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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碎

_6 周振天(当代)
该酬谢的都酬谢了,该打点的也都打点了,掌柜的着实的松了口气,从陆雄
飞屋里出来,他又招聚柜上的伙计们吩咐明天“恒雅斋”生意的事。自打怀玉出
事,“恒雅斋”的生意停了小半个月,好几笔赚钱的买卖都叫“万得昌”的胡老
板橇走了。掌柜的吩咐,改天都要联络联络老客人,尽可能的把生意再红火起来。
安排妥当生意的事,掌柜的又上楼去给就要睡的老太太问安,他下楼的时候,
我听见他那脚步不像往常那样利索,磕磕绊绊的,接着就听他叫了一声:“德宝
……快……”就是“咕咚”人倒在楼梯上的声音。
璞翠在楼上惊叫起来:“老爷!您怎么了?!”
我赶忙奔到楼梯那儿一瞅,可不得了,只见掌柜的人歪在楼梯上,手在心口
处死命的抓着,明明是犯了病。我赶忙招呼人把掌柜的搭到他的炕上,陆雄飞和
叠玉、洗玉照顾着,我就赶紧到北门里找掌柜的的大哥赵如璋。
赵如璋听说兄弟犯了病,二话没说,拎着药箱就跑过来了。这时掌柜的还闭
眼躺在炕上,脸色蜡黄,口里的气也是紧一口慢一口的,嗓子眼还咕咕作响。
叠玉和洗玉一见赵如圭,就哭出声的叫:“大伯,您快看看我爸呀!”
赵如璋嘴里叨念:“不要紧,有我,有我。”说着他就给掌柜的切脉,切罢
说:“恐则气下,惊则气乱,这病就是为怀玉的事急出来的。我们的行话就叫五
志化火,赶紧抓两付药,吃下去就会好的。”
赵如璋到客厅写了药方,墨还没干,我抓着药方子一溜紧跑,到了东门里的
药店抓药,待我拎着药跑回了家,一家人正围着掌柜的呼着、喊着呢,原来掌柜
的胸口里边有痰堵着,喘不过气来,只见他挺着身子张大了嘴,脸上和嘴唇已经
憋的紫青紫青色了。连老太太也惊动下来了,老人家见儿子突然病成这样,哭着
喊着也是上气不接下气了。
洗玉对赵如璋叫:“大伯,您得想办法救救我爸呀!”
赵如璋说:“这是痰堵着了,得赶快送到租界医院去吸痰。”
叠玉对陆雄飞喊:“他爸,你还楞着呀?赶快叫汽车来呀!”
陆雄飞应声去了。
这功夫,掌柜的憋的更利害了,嘴张的越发的大,只听见他心口那儿“呼噜,
呼噜”的作响,赵如璋把手指头伸进掌柜的嘴里抠,想让他把里边的痰吐出来。
掌柜的恶心的干咳了几声,痰还是堵在那里。
赵如璋叨叨着:“这痰出不来,人就得憋死呀!”
我对赵如璋说:“大伯,要是嘴对嘴能把掌柜的心口里的痰嘬出来吗?”
赵如璋一楞,说:“那兴许行……”他眼神里问,谁给嘬呢?
我没犹豫,趴下身子,对着掌柜的的嘴使劲的往外嘬,没嘬几口,就嘬出一
大口又黏又腥的痰块子,顿时,掌柜的就长长的喘了口气。
赵如璋叫人赶快给掌柜的灌了几口温水,再躺下,眼见着他的气色好看多了。
赵如璋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声音里带着颤:“行,德宝,我兄弟没白收你这
个徒弟。”
洗玉端过来一碗凉水:“德宝哥,快,漱漱口。”她眼睛里闪着泪花儿。
不一会儿,陆雄飞叫的汽车也到了,掌柜的却死活不肯去医院,他不是舍不
得花钱,而是他压根就不信租界医院的洋大夫。
陆雄飞对叠玉叨咕:“我可是把车也叫来了,租界医院也托人说妥了,你们
老爷子不去可赖不着我啊。”
叠玉趴在掌柜的耳边说:“爸,雄飞把您住院看病的事都安排妥当了,您还
是去那儿住几天,好利索了我们就接您出来,行吗?”
掌柜的还是摇头。
叠玉把陆雄飞拉到一边说:“爸信不着洋大夫的,你尽心了,老爷子也知道
了。”
见洗玉端上煎好的汤药准备给掌柜的喝下去,陆雄飞一脸的紧张,他对叠玉
小声说:“赵如璋开的药你们就敢让爸吃呀?”
叠玉一时闹不明白:“怎么了?”
陆雄飞埋怨:“你们老娘儿们就是没脑子!这药要是吃出什么毛病来怎么办?”
叠玉这才感觉出来丈夫是什么意思:“我大伯?不会吧?”
叠玉这边犹豫着,陆雄飞大声喊住了洗玉:“这药汤子还是不忙喝吧。”
洗玉也是一楞:“为嘛?这药喝的越早我爸不是好得越快吗?”
陆雄飞冷冷的说:“未必吧……我认识租界的最好的洋大夫,打一针就立马
见效的。”
赵如璋是聪明人,他当然听出陆雄飞话里有话,脸就拉下来了,一边收拾药
箱一边说:“你们要是信洋大夫就去找洋大夫,可我开的药是决吃不死人的。”
掌柜的听见了,他连忙撑起身子叫:“大哥,你别听他们小辈的瞎叨叨,谁
的药我也不信,我就信您的药!”说着,他拿过药碗,几口就把药汤了灌下了肚。
叠玉捅了陆雄飞一把:“就是你瞎叨叨!”
陆雄飞脸上不挂,自己骂自己:“嗨,我就算是咸吃萝卜淡(蛋)操心!”
闪进自己屋里去了,再也不出来。
见掌柜的喝净了药汤,赵如璋脸皮上的肉才松了下来,可怎么着也不那么自
然了,对掌柜的说了几句应当怎么调养的话,出门走了。
掌柜的连吃了十几付赵如璋的药,果真是见好了。那天晚上,他在楼上老太
太屋里,叫我上去说:“德宝,从柜上取五十块现大洋给孩子大伯送过去,就说
是给我瞧病的钱。”说罢,他又特意问老太太:“娘,您看这个数给我哥哥还拿
得出去吧?”
老太太叹着声说:“哎,他也不容易,一大家子人的要吃要穿,光靠瞧病能
赚几个子儿?平日你帮他吧,他还局着个面子,未必愿意伸手,这不是个机会吗。”
掌柜的对我说:“那就送去六十块吧,六六大顺,取个吉利。”
老太太点头笑了,又说:“你也得好好酬谢酬谢德宝,那天不是他,你那口
气儿能不能喘得上来还两说着呢。哎,就是亲生的骨肉,也不见能那样的孝顺呢。”
我连忙说:“老太太,您快别这么说,我的小命还不是掌柜的给的?当年没
有您一家救我,收留我,今天我的骨头还不知道在那儿化成灰呢。”
我本不是天津卫的人,祖籍在山东,原本姓郝,早年我才三岁的时候,我亲
爹亲娘带着我姐和我从济南到天津卖土布,就在北门外估衣街租了个小铺面。小
本生意,也就是赚点散碎银子,勉勉强强能把一家人的肚子混饱。在我们家布摊
对面,就是一家叫“恒雅斋”的玉器店,店掌柜的姓赵,就是我们掌柜的他爹,
别看人家是个作大买卖,赚大钱的主儿,可是对我们这外省来的小买卖人也总是
客客气气的,喝口热水呀,躲个风蔽个雨呀,人家也总是不嫌麻烦。我爹我妈也
尽着心的报答人家,只要见街上有人要卖古董,就往“恒雅斋”里边领,见着想
往“恒雅斋”伸手的贼,我爹就给他们提个醒儿。有一次一个贼趁“恒雅斋”生
意忙,偷了尊宋朝的玉佛,都跑出二里地了,叫我爹连追上了,贼把我爹的脸打
得血糊流烂,可他还是把那尊玉佛追了回来。老掌柜的给我爹钱,我爹死活不收,
他说,我们这一家子,在天津卫举目无亲,就图有个朋友照顾,能借“恒雅斋”
的财气作个安生小买卖,就知足了。一来二去的,我们家就跟“恒雅斋”赵家走
得越来越近乎,老掌柜的喜欢小孩子,还时不时买个糖葫芦、崩豆儿什么的哄我
玩,只要我一叫爷爷,老掌柜的就乐得合不上嘴。
那正是民国初年的时候,北门里外,河北大街,估衣街那一片,是天津卫最
热闹的生意场合。北门里金店,银楼一家挨着一家,北门外的饭店,药店,生熟
食店,杂货店都是脸对着脸,肩靠着肩,估衣街上卖绸缎的、卖皮货的、卖呢绒
的,更是密密麻麻的一眼看不到边儿。无论是年呀,节呀,还是平日里,那一带
总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传说大白天站在海河对面的洋教堂望海楼上,往西边
看,就能看见北门,估衣街这一块地方“呼呼腾腾”的冒热气,老人们说,那冒
的都是财气呢!实实在在的“旺地”呀!就连满清倒了王朝,江山易主这么惊天
动地的事儿,天津卫着实乱了一阵子,可也没断了“旺地”财路,民国年号刚刚
叫响,“旺地”又照旧旺了起来,所以有人说,那岂止是“旺地”呀,那就是
“宝地”嘛!
但是,谁也没料到,生意场的“旺地”、“宝地”终有大灾大难的一天,那
灾星就是窃国大盗袁世凯。读了史书的人都知道,前清皇上倒台之后,南有主张
民主共和的孙中山,北有想当皇帝的袁世凯。孙中山为了国家不再内乱,委屈求
全把中华民国大总统的位子让给掌握着北洋重兵的袁世凯,这就是民国二年的
“南北议和”。民国二年二月,孙中山派专使到了北京,迎接袁世凯到首都南京
就任大总统。袁世凯鬼心眼多,他觉得孙中山让他去南京就是想调虎离山,夺他
的兵权,可又没有什么正理儿不去南京就职,于是就闹了一场“兵变”,弯着心
眼儿把北京城搅和乱了套,这样他就有不去南京的理由了,他就好跟孙中山说,
瞧,我这还没离开呢,我的部下就造反了。北京“兵变”之后,袁世凯接着又在
天津照法来了一场“兵变”。这一招儿真叫毒呀,那一次“兵变”,多少人家破
人亡,多少家买卖送给了火神爷呀!民国二年也就是公元1912年3 月2 日那天,
天津卫的当官的事先都知道要出事,早早的都溜了,警察也得到命令全部撤下岗
猫了起来。到了晚上八点整,袁世凯的亲信张怀芝的巡防营从河北法正里和驻西
于庄的另一团的军队兵分几路杀向天津城里,那群王八蛋不敢招惹各国租界的洋
人,专门找中国人管辖的地方造孽。从西关街、太平街、河北大经路到北马路、
东马路、北门外还有我们家所在的估衣街,那些土匪兵一路放着枪,一路烧杀抢
掠。银楼、当铺抢光了,饭馆、瓷器店砸烂了,绸缎店、洋布庄抢了还放火烧了,
就连官府造钱的地方,天津造币厂都撞开了大门,数不清的元宝,银大头和铜钱
都装进了那些匪兵的腰包。
也是在劫难逃,平日里到了天黑,我们一家都是关了铺子门到北门里租的房
子睡觉,偏偏出事的头一天,我爹刚刚从山东进了一批土布,晚上怕叫人偷了,
一家人就住在铺子里,听见外边又响枪又叫唤的,全家人害怕的不得了,就都猫
在铺子里不敢露头。谁想匪兵放火烧了邻边的绸缎庄,三月的天气,什么都是干
燥的,那火一烧起来就撒欢儿的向两边疯,还是对面的“恒雅斋”的伙计在外边
吼叫警告我们,我爹我娘才拖着我们姐弟两个往外逃命,可那火撩得太邪乎,没
等我们一家子出门,大火早已把门封住了,接着邻边绸缎庄的山墙就倒砸在我家
铺子的房顶上,房顶“呼啦!”就蹋下来,把我们一家都压在下面,我爹我姐顿
时就没气了。这时,大火从上面也烧过来了,我身上疼,脸上又烤得慌,就差了
音儿的惨叫,我娘死命的把我往外推,就在那时,对面“恒雅斋”的几个伙计砸
开了大门,把我拖了出去,待再想救我娘时,那铺子早就烧成一团火了……可怜
我爹、我娘、我姐都活活烧死了。后来听“恒雅斋”的伙计说,那晚上,“恒雅
斋”也遭了抢,接着也叫火神爷烧了个干干净净,好在他们每天关铺子后,都把
值钱的玉器和银子都寄存到北马路日本人开的正金银行里,那儿因为挂着日本国
旗,又有日本兵守着,那些兵匪没敢靠近,“恒雅斋”算是保住了大半的家产。
起初,“恒雅斋”的人并不知道我们一家那一晚上住在铺子了,只是听见我哭唤,
我们掌柜的急忙招呼伙计砸门救人,才把我这条小命救了出来。那天晚上,估衣
街上被烧死的人就是百十口子。
由袁世凯老王八蛋折腾出来的,害了我家破人亡的“兵变”,后来史书就叫
作“壬子兵变”。当时我虽然只有三岁,对那一场劫灾的过程记不大清楚,可是
那燎人的大火,那把人耳朵震的生疼的枪子声,在我心里都深深的划了印儿,多
少年之后,只要看见火堆,听见响枪,我还是像进了地狱一样,从头到脚都是恐
惧。
“兵变”过后,我们掌柜的就跟老掌柜的说:“这孩子爹娘都没了,怪可怜
的,送到孤儿院去还指不定活几天呢,咱家就算是收个小学徒,这条小命也保住
了。”老掌柜的本来就信佛,心眼儿慈善,跟老太太一商量,也就点头应了。我
从三岁起就吃赵家的饭,长到五六岁时,还找了个街上代人写书信、写状子的老
先生教我念《百家姓》、《三字经》,总算是识了几个字儿,到了八九岁,我就
开始在店里跑跑腿儿,打个杂儿,我还不是个缺心眼的人,老掌柜的和店里的伙
计们怎么议论玉器,怎么跟客人打交道,我心里都蔫蔫的记着,到了十二三岁,
我就能看铺子,应答客人了。
自打“壬子兵变”后,老掌柜的觉得估衣街一晚上死过那么多的人,冤魂太
多,自己的铺子又挨过抢,烧个干净,风水指定是败坏了,就决意将“恒雅斋”
铺面搬到城东南角了,也就是“恒雅斋”最后座落的地脚。
掌柜的后来娶了媳妇,一心想抱个儿子穿宗接代,可偏偏只生了三个闺女,
他挺不得意,在天津卫,没儿没女的叫绝户,意思就是祖上没德,要断香火了。
只有闺女没有儿子的,叫半个绝户,比绝户好听点。但是女儿早晚嫁出去要姓人
家的姓,还是等于断了香火,所以在老伴儿病倒之后,掌柜的就正经八摆的收我
作了儿子,就是书上说的,叫义子。
我自打三岁没了爹娘,跟着“恒雅斋”从估衣街到东门脸,整整吃了赵家19
年的饭,赵家两辈掌柜的待我都跟亲生一样,从没亏待过我,古人言,滴水之恩,
当涌泉相报,救命之恩,养育之恩这一辈子都报不完呀,所以,我给掌柜的嘬口
痰又算得了什么?说心里话,只要掌柜的和全家都平平安安的,“恒雅斋”生意
兴旺,就是我德宝的福分。
《玉碎》第七章拿了掌柜的的支票之后,陆雄飞倒是真的几次约小野出来吃
压惊饭,但都被小野回了。自经历了利顺德饭店那一场惊吓,小野连着一个多月
没敢在街面上露头。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那蒙面人要小野脑袋肯定是有不
共戴天之仇,不过小野竞闹不明白那蒙面人是哪一路仇家。因为他在关东军时,
经他手被夺命的中国人不计其数。反正自打那儿起,他在天津卫的日子就不像从
前那样安生了,能不露脸的就不露脸,就是出去,也都带着警卫,时时提防哪个
中国人突然跳出来给他一枪。一直到了天热了的时候,小野才敢穿着便衣出来走
动。
记得是刚刚过了芒种,陆雄飞又打电话请小野出来,他说:“这回不请您吃
饭,您不是说过要多认识认识帮里的弟兄吗,今天咱们就到英国营盘去玩玩?平
日里我那些弟兄们都在那儿玩。”
那时天津卫的人都知道,英租界达文波路,也就是今天的建设路上的英国营
盘,是个三十六门轮盘赌场。是一个白俄人跟几个英国人合伙张罗起来的,生意
一直挺火。天津卫好赌的老爷、太太、公子哥们都是那儿的常客。这一回,小野
倒是痛快的答应了,不过他说不去英租界,要去就去日租界的同文俱乐部去玩,
看来他还是不敢轻易在日租界外边遛达,还叮嘱陆雄飞把帮里的弟兄都叫到那儿
聚会。后来我才闹明白,陆雄飞一直是想借着小野的身份在青帮弟兄面前抖抖威
风,巩固巩固自己在帮里的地位。小野虽然已经入了青帮,但是初来乍到,帮内
各个堂口的弟兄仍然是生头生脸,他就是想借陆雄飞牵线搭桥,多多联络各路青
帮的头头脑脑,一旦有事就可以把他们当枪使唤。果不其然,到了那年年底,天
津卫大乱的时候,被小野联络上的不少青帮头头脑脑还都成了帮日本人闹事的狗
腿子。
那天吃了晚饭,本来已经出了门的陆雄飞突然又回家了,说是小野点着名的
要我到同文俱乐部去一趟。
我说:“二姐夫,您别拿我开涮呀。”
陆雄飞一本正经地说:“不是闹着玩的,确实是小野要我来找你的。”
我顿时就毛了,连忙找到掌柜的拿主意。掌柜挺纳闷,问陆雄飞:“我们家
的的伙计从来没跟小野打过交道,他招呼德宝干什么?”
陆雄飞说:“我也纳闷呢。既然小野发话了,德宝还就得去一趟了,听他那
口气,挺客气的,倒没什么歹意,”
掌柜的嘀咕着:“小野是什么人物,怎么这么看重我这个小伙计?德宝,要
不你就去一趟吧。”
我心里直发沉,连连叫:“掌柜的,我不去!”
陆雄飞笑道:“你小子就这么点尿呀?又不是逮你去‘白帽’警署,是让你
去同文俱乐部,那可是个好玩的地方知不知道?”
我往自己的屋里躲:“那也不去,反正跟日本人打交道就没好事!”
陆雄飞拽着我就往外走:“有我陆雄飞在,日本人还能吃了你不成?”
就这样,我被陆雄飞连拉带扯到了日租界桥立街也就是今天的同庆后大胡同
的同文俱乐部。多少年之后我看了人家写的回忆录,才知道日租界的赌场像同文
俱乐部还有中和公会,都是日本人利用天津卫的汉奸,打着中日亲善的招牌,一
边经营赌场买卖,一边为日本人搜集中国政府、军队的情报,而同文俱乐部就是
小野搞情报、网罗天津卫那些吃里扒外的汉奸的地方。日本人算计中国人的坏点
子不少都是在那里边商议出来的。
进了同文俱乐部,陆雄飞让我在大厅候着,自己就上了楼去通报小野。我偷
着眼四下打量一眼,这房子挺宽敞,楼下是大厅,进进出出的人都是穿着打扮有
讲究的男女。看得出来,生意很火,墙上挂着日本租界颁发的营业执照,宽宽大
大柜台上边穿着西装的伙计都是笑模笑样的应酬着客人。刚进来的客人拿现钱换
成一罐一罐的特制烟卷儿,那大概就是玩赌时用的筹码了,在赌场的行话里这叫
“请签”,客人出门之前,把手里边的烟卷儿到柜台上再换成现钱。后来陆雄飞
告诉我,天津卫各个外国租界都有赌场,但是日租界开的赌场最多,最五花八门,
也最黑,日本人也最会装孙子,这儿的招牌叫俱乐部,所以在这儿玩赌,桌面是
见不到钱的,烟卷就是算钱的筹码。
一会儿功夫,陆雄飞在楼上招手叫我上去,我悬着心一步一步上了楼,被带
到一间赌房里边,见一群中国人正陪着小野玩牌九,小野身后边的就是陆雄飞的
干儿子绰号叫臭劣咕的陆小飞,他正猫着腰给小野出招儿打那张牌,小野听了他
的招,“啪”的打出一张牌,顿时满屋的人一片叫好声:“小野先生又赢了!好
运气呀!好运气!”叫声没停,陪小野打牌的人都忙着往他面前送那烟卷儿,小
野的面前早已是一大堆的烟卷儿了。
小野笑的合不拢嘴,两只手在桌上得意洋洋的洗着牌。
臭劣咕在一边使劲的拍马屁:“小野先生的手气就是没比,把把赢,”
我心说,陆雄飞瞎眼了,怎么认这么个一身奴气的家伙作干儿子?
陆雄飞走到小野跟前说了句什么,小野抬眼瞟了我一眼,我这心里一哆嗦。
小野又对陆雄飞说了句什么,陆雄飞就把我带到旁边一间没人的屋。
我问陆雄飞:“大姐夫,这摆的什么阵式?您可别吓着我呀!”
陆雄飞说:“一会儿小野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
我的肚子一阵阵的抽筋:“我能知道什么呀。”
这功夫,小野走进来,他打量着我:“你的,叫德宝?”
我傻了似的只知点头。
陆雄飞说:“对,这是我太太家的小伙计,是个好孩子。”
小野点头:“陆先生说是好孩子,我的相信,好孩子的,要说真的话,对不
对?”
我还是傻傻的点头。
小野坐下,突然问:“你的,见过那个蒙面的人?!”
我顿时就蒙了,小野怎么知道我见过那蒙面人?
小野见我没吭声,声音变得凶了:“你见过那个人是不是?!”
陆雄飞也给闹蒙了:“德宝,小野先生问你话了,你见过没见过那个蒙面的
刺客呀?”
我这头上全是汗珠子,想说话嗓子眼儿像塞住了刨花,心里琢磨,他怎么知
道我见过那蒙面汉子呢?
陆雄飞对小野说:“小野先生,这小子一直跟着我老岳父身边,他怕是见不
着那个刺客吧?”
小野眼睛凶凶的盯着我:“他的,见过!”
陆雄飞看着我问:“德宝,你到底见过没见过呀?”
我心想,看来不说不行了,只得点点头。
小野露出笑模样:“很好,你的,说说,在什么地方见过?”
陆雄飞“啪”的给了我一脖拐:“你小子,这么大的事居然瞒着我!你就一
五一十的跟小野先生说清楚吧。”
我就把在“静园”门口怎么见到那个汉子和在利顺德饭店再一次见到那个人
的过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小野那两个黑眼珠子始终盯着我,听完,他问我:
“你的,再见到那个人,能不能认识的?”
我本想摇头,可不知道怎么的却点了头,再说就是摇头小野也不会相信的。
可这一点头,我就算是倒了大霉了。后来,日本人只要抓了刺客嫌疑,就把我叫
去认人,两个月的功夫,就看了七八拨,这是后话。
当天从同文俱乐部回到了家,掌柜听我说了小野找我的原由,皱起眉毛问:
“咱们见过那蒙面好汉的事都跟谁说过?”
想来想去我只跟洗玉说过,掌柜的忙叫来洗玉问,洗玉说:“我没跟外人说
过呀,只是跟李穿石念叨过。”
掌柜的一拍大腿:“这就对上了,一准是李穿石跟小野说的。”他就数叨洗
玉:“李穿石还没进我们家门呢,怎么就不是外人呢?你这一多嘴,就把得宝陷
在里边了!李穿石也不是个东西,明摆着是想巴结日本人,我把闺女许给这号心
术不正的小白脸儿,谁知道日后他会不会把我也卖给日本人呀!”
洗玉说:“爸,穿石就是个快嘴罢了,叫您这么一说,他成了个汉奸了。”
掌柜的骂道:“你还没嫁给他呢,就胳膊肘往外拐呢?”
洗玉不服气说:“怎么了?救我二姐出来人家可是帮了大忙的,我就是念他
的好!”说着,她眼圈一红,就跑到楼上奶奶那儿哭去了。
掌柜的接着又骂我:“跟你说什么来着?!病从口入,祸从口出,老祖宗留
下这句话是闹着玩的呀?你就算是看见过那刺客,就烂在肚子里不成吗?这下好
了,叫日本人盯上了,改日他叫你去认人,你敢不去吗?”
我心了更发虚了,问掌柜的:“那您看我怎么办呀?”
掌柜的半天没吭声,真是犯了难。
我说:“要不我也去乡下躲躲?”
掌柜的先是点头,但立刻又摇头说:“你躲了倒清净,我躲得了吗?‘恒雅
斋’躲得了吗?找不见你,日本人还不得跟我要人?”
我都快哭出来了:“掌柜的,那怎么办呢?”
掌柜的摇头叹气:“有什么法儿?走一步看一步呗,你们呀,没一个叫人省
心的!”
果然,到了第三天早上,小野叫李穿石传话来,要我明天去海光寺日本驻军
营盘里去一趟。我吓得躲到二楼平台上。下面怎么喊我也不肯下来。掌柜的只得
走上平台把我拉下来。
我对掌柜的说:“掌柜的,我可不能去呀!”
掌柜的瞥了一眼李穿石:“人家既然把你抬举给日本人了,你能不去吗?”
李穿石满脸通红:“爸,我可不是……”
掌柜沉着脸问:“不是什么?即便是洗玉告诉了你,你烂在肚子里不就得了?
干嘛非得跟日本人说呀?这不是成心惹麻烦吗?”
李穿石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磕磕巴巴地说:“爸,我琢磨着……现在上上
下下都想着法子跟日本人套近乎……咱们要是帮着日本人年把那个刺客逮住,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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