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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碎

_16 周振天(当代)
经历了这一番折腾,怀玉对李穿石的品性已经看透了,她冷冷地说:“是啊,
全亏了金团长他们,要是指望自家人,我大概这一辈子都出不来了。”
说着,她就走进自己的屋里去了。
李穿石脸只是略红红脸,就扯着洗玉跟着走进怀玉的屋里。说:“怀玉姐,
反正你出来了,郭大器也平安了,我这心里面呢,也就踏实了,你怎么怪罪我都
无所谓了。”
怀玉想说什么,话又咽了回去:“嗨,我现在说什么你也不信,日子长了,
你自个儿慢慢品吧。”
洗玉哪里肯放过:“姐,你说到这儿又不点透了,叫我心里七上八下的,往
后叫我怎么跟他过日子呀?”
洗玉说:“姐,你可别闹误会了,穿石说,他要那清单呀,就是日后为了提
防大姐夫的,他可是没别的意思啊。穿石也保证了,决不跟爸爸说的。”
怀玉还想说什么,又摇着头叹道:“算了,算了,国家都乱到这种地步了,
说这鸡毛蒜皮的事儿还有什么劲儿……”
送走了金一戈,李穿石说市政府要连夜开会,也匆匆出了门。掌柜的吩咐我
:“去,把怀玉给我叫来。”
我猜想,掌柜的准是要冲怀玉发脾气的,我刚转身,掌柜的又叹气:“哎,
算了,算了,明儿再说吧,我也累不起了。”
掌柜的回了自己屋,灭了灯,隐隐约约的听见他又对娃娃哥叨念着什么。
我刚刚躺在炕上,大门外就有人敲门,我忙趿拉着鞋奔过去问:“谁呀?”
门外是个姑娘声音:“赵怀玉的同学,来看她的。”
这时,怀玉早已经听到,匆匆赶了过来:“德宝哥,是我的同学,快叫他们
进来。”
打开大门,没料到竞“呼啦”的拥进来一大帮的学生,围住了怀玉又说又叫,
里面有几个我是认识的。
掌柜的对怀玉说:“我把话撂这儿,从现在起,你不准迈出大门一步!你要
是敢出去,就……永远别回来!”
说罢,掌柜的涨红着脸走出去。
怀玉睁大眼睛瞅着掌柜的背身,嘴唇儿打着抖,眼里汪出了泪花儿。
叠玉和怀玉忙拿好话安慰着怀玉。
我也说:“怀玉,掌柜的也是为了咱们全家好,甭管你心里头怎么想,怎么
着也得让他顺过这口气呀。”
我们几个我一句他一句的劝,怀玉不再说什么了。大概也是瞅见掌柜的发了
那么大的火气,一连几天她还真的没出大门,一个人把自己关在仓库里,吃饭的
功夫也不出来,我去叫她,只见她坐在那里发愣,一看就知道,她心思早已经飞
出去了。
那些天,街上抗日游行示威的人马从早折腾到天黑,隔着高高的墙围子,喊
口号的声音都震得耳朵发疼。眼见局势是越来越乱,掌柜的吩咐“恒雅斋”紧关
大门,除了他和陆雄飞出出进进,还有厨子上街买菜,后院的门也时常上着闩。
从早到晚,掌柜的都是不错眼儿的紧盯着家里每个人,特别是怀玉,谁都不准迈
出家门一步。
虽然不准家里人掺乎外边的事儿,但掌柜的还是极想知道时局的变化。他时
不时的往外要电话,找商会打听同行们都有什么举动,找英租界的惠灵顿探听外
国人对沈阳事变的看法,他又吩咐我每天晌午前都到东门去卖回当天的报纸给他
瞧。
那些天,整个天津卫就像开了锅似的,抗日游行示威的队伍一拨儿接着一拨
儿,从南马路到东马路的,从西马路到北马路的,从南门到北门的,从西门到东
门穿城厢的……游行示威的人把华界每一条街道都挤得满满当当。漫天的标语上
写着“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血债血还!”“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字样。
喊口号的,举标语的,唱歌的,每个天津人都是一脸的义愤,好像再不吼几声,
就要爆炸似的。还有那些学生,喊口号、唱歌嗓子都沙哑了,不少还是孩子样的
脸上,都淌着泪。
瞧着这场面,这阵势,从脚底下到脑门儿,不由得你不热血沸腾。沿街做小
买卖的商户人家,也紧着给游行的人们送茶送水,平日里横着膀子走路,对人喝
三吆四的警察,这会儿也尽职尽责维持街面上的秩序,让游行的队伍顺顺当当的
走过来、走过去。打我记事起,就没见过中国人这么齐心过。
那天我去东南角买报纸,看几个从东北来的学生声泪俱下的讲演,说日本人
怎么在东北糟蹋中国人,怎么横行霸道的强占中国的地盘……突然,我在人群里
瞅见了小野,这小子是一身中国人的打扮,装扮成个记者的样子,拿着照相机冲
那几个东北学生一劲儿的照按快门。我心里说,这兔崽子胆子也忒邪乎了,满天
津卫的人都恨不得扒了日本人的皮,他竟然还敢出了日租界在中国人中间晃荡?
当时我真想大喊一声:同胞们,这兔崽子就是日本当兵的呀!可是我没敢,我不
能给掌柜的的惹事儿。就在这时,偏偏小野扭头也看见了我,我正想扭头走人,
小野却叫住了我。他说:“这不是赵德宝吗?”
我慌了神儿,不知道如何是好。
小野凑到我身边,要把我扯到胡同里说话。我躲闪着,见他身边还跟着两个
粗壮的男人,腰里都是鼓鼓囊囊的,一定是枪,只得跟他走进胡同里。
小野话音里拐着弯的问:“你怎么没去游行呀?”
我没吭声。
小野又问:“天津人都在骂我们日本人,你为什么不跟这去骂呀?”
我心里说,操你妈!要骂我就先骂你这兔崽子!可是想到掌柜的叮嘱,我不
敢。
小野又问:“你们赵老板呢?他的,是不是也上街游行了?”
我摇头:“我们掌柜的是生意人,不问国事的。”
小野迷着眼睛:“真的?”
我点头:“当然了,这些天我们恒雅斋都关门了,生意都不做了。一连几天,
我们掌柜的,还有我们全家,连大门都没出过呢。”
小野得意的点头说:“嗯,赵老板的,明白人。你的,要跟老板学,也做个
明白人。”
我也不敢在街上逛了,买了几份报纸就往家里赶。我扫了报纸几眼,见每张
报纸上都有粗黑的大字,每个题目都扎眼刺心:“继九、一八日军占领沈阳后,
二十一日日军又占领吉林!”、“日军在东北烧杀奸淫无恶不作!”、“红十字
会调查沈阳陷落我军警民共死五百余人!”、“请愿出兵抗日,收复失地,全国
学生发起赴南京请愿运动!”、“北平上海举行抗日救国大会强烈要求对日宣战!”、
“十七路军杨虎城将军致电蒋委员长主张团结抗日!”“北平学生抗日救国联合
会抗议国民政府不抵抗主义!”“东北难民数百人流落天津街头食宿无着急待救
援!”
回到家,我把报纸交给掌柜的,遇上小野的事我没敢告诉他。
掌柜的把报纸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一边看一边叹气。几个小姐听说我买回来
了报纸,也争着抢着看。
天津卫上点岁数的人都知道,炸面人是老百姓咒人最毒的一个法儿,要是有
了仇人,恨不得他死,就拿面捏成仇人的样子下油锅里炸着吃。
叠玉笑吟吟的说:“好吃呀。”
她说着又往油锅里放面人。
怀玉仔细打量那面人,见每个面人身上都压了一个园园的圈,她突然叫起来
:“姐,您炸的是日本鬼子呀!是不是?”
叠玉干脆的回答:“对,就是日本鬼子!”
洗玉也打量那面人:“这圆圈就是日本的膏药旗是不是?”
叠玉一边捞起炸好的面人一边说:“算你聪明!”
怀玉说:“活炸小鬼子!好!那咱可得多吃几个。”
说着,大家都连吃了几个炸面人。
怀玉说:“这么好吃的东西,可不能忘了姐夫和妹夫呀。”
叠玉说:“甭管他们男人,咱们吃了解解恨就得了。”
怀玉说:“这么好吃的玩艺儿,怎么能亏了他们呢?洗玉,给他们打电话去。
就是家里有好东西吃。”
洗玉赶紧着就去打电话。
后来怀玉悄悄对我说:“陆雄飞整天就想拉着日本人赚钱,李穿石跟日本人
更是亲热。叫他们也吃几个炸鬼子,省得他们忘了自己是哪一国的人。”
自打那儿起,李穿石就越发地跟陆雄飞死活较上劲了,进了家门再不跟陆雄
飞说话。迎面撞上了,也就是勉强冲叠玉叫一声大姐。陆雄飞更不示弱,只要看
见李穿石进门,他就是气哼哼地摔摔打打。洗玉自然格外热情地招待李穿石,作
出样子给大姐夫瞧,就是难为了叠玉和我,两边都得陪笑脸。
《玉碎》第十八章“沈阳事件”过去三四天了,天津卫抗日示威游行的声势
越来越大。街面上从早到晚总听得见此起彼伏的抗日的口号。“恒雅斋”一直关
门没做生意,直到左邻右舍和对面的铺子都陆陆续续开门儿做起生意,掌柜的才
吩咐叫我们把“恒雅斋”的大门打开。可生意却大不如前了,一整天也难得见上
两个掏钱真买货的客人。倒是商会、红十字会、佛教救济会先后都来人募捐化缘,
说是为了救济从东北来天津卫的难民,号召各家商号出钱。掌柜的没犹豫,每家
都给了一百块的银票。前来化缘的和尚说:“阿弥陀佛!赵掌柜的,整条东马路
的商号,就数您捐的钱多呀,慈悲之心,你是头一号的啊!”
掌柜的连忙摆手说:“当不起,当不起,咱就是将心比心,人家在关外连家
都没了,到了咱们天津地面上,总不能饿肚子吧。”事后,掌柜的自言自语说:
“行了,国家有难,咱们也算是尽了心了。”
就在说这话的转天早晨,怀玉就突然没了人影儿。她是在天还没大亮时,趁
着大师傅出门买菜的功夫溜出家门的。到了吃中午饭的功夫,全家人才知道怀玉
走了。掌柜的顿时就急出了一头汗,跺着脚骂:“这死丫头,她吃了老虎胆了!”
猜她一准是去了学校,就急着忙慌地带着我往南开中学赶。
连件干净衣裳都没顾上洗,我就跟掌柜的出了家门。街上到处是游行示威的
队伍。发抗日传单,贴抗日标语,为东北灾民募捐的学生到处可见。那些拿枪和
不拿枪的警察、便衣在特别的多,在每个街角儿戳着,晃荡着。
赶到了南开中学,跟看门的人打听怀玉的下落。看门的说,学生这会儿都在
礼堂里开会呢,掌柜的和我又紧这往礼堂那儿赶,离礼堂还有百十来步呢,就听
见从里边传出来打雷似的口号声,“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停止内战,一致抗
日!”接着又传出来吼歌的声音。
我跟掌柜的赶忙趴着礼堂窗户往里边瞧,嗬,学生们把礼堂挤得满满的,跟
着台上一个男学生打着拍子吼着嗓子唱歌:“九、一八,九、一八,在那个悲惨
的日子……”那些娃娃脸的学生们,脸上都绷的紧紧的,一边唱歌,许多人还淌
着泪。听着那歌,看着那场面,不由的我这心里也绷得紧紧的。见我发愣,掌柜
的说,赶快找到怀玉呀!可那里边几百个小脑袋一个挤着一个,哪能几眼就找着
怀玉呀。
学生们唱罢了歌,又有人带头喊起了口号:“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还我东北!
一至抗日!”学生们一呼百应,口号吼的震得地皮乱颤,让人心发热。我打心眼
说,中国人里边,还是这些学生有种啊!喊罢了口号,就见一个女学生跳上了台,
可是激动的讲话,一听那声,就知道这正是怀玉。我喊:“掌柜的,怀玉就在台
上呢!”
怀玉非常激动地讲演,她骂小日本是法西斯帝国主义,在东北杀人放火,强
占中国的国土,糟践中国的老百姓。又骂南京国民党政府是软骨头的政府,对日
本鬼子的侵略奴颜卑乞,睁一眼闭一眼,中国迟早要毁在蒋介石的手里。她骂张
学良是不抵抗将军,日本人端了他们东北人的老窝儿,竟然不放一枪,把父老乡
亲扔给日本鬼子任人宰割,自个儿还在北平当什么狗屁副总司令……她这一讲演,
学生们就更像炸了锅似的,又喊起了口号:“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打倒南京卖国
政府!张学良滚回东北打日本!”
掌柜的先是听呆了,待回过神来他喊:“德宝,还不赶紧把她给我找过来!”
我挤进了礼堂,想往台上奔,可是学生们把过道挤的满满的,待我挤到台跟
前,浑身都冒出了汗。还没来得喊怀玉呢,一个男学生又跳上台,呼喊着要学生
们立刻到市政府去请愿,学生们就“呼呼啦啦”的像潮水似的奔出了礼堂,我也
身不由主的被人流卷了出来,再想找怀玉,可哪还见她的人影儿啊。
在电话里,姐几个聊了好一阵子,怀玉还叫叠玉抱来小开岁,说是要听听他
叫姨。小开岁出奇的聪明,九个月的孩子,居然对电话叫了声姨,电话那边怀玉
笑出了声儿,叠玉却落下泪,她说:“看怀玉这架式,好像再也回不来似的……”
我忙说:“不会,她说只要政府答应向日本人宣战,请愿团就回来的。”
后来我在仓库里看见怀玉留给我的字条儿,才觉出来,叠玉的预感是有道理
的。
“德宝哥,我原以为这些玉器古董是世界上最有意思,最值得花上一辈子功
夫琢磨的东西,是‘九,一八’的炮声叫我彻底醒了过来,日本人步步进逼,攻
城掠地,杀人放火,而国内却内战频频,人心涣散,一盘散沙。再这样下去,中
国人当亡国奴就是早晚的事了!国家危亡之际,我怎么还能猫在这儿琢磨这些石
头?!就算是它们是价值连城,可国家亡了,守着这些宝贝又有什么意义?!不
管我爸怎么说,我还是要走自己的路!我已经发了誓,不把日本侵略者赶出中国,
我就不回家来当什么‘怀玉’!为了抗日就是牺牲了性命,我也决不后悔!宁为
玉碎,不为瓦全!这本子上是我琢磨玉器的笔记心得,还有一些对玉器古董年代
的考证,就留给你吧,兴许你用得着。妹,怀玉。”
捏着字条,我心里一阵子发紧,脑子里翻来覆去的就是一个念头:难道怀玉
真的回不来了吗?。
“沈阳事变”过后的第八天,是中秋节。往年到了这个节日,家家户户都要
热热闹闹、喜庆地过上一把。可是那一年的中秋节,满天津卫都闹抗日游行,没
有多少人家有心思过节。掌柜的说:世道再乱,日子也得过呀,就算是图个吉利
吧,这个节好歹也得过吧。
天津卫的中秋节讲究不少,最不能含糊的就是做月饼。其实街上卖的月饼就
已经是十分够味儿了,特别是“桂顺斋”的月饼更好吃。可是赵家上辈子就有了
规矩,月饼一定要自家做。厨房柜橱里挂着十几种花梨木做的月饼模子,图案花
纹各式各样,“合家团圆”、“金玉满堂”、“玉兔拜月”、“吉祥如意”,还
有“福”字、“寿”字、“禄”字、“喜”字等等。面是早早的拿油浸好了的,
那馅儿有豆沙、枣泥、五仁儿、桂花红糖、猪油白糖、柿子泥、红糖青丝玫瑰,
都是精心挑选的料儿。赵家的月饼跟赵家的饺子一个样儿,个个都是薄皮儿大馅,
面一定要行得特别地柔韧,才能装得住大团的馅儿。待月饼从烤炉取出来,再刷
上一层明油,放在过风的地方晾上一会儿,软软的月饼就结成酥脆光亮的外壳儿,
可里边的馅儿还是热乎的,这时候你也是咬上一口呀,嘿,真叫棉软酥脆,甜而
不腻,片刻的功夫就化在嗓子眼里头了。赵家的月饼还一个特别的讲究,包月饼
时,要有意往些月饼馅里塞上一件小巧玲珑的玉挂件,玉蝴蝶、玉鱼、玉鸟、玉
花儿、雕纹玉片儿。包了月饼不只是给自家人吃,还要当作中秋节的礼品送给左
邻右舍、亲戚朋友。往哪一家送月饼时,特意要放进一块藏玉的月饼,人家合家
吃月饼的时候,谁要是碰巧吃到藏着玉的月饼,那可是个开心的吉祥事儿。所以
人家都知道,吃赵家的月饼头一口不能咬,要掰,免得咬到玉咯了牙。赵家自家
吃月饼是也会放进块玉去,不过那块月饼是作了记号的。到中秋节晚上全家人聚
在一块儿赏月吃月饼时,掌柜的就会蔫不悄地把那块藏玉的月饼放到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掰开月饼时自然会看到藏在月饼里边的玉件儿。全家人再说一番吉祥话儿,
逗得老太太开心一场。
到了中秋节那天,各种馅的月饼都做出来了,可是摆上饭桌时,老太太不见
怀玉,便问:“怀玉呢?怎么好几天也不见她了?”
一个星期后,听说学生请愿团已经回到了天津,掌柜的就叫伙计们盯着铺子,
带我去学校找怀玉。
那是个阴雨天,我跟掌柜的撑着雨伞往学校那边赶。说来也巧,就在南市街
口上,就撞上怀玉了,她脖子上挎着纸盒子,淋着雨募捐。说来好笑,怀玉见人
就拦,拦到她亲爹面前了,竟也没认出来,还对掌柜的说:“先生,请给东北的
难民捐点钱吧。”
看见脸上黑瘦黑瘦的亲闺女在雨里淋着,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滴着水珠儿,,
掌柜的顿时就红了眼圈儿,他把雨伞举到怀玉头顶上说:“在外边都野迷糊了,
连你爹都不认识了?”
怀玉这才看见面前自己的亲爹,先是一个愣神,接着就“哧哧”笑了起来,
说:“您打着伞人家没看见嘛。您干嘛来了?”
爷儿俩在那儿说话的功夫,我仔细打量怀玉,她才离开家个把月,就像变了
个人似的,模样明显地瘦了,不过,人却显得大气了许多,说活少了往日那种奶
气,特别是那眼神,完全像是个大人样儿。过去她跟掌柜的说话,总是垂着眼皮,
现在却望着掌柜的有来言有去语。
怀玉再三央求,掌柜的总算点头答应了,又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句才往家走去。
怀玉叫住了他:“爸,您不能就这样走呀,您怎么着也得表示表示吧?”说着就
将那募捐的盒子举到掌柜的眼前。
掌柜的也忍不住笑了,掏出兜里的钱,都塞进了那盒子里头。
我也赶紧掏出些零钱来塞进那纸盒里边。
我跟掌柜的刚刚转身,店里的伙计就风风火火地跑了来:“掌柜的,赶紧,
赶紧……”
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呢,掌柜的问:“出什么事了?”
伙计说:“事儿大了,皇上来了!皇上来了!”
掌柜的眨眼问:“说明白了,什么皇上来了?”
伙计说:“刘宝勋带着皇上到咱们衡雅斋来了!说是要见您呢!”
掌柜的哪里肯信:“大白天说胡话,皇上怎么能到咱们那儿去?”
伙计跺着脚说:“千真万确,就是皇上!这会儿就在店里坐着呢。”
掌柜的不再犹豫,说:“德宝,快走!”
我跟着掌柜的一溜小跑回到了“恒雅斋”,远远地就瞅见一辆豪华轿车停放
在衡雅斋的门口,又刘宝勋在台阶上焦急地张望。看见掌柜的,他怪怨叫:“哎
哟,赵掌柜的,您这是跑到哪去了呀?我们家主子都等急了!”
掌柜的已经是一头汗了,他一劲的作揖:“刘总管,罪过,罪过,您是说…
…皇上在里边?哎,你怎么也不提前招呼一声呀?我也好好准备准备呀,这慢待
的罪过我担待不起呀”
刘宝勋说:“嗨!我们主子也是心血来潮,冷不丁的说要来就来了,拦都拦
不住。哎呀,别罗嗦了,快进去见我们主子吧!”
掌柜的连汗都顾不得擦,跟着刘宝勋就往里边走,一进屋,果然见溥仪正背
着身在打量柜台上的玉器古董,我赶紧靠着门边站定了,大气也不敢喘。掌柜的
有些发慌,不停地抻着大褂。
刘宝勋恭恭敬敬的:“回主子,赵老板到了。”
溥仪慢慢回转身。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铮亮的皮鞋向上翘着尖儿,一付
墨镜架在鼻梁子上,别人看不见他的眼神儿。
掌柜的施礼“叫您久等了,赵如圭罪过、罪过。其实您有什么吩咐,叫刘总
管招呼一声,我立马就去,还劳您的大驾……”
溥仪摆摆手:“嗨,呆着也是呆着,我那个窝呀,闷死个人,出来遛遛,也
想见识见识你这‘恒雅斋’……”
掌柜的忙说:“哎,我这小门小户的,让您屈驾了。”
掌柜的忙吩咐我去倒茶,刘宝勋拦住了:“免了,免了,主子呆不久的,再
说外边的茶主子也喝不惯的。”
掌柜的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您快请坐。”
溥仪也不坐,手一扬说:“看你这柜台上摆着的玉器古董,还不俗,怎么不
见从我哪儿弄来的古董呀?”
掌柜的说:“不瞒您说,从您那儿请来的玉器古董都是稀世的珍宝,哪一件
我都不舍得卖,干脆,我自己留着当传家的宝贝了。”
溥仪露出点笑模样:“难怪刘宝勋总念叨你是个聪明的商人。听说你这儿修
理玉器也不错?打个眼、栓个钩什么的行不?”
掌柜的说:“成,成。”
溥仪拿出一件三寸来长的滚圆型玉龙给掌柜的看:“你给我在上边打个眼儿。”
掌柜的禁不住叫出声来:“哎哟,这可是件商朝的玉龙啊,宝贝啊!这……
打上个眼儿就糟蹋了呀!”
溥仪摇头说:“我得把它挂在腰上,没眼儿怎么栓呀?
刘宝勋冲着掌柜的使眼色:“哎,主子叫你打你就打呗。”
掌柜的连连点头:“好,这就给它打……德宝,在这上面打个眼,可得仔细
着啊!”
我手托着那宝贝走进里边,在台子上安放妥当,打开电钻钻眼儿。我心里可
是发毛呀,商朝的宝贝呀,这万一钻裂了,就捅了大漏子了,我是提着口气,悬
着一颗心,轻轻拎着钻杆儿慢慢地钻那眼儿。
外边,溥仪跟掌柜的说起话儿,话音儿挺冲,听得出来,他情绪挺好。
这工夫,我已经将玉龙钻好了眼儿,走到外边递给掌柜的瞧。
掌柜的在放大镜下打量一番,嘴里不禁低声念道:“哎,一件宝贝呀,糟蹋
了”
溥仪着急地喊:“眼儿钻得了?好,好,刘宝勋,快给我栓上。”
刘宝勋赶紧蹲下身子,撩开溥仪的西服下摆,将他腰带上系着玉抉(玉字边)
结下来,栓上玉龙后又重新给他系在腰上。溥仪也不说话,就那么呆呆的立着,
样子好笑。
刘宝勋说:“主子,栓好了。”
溥仪摘下墨镜,撩起西服打量那悬在腰间的玉龙,又在屋里大模大样地走了
几步,问:“刘宝勋,怎么样啊?。
刘宝勋奉承说:“回主子,妙极了,妙极了!您这身份就应当戴这玉龙的。”
溥仪走到镜子面前,美美地在镜子里边打量着,一边又问:“你们说真个的,
这玩意儿栓在身上合适不合适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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