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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碎

_12 周振天(当代)
说罢,他就要出门,掌柜的吩咐我先出门打探打探。我走出门,只见外边瓢
泼大雨下的更猛了,街上见不着一个人,我刚要转身对掌柜的招呼,就瞅见对面
开来一辆军车来,仔细打量,只见金一戈金团长带着几个东北军兵跳下车来。我
心里喊了声“糟糕!”转身就跑进门里:“掌柜的,金团长带着兵来了。”
掌柜的赶紧冲窗户外张望,果然看见金团长冒着大雨朝这边走来,顿时脸色
大变,赶紧又把门关上。
郭大器朝外边望去,脱口道:“这是金一戈!我不能见他的!”
掌柜的跺脚道:“哎,怕什么就来什么!”
眼看着金一戈已经走到门前了,再让郭大器走前门一准要撞个正脸儿,掌柜
的只得吩咐我说:“快,领他从后门走。”
我忙领着郭大器走向后边,郭大器一边走一边说:“小兄弟,往后你们掌柜
的要是用得着我,就给我打个招呼,这一阵儿我就在河边儿大连码头干活儿。”
进了院子,正巧碰见怀玉迎面走过来,她是来叫掌柜的去吃饭的,见我领着
个外人慌慌张张地送出了后门,等我回转过身她问我是什么人?我如实告诉了她。
她就嗔怪我:“哎哟,是他?那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呀!你怎么也不给我介绍介绍
呀?”
我说:“我还敢留他说话?金团长已经进了店门了……”来不及跟她细解释,
我就赶紧走回前边的铺面,见掌柜的正跟金团长说话呢。
掌柜的就把在溥仪静园外边见到郭大器的情景对金一戈说了。
金一戈听罢说:“那小子叫郭大器,是我手下的一个排长,拿枪把他们营长
脑袋嘣了,上边一直严令通缉呢,连我们的张副总司令都惊动了……在警察局你
们见到他了?”
我这心口里像揣着只兔子似的一阵乱撞,偷偷瞧掌柜的,他倒还镇静,不紧
不慢地说:“没,没见着……”
金一戈盯着掌柜的:“真的没见着?”
掌柜的一口咬定:“确实没见着……是不是德宝?”
我赶紧应声:“对,确实没见着……”
金一戈冲我说:“德宝,你跟日本人说瞎话就蒜了,跟我可不能啊!”
我赶紧说:“哪能呀,我也不敢呀。”
掌柜的又说:“金团长,我们跟那个郭大器非亲非故,干嘛要蒙您呢是不是?”
金一戈看看我又看看掌柜的,说:“嗯,想你们也犯不着,如果你们再见到
那小子,一定立刻跟我打个招呼。赵老板是聪明人,包庇杀人犯的罪名谁也担不
起是不是?”
金一戈一出门儿,掌柜的赶紧问我:“那个郭大器走了?”
我说:“从后门走了。”
掌柜的长长地出了口气。
当晚,怀玉就缠着我问郭大器是怎么找到家里来的?为什么要来?我就一五
一十地都告诉了他。
怀玉说:“敢情他是为了给全家人报仇啊。在利顺德为了救我,他宁可失去
一次报仇血恨的机会,真是有血性又仗义啊。我实在应当跟他说句感谢的话,都
怪你,让我们失之交臂,错过了机会。”
见她满脸的遗憾,我忍不住地告诉她:“我知道他在哪儿干活儿。”
怀玉忙问:“在哪儿?”
我说:“他说了,他就在海河大连码头干活儿。”
怀玉说:“码头?不就是大姐夫管的地方吗?请他去打听打听保准找得到。”
我摇头说:“哎!这事儿可千万不能叫大姐夫知道,他跟小野可是挺熟的,
万一传到小野那里去,咱不是就害了人家吗?”
怀玉连连点头说:“可也是,不过怎么也得找个机会去码头上去看看人家呀。”
转天,怀玉就跟掌柜的说在家里憋闷的慌,想去大连码头上去画画。掌柜的
见怀玉多少天都扎在库房里琢摸玉器,确实是稳下了性子收住了心了,陆雄飞又
在大连码头那儿管事儿,就答应了,叫我陪怀玉一块儿去一块儿回。我高兴极了,
就拎着怀玉画画的夹子,随她一溜小跑到了大连码头。
天津卫干搬运的人起码不少几万口子,有签的人不过三四千,这签在脚行里
就是铁饭碗,有了签你就饿不着肚子,就可以养家糊口,有签的人不干了,还可
以把签租给别人吃租金,签也可以卖给别人,可以当家产到当铺换银子。自打
“下道”脚行成了气候,青帮就搅进来了,为了抢码头,占地盘儿,就得有人去
玩命儿,去挨刀流血,这就有了“死签”。一但有打架拼命的事儿,拿“死签”
的人就得出阵豁出命去打去杀。人死了,他的全家老小就由所有拿“活签”的人
养着,死人的签还归他后人名下,子子孙孙的传下去。陆雄飞手下的“臭咧咕”,
就是个曾抓过“死签”的主儿。
到了民国,天津卫的脚行仍然是在青帮手里捏着的。譬如控制着日租界码头
命门的中局脚行,就是“悟”子辈的青帮头头袁文会当老大。法租界紫竹林脚行
的老大是青帮的“三霸天”、小刘庄脚行的老大张凤楼都是青帮的显赫人物。天
津卫各个码头每天都有十来条船装货卸货,货主若不拜青帮作“门神”,那你的
货就甭想顺顺当当的装卸。一定是丢的丢、砸的砸。所以货主到了天津卫码头上,
无一例外的要向青帮交保护费的,就这保护费一年到头就是一大笔银子,谁看了
不眼馋呀?所以,青帮内为争码头,抢脚行的事儿总是免不了的,白刀子子进,
红刀子出的大拼杀也时有发生。陆雄飞所在大连码头脚行老大是个姓杨的青帮头
头,因为与帮里的仇家有过节儿,他的仇家就串通英租界的工部局,又说服了陆
雄飞作内应,设了个套儿,把那个姓杨的弄进工部局打成了残废,然后陆雄飞再
扮好人把姓杨的救出来。到后来,大连码头脚行的头头虽然还挂着姓杨的名牌儿,
实际上主事的已经是陆雄飞了。
陆雄飞在家里时,碍着掌柜的面子,说话办事总还有个商量。在码头上,他
可就是说一不二的霸王,给哪个苦力派活儿,给多少工钱,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到了节骨眼上,他还有刑罚生杀的权利。
那天上午,我和怀玉走进了码头时,见他正斜靠在凉棚下面的竹椅上,一手
扇着扇子,一手端壶喝茶,一会儿闭目养神,一会儿瞟一眼码头上来来回回搬运
的苦力,他那个干儿子“臭咧咕”当监工,站在跳板跟前冲着苦力们喝三吆四的,
特别的凶。
陆雄飞见了我俩,有些意外,起身问:“嗬!这是哪阵风呀?把二姨给吹来
了。”
怀玉说:“到这儿画画不行么?”
趁怀玉跟陆雄飞斗嘴的功夫,我趁机打量那些扛货的苦力,看那个叫郭大器
的家伙是不是真的在这里边。果然,郭大器还真的在这儿,只见他光着脊梁,一
块灰不拉几的布巾蒙在头上,肩膀上扛着沉甸甸的箱子,嘴里紧咬着竹坯子做的
货签,从一条日本船上走下来。他胸前后背都沾着湿津津的汗水,黑红黑红的有
光,他下边的粗布裤子也早叫汗汤子浸湿了大半条了。
我叫过怀玉,指着郭大器说:“妹子,你不是要找个人当模特儿画画吗,那
个人就挺合适的。”
怀玉自然明白我的意思,走到跳板跟前打量。
“臭咧咕”见是陆雄飞的小姨子,点头哈腰的陪着笑脸。
对这家伙,除了陆雄飞,我们全家人都烦他,怀玉没搭理他。
郭大器把箱子卸在了码头上之后,才抬起头来,一下子就瞅见了我,一楞,
又瞅见怀玉也在,便更是一楞,因为他在利顺德饭店是见过怀玉的。不过,立马
他又像嘛事儿没有似的走上了跳板。
怀玉对陆雄飞说:“姐夫,用你个人,我画写生行吗?”
陆雄飞歪着头坏笑:“画我不就得了,我就喜欢叫人家仔细的瞅,仔细的画。”
怀玉挖苦道:“你呀,上不了画的。”
陆雄飞一腔的坏音儿:“为什么呀?我不少鼻子不少眼,浑身上下嘛也不缺。”
怀玉也不客气:“我要画的是干活的劳动者,就像他们那样的,身上都是健
壮的美,你那身浮囊肉,有什么可画的。”
陆雄飞笑的更发邪:“二姨怎么知道我身上是什么肉呀?”
怀玉拧起眉毛:“你愿意帮忙就帮,不愿意就拉倒!少说这不正经的!德宝,
我们走!”
怀玉一变脸儿,陆雄飞立刻就软了下来:“德宝,你看,咱们二姨也太不识
逗了,得!你要画谁就画谁,行了吧?”
怀玉说:“这还差不多。”
她指了指又扛着箱子走下跳板的郭大器说:“就他吧。”
陆雄飞冲“臭咧咕”喊:“兄弟,把那个苦力叫过来。”
“臭咧咕”冲郭大器叫:“你,过来,我大哥叫你。”
郭大器不言声,走了过来。
陆雄飞冲他说:“小子,你今天走好运,我们家二姨看上你了,从现在起,
你就听她的调遣,工钱嘛,我照给。”
怀玉有意找了个离陆雄飞远的地方,让郭大器坐在栓船的铁桩子上,她装着
给郭大器画像,就聊上了。
怀玉:“我原来对咱们中国人挺悲观的,觉得没嘛希望了。日本人在中国横
行霸道,烧杀抢掠,从政府到百姓,都是逆来顺受,不愤怒,更不敢反抗。是您
叫我亲眼看见了中国人也敢把枪口对着日本人的脑门上;让我亲眼也看见了日本
人在中国人面前那个狗熊样儿。从那儿起,我就看到了希望,身体里好像注入了
新的能量。如果所有的中国人都跟您似的,人家还敢欺负咱们吗?咱们中国这只
沉睡的狮子还会任人宰割吗?!”
怀玉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我这才看出来,掌柜的想拿玉器玩艺儿栓住她的
心,占住她的脑子,实在是白费了心思。
看得出来,郭大器被怀玉一番话说动了情,他张嘴想说什么,突然嗓子眼塞
住了,眼里拱出了泪花,一个字儿也没说出来,两只巴掌紧紧的抓着裤子,突然
又起身在地上来回的走动,像一头关在笼子里的野兽。
怀玉正要问下去,见陆雄飞晃悠晃悠的走过来,便住了口,在纸上给郭大器
画脸庞儿……
我和怀玉跟郭大器第二次见面是在英租界的一个花园里,那次郭大器穿着西
服,特别的精神,一点也看不出他是在码头上干苦力。就在那一次,他把他一家
人被小野害死的事都告诉了我们。
怀玉听着,看着,满眼都是泪,安慰郭大器说:“郭大哥,善有善报,恶有
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没到。小野那些日本鬼子早早晚晚没好下场的,您千万千
万别再冒险拼命去了,你这条命值钱着呢,哪能只杀一个小野就够本了?”
我也劝了郭大器:“就是,小野两次都差点死在您的手里,他气的是七窍生
烟呀,正想着法儿抓你呢,你可千万千万留神呀,万一落在他的手上,他能把你
活剥了!”
郭大器一笑,说:“我宁可报了仇死了,也不愿意就这么窝屈死!只要杀了
小野,我死而无憾!到了九泉之下,跟我爹我娘也就有个交待了。”
怀玉听着郭大器说话,眼里冒出光来,脸上现出崇敬的神情。
慢慢的我就觉出了,在怀玉和郭大器跟前,自己是个多余的角儿,而且怀玉
也不大愿意我总在他们身边听他们聊天,见她瞅郭大器的那眼神儿越来越亲热,
我心里就有些发酸,也有些嘀咕,难道怀玉喜欢上郭大器了?难道她不知道这天
底下只有我德宝是最喜欢她的男人?再仔细瞅郭大器的眼神,倒是没有动心动情
的意思,看得出他只惦着一件事儿――报仇!怀玉大概也是敬佩郭大器的为人,
才特别的亲热,不会是真正喜欢上郭大器吧?琢磨到这儿,自己就有点脸红,这
才到哪儿了,我这就吃上醋了?要是让怀玉和郭大器知道了,还不笑话咱脏心烂
肺?这样一想,我心里就踏实了下来。
《玉碎》第十三章那一年立了秋,天还着实又热了一阵子,处暑过了,风才
凉快了起来,身上即使出汗也不那样粘了。天气凉快了,但是“恒雅斋”的生意
还照样的红火。经惠灵顿先生的说合,一个美国老板从掌柜的手里买走了一直压
在库房里的几件玉器,收回了一万多块现大洋。掌柜的特别的高兴,就念叨起要
请老太太再去看一场戏,上次在广东会馆因为撞见了小野,老太太连戏也没看踏
实,掌柜的心里一直觉得对不住老太太。
听儿子说起看戏的事儿,老太太说还是想听薛艳卿的戏,掌柜的可犯了难,
那薛艳卿是叫张必包养在张家公馆里边的,张必让她唱戏她才唱,总不能请人家
专门给老太太唱一场呀。再则,张必那一伙子都是甘愿给日本人当狗腿子的主儿,
掌柜的打心眼里就腻歪他们,他们就是再张罗听戏的事,也不想去凑那个热闹了。
掌柜的正犯愁怎么跟老太太解释呢,嘿!你说巧不巧,薛艳卿冷不叮的就进了我
们家的门。
那天晚上全家人都快睡了,薛艳卿敲开了门,慌慌张张的跑进了门,她手里
还拎着个挺沉的箱子。掌柜的一看就知道她出了事儿,忙将她请到厅里坐下,问
:“薛小姐,您这是?”
薛艳卿眼圈顿时就红了,说:“赵老板,我是从张家公馆跑出来的……”
掌柜的问:“为什么呀?”
见她浑身发抖,掌柜的叫我赶紧倒杯热水,给她喝下去。又示意我们几个都
退出客厅去。
原来,自打在广东会馆唱了戏,张必那老小子觉得小野挺喜欢薛艳卿,就常
接小野到张家公馆喝王八汤,说是给他压惊补身子,还叫薛艳卿好生伺候小野。
小野自然明白张必的用意,就在薛艳卿身上这捏一把,那摸一下的,薛艳卿也只
能强忍着,周旋着。谁料到,头天晚上,张必跟薛艳卿说,想必你也看出来了,
小野喜欢你,换个别人我是不答应的,可是日本人是朋友,日后干大事东山再起
还得靠他们撑着,你就好好陪陪小野去吧。薛艳卿不愿意,张必张嘴就骂,又抡
起巴掌打,说是臭婊子装洋蒜。他实在是受不了那个辱,就拎着自己的东西偷偷
跑了出来。
薛艳卿说:“我家是不能去的,那老王八蛋知道那儿的,我就是想请您帮找
个清净地方,我躲几天。”
他琢磨了一会儿说:“华界不保险,还是到英租界去躲躲吧,我有个英国人
的朋友,他是能帮忙的。”
薛艳卿点了头,又说:“还得麻烦您,我这箱子先在您这儿藏一阵子行不?
不瞒您,我那点值钱的家当都在这里边了。”
果然,第三天头上,王巡长带着张家公馆管事的来打听薛艳卿,说是张家公
馆已经向日租界和华界的警察局都报了案,告她偷走了张家公馆不少值钱的东西。
掌柜的忙出来应酬,又是递烟又是倒茶,说自打在广东会馆听戏之后,就没
见过薛艳卿的面儿。待王巡长走了,掌柜的已经是一头的冷汗。他打开库房,让
我把薛艳卿的箱子挪到最里边去藏了起来,锁好了库房,他又闷坐在客厅里足足
有一个时辰,他向来处事小心,任何犯险的事儿是绝对不干的,警察进了家门儿,
他才觉出面管薛艳卿的事儿确实是办了个犯险的事,一连着几天,他虽然跟平日
里一样作买卖,过日子,但是我能看出他心里头压着块石头。
那天,掌柜的正在“恒雅斋”跟买主儿谈生意,陆雄飞满脸放光地走进来,
他告诉掌柜的,他给“恒雅斋”揽了笔买卖。
掌柜的自然高兴,说好啊,就问卖主是那一位,陆雄飞说是老主顾。待客人
走了,他才对掌柜的说,那个老主顾就是小野。
掌柜的脸顿时就不是色儿了,问:“怎么是小野?”
陆雄飞苦着脸:“老爷子,小野的面子可不能驳呀!您还不知道呀,海河边
上是多少家的脚行,我们脚行为什么就能把日本船卸货、装货的活儿全包下来?
还不都是小野给说的情儿啊,说白了,就是小野给我们找的饭碗呀,他想弄个玉
器玩艺儿孝敬上司,不正是咱们酬谢人家的好机会吗。”
掌柜的说:“话是这么说,可我总觉得,跟日本人的交道打深了早晚要有大
麻烦。”
第二天,陆雄飞借了辆轿车,开到了家门口,掌柜的让我拎着他特意挑出来
的几件玉器玩艺儿,跟他上了车,直奔了日租界的同文俱乐部。
一路上,我心里直发紧,本来就怵那个小野,自打知道了郭大器一家都死在
小野手里的事儿,光听小野这两个字儿就叫我恨得牙根疼。心想,我怎么这么倒
楣,老天爷总是让我跟那个王八蛋往一块儿凑,可掌柜的叫我跟着他去见小野,
我还能说不字吗。
因为是上午,同文俱乐部里里外外不像晚上那样热闹,但是大门口有几个白
帽警察在晃悠,楼上楼下都有人便衣守着,这大概是小野派来的保镖。我猜,小
野已经到了,走上楼梯时,我心里就发紧,明知道今天是来做买卖的,可后脊梁
还是一劲儿的冒凉气。我和掌柜的跟着陆雄飞一走进二楼的一间大套房里,小野
就客客气气的迎了上来。
小野说:“赵老板辛苦的,亲自的到这里来。”
他让我把带来的玉器一一摆在桌子上,有明朝造白玉卧羊一只、明朝青玉六
峰笔架一只、明朝造白玉双狸(应当是虫字边的)杯一只、乾隆年造白玉方形的
鼻烟壶一只、乾隆年造青玉雕持荷童子一个、乾隆年造白玉雕梅花摆件一只、乾
隆年造白玉花卉双耳瓶一只,共七件。
掌柜的挑出这七件玉器可是费了脑子,他说,明朝以前的玉器都是中国人的
宝贝,不能卖给外国人,特别是不能卖给日本人,再则,那些玉如意呀,玉辟邪、
玉瑞兽呀,还有什么三羊开泰、和合二仙,都是保佑好人平安吉祥,万事随心的,
也是不能从自己手里卖给日本人的,所以才挑出来这么七件玩艺给小野瞧。
小野一样一样的看了,又一样一样的放下来,瞧他那样儿,这七件玉器玩艺
儿都没让他可心满意的。
陆雄飞说:“小野先生,这几件玉器都是赵老板精心为您挑选出来的,都是
市面上难得见的玩艺儿。您有可心的吗?”
小野撇嘴摇头说:“‘恒雅斋’还有很多好玉器,赵老板舍不得卖,是不是?”
掌柜的忙说:“哪里的话,‘恒雅斋’是做买卖,收来的玉器玩艺儿就是为
了卖了赚钱,哪有舍不得的道理?”
陆雄飞也说:“卖给别人舍不得,跟小野先生就没得说了,是不是?”
掌柜的点头,说:“既然没小野先生喜欢的,我再回去拿几件来……”
掌柜的刚要转身,小野说:“赵老板,听说你那里的,有一件好的玉器,能
不能带来,我的看看?”
掌柜的问:“您说的是哪一件?”
小野说:“望天吼。”
掌柜的歪着脑袋琢磨:“望天吼?哪个望天吼?”
我知道,掌柜的是跟小野装糊涂,他最喜欢那个望天吼,怎么甘心把那个镇
店之宝卖给小野。
小野说:“是溥仪先生那里的人,卖到‘恒雅斋’的,是不是叫望天吼的?”
掌柜的楞了楞,只得点了头:“啊,对,对,想起来了,是有那么个望天吼
……可那也不算是个什么好玩艺儿呀。”
小野说:“我的,喜欢这个名字,望天吼,我喜欢的,请赵老板拿来我看看
的。”
掌柜的嘴里应着,走了出去。
掌柜的又把刚刚拎来的锦盒一个一个的在小野面前打开,那是一件乾隆年的
青白玉的桃型洗、一件明玉龙双首璜、一件明朝的白玉雕的鱼化龙、一件乾隆年
的白玉雕松鼠葡萄坠,一件乾隆年的白玉螃蟹。都是能卖得出好价钱的玩艺儿。
可是就是没有小野要看的望天吼。我拿眼神瞟瞟掌柜的,他像什么事儿没有似的,
笑眯眯的对着小野。
小野拿眼神溜了一遍那几件玉器,脸上就有点难看:“赵老板,望天吼没带
来吗?”
陆雄飞也皱了眉头:“您不会忘了吧?”
掌柜的不慌不忙的说:“小野先生说的事儿我怎么能忘呢,回去一看帐本才
想起来,是这样,前几天一位玩玉器古董的老朋友想要那个望天吼,定钱都交了,
就把那玩艺拿去了,说是看好了,就送钱来。”
小野拿眼神打量掌柜的好半天,他心里一定是在琢磨这话是不是真的。
我当然知道掌柜的这是说瞎话,可他冲小野笑的挺自然,看不出什么假来。
小野掏出一张空白支票,往掌柜的的面前一放说:“我的,一次的把钱都给
你的,多少钱,赵老板说多少就多少。”
掌柜的很为难的说:“钱先不急……我还要跟那位老朋友商量商量……如果
他把定钱收回去还好说,如果他不点头,就难办了……”
小野脸一拉,现出他那股子蛮横劲儿,说:“那个老朋友的,不会叫赵老板
为难的,如果他叫赵老板的为难,就请陆先生的费心了。”
听话音儿,那个望天吼他是要定了,决没有商量的余地。
没等掌柜的应声,陆雄飞就赶忙说:“行,就包在我身上了,可有一宗,那
件玩艺算我请客了,不能让小野先生破费了。”
小野摇头:“我要送给我的长官的,钱的,一定是我自己的,表示诚意的,
我们日本人的习惯,你的明白?”说着,他把支票往掌柜的面前用力的一推。
掌柜的一一把玉器装进锦合里,还是没应陆雄飞,我看出来了,他憋着火呢。
陆雄飞纳闷:“老爷子,您怎么没话呀?”
掌柜的说:“回去再说吧。”
回到家,掌柜的还是一声不吭,坐在厅里喝闷茶,脸上越来越不是色儿。
见掌柜的这个模样,全家人都捏着嗓门儿喘气,走道儿都欠着脚尖,没一个
敢出大声的。
陆雄飞也看出来掌柜的没好气儿,忍着半天没追问掌柜的什么,可他终究是
个肚子里存不住隔夜儿屁的主儿,又怕掌柜的倔他,就故意抱过来小开岁跟岳父
说话:“老爷子,小野那事儿您总得有句话呀?”
掌柜的一下子就冒出火来,吼着嗓门喊:“小野,小野,我招他惹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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