛的,你们还算是村干部哩,你们敢这样打?!我警告你们,我是政府,我就在这儿,谁要打就从我身上踏过去!话未落,换布忽地扑向元老四,元老四急忙躲闪,便撞倒了带灯,还一脚踩在了带灯的腰里。带灯就势抓住了元老四的后襟,喊:都快拉架!拉架啊!竹子这时在院门口,元老五把拉布打出了院外,竹子就要关院门,喊:拉布你跑!但院门沉重,没关上,拉布又打了进来。听见带灯在喊让拉架,竹子一时赶不到带灯身边,就对着站在墙根的人喊:拉架啊,拉架啊!墙根站着曹老八、牙所的曹九九,王采采的儿子,还有尚建安。曹老八也在喊:拉架啊!拉架啊!却就站着不动,还拿了个簸箕,凡是打架的人经过面前,就把簸箕盖了头。尚建安在说:主任你抱住元老四,我们抱换布!带灯也就说:都快抱人,把他们抱住!她松了抓元老四后襟的手,向前扑了一下,双臂搂住了元老四的一条腿,元老四一时动不了。但尚建安却没有去抱换布,换布见元老四动弹不得,一刀就砍在元老四头上。元老四头一偏,左耳朵就掉了下来,哇哇哇吼了几声,抓起了带灯就甩开去,带灯被甩到厨房台阶上,头上破了一个窟窿,血唰的就流下来。竹子去救带灯,她挡住了换布的路,换布把她往旁边踢,竹子手里没家伙,而且一条胳膊还没彻底好,去提花盆没提起,双手在地上抓,抓着一把花瓣就扔到换布脸上,换布抹眼的时候,她把换布后腰抱住了,冲着尚建安他们说:抱住他们呀,快抱啊!尚建安他们仍是没动。元老四又和拉布打,拉布的腿上被刀割破了裤子,大腿上一条血口子。换布又去帮拉布,后腰被竹子抱着,还在喊:不能再打,不能再打!换布扭身去捂竹子的嘴,竹子咬住了换布的指头,她使劲地咬,感觉到上下牙齿都咬到一起了,换布疼得猛一抽手,才抽脱了。元老四已经把拉布逼到了院墙角,自己却滑了一跤,四脚拉叉地倒在地上,拉布立刻跳过来踩元老四的裆,踩得元老四大声惨叫。元老五就扑了去又把拉布打开,元老五狼一样连声号叫,手里的弯嘴镰抡得呼呼响,拉布近不了身,撒腿往院门外跑。
带灯头撞在台阶上,人就晕了过去,竹子叫喊快去救主任,二猫刚到了院门口,便先跑了过去,还没把带灯扶起,元老五撵拉布,嫌二猫挡了路,说:滚开!二猫说:不敢打了,不敢打了!元老五说:你这条狗!给了二猫一镰,二猫就倒在地上。张膏药的儿媳和王香枝在这时候也跑进来抱起了带灯,拿手捂血窟窿,血从指头缝往外流,就拉长声喊陈大夫。快拿些棉套子!陈大夫一直在大土场上给乔虎包扎腿,看到张膏药的儿媳朝院门口跑,也跟着跑过来,但他跑不动,说:不能用棉套子,用头灰,头发灰能止血消炎!张膏药的儿媳说:哪有头发?尚建安也喊:谁有头发?谁有头发?!他是从窗台上拿来了一把剪刀。被打趴在地上的二猫往起爬,忽地爬起来,就夺了尚建安手里的剪刀,吓得尚建安说:你干啥,干啥?二猫却拿了剪刀到昏迷在地的元老四头上剪头发,剪了没剪够,见元老四裆被踩烂了,趁人不注意也踩了一脚,又到元黑眼头上剪,才发现元黑眼是光头。元黑眼腿断了,眼睛睁着,白花花地瞪二猫,突然伸了手来夺剪刀,二猫吓了一跳,把手上的头发都扔了,拿剪刀就戳元黑眼。带灯终于醒了过来,瞧见二猫在剪头发,说:你甭动!二猫已经把剪刀戳在元黑眼肚子上了,扭身就跑。元黑眼拔出了剪刀,骂道:我记着你!把剪刀朝二猫甩去,剪刀没扎住,却把尚建安的屁股扎了,尚建安抱了个花盆砸向了元黑眼。陈大夫急了,跑进厅房里四处瞅,瞅着箱盖上有一瓶酒,忙拿出来就往带灯头上浇。张膏药的儿媳说:哎,哎?!陈大夫说:酒消毒哩,消毒哩。
带灯在叫:曹老八,曹老八!曹老八搭了个梯子往院墙上爬,说:在哩,我在哩。带灯说:快去叫派出所人,快!曹老八从院墙头翻了下去。
换布从竹子嘴里抽出手后,竹子的嘴里就往外流血,一唾一摊红,她用手去摸嘴,才发现一颗门牙没了。她在地上找牙,爬到院墙头上的还有牙所的曹九九,曹九九说:牙让换布手指头带走了。竹子啊了一声晕了过去。墙头上就有人跳下来,给竹子掐人中。尚建安已站在梯子上也要去墙头,别人往下跳时撞了他一下,他也从梯子上掉下来,就和另外的人去把带灯抬到厅房里,帮着烧头发灰往带灯头上抹。有人不让尚建安插手,说:你闪远,你让主任抱元老四哩,你咋不抱换布?你故意害主任啊?!带灯挥了一下手,不让再怪尚建安,说:这也是报应。
换布撵出了院门口,突然觉得菜刀握不紧,使劲地抖动了一下,才发现手指上还嵌着竹子的门牙。往出拔牙,元老五的镰就挥了过来,换布用左胳膊去挡,左胳膊顿时血喷了出来。换布一猫腰,右手的刀就朝元老五腹部捅去。因为用力过大,刀捅进腹部就不再抽回来,撒腿便跑,跳上了邻居的猪圈墙上,又从猪圈墙跳到邻居家的房顶,手里抓了几页瓦,再从邻居家房顶跑到自家房顶。元老五腹部挨了一刀,踉踉跄跄几步,站住了把腹部的刀抽出来,那么号了一下,手中的刀却断了刀把,又去撵换布,但撵了五步就扑地趴在了地上。
拉布还在和元斜眼在院门外大土场上打着,你把我打倒了,我又把你打倒了,几个来回不分输赢。换布在房顶上要往下掷瓦片,又怕伤着拉布,换布喊:闪开闪开!拉布猛一闪身,一页瓦砸在元斜眼头上,元斜眼立在那里,晃了几晃,身子还没倒下去,血从头上流下来糊住了眼睛,他本来一只眼斜着看不清楚,又让血糊了,拉布趁势往前乱抡钢管,他伸着头就牛一样撞过去,把拉布撞在地上,再要扑过去,换布的瓦页就三片四片砸下来,元斜眼也抱了头跑了。
元斜眼一跑,拉布翻起身还在寻元家兄弟,但已经没了元家兄弟。换布说:拉布拉布,都收拾了!拉布说:让狗日的来么,看还有谁,让来打嘛!还要去追元斜眼。换布说:不追了,咱走!他从房顶又跳过邻居家房顶,拉布就提了钢管到厕所粪池边去看乔虎。换布也从房顶下来,两人喊乔虎,乔虎昏迷着,拉了起来,一松手,乔虎一摊泥似地扑沓在地上。两人不再管了乔虎,返回院子里进了厅房开柜子取钱,还在怀里揣了几个馍,出门便走。带灯靠着墙要起来,起不来,喊:不能让凶手跑了!堵住,堵住院门口!但院子里的人们是闪开一条路,换布拉布跑掉了。
(本章完)
第263章 派出所清查现场
  马副镇长安排着把元老三送走之后,带着镇政府一伙职工赶来不久,白毛狗跑来了,派出所的人也来了。张膏药的儿媳哭着说:你们咋才来?你们咋才来?!马副镇长一看场面,浑身就稀软了,给吴干事说:快扶我坐下。坐下了,说:保护现场,保护现场。派出所的人当然先要追逃跑的人,跑到镇东街村镇中街村和镇西街村,再没发现换布拉布,也没元斜眼的踪影。返回来清查现场,薛家院里院外倒卧着八个人:马连翘被撕烂了全身衣服,胸部血流不止。乔虎被挑了脚懒筋。元黑眼断了双腿。元老四头上肩上胳膊上多处受伤,昏迷不醒。元老五肠子流了出来。二猫大腿拖着。竹子苏醒了,半个脸全肿了。带灯的整个头被包扎着,天旋地转站不起来,还靠坐在墙根。白毛狗就卧在她身边哀声地叫。
马副镇长指挥着镇政府的职工把所有伤者都往镇卫生院送,当然他们卸了薛家厅房门板要抬了带灯先去。带灯不躺门板,让门板抬那些伤重的,张膏药的儿媳就背了她。马副镇长哭丧着脸说:带灯,失塌了,这下天都失塌了!这得给书记镇长赶快汇报,你担当不起了,我也担当不起了!他在身上掏手机,才发现从镇政府出来时就忘了带手机,带灯让在她口袋里掏她的,马副镇长掏出来,手机上全都是血。
(本章完)
第264章 凶手们全抓到了
  书记和镇长是限天黑前就双双赶回了樱镇。在卫生院里,书记见了元老四元老五和乔虎,见一个就先扇一个耳光。最后在一张病床上见到元黑眼,元黑眼说:书记,换布拉布要我们兄弟死哩。书记踢了他一脚,差点把他踢下床,骂道:你死么!一群狗东西要死就死么还坏我的事?!
第二天的上午,带灯和竹子出了院。竹子被段老师陪着去曹九九的牙所补牙。带灯头还晕,除了红伤外还有脑震荡,但带灯不愿待在卫生院,拿了药片回到综治办的房间里休息。
中午饭时,消息传来:抓住了元斜眼和换布拉布。元斜眼是事后先跑回他家,在他家不能待,戴了个草帽想过河往南山去,还没出村,村里就有了派出所的人在叫喊着抓凶手,他便钻进路边一个麦草垛里,一夜没敢出来。到了天麻麻亮,他只说这时候不会有人,就是有搜寻他的人也会疲劳困乏得去打盹了,刚爬出来再往村外跑,村口都还有人,返身回来经过马连翘家,心想谁也想不到他在马连翘家吧,就从后门的下水眼钻了进去。马连翘的紧邻姓汪,平日和马连翘致气不和,这晚上约了曹老八的媳妇在家打麻将,打了一夜,曹老八的媳妇出来上厕所,似乎看到有人从马连翘家的下水眼里钻了进去,回来说:有贼进了马连翘家。姓汪的说:让贼偷去!第二天上午,姓汪的觉得不对劲,又来问曹老八的媳妇是不是看到贼进了马连翘家,贼是什么样子吗?曹老八媳妇说样子没看清。姓汪的就报告了镇政府的人,马副镇长和三个民警到了马连翘家,元斜眼就被抓住了。换布和拉布原准备往镇街外的路上搭车去县城的,已经拦住了一辆蹦蹦车,又放弃了,掉头上了镇街北面的塬上。经过元天亮家的祖坟,见坟前的四丛兰草长得密密实实,说:没有元天亮,他元家兄弟也不至于恁恶霸!气出在元天亮身上了,就拿脚踩兰草。拉布手里还提着那根钢管,照着墓碑上的元字就砸,砸了三下,虎口都震裂了。两人商量着到大矿区去,大矿区是在外县,那里人多且杂,可以先待一段再看动静,就绕了后坡,拐进七里湾沟,在沟里的石崖下过了一夜。而两人的鞋在打架中全蹬跶烂了,已不能再穿,估摸着赤脚翻莽山已不可能,半早晨就在莽山下又拦住一辆卡车上了山。莽山上的路转十八道弯,过了第十六个弯道了,安然无事,拉布还说:这里没设岗哨?换布说:镇政府和派出所的那些人能干个毬!可车到了第十七道弯,弯道两边都是峭崖,岗哨就设在那里,卡车被拦住检查了。换布就说:人在这儿!伸出手让铐子铐了。
(本章完)
第265章 给元天亮的信
  后天就白露了,黎明竟然被冷醒来。想着时令的变异,想着你禁不住苦痛一番。我像苇园中的泥塘壮壮地喘息。记得小时候家里请木匠做桌柜时我妈让做个线板儿,那木匠会雕花而在线板上刻了一面线长万丈,一面银针万根。当时我就觉得线长万丈的好。可是,线长万丈必然随着银针万根呵,我颤抖的心就有针刺的痛。那年月里,大人嚷我说:你不听话叫你到时候哭都寻不着地方!而我现在像是应口了。我犯忌了吧。从窗子看灰灰的天上一窝小鸟在胡乱地打旋翻飞;觉得小鸟根本不快乐有想不开的心事直想把羽毛抖散掉才解烦。
昨晚写一问题给你,我就昏昏沉沉睡去,醒来后翻手机来看没有答案,我倒绽开一个喜。今天本来是什么都不想干的,也不想说话,可一个人躺在床上了手却不自禁地在枕头下摸书,说摸出什么就读什么吧,摸出的竟然还是你的书。读着读着,心发痛喉咙发紧,在我合上书时闪见你是一张照片,就在那封面上气宇轩昂,我又恍然放松了。是的,你是学者是领导,而谁又说过圣贤庸行的话,所以我总觉得我和你在厮跟着,成了你的秘书、书童,或是你窗台上养着的一盆花草,或是卧在门后桌前的小狗小猫。山风吹动草木叹息,太阳西沉,浸淫在火云里如在炉里,白鹭成行,燕子列队,我的心惜花别绿地想你,像是有个电磁波招引,像是有多深的渊源像是曾被生生剥离被硬硬斩断的奇冤不甘而到了今生的相逢。但我真感到了我的无力和无聊,你会写文章的路数,猎人会捕兽的技巧,我有什么呀 ,有摘山果的办法和与村案老伙计们的肆意说笑?你在经天纬地盛大着你的事业,而我是鱼,我把我的坟墓建在人的腹中。很好,我知道你生活得很好,你知道我能生活得好,这就足了么!一朵云也是太阳的护士,一片绿叶也彰显树的生机,于是,我就对着照片的你说:咱们去山上玩啊,我是我的小鸟,该在枝头歌唱对你的感念和你给予的机遇与怜惜,我是你的肋骨,我去晒太阳多了你也不缺钙了。我骑摩托咱们到了日丽风惠的小山沟,仰头沟脑只见天蓝得沁人心肺,山坡干净得像刚当婆婆的半老女人的对襟袄一尘不沾。青翠的散柏,褪白的蘑菇,招摇的白苇,猛然跳过的松鼠。左边的山峦随手画个圆就把几户人家圈在里边。我走向那个石墙石瓦的小寨,也就那七户人家,寨子口有一座土地庙上写着金炉不断千年火,百姓常明万岁灯。我看见各家院里墙头上疙瘩成行成串挂着的柿饼,蔓菁,南瓜。我又走上那个一辈子都呻吟的碾滚碾盘上,看沟外的山一层一层,我知道我回的时候像下梯子一样一节一节就下去了,白云能看到我在沟底像块石头。啊就在沟底里,水畦里未被拔去辣椒秆上还有着辣椒,朝天蹶身,红若灯焰。残存于枝头的蛋柿是留给乌鸦的,乌鸦还没啄食,它一颗颗如鬼精的眼在瞪着。路边的山菊这是一种紫颜色的,到现在还繁密无比,让风裹带了它的苦药味。我看见黄柏草的穗絮像眉目一样,向你那是草类的精灵吗?问你溪水里突然冒出的鱼头在吹泡那能不能说昂首向天鱼亦龙呀?!我说山弯那边有人给老人过寿给新生儿过满月咱去上礼吧。我踏实地捋着山菊真想做一个菊花枕头或菊花褥子给你,就停下来痴痴地想你也能这时记起我吗?一时觉得腿上有点肉动,嘿嘿,你心里正也有我,天在给我说。这时刘慧芹给我电话说你闷了就来我这儿吧,你拿上你的埙,我爱听你吹埙。我没有回应她,而嘴里不停地却哼二泉映月,哽咽如那崖下的一窝山泉。我看着天上的白云柔软飘过。我问我怎么给你说你不言声呢?我听见谁在说白云开口说话你的天空就下雨了。我说:噢。我低下头小心地想我自己,踏实地仍在捋菊,这时走来一人扎着头巾和裹腿,兴高采烈地说附近一定有只白眉子或獾的,我说你咋知道?他说柿子树下找到了蹄印儿。我莫名的心惊,但愿它们能跑远……
想听听鸟鸣,只是听见秋虫涌潮声忙忙忙,抬头看天空蓝阵簇拥着一架飞机。我看见你坐在金字塔顶上,你更加闪亮,你几时能回樱镇呢?闲暇时来野地看看向日葵,它拙朴的心里也藏有太阳。
(本章完)
第266章 县上来了调查组
下部 幽灵
县公安局的警车押走了换布拉布和元斜眼。元黑眼元老四元老五乔虎的伤势太重也从镇卫生院转去县医院,但他们都是有罪的,病房门口日夜有警察监守着。而元老三在市里迷昏了五天,死了,尸体并没有在那里火化,因为已用不着花钱在那里火化了,通知元家的妇女们拉回来埋葬,她们没有闹腾,甚至连任何要求都没提,一切都悄然无息。
也就在埋掉元老三的那个中午,县上又来了调查组,一共八人,专门为樱镇的特大恶性的打架事件做深入调查。调查了五天五夜,五天五夜里凡是被调查的人轮流被带到镇政府的会议室,镇街上的人被带进过四十三次,镇政府的职工人人都被谈过话,作了笔录,还在笔录上按指印。后来的三天,镇政府大院的门就关了,书记、镇长和调查组在会议室里不停地开会,终于形成了一份结论,调查组带着结论回到了县上。又过了三天,县上再次来了人,镇政府召开全体职工会,宣布了对樱镇有关干部的行政处理决定。
一、樱镇发生的群众斗殴事件死亡一人,致残五人,伤及三人,为十五年来全县特大恶性暴力事件,镇党委和镇政府主要负责人应认真反思。
二、因书记镇长出外开会期间,副镇长马水平主持工作,麻痹大意,疏于防范,事件发生后又没有在第一时间向上级报告,而处理不力,负有直接领导责任。但因能在后期积极对伤残者实施救治,缉拿罪犯,给予严肃批评,并责成做出深刻的书面检查。
三、带灯和竹子虽然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却在去薛家钢材店时太过张扬,导致圈观群众太多,而斗殴期间,缺乏有力措施,尤其拉偏架,使事态进一步恶化乃至完全失控。给予带灯行政降两级处分,并撤消综治办主任职务。给予竹子行政降一级处分。
(本章完)
第267章 二十四个老伙计合伙做揽饭
  马副镇长把老婆和孙女送回老家后,他又早晚在办公室门口支了火盆熬药,药熬好了,备过汤水,药渣子提着倒在镇街的十字路口。他脸上松皮吊着,步伐蹒跚,遇上曹老八了,曹老八说:马镇长!他说:叫马副镇长!曹老八说:又病了?他说:一直都病着。曹老八唉地叹了一声。马副镇长说:叹啥的?曹老八说:这世事不公平么,难怪群众说三道四。马副镇长说:群众说啥来了?曹老八说:啥是个直接领导责任?这领导上面再有领导,领导上面又有领导,还有领导,层层都是领导,该不该负责任?!马副镇长说:总得有人挨板子么。曹老八就凑上来悄声说:听说调查组长和书记是党校的同学,这是要丢车保帅?马副镇长说:顾全大局么。曹老八又说:听说让带灯和竹子把啥事都担承了?马副镇长说:她们是好同志呀。
话说得不高,但镇西街村的李存存正好经过,全听到耳里。李存存还不知道带灯和竹子受处分的事,就跑去广仁堂里问陈大夫,张膏药的儿媳也在那里,陈大夫把他了解的情况说了,三个人唉声长叹了一番,就想着怎样去镇政府安慰一回带灯和竹子。但怎样去安慰,带什么东西,说什么话呢?似乎全都不妥。后来他们就商量:什么话都不用说的,把带灯和竹子的老伙计们集合起来,大家做一顿揽饭给她们吃吃。揽饭里把各种各样的米呀豆呀肉呀菜呀一锅闷的,营养丰富,又味道可口。于是,李存存就通知杂货店的李慧芹,李慧芹再通知南河村的陈艾娃,三个人又分头打电话、捎口信通知了各村寨二十四个老伙计,必须各带一样东西赶到广仁堂。 刘慧芹回村拿了红豆,那里的红豆指头蛋大的。南河村产有名的绣花球米,陈艾娃特意碾了三升米。药铺山村的山药品质好,刘兰兰来带山药。白桦岭村木耳肉厚,又产黄花菜,马成蓉带木耳黄花菜。双轮磨村产狗头枣和云豆,杨二娟带狗头枣和云豆。锦布峪村小米油大,扁豆好,徐甲花带小米扁豆。老君河村的大麦香,屈翠环带新碾的麦仁。茨店村王贵带腊肉。上槽村陈美莲带白果,红堡子村马双凤带莲菜和枸杞。通知完了,张膏药儿媳说给东岔沟村的人说不说,虽然六斤死了,那十三户患病人家让来一个吧,那里蔓菁好,带些蔓菁,再带些蚕豆,茄子,豆角。但他们不知道东岔沟村那些人的电话,就去找二猫,二猫腿还一跛一跛的,他说他回去一下,通知东岔沟村的人,而且他们两岔沟村的萝卜是老萝卜,豆腐也瓷实,他来背上。
但二猫临走时,却把陈大夫叫到后院厕所里,拿出一颗金牙说:你看看这东西,你能出多大的价?陈大夫说:这哪儿来的?二猫说:这你甭问,给二百元吧。陈大夫说:虽然是金色的,看着恶心,给我我也不要。元家人爱包金牙,他们的男人都不在了,那些婆娘们或许给你几十元钱哩。二猫说:你啥都明白?陈大夫说:啥事我心里都明白。二猫说:你不买就不买,不许给人说呀!
第三天,果然人都到齐,陈大夫就关门歇业,专门在后院里支了个大环锅,下了米,麦仁,小米,苞谷糁,高粱颗子。煮了土豆,黄豆,绿豆,云豆,蚕豆,扁豆,刀豆,豌豆。又把山药,木耳,豆腐,枣,蔓菁,豆角,莲菜丁儿,茄子丁儿,红白萝卜丁儿,烩进去,还有腊肉牛肉猪肉兔肉切成片儿炒了拌进去。再就配制调料,花椒一定是大红袍花椒,辣子一定是带籽砸出来的辣子,蒜寻紫皮独蒜,醋要柿子白醋,要小葱不要老葱,韭黄新鲜,芥末味呛,还要芫荽,韭花,生戚芽,地椒草,这些调味得陈艾娃做,陈艾娃手巧。一切都安顿停当了,陈大夫抓了几味药片放到了锅里。张膏药儿媳说:咋放药呢?陈大夫说:放些人参山萸和当归,有营养又提味。
饭做熟了,陈大夫去镇政府大院请带灯和竹子,带灯和竹子先不肯去,陈大夫偏不说有几十个老伙计在,也不说做了一大锅的揽饭,只说他有重要事要给她们说。带灯说:不会是要解决单身的事吧?陈大夫说:得你们去,去了就知道了。带灯和竹子还戏谑陈大夫给她们买什么鞋呀。去了,见了一大堆的老伙计,相互抱呀拍呀跳呀,一个个笑着笑着就哭起来。这一顿饭,竹子吃了两碗,带灯吃了两碗了,说:这嘴里还想要哩!歇了歇,又吃了一碗,就坐在那里身子不动脖子动。
(本章完)
第268章 回家时把烦恼挂在树上
  李采采说了一件事。
她说:我隔壁姓王的,一家人都怪怪的。他老娘九十了,一辈子吃饭不弹嫌,每顿一大碗端上桌了,不管是米饭、捞面,还是苞谷糁子糊汤,都要往里调盐,调醋,调辣子,还放一盅酒,一勺糖,搅匀了,呼哩呼噜就吃。老王是每天从外面回来,不论白日黑夜,走到院门外的树前了,要做出把东西挂在树桠上的动作,说是把烦恼挂上去,外面的烦恼不能带回家。
(本章完)
第269章 从此带灯和竹子身上虱子不退
  那个晚上,几十个老伙计都没回家,带灯和竹子也没有回镇政府大院去,她们在广仁堂里支了大通铺。从此,带灯和竹子身上生了虱子,无论将身上的衣服怎样用滚水烫,用药粉硫磺皂,即便换上新衣裤,几天之后就都会发现有虱子。先还疑惑:这咋回事,是咱身上的味儿变了吗?后来习惯了,也觉得不怎么恶心和发痒。带灯就笑了,说:有虱子总比有病着好。
(本章完)
第270章 夜游症
  但很快带灯又有了病,这病比老病严重得多。
那是一个夜里,能听到鸡叫过了两遍,竹子突然发觉自己来了那个,却一时没有卫生巾,起来到带灯的房间去要一个。而带灯的房间门开着,没见带灯,以为是去厕所了,就拿了卫生巾回到自己房间睡了。睡了差不多一觉,听到门响,带灯是回来了,心想上厕所这么久,但也没在意,就又睡了。第二天夜里,她们一块洗脚后分头睡的,又是鸡叫两遍,门在响,带灯是出去了,出去了一两个小时才回来,回来又安然睡了。早晨起来后,带灯端了脸盆去水龙头接水,背影看着有些疲,竹子说:你后跑了?带灯说:肚子没毛病呀。竹子说:你瘦得有些厉害。带灯说:头有些晕。竹子说:让陈大夫给你看看。带灯说:吃着他配的丸药呀,咋突然关心你姐啦?竹子说:领导不关心了,上访者不关心了,我能不关心吗?带灯说:这话说低些。竹子偏大声说:我就高声说,谁来用绳子纳了嘴!
又一个晚上,竹子又发现半夜里带灯开了门出去,疑惑了,也起来悄悄尾随她,带灯竟然是穿得整整齐齐,甚至是梳了头,戴了项链,脸上抹了粉出了镇政府大门来到了镇街上,又从镇街的东头走到西头,然后从西头绕过镇街后一圈再到东关绕过镇街后一圈才返回来,回来又安然睡下。竹子就害怕,听人说过夜游症,难道带灯患了夜游症。但是,竹子不敢把这事告诉给书记镇长和别的职工,也不能当面给带灯说破,说破了担心带灯受不了。竹子就只给陈大夫说,求陈大夫也不能给带灯说,却一定要在再配丸药时,全换上治夜游症的方子。
陈大夫定期配了丸药送来,带灯依然还是夜游,竹子夜夜都尾随着,以防出事。白天里再去找陈大夫,骂陈大夫医术差,必须到县上市上医院去咨询更好的疗法,骂过了就嘤嘤地哭。
(本章完)
第271章 樱镇也有了皮虱飞舞
  河滩里所有的淘沙都停止了,大工厂工地一时没有了沙料施工,就暂停下来,开始在南河村下边的大工厂生活规划区内拆迁旧屋。这些都是百年老屋,墙用木板夹土槌打而成,或是土坯砌垒,外边涂抹着带稻糠的泥皮。成片的老屋推倒后,尘土腾起。尘土团像蘑菇一样开在空中,久久不散,浓烈的呛味弥漫整个南河村,也从河面飘到镇街上。相当多的人开始咳嗽,咳嗽又都严重,有人差点就闭过气去。直等到尘土团慢慢散去,仍有着白色的粉末在飞,当这白色粉末落在了树上,草上,猪鸡猫狗身上,也落在人的头上肩上,才发现那已不是尘土也不是什么植物花粉,竟都是虱子。虱子干瘪得如同麦麸皮,发白发暗,仔细看了才能看出脑袋上的嘴,和嘴上的一根像针一样的小吸管。这些虱子吸吮了人畜血饱满起来,认出了这是樱镇的老虱子,不同于大矿区那边过来的黑虱子,也不同于大矿区过来的黑虱子和当地白虱交配后的不黑不白的虱子。
牙所曹九九的老爹九十多了,身上也有了一只白虱子,就嗬嗬地笑,突然才发觉很久以来,原来心里仍还有着一种怀念老虱子的感觉。
(本章完)
第272章 带灯与疯子
  天开始凉了,人都穿得厚起来,镇政府的白毛狗白再不白,长毛下生出了一层灰绒。竹子晚上要尾随带灯,心里毕竟害怕,就把狗带上,她给狗说:千万不出声!狗似乎听得懂,果然不乱跑,也不咬。
下过了一场小雨,连续的几个晚上没有月亮,看着地上白亮处以为是路面,踏上去就踩了泥和水。真正的路面是黑的,竹子就在黑处走。竹子还担心带灯会不会就踩到泥水,没有,她每一步都走在黑处,而且时不时弯下腰了,把干路面上的砖头挪去,甚至一疙瘩牛粪猪屎也都踢开。但是,就在七拐子巷口,带灯和那个疯子相遇。
竹子不担心是夜里有兽,狼呀野猪呀甚或黄鼠狼子和狐狸,只会出没在接官、鹁鸽砚,石门那些高山村寨,它们不会来到镇街的。担心的是镇街上有人喝酒和打麻将而出来,突然碰上了带灯,不是他们被带灯的夜游惊吓就是他们要惊吓了带灯。再担心的就是遇上疯子,疯子是白日黑夜地在镇街上乱窜,遇上了会有什么举动呢,会说什么话呢?
竹子紧张地看见带灯和疯子相遇了,她使劲地用腿夹紧狗,准备着一旦有了什么意外她就要冲过去了。但她看到了令她目瞪口呆的一幕。
疯子是从七拐子巷里过来的,与其说是过来的,不如说是飘来的,他像片树叶,无声地贴在巷子的东墙上,再无声地贴到巷子的西墙上,贴来贴去,每次都斜一个三角,就又贴在了巷口的电线杆上,看着带灯。带灯也看见了疯子。他们没有相互看着,没有说话,却嗤嗤地笑,似乎约定好了在这里相见,各自对着对方的准时到来感到满意。后来,疯子突然看见了什么就扑向了街斜对面店铺门口,带灯也跟着扑向了店铺门口,疯子在四处寻找什么,带灯也在寻找什么,甚至有点生气,转身到了另一家店铺门口弯腰瞅下水道,疯子也跟过来。是什么都没有寻找到吧,都垂头丧气地甩着手。再后来,他们就向街的那头跑去,一边跑,一边手还在空中抓一下,或用脚在地上跺,要是穷追不舍什么东西,而一直跑得看不见了。
竹子在琢磨,先前看到疯子的时候,疯子总说他在捉鬼,镇街上是有鬼的,他一直在撵着鬼跑。那么,现在他们还是在捉鬼撵鬼吗?这世上真有鬼吗,人疯了可以看见鬼,人患了夜游症也可以看见鬼吗?竹子蹴下身看狗的眼,常说动物是能看到一切的,她说:你看到什么了吗?狗的眼光在夜里是蓝的,但狗眼里并没有一丝的惊恐。
竹子领着狗也从街上跑过去,跑得很快,又尽量不发出声响,可就是没有追上带灯和疯子。转了四条巷子,又绕到了北镇街后面和南镇街前,似乎有人在爬树,那么高的树都爬上去,到了跟前却什么都没有。又似乎看见了那排房屋上有人一前一后地跳过,再定睛看时,又都不见了。竹子不相信带灯能爬高上低,也不相信带灯身手能那么敏捷,但患了夜游症一切可能都会发生吗?!
竹子和狗到底没见到带灯,夜越来越黑了,她知道天快要亮了,即便带灯没踪没影,天一亮她就该清醒了,所以自己也往镇政府大院来。没想到的是刚刚从镇街拐进到镇政府的巷口,巷子里却走着带灯,她放慢了脚步,等着带灯进了大门。竹子最后回到房间,带灯已经安然睡下了,咝咝地发着鼾声,竹子就一直静静坐下,坐得全身都发凉。
(本章完)
第273章 提了一篮子的水
  灶上吃饺子,大家都敲着碗去了,带灯却要给竹子说她刚才在杂志上读到一个小故事。故事是一个小姑娘去河里提水,她用竹篮子提的,提回来篮子里没有了一滴水,她母亲问:水呢?她说一路上水喂了花,喂了草。竹子说:这啥意思?带灯说:这过程多美妙的!
(本章完)
第274章 埙不见了
  带灯明显地瘦,真的是削着地瘦,春天里的衣服穿上都宽松了许多。她在寻找前几年的衣服,却突然问:竹子,你拿了埙?竹子说:我没有。在哪儿放着?带灯说:记得先放在箱子里,后又放在书架子上。竹子说:咱院子里谁偷了?带灯说:都反感我吹埙的,谁偷呀,谁又敢?!两人就把箱子里的衣物全倒出来,又挪开了书架,头上都出汗了,还是寻不着埙。竹子说:会不会你出去拿着丢失了?带灯说:我出去拿着?这些天我到哪儿去了?没去呀!竹子赶紧掩饰,说:就是呀,它还能自己跑了不成?!带灯就不寻了,坐在那里喘气,说:那真的是它走了,不让我吹了。竹子看着她,心里一阵酸楚,眼泪要流下来,忙蹴下身,装着还在床下面瞅。带灯说:不让我吹了我就不吹了,听你吹吧。竹子说:我哪儿会吹埙,埙又没有了。带灯说:你吹笛子,你应该吹笛子。竹子说:我怎么应该吹笛子?带灯说:你叫竹子么,竹子烙出眼儿就是笛子么。竹子说:咦,我倒有个想法了,我也要改名了,改成笛子。
(本章完)
第275章 说事
  竹子改名笛子,镇政府大院里的人没一个认可,依然叫她竹子。
这一天,带灯要竹子和她去松云寺看古松,竹子想正好去那里挂红布带子为她袪病,也就怀里揣了个红布带子跟着去了。经过大工厂工地,带灯又提出去看那驿站旧址吧,或许那写着“秦岭樱驿玉井莲,花开十丈藕如船”的石刻被毁后,还有残片遗落在那里吧。旧址上肯定是没有捡到残片,那里已经有水泥房子建起来。仍往松云寺去,坡根的河弯处寂静无声,芦苇和蒲草一人多高,竟然密密麻麻从河弯后一直蔓延着弯前的河滩。河滩里不淘沙了,河边的芦苇和蒲草就长得这么迅速生长,长疯长野了。远远的地方,有人用树枝扎编了一个排子,好像是王采采的儿子,也好像是杨二猫,叫了一声,排子却被划进了芦苇里。带灯突然说:今早政府大院里热闹,因为又要调整村干部了,不同派别人员都来说话。说好的话说坏的话,当面说的,写了匿名信的,还有面对面揭发漫骂的,也有动手打架的。梅有粮又满口白沫地喊叫村支书十二年不公布账目了,要创世界纪录呀,还喊叫村支部把五百元的特殊党费自己花了,给八十多岁老年人代领的六百元补贴发下来是六百元假钱,把一残疾人死后侧房重建款两万元自己顶名领了。竹子听她说着,觉得诧异,说:今早上镇政府大院来了人?没有啊!带灯说:没有?咱能没有?我接待的他们咋能没有?!
过了一会儿,带灯又说起白仁宝侯干事和吴干事,那么多事,那么低级,如苍蝇一样,啥都见过啥都敢吃一口,吃不上了就瞎哄哄。说完了却问竹子:是不是为了玫瑰也要给刺浇水?
又过了一会儿,带灯却又给竹子说起她去了一趟白土坡村的所见所闻。
我在山脊儿上的甘草窝躺着晒太阳。山的阳坡一面对着我回去走的大路,一面坡下叫野猫沟,都是庄稼。村长的媳妇在扳苞谷,只听见哗啦声。这时对面坡滚下石块儿,她大声问谁在上头,那人说挖蝎子哩。她说把石头弄下了一块咋不把你滚下来?那人说我滚下去怕塌住你。她说塌死老娘!这女人四十七八,人胖腿短,牙长气虚,走路只是两只小腿在前后摆动,吵架时咬牙抽唇,声像哭腔蚊子。她曾兼村妇联专干,不会业务来镇政府开会交报表时总斜身挎个大包,里边拿竹笋拳芽给包村干部让代写。修水泥路时她垄断了拾水泥袋,听说卖后一月比镇干部挣钱少不了多少。路修到村里,村民以为水泥是公家的都想给自家门前多铲一锨,她到家家去吵骂,一早晨下来脸被抓破衣服被拽,烂鞋被踢进水里。村长不露头那是他承包了修路挣钱,不能惹村民因为要被选举。她现在扳了大堆苞谷棒子,村长骑摩托往回带,正装袋时一女人飞快走来。女人瘦干利索,村长媳妇抬头开骂你来撵他的咋不嫁他?!那女人说你咋不死么你今日死我明日就嫁他。村长媳妇说你想个美,我家四间房盖了,你还住那间半破屋,他不要我他是瓜怂啊?!村长指着他媳妇说你再说一句我抵命你!那女人说狠狠打死她!这时坡上挖蝎子的人放两个大石头下去,那女人往上看看逃出沟。一会儿沟脑上小跑着两人,抬了担架,挖蝎人问咋啦,说两家闹气了。问啥样?说王栓磨的头破了,刘治中的媳妇气死了。村长和挖蝎人说刘治中两口子挣死挣活地帮王栓磨把房盖了,想叫儿子去当上门女婿,谁知王栓磨叫两个孩子出去打工弄个生米做熟饭了能省些礼钱,谁知女儿让别的打工的把活给做了,刘治中的儿子被蹬了。刘治中不是省油的灯,两家的膏药都不好烤。他们说,唉,早晚得一架打!
带灯又说:大工厂又要修去生活区的那条路了,南河村肯定不得安宁了。可我知道不能出问题,出问题咱们辛苦了半天就白干了。支书和村长不配套互相挑事说辞对方,我也来个不受理,矛盾让他们自己消化。镇长是见他们一个责批一个,不给丝毫的幻想靠镇政府,尽交办于我,我就逼村干部解决。我是他们往镇政府的桥梁。我说我不结实了过不去你们。实际上村民自治化是化解矛盾的有效方式,上级往往把问题搞大搞虚搞复杂,像人有病多数是可以自愈的。支书有才能有震慑力就是他太耍大,不谦虚。村长也是寻个老鼠咬布袋难受得很,我给他解释这就像人生之路走到泥泞这一段了只有走过来。我现在也知道多数人都是心里不愉快,事况重重是生活的常态,我心情舒畅的情境也是偶然现象。我这断定对不对,是我受污染了吧。
带灯又说起王随风了。
她说:昨天火烧火燎地开个会,加强信访,安度春节,内紧外松,重奖重惩。我从前一个人能控制全镇的,现在只有一个危险分子但是很严重,这就是王随风。如果综治办里我做过阎王,樱镇上是有我指挥的一些小鬼,对于上访者,我曾让闲逛鬼给看守,把上访者带去走亲戚,在河里差点被水刮走;让酒鬼给看守,一夜八瓶烧酒把胃都喝穿孔了;让麻将鬼去看守;让是非鬼去间离。而王随风整得我没辙,我想哄她认个干姊妹,给她买个袄儿能稳定好她,然后镇政府报钱,否则我就玩完了。
总有几天烦呀烦的,这两天总是烦自己像个刺猬一样,不像别人温顺适应。我随性而动很不一样的走着自己的路,这不对呀,活人不能像艺术品越特别越好。我知道我有担当能作为,而我向前走的时候必定踏草损枝践藤踩刺,虽度过了灾难踏上了道途却又有了小草枝条的呻吟,这呻吟融及我的心让我摇摇晃晃镇静不了自己。所以我也很孤独地存在着,被别人疑惑,也恐惧着也讪笑着也羨慕着也仇恨着也恭维着也参照着,看我好像很需要很离不开他们而又超然他们,谁都有机会实际上谁都没有机会。你说我这个能爱吗,能有人敢爱吗,能给爱人舒适的空间吗?我像块僵硬的石头,榆树疙瘩躲在劣质的地方永不入艺术家的法眼和雕刻刀的。冥顽不化死心塌地在心中画鬼描仙、涂妖绘神、吃斋不念佛怜人不惜人。我是个怪人不是坏人。
竹子一直没有插话,任着带灯往下说,带灯说的大都是她也知道的事,但这些事或是多年前的事,或是几家人的事被说成了一件。竹子的眼泪唰唰地流了下来。
(本章完)
第276章 带灯又说了惊天新闻
  坡道上,带灯狠劲地捋菊花,把一朵最黄的插在头上,又连枝拔下一撮偏成花环戴在脖子上,然后就把外套脱下来,包了那么一大包。竹子说:可以做枕头!带灯说:做枕头。可带灯捋的菊花太多了,她说:满坡的野菊囚在枕头里,给你给我。竹子说:给我?带灯说:不是你,是元天亮。竹子一下子愣住,说:你说谁?带灯说:元天亮啊!竹子说:你怎么能说这话?带灯说:这话我天天说,说过一年多了!竹子知道带灯又说胡话了,她不忍心去揭穿或劝慰,就嘿嘿地给带灯笑,带灯也嘿嘿嘿地给她笑,说:这都是真的!
下坡的时候,带灯还说了一句,竹子目瞪口呆。
带灯是说:尽管所有女人都可能是妻子,但只有极少幸运的妻子才能做真正的女人。
(本章完)
第277章 带灯大哭
  早晨起来,带灯在房间里哭,竹子吓了一跳,去问时带灯是夜里做了一梦,想起梦里的事了就哭。带灯说,她在梦里看见元天亮回樱镇了,她不知道怎么他就出现在面前了,是从云里挣脱出来的呢,还是从海里超脱出来呢,反正是见面了。她说,我感应《红楼梦》可我并没认真看过,像路过大花园一样瞟几眼嗅几口而没有走进去受花粉的侵袭和花刺的扎痛。但我记着一句话如果没奇缘今生偏又遇上他,如果有奇缘为何心事终虚化。我曾经悲伤然而今晨我又醒悟虚化是最好的东西,虚化的云雾、花瓣,眼泪都是雨天雨花雨泪。我希望我的泪雨能是我生命之泉水不拒绝外面的影响,而我总是盼你如大块石堵在我的峡口让我给你聚成湖,或你把我喝一口让我在你心上长一株莲绽在你唇间眉梢。而你是位耐心的垂钓者,我浅薄的山泉急急奔流总也生不成能咬了你钓勾的鱼。她说,我是山顶的草木吧,像是被月亮印在心里,抱在怀里,又把月亮举上山头摔出无数的嬉笑的星星。但是,可能是她山野惯了,随意惯了,竟然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就像月亮又在河水里,河水一次次急切地把月亮揽住又慌忙带走,也是一次次把月亮往出推。她现在是多么懊丧,她崇尚敬爱着元天亮的高风亮节,而觉得自己烟熏火燎的俗世生命是那样的龌龊,如被扣在瓮下的竹笋出不来淤泥的莲。元天亮是走了,他真是一位锦云君子啊,一疙瘩的云,沿山峦飘荡。她在心里说,我实际是很强健刚毅能量充沛,没有什么难倒我也没有谁能打倒我,我是木本植物。所以我不是情人料,不会温润柔软甜腻贪图。我心念中我和你是在一个洞里一个窝里一个房中,我给咱看家护院,操持家园,照料你维护你喂养你,用我纯朴的心指引你做你殷实的后盾。我虽不是时时黏你可我让你时时感受女人悠远的气息和自愿,你砍柴时有了耐心,你走路时有了闲心,只要有你回家的脚步声就是我爱情的花朵开出在内心绽放在眉心。我也许永远没有自己名词的界定,也许无界的定位是真正的位置。她啊啊地叫了几声,却又在心里说,亲爱的,你自在地去云游吧。草上承当的水珠也是草的造化,你是心存气魄的云,不可能像棉花把你穿在身上,更不能像馍一样吞在肚里,你有你波涛壮阔仪表万方的命运,我想啊我不能像别人能装进你心里却我能完全把你装在我心里,我今后不会再随意称谓你,你凝结在我心里像心中有金有火的大山。而我像鸟一样飞过千山万水落脚点还是你的枝头。你是容我在你的树上窝居,而枯枝编出的巢不是树的牵连,那么飞翔是我的本能,所以树永远是小鸟一个真实的梦。冬天将要到了,天要下雪,天可能不能容雪,而雪优雅的来到地上生花长草,精彩着自己的生命,调整自己心态,静候大地的全力推举和太阳的倾心提携,还能以云的姿态回到天堂吗?
或许或许,我突然想,我的命运就是佛桌边燃烧的红蜡,火焰向上,泪流向下。
(本章完)
第278章 上访
  竹子觉得带灯不但患了夜游症,而且脑子也有问题了。她再也不敢隐瞒,就去会议室告知了书记和镇长。镇长惊讶说:带灯病了,患这么怪的病?!竹子说:你不要这么大的声,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可能是脑震荡的原因吧。镇长说:看着挺好的么,她头疼不?竹子说:有点晕,没听她说过疼。镇长说:呕吐吗?竹子说:没有。镇长说:那不是脑震荡的事。你怎么能认定她有夜游症呢?竹子就说了她的尾随所见。镇长说:或许她是失眠出去转转,我就半夜半夜睡不着,爬起来看电视哩。怎么还说她脑子也有问题?竹子说:她几次给我说些过去乱七八糟的事,但又说得非常完整和详细,还强调是近日发生的。书记就哈哈大笑,笑过了,眼睛盯住竹子,低声说:你该不会为处分的事而要挟我们吧?!竹子一下子倒愣了,嘴卜卜地说不出话来。书记说:你和带灯都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哩,犯了错误,受到挫折,这都不可怕,吸取教训,振奋精神,哪儿跌下再从哪儿爬起来么,可怕的是要么一蹶不振要么歪戴帽子去偏路,那就只能是自毁前程!竹子说:书记,这不是对处分不满的事,不是要挟你们,我说的是真的,是真的呀!书记说:好了,你去吧,我和镇长还研究别的事哩。竹子只好离开了会议室,已经走到院中了,还听到书记在说:这小脑瓜子!
竹子回到她的房间,看窗外有鸟侧身飞过去,像一个刀片,在天空上破坏。
她哭了一场,让自己在泪里漂流。
这个晚上,带灯再去夜游的时候,竹子没有去尾随,她爬起来给县委写了一份上诉材料。她原本是反映着带灯的病情的,写好了觉得一个镇政府干部病情可能不会引起上边的关注,而书记质疑她是以受处分要挟的话,使她愤怒了。回想也正是因处分之后带灯才出现了这些病情,那么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将樱镇如何发生斗殴事件,带灯和她如何经历现场,最后又如何形成处分,一五一十全写了。第二天上午,竹子把这份上诉材料拿到邮局去寄,半路上却遇上了王后生。王后生还是嘴角叼着半截并没点燃的纸烟,和那个卖烧鸡的秃子就站在一根电线杆下,抬头看见了竹子,就向她走过来。往常,王后生见了带灯和竹子都是躲之不及,但现在竟然直直走过来,竹子有些不适应。竹子冷着脸说:干啥哩?王后生说:秃子问我怎么写上访材料哩,他笨得像个猪。竹子说:好呀,你当着我的面敢说写上访材料!王后生说:你不是不干综治办了吗?竹子受了呛,恨恨地说:不干综治办了我还是镇政府干部!拧身了。
走了又回过来,给王后生招手,王后生走近了,竹子说:你是在羞辱我?王后生说:这我不敢,你是瘦了。竹子说:你咋知道我不在综治办?王后生说:我是干啥的么?我只说我们当农民受委屈,镇干部也有委屈事呀!竹子说:委屈不委屈与你屁事!王后生说:咋能与我屁事,受委屈的心情都一样么。竹子不吭声了,低头闷了一会儿,说:哎,你还知道了什么?王后生说:听说带灯降级还撤销了主任。竹子说:还知道了什么?王后生说:不知道了。竹子说:想知道?王后生说:想。竹子从怀里掏出了那份上诉材料,说:你看看这个。王后生当下看了,看完了折起来往兜里装,竹子却夺过去,说:这不给你。王后生没生气,说:我记性好。反倒把手伸了过来要握。竹子说:嗯?王后生说:我明白你的意思。竹子边走边说:我有啥意思?我没意思。没往邮局走,走回镇政府大院去了。
(本章完)
第279章 萤火虫
  不经意间,樱镇上说起了湾弯里有了萤火虫,当然,一只萤火虫并不稀罕,十只八只的萤火虫飞成一团也不稀罕,而就在松云寺坡下的河弯,说那里的河边浅潭里,芦苇和蒲草间,每到黄昏,就突然聚集了大量的萤火虫,简直是一个萤火虫阵呢。杨二猫和王采采的儿子在那里扎编了多张排子,来人只要肯掏三元四元,就可以坐着排子沿着岸边的芦苇和蒲草驶去,然后再深入其间,将看到一个奇妙的世界。
除了松云寺的古松,樱镇似乎又要多一个风水景点了。
带灯和竹子在理发店里剪发,又恢复了黄书记来樱镇之前的那种发型。理发店里有人说到了萤火虫阵,她们也就跑去观看了。
正是傍晚,莽山已经看不见了树林,苍黛色使山峦如铁如兽脊,但天的上空还灰白着。她们才一到河弯,二猫就知道了,撑了排子吱呀吱呀划过来,让她们坐好,悠悠向芦苇和蒲草深处荡了过去,而顿时成群成阵的萤火虫上下飞舞,明灭不已。看着这些萤火虫,一只一只并不那么光明,但成千的成万的十几万几十万的萤火虫在一起,场面十分壮观,甚至令人震撼。像是无数的铁匠铺里打铁淬出火花,但没火花刺眼,似雾似雪,似撒铂金片,模模糊糊,又灿灿烂烂,如是身在银河里。带灯说:这么多的萤火虫呀,哪儿就有了这么多的萤火虫?!哇哇叫唤。竹子好久的日子里都没有见过带灯这般快活了,她也大呼小叫,声音从芦苇蒲草里撞在莽山上,又从莽山上撞回来,掠过水面,镇街上的人都听见了。
带灯用双手去捉一只萤火虫,捉到了似乎萤火虫在掌心里整个手都亮透了,再一展手放去,夜里就有了一盏小小的灯忽高忽下地飞,飞过芦苇,飞过蒲草,往高空去了,光亮越来越小,像一颗遥远的微弱的星。竹子说:姐,姐!带灯说:叫什么姐!竹子顺口要叫主任,又噎住了,改口说:哦,我叫萤火虫哩!就在这时,那只萤火虫又飞来落在了带灯的头上,同时飞来的萤火虫越来越多,全落在带灯的头上,肩上,衣服上。竹子看着,带灯如佛一样,全身都放了晕光。
(本章完)
第280章 击鼓传花
  镇政府又会餐了,但这次没有去松云寺后坡湾的饭店,而伙房里做了些凉菜,就在会议室里喝酒。带灯和竹子没在,别的人却差不多都到齐,书记说:赌博人和人越远,喝酒人和人越近,为了团结,今日这酒能喝的不能喝的都得喝啊!为了公平,也为了气氛热烈,白仁宝提议击鼓传花,让大家围着会议桌坐了,他去院里摘了一朵月季,又拿出了一个小鼓。小鼓咚咚咚地敲,花朵就从书记那儿开始,由东往南往西往北传递,鼓声一停,花朵在谁手里谁就喝一杯。如此热闹了半个小时后,人人都紧张万分,鼓点越来越快,花朵也传得越来越快,后来几乎是扔,唯恐落在自己手里。那酒已经不是酒了,是威胁,是惩罚。那花朵也不是花朵了,是刺猬,是火球,是炸弹。
(本章完)
第281章 镇政府还有着故事
  夜已经很深了,可能是子时,带灯和竹子才从河弯里回来。竹子是不让带灯再夜游,故意多在河弯待得久,回来就嚷嚷着再看新闻联播和天气预报。但新闻联播和天气预报都结束了,会议室里的酒场子也散了。马副镇长埋怨带灯和竹子怎么才回来,大家喝酒哩就是找不着你们。竹子说:谁请客了?马副镇长说:为了团结么,自己请自己。带灯只是问:天气预报怎么说?马副镇长说:天气预报又要刮大风了,一番风一番凉,今年得多买些木炭了。带灯说:又要刮大风?马副镇长说:这天不是个正常的天了,带灯,这天不是天了!
会议室门口就站着了书记、镇长,还有白仁宝,他们在伸懒腰,打哈欠,相互问着头还晕不。书记却突然叫带灯。书记说:听说河弯里有了萤火虫阵?带灯说:是有了萤火虫阵,书记没有去看吗?书记说:啊,真有了萤火虫阵?!他扭过头对镇长说:甭熬煎,王后生再上访有什么害怕的呢?这不是突然有了萤火虫阵吗,樱镇可从来没听过有萤火虫阵的,这征兆好啊,预示着咱樱镇还吉祥么,不会因一场灾难而绝望么!
2011.11.2草完第一稿
2012.4.6完成第二稿
2012.8.11完成第三稿
(本章完)
第282章 后记
  进入六十岁的时候,我就不愿意别人说今年得给你过个大寿了;很丢人的,怎么就到六十了呢?生日那天,家人和朋友们已经在饭店订了宴席,就是不去,一个人躲在书房里喘息。其实逃避时间正是衰老的表现,我都觉得可笑了。于是,在母亲的遗像前叩头,感念着母亲给我的生命,说我并不是害怕衰老,只是不耐烦宴席上长久吃喝和顺嘴而出的祝词,况且我现在还茁壮,六十年里并没有做成一两件事情,还是留着八十九十时再庆贺吧。我又在佛前焚香,佛总是在转化我,把一只蛹变成了彩蝶,把一颗籽变出了大树,今年头发又掉了许多,露骨的牙也坏了两颗,那就快赐给我力量吧,我母亲晚年时常梦见捡了一篮鸡蛋,我企望着让带灯活灵活现于纸上吧,补偿性地使我完成又一部作品。
整个夏天,我都在为带灯忙活。我是多么喜欢夏天啊,几十年来,我的每一部长篇作品几乎都是在冬天里酝酿,在夏天里完满,别人在脑子昏昏,脾气变坏,热的恨不得把皮剥下来凉快,我乐见草木旺盛,蚊虫飞舞,意气纵横地在写作中欢悦。这一点,我很骄傲,自诩这不是冬虫夏草吗,冬天里眠得像一条虫,夏天里却是绿草,要开出一朵花了。
这一本《带灯》仍是关于中国农村的,更是当下农村发生着的事。我这一生可能大部分作品都是要给农村写的,想想,或许这是我的命,土命,或许是农村选择了我,似乎听到了一种声音:那么大的地和地里长满了荒草,让贾家的儿子去耕犁吧。于是,不写作的时候我穿着人衣,写作时我披了牛皮。记得当年父亲告诉我,他十多岁在西安考学,考过还没张榜时流浪街头,一老人介绍他去一个地方可以有饭吃,到了那个地方,却是八路军驻西安办事处,要送他去延安当兵。我父亲的观念里当兵不好,而且国民党整天宣传延安是共产党的集聚地,共产党是土匪,他就没有去。我埋怨父亲,你要去了,你就是无产阶级革命家了,我也成高干子弟了。父亲还讲,他考上了学又毕业后,在西安教书,那时五袋洋面可以买一小院房的,他差不多要买了,西安开始解放,城里响了枪声,他就跑回了老家丹凤。我当然又埋怨:唉,你要不跑,我不就是城里人吗,又何苦让我挣扎了十九年后才做了城里人!当我在农村时,我的境遇糟透了,父亲有了历史问题,母亲害病,我又没力气,报名参军当兵呀,体检的人拿着玻璃棍儿把我身子所有部位都戳着看了,结果没有当成,第二年又招地质工人,去报了名,当天晚上村支书就在报名册上把我的名字划掉了,隔了一年又招养路工,就是拿着锨把在公路边的水渠里铲沙土垫路面的坑坑洼洼,人家还是不要我,后来想当民办教师也没选上,再后一个民办女教师要生孩子呀,需要个代理的,那次希望最大,我已经去修理了一支钢笔,却仍是让邻村的另一人掉了包。那段日子,几次大正午的在犁过的稻田里犯蒙,不辨了方向,转来转去寻不到田埂,村里人都说那里鬼迷糊了,让我顶着簸箕,拿桃木条子打着驱鬼。十几年后提起这些往事,有长者说:这一切都在为你当作家写农村创造条件呀,如赶羊,所有的岔道都堵了,就让羊顺着一条道儿往沟垴去么!我想也是。
在陕西作家协会的一次会上,我作过这样的发言:如果陕西还算中国文学的一个重镇吧,主要是出了一批写农村题材的作家,这些作家又大多数来自于农村,本身就是农民,后经提拔,户口转到了城里,由业余写作变为专业作家的。但是,现在的情况完全变了,农村也不是昔日的农村,如果再走像老一批作家那样的路子,已没条件了,应该多鼓励年轻的作家拓宽思路,写更广泛的题材。我这么说着,但我还得写农村,一茬作家有一茬作家的使命,我是被定型了的品种,已经是苜蓿,开着紫色花,无法让它开出玫瑰。
几十年的习惯了,只要没有重要的会,家事又走得开,我就会邀二三朋友去农村跑动,说不清的一种牵挂,是那里的人,还是那里的山水?在那里不需要穿正装,用不着应酬,路瘦得在一根绳索上,我愿意到哪儿脚就到哪儿,饭时了随便去个农户恳求给做一顿饭,天黑了见着旅馆就敲门。一年一年地去,农村里的年轻人越来越少,男的女的,聪明的和蠢笨的差不多都要进城去,他们很少有在城里真正讨上好日子,但只要还混得每日能吃两碗面条,他们就在城里漂呀,死也要做那里的鬼。而农村的四季,转换亦不那么冷暖分明了,牲口消失,农具减少,房舍破败,邻里陌生,一切颜色都褪了,山是残山水是剩水,只有狗的叫声如雷。我们是要往农村里跑,真的如蝴蝶是花的鬼魂总去土丘的草丛。就在前年,我去陕西南部,走了七八个县城和十几个村镇,又去关中平原北部一带,再去了一趟甘肃的定西。收获总是大的,当然这并不是指创作而言,如果纯粹为了创作而跑动那就显得小气而不自在,春天的到来哪里仅仅见麦苗拔节,地气涌动,万物复苏,土里有各种各样颜色呈现了草木花卉和庄稼。就在不久,我结识了山区一位乡镇干部,她是不知从哪儿获得了我的手机号,先是给我发短信,我以为她是一位业余作者,给她复了信,她却接二连三地又给我发信。要是平常,我简直要烦了,但她写的短信极好,这让我惊讶不已,我竟盼着她的信来,并决定山高路远地去看看她和生她养她的地方。我真的是去了,就在大山深处,她是个乡政府干部,具体在综治办工作。如果草木是大山灵性的外泄,她就该是崖头的一株灵芝,太聪慧了,她并不是文学青年,没有读更多的书,没有人能与她交流形成的文学环境,综治办的工作又繁忙泼烦,但她的文学感觉和文笔是那么好,令我相信了天才。在那深山的日子里,她是个滔滔不绝的倾诉者,我是个忠实的倾听人,使我了解了另一样的生活和工作。她又领着我走村串寨,去给那特困户办低保,也去堵截和训斥上访人,她能拽着牛尾巴上山,还要采到山花了,把一朵别在头上,买土蜂蜜,摘山果子,她跑累了,说你坐在这儿看风景吧,我去打个盹,她跑到一草窝里踡身而卧就睡着了,我远远地看着她,她那衫子上的花的图案里花全活了,从身子上长上来在风中摇成鲜艳。从她那儿的深山里回来不久,我又回了一趟我的老家,老家正在修了一条铁路又修高速公路,还有一座大的工厂被引进落户,而也发生了一场为在河里淘沙惹起的特大恶性群殴事件,死亡和伤残了好多人,这些人我都认识,自然我会走动双方家族协助处理着遗留问题,在村口路旁与众人议论起来就感慨万千,唏嘘不已。事情远还没有结束,那个在大深山里的乡政府干部,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每天都给我发信,每次信都是几百字或上千字,说她的工作和生活,说她的追求和向往,她似乎什么都不避讳,欢乐,悲伤,愤怒,苦闷,如我在老家的那个侄女,给你嘎嘎嘎地抖着身子笑得没死没活了,又破口大骂那走路偷吃路边禾苗的牛和那长着黄瓜嘴就是不肯吃食的猪。她竟然定期给我寄东西,比如五味子果,鲜茵陈,核桃,蜂蜜,还有一包又一包乡政府下发给村寨的文件,通知,报表,工作规划,上访材料,救灾名册,领导讲稿,有一次可能是疏忽了吧,文件里还夹了一份她因工作失误而所写的检查草稿。
当我在看电视里的西安天气预报时,不知不觉地也关心了那个深山地区的天气预报,就是从那时,我冲动了写《带灯》。
在写《带灯》过程中,也是我整理我自己的过程。不能说我对农村不熟悉,我认为已经太熟悉,即便在西安的街道看到两旁的树和一些小区门前的竖着的石头,我一眼便认得哪棵树是西安原生的哪棵树是从农村移栽的,哪块石头是关中河道里的,哪块石头来自陕南的沟峪。可我通过写《带灯》进一步了解了中国农村,尤其深入了乡镇政府,知道着那里的生存状态和生存者的精神状态。我的心情不好。可以说社会基层有太多的问题,就如书中的带灯所说,它像陈年的蜘蛛网,动哪儿都落灰尘。这些问题不是各级组织不知道,都知道,都在努力解决,可有些能解决了有些无法解决,有些无法解决了就学猫刨土掩屎,或者见怪不怪,熟视无睹,自己把自己眼睛闭上了什么都没有发生吧,结果一边解决着一边又大量积压,体制的问题,道德的问题,法制的问题,信仰的问题,政治生态问题和环境生态问题,一颗麻疹出来了去搔,逗得一片麻疹出来,搔破了全成了麻子。这种想法令一些朋友嘲笑,说你干啥的就是干啥的,自己卖着蒸馍却管别人盖楼。我说:不能女娲补天,也得杞人忧天么,或许我是共产党员吧。那年四川大地震后十多天里,我睡在床上总觉得床动,走在路上总觉得路面发软,害怕着地震,却又盼望余震快来,惶惶不可终日。
正因为社会基层的问题太多,你才尊重了在乡镇政府工作的人,上边的任何政策、条令、任务、指示全集中在他们那儿要完成,完不成就受责挨训被罚,各个系统的上级部门都说他们要抓的事情重要,文件、通知雪片似地飞来,他们只有两双手呀,两双手仅十个指头。而他们又能解决什么呢,手里只有风油精,头疼了抹一点,脚疼了也抹一点。他们面对的是农民,怨恨像污水一样泼向他们。这种工作职能决定了它与社会摩擦的危险性。在我接触过的乡镇干部中,你同情着他们地位低下,工资微薄,喝恶水,坐萝卜,受气挨骂,但他们也慢慢地扭曲了,弄虚作假,巴结上司,极力要跳出乡镇,由科级升迁副处,或到县城去寻个轻省岗位,而下乡到村寨了,却能喝酒,能吃鸡,张口骂人,脾气暴戾。所以,我才觉得带灯可敬可亲,她是高贵的,智慧的,环境的逼仄才使她的想象无涯啊!我们可恨着那些贪官污吏,但又想,房子是砖瓦土坯所建,必有大梁和柱子,这些人天生为天下而生,为天下而想,自然不会去为自己的私欲而积财盗名好色和轻薄敷衍,这些人就是江山社稷的脊梁,就是民族的精英。
地藏菩萨说:地狱不空,誓不为佛。现在地藏菩萨依然还在做菩萨,我从庙里请回来一尊,给它献花供水焚香。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土地神,印象里胡子那么长个头那么小一股烟一冒就从地里钻出来,而现在觉得它是神,了不起的神,最亲近的神,从文物市场上买回来一尊,不,也是请回来的,在它的香炉里放了五色粮食。
认识了带灯,了解了带灯,带灯给了我太多的兴奋和喜悦,也给了我太多的悲愤和忧伤,而我要写的《带灯》却一定是文学的,这就使我在动笔之前煎熬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酝酿。我之前不大理会酝酿这个词,当我与一位八○后的女青年闲谈时,问她昨天晚上怎么没参加一个聚会呢?她说:我睡眠不好,九点钟就要酝酿睡觉了。我问:酝酿睡觉?怎么个酝酿?!她说:我得洗澡,洗完澡听音乐,音乐听着去泡一杯咖啡,然后看书,一边喝咖啡一边看书,看着看着我就困了,闭上眼就轻轻走向床,躺在那里才睡着了。酝酿还要做那么多的程序,在写《带灯》时我就学着她的样,也做了许多工作。
我做的工作之一是摊开了关于带灯的那么多的材料,思索着书中的带灯应该生长个什么模样呢,她是怎样的品格和面目而区别于以前的《秦腔》、《高兴》、《古炉》,甚或更早的《废都》、《浮躁》、《高老庄》?好心的朋友知道我要写《带灯》了,说:写了那么多了,怎么还写?是呀,我是写了那么多还要写,是证明我还能写吗,是要进一步以丰富而满足虚荣吗?我在审问着自己的时候,另一种声音在呢喃着,我以为是我家的狗,后来看见窗子开了道缝,又以为是挤进来的风,似乎那声音在说:写了几十年了,你也年纪大了,如果还要写,你就要为了你,为了中国当代文学去突破和提升。我吓得一身的冷汗,我说:这怎么可能呢,这不是要夺掉我手中的笔吗?那个声音又响:那你还浪费什么纸张呢?去抱你家的外孙吧!我说:可我丢不下笔,笔已经是我的手了,我能把手剁了吗?那声音最后说了一句:突破那么一点点提高那么一点点也不行吗?那时我突然想到一位诗人的话:白云开口说话,你的天空就下雨了。我伏在书桌上痛哭。
这件事或许是一种幻觉,却真实地发生过,我的自信受到严重打击,关于带灯的一大堆材料又打包搁置起来。过了春节,接着又生病住院,半年过后,心总不甘,死灰复燃,再次打开关于带灯的一大堆材料,我说:不写东西我还能做什么呢,让我试试,我没能力做到我可以在心里向往啊。看见了那么个好东西,能偷到手的是贼,惦记着也是贼么。
于是,我又做了另一件工作。其实也是在琢磨。
我琢磨的是,已经好多年了,所到之处,看到和听到的一种现象:越来越多的人在写作,在纸质材料上写,在电脑网络上写,作品数量如海潮涌来,但社会的舆论中却越来越多的哀叹文学出现了困境,前所未有的困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文学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困境,其实是社会出现了困境,是人类出现了困境。这种困境早已出现,只是我们还在封闭的环境里仅仅为着生存挣扎时未能顾及到,而我们的文学也就自愉自慰自乐着。当改革开放国家开始强盛人民开始富裕后,才举头四顾知道了海阔天空,而社会发展又出现了瓶颈,改革急待于进一步深化,再看我们的文学是那样的尴尬和无奈。我们差不多学会了一句话:作品要有现代意识。那么,现代意识到底是什么呢,对于当下中国的作家又怎么在写作中体现和完成呢?现代意识也就是人类意识,而地球上大多数的人所思所想的是什么,我们应该顺着潮流去才是。美国是全球最强大的国家,他们的强大使他们自信,他们当然要保护他们的国家利益,但不能不承认他们仍在考虑着人类的出路,他们有这种意识,所以他们四处干涉和指点,到南极,到火星,于是他们的文学也多有未来的题材,多有地球毁灭和重找人类栖身地的题材。而我们呢,因为贫穷先关心着吃穿住行的生存问题,久久以来,导致着我们的文学都是现实问题的题材,或是增加自己的虚荣,去回忆祖先曾经的光荣与骄傲。我们的文学多是历史的现实的内容,这对不对呢?是对的,而且以后的很长时间里可能还得写这些。当一个人在饥饿的时候盼望的是得到面包,而不是盼望神从天而降,即便盼望神从天而降那也是盼望神拿着面包而来。但是,到了今日,我们的文学虽然还在关注着叙写着现实和历史,又怎样才具有现代意识,人类意识呢?我们的眼睛就得朝着人类最先进的方面注目,当然不是说我们同样去写地球面临的毁灭,人类寻找新家园的作品,这恐怕我们也写不好,却能做到的是清醒,正视和解决哪些问题是我们通往人类最先进方面的障碍?比如在民族的性情上,文化上,体制上,政治生态和自然生态环境上,行为习惯上,怎样不再卑怯和暴戾,怎样不再虚妄和阴暗,怎样才真正的公平和富裕,怎样能活得尊严和自在。只有这样做了,这就是我们提供的中国经验,我们的生存和文学也将是远景大光明,对人类和世界文学的贡献也将是特殊的声响和色彩。
我从来身体不好,我的体育活动就是热情的观看电视转播的所有体育比赛。在终于开笔写起《带灯》,逢着了欧冠杯赛,当我一场又一场欣赏着巴塞罗那队的足球,突然有一天想:哈,他们的踢法是不是和我《秦腔》、《古炉》的写法近似呢?啊,是近似。传统的踢法里,这得有后卫、中场、前锋,讲究的三条线如何保持距离,中场特别要腰硬,前锋得边跑传中,等等等等。巴塞罗那则是所有人都是防守者和进攻者,进攻时就不停地传球倒脚,繁琐、细密而眼花缭乱地华丽,一切都在耐烦着显得毫不经意了,突然球就踢入网中。这样的消解了传统的阵形和战术的踢法,不就是不倚重故事和情节的写作吗,那繁琐细密的传球倒脚不就是写作中靠细节推进吗?我是那样地惊喜和兴奋。和我一同看球的是一个搞批评的朋友,他总是不认可我《秦腔》、《古炉》的写法,我说:你瞧呀,瞧呀 ,他们又进球了!他们不是总能进球吗?!
《秦腔》、《古炉》是那一种写法,《带灯》我却不想再那样写了,《带灯》是不适那种写法,我也得变变,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那怎么写呢?其实我总有一种感觉,就是你写得时间长了,又淫浸其中,你总能寻到一种适合于你要写的内容的写法,如冬天必然寻到是棉衣毛裤,夏天必然寻到短裤T恤,你的笔是握自己手里,却老觉得有什么力量在掌握了你的胳膊。几十年以来,我喜欢着明清以至三十年代的文学语言,它清新,灵动,疏淡,幽默,有韵致。我模仿着,借鉴着,后来似乎也有些像模像样了。而到了这般年纪,心性变了,却兴趣了中国西汉时期那种史的文章的风格,它没有那么多的灵动和蕴藉,委婉和华丽,但它沉而不糜,厚而简约,用意直白,下笔肯定,以真准震撼,以尖锐敲击。何况我是陕西南部人,生我养我的地方属秦头楚尾,我的品种里有柔的成分,有秀的基因,而我长期以来爱好着明清的文字,不免有些轻的佻的油的滑的一种玩的迹象出来,这会我真的警觉。我得有意地学学西汉品格了,使自己向海风山骨靠近。可这稍微地转身就何等地艰难,写《带灯》时力不从心,常常能听到转身时关关节节都在响动,只好转一点,停下来,再转一点,停下来,我感叹地说:哪里能买到文字上的大力丸呢?
就在《带灯》写到一半,天津的一个文友来到了西安,她见了我说:怎么还写呀?我说:鸡不下蛋它憋啊!她返回天津后在报上写了关于我的一篇文章,其中写到我名字里的凹字,倒对我有了启发。以前有人说这个凹字,说是谷是牝是盆是坑里砚是元宝,她却说是火山口。她这说得有趣,并不是她在夸我了我才说有趣,觉得可以从各个角度去理解火山口。社会是火山口,创作是火山口。火山口是曾经喷发过熔岩后留下的出口,它平日是静寂的,没有树,没有草,更没有花,飞鸟走兽也不临近,但它只要是活的,内心一直在汹涌,在突奔,随时又会发生新的喷发。我常常有些迷信,生活中总以什么暗示着而求得给予自己自信和力量,看到文友的文章后,我将一个巨大的多年前购置的自然凹石摆在了桌上,它几乎占满了整个桌面。当年我是以它像个凹字而购置的,现在我将它看作了火山口敬供,但愿我的写作能如此。
带灯说,天热得像是把人捡起来拧水,这个夏天里写完了《带灯》。稿子交给了别人去复印,又托付别人将它送去杂志社和出版社,我就再不理会这个文学的带灯长成什么样子,腿长不长,能否跑远,有没有翅,是鸡翅还是鹰翅,飞得高吗?我全不管了,抽身而去农村了。我希望这一段隐在农村,恢复我农民的本性,吃五谷,喝泉水,吸农村的地气,晒农村的太阳,等待新的写作欲望的冲动,让天使和魔鬼再一次敲门。
这是一个人到了既喜欢《离骚》,又必须读《山海经》的年纪了,我想要日月平顺,每晚如带灯一样关心着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和天气预报,咀嚼着天气就是天意的道理,看人间的万千变化。
王静安说:且自簪花,坐赏镜人中。
2012.8.1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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