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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乞丐调查

_9 于秀(当代)
应该说这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已经与绝症斗争了很久,可是他还在等待,那笔巨款也
许并非遥遥无期,但他总要给家人也给自己留出一些时间,因为现在人们手中能够拿来
无偿帮助别人的钱实在越来越少了。
我突然突发奇想,也许应该有贷款给病人救急的机会,可是又一想如果钱花光了,
人却没有救治过来,对一个一贫如洗的家庭来说,如何还上这笔钱会象刚刚逝去的生命
一样给他们的痛苦之上再压重负,所以,我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
可这个乞讨的孩子实在可怜,正如他所说的,我走过去总要再回头看,下了天桥总
要再往上看,在这种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有同情心的人也许并帮不了什么
忙,而能出力的人也许并不具备同情心。
当然,这是无可厚非的事情,每个人都有选择与被选择的权利。
只有十三岁的少年东东别无选择。
为了不再使自己的同情心倍受煎熬,我下班的时候更改了路线,我宁愿多绕一个弯
也不想再从天桥上路过,因为,我实在受不了东东见到我那有所期待的微笑。
过了很久,大概秋天了吧,感觉到天冷的我突然想到了那个天桥上的少年,我决定
再从天桥上走,可天桥上的那个位置早已被一个老太太占领,我走过去,她把手上茶缸
里的硬币摇得叮噹响,向我露出乞求的神色。
我拿出五角钱放在茶缸里,然后在她一连串的“谢谢”声中怅惆的走下了天桥。
生活还在继续,乞丐们在同一地盘上以不同的面孔和年龄出现。
可是,我不知道那患骨癌的十三岁少年哪里去了,也许,这时他已经脱离了尘世的
苦海,如果是这样,我会为他燃上一柱香,为他祈祷,为他引路。
我希望这次采访不曾存在过,可我拍下的照片提醒我,一切都曾真实的存在。
第十四章
漫长的漂泊路,从广西到深圳。一心想要寻找不同凡响的人生路的大学生误入了丐
帮,在一群乞丐当中成了领袖,时隔两年,他重返“人间”曾百感交集。
         ——漂泊了两年的大学生却坐上了深圳某一丐帮的头把交椅。
第一次听说王祥昆的事儿是在一次媒体圈内的朋友聚会上,他是《法制文摘报》的
一位朋友的大学同学,因而,关于他的传闻似乎来源比较可靠。
俗话说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一直在搜集关于丐帮材料的我得到这信息便穷迫不舍,
朋友无奈只得到同意瞅机会让我同他那位在深圳流浪了两年,最后竟成了某一丐帮领袖
的同学联络。
对于他能否愿意接受我的采访,朋友不敢保证,我也心中没底,可干新闻的除了嘴
皮子便剩下一张厚厚的脸皮,我想只要让我接触到他,我便有办法会让他不吐不快,在
新闻圈里混里十多年,对这点基本功我还是挺自信的。
可是,朋友对我说他这位刚刚“重返人间”的同学正在到处奔波找工作,常常是夜
不归宿,因此什么时候能找到他是很难说的事情,我对朋友说对有价值的事情我是从不
吝啬时间的。
果然,在我知道这件事的线索三个月以后,有一天晚上朋友兴奋的打来电话,他要
我立即同他联系,他那位有过在丐帮里死里逃生的传奇的同学情绪低落,正想找人聊聊,
而且,最好还是女的。我拨通了那个长长的电话号码,后来,我才知道广西北海是一个
非常小非常小的旅游城市。
听口气这位传奇人物并不象我想象的那样自信,他声音缓慢而低沉,像受了什么惊
下似的不安,我想这也许便是那段生活留给他的痕迹吧。
谈话便从他的声音开始了。
“你问我说话为什么声音这么低,不瞒你说这是我两年来养成的习惯,你不知道那
些在阴黑的角落里才能指手划脚的乞丐们,在人前个个都是哑巴,只有与自己的同行在
一起的时候,才会悄悄的说几句话。
而且,同他们呆得时间长了,我都怀疑他们的声带功能是否已经退化,因为白天在
许多场合他们都不是用声音代替交流,他们最擅长的是手势、眼神和动作。
可惜我们只能在电话里谈,要是你就坐在我对面,我会表演给你看,这是一个成为
乞丐必须的本领,更是你能够统领他们的最起码的东西,因为,要想参与他们的事情必
须规矩先行,这一点也是我吃了很多亏,差点被打死才弄明白的。
你问我当时为什么要到深圳去,这个说起来话可就长了,你要是不嫌电话费贵。我
就从头说起,不过就是听下去也得有耐心。
我是广西师范大学外语系毕业的,当时我毕业分配的时候特别希望自己到外资企业
去,虽说给外国人打工很辛苦,可想到那丰厚的薪水和高级白领的称呼,我就对苦和累
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我是学英语的,平时又自学了法语和日语,成绩应该算比较优秀,在学校里还是系
里的文艺部部长,我觉得自己的条件怎么说去个外资企业也没什么问题。
可是,毕业分配方案一下来,我却傻了眼,我被分配到了广西一个非常偏远的双峰
县中学任外语教师,而且,没等我有所准备,档案和关系早已被对方取走了。
我百思不得起解,校方为什么会这样做,后来系主任找我谈话,他说这次都是因为
我在学校毕业分配前夕签的愿意支援边远地区教育事业的志愿书打动了他们,而当双峰
县的中学来学校调选人才的时候,校方很自豪的推荐了我——这位品学兼优的双语学位
毕业生。
就这样我一时冲动酿制的苦酒只有自己喝下去,见事情已成定局,一切都已无法挽
回,我只得打起笑脸,在校方隆重送我进山区的仪式上,代表所有的援边毕业生表示了
决心。
很快我就到双峰县中学上任了。
这里地处偏僻的山拗,自然环境比较好,可人为环境却很落后,这里是少数民族比
较多,而且集中的地方,撒尼族,傈傈族,白族许多少数民族群居的地方还保留着原始
的生活习惯,生产方式也十分落后,让他们的孩子学英文和法文有点天方夜谭。
可是双峰县中学是县里唯一的一座有高中部的学校,这里的学生也大多数来自少数
民族,因此,学校领导特别的关照我,要注意教学方式,不要引起民族矛盾,教学上要
因材施教。
刚刚走上课堂,初为人师的我还有点新鲜感,可是时间一长我对这种教育是否对这
些孩子有用产生了怀疑。因为,有许多孩子根本就不可能考上大学,他们的父母拼命的
让他们到县上读高中,可是有些孩子实在天资太差,或者有的根本就不适合在学校读书,
他们骨子里那种天生浪漫、随意,自由自在的个性,使整个学校的风气呈现基本失控状
态,对此老师无能为力,校长也只有叹息。
我在双峰县中学呆了一年,就目睹了几起高中生为了女孩子动手打架的事件,有两
个男生还为此送去了劳教,我对这些孩子感到深深的力不从心。
我开始不安心,想调离这个学校,可当时有个规定,凡是教育行业的大学毕业生必
须工作满二年以后才可以谈及调动工作的事情,可我工作刚刚一年。
春节的时候,大学里的同学在北海聚会,看到许多在学校时都比我差的同学,因为
到了外资或合资企业都混的不错对我来说是个刺激,那天我喝醉了,我的一个同学见我
郁郁寡欢,就观我离开那鬼地方得了,他说象我这样的双语人才到了深圳、广州这样的
开放城市,要多吃香有多吃香,月薪都是五位数以上,而且,还有汽车、洋房。
我醉意朦胧的问他分到了什么地方,他很自豪的对我说,当年学校分的单位他根本
就没去,他现在在深圳一家外资公司做人事主管,月薪16000元,还有一辆桑塔那轿车。
这个同学在学校考试的时候总要抄我的卷子,可仅仅一年我们的待遇就有天上地下
之分,我的心态彻底的不平衡起来,什么荣誉感、责任感现在对我都不重要了,我特别
渴望能有一个真正能够体现自己价值的地方。
借着酒劲儿,我冲动的对那个劝我的同学,说:“老兄,你先走了一步,我特别佩
服,过了春节,我马上去深圳找你,我就不信自己闯不出一条路子来。”
记得当时同学留给我的名片上呼机。手机全都清楚,我也就没再特别的向他要确切
的地址,总想到了那儿一找就能够找到他。
寒假过后我没有再到学校去,整理了一下行装,也没跟家里打招呼我就匆匆南下深
圳,我想我一定要创出一番事业来让家人惊喜。
一路上颠波了几天,我在一个晚上踏上了深圳的土地。
乍离开平静、原始的广西小镇,我对深圳的热闹繁华,灯红酒绿有点不太适应,我
着急的给同学打电话,打呼机希望他来火车站接我。
可是,电话一遍遍说关机,呼机呼如同石沉大海没有音信,我一直在电话机旁等了
三个多小时也没有接到他回呼机的电话,我想也许他出差了或者出了什么意外。
在街上的车水马龙中,我有些茫然,不知何去何从,我有些后悔没有在临行前给同
学打个电话,跟他联系好再启程,也明白自己确实做事情有些毛手毛脚。
为了表示自己白手起家的决心,我只带了200元钱到深圳来,我相信自己有两只手和
一个大脑决不会饿死在这里,因而,根本没有把所有的事情考虑周到。
在深圳火车站我徘徊了很久,想到也许明天就会找到同学,他曾答应帮我找一家外
资公司,我紧张的心里有些放松下来,坐了几天几夜的火车我疲累不堪,心想先找家旅
馆睡一夜再说。
我找来找去找到一家在门口挂着牌子,上面写着“单人床50元”的字样,我一想身
上仅有200元,又觉得这是我见到最便宜的价位,便进去登记住两天,前台小姐要我交1
00元钱床位费,再交100元押金,我说交了床位费我身上只有100元钱,我还要吃饭呢。
小姐满口的广东话我也听不懂,她比划着让我把手表摘下来做押金,我一想等同学
一找到,我便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也就把手表给了她。
接下来的两天我度日如年,旅馆里那个又闷又暗的小房间根本呆不住人,我每天只
得在街上的电话亭旁边度过,可是,同学的呼机、手机在这会儿一律失去了功能,任凭
我怎么打也联系不上他。
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好容易按着他名片上的地址找过去,人家告诉我那家公
司早已经搬走了,搬到什么地方没有人知道。
在旅馆里住到第四天,我知道我必须搬出来了,因为我已经没有钱可以付那并不算
贵的床位费,前台小姐拿走了我的手表,她说50元仅仅是床位费,还有20%的服务费,
被褥费等别的费用要跟我结算,可是,身上已经没有一分钱的我,只得任凭她拿走了我
身上所有值点钱的东西,包括我的一支英雄牌镀金笔。
我象是经历了一场抢劫一样被赶到了大街上,除了一本厚厚的英文词典他们觉得没
有用而给我留下了以外,我到深圳的第五天就已经一无所有。
我当时愤慨极了,想跟他们争论一番,可是没等我开口便有几个精悍的小伙子从里
边出来,虽然没说什么话,但那眼神已经告诉我这伙人不好惹。
我只好赶快脱身出来,走到大街上我觉得我失去了在老家时的那种安全感,处处是
陷阱的感觉让我失去了最初的自信。
可是我又不甘心就这样回去,这样如果让我们学校和家里人知道的话,我还有什么
脸见人,而且,我相信双峰中学已经发现了我跟他们不辞而别,等待我的只能是处分。
想到有可能落到头上的处分我就更没有信心再回家去,从小到大都是品学兼优的好
学生,我无法想象顶着一个处分我还怎么为人师表。
看到大街上的人来人往,我想这么多人都在这里生存下来,为什么我就不能,平时
我总认为自己是壮志难酬,可是现在有机会靠自己闯荡一番为什么不坚持一下看看呢?
下定了不往老家走的决心,我开始横下一条心准备自己找工作,最起码能够先吃上
饱饭。
用身上所剩的五角钱我买了一份招工招聘的报纸,可到了几家大公司他们的门卫连
进不让我进去,因为我实在不象个要来应聘白领的样子。
由于在街上奔波了几天,我身上的白衬衣和短裤都使我看上去象个骑黄鱼车的,胡
子、头发乱蓬蓬,几天几夜风餐露宿使我的双眼充满了血丝,要不是我的大学文凭还在,
他们一定以为我是疯了,要考这家在21楼办公的法国独资企业。
门卫好心的劝我回去洗个澡,换换衣服,最起码不要穿短裤,可是,我又哪里有钱
去洗澡,刮胡子,弄一身行头。
大公司进不去,我又找了几家小公司,其中,一家专门帮助人介绍工作的职介公司
看中了我的师范大学的文凭,那个老板说,“你是师范大学毕业的,口才一定很好啦,
那你就留在这儿专门负责接待来应聘的。”没有底薪,只是谈成一个工作,我可以从中
提成十元钱。
没几天我便发现这其实是一家打着招聘职介的招牌骗人的公司。
他那些所谓需要人的单位,都是早已打好招呼的,来了应聘者以后,老板让我先跟
他们谈,然后,让他们交50元钱手续费和20元钱表格费,等他们交上钱,再派一个人将
应聘者送到那些所谓用人单位,可是,干不了两天,他们就会被各种理由而辞退,重新
失去工作,而那些手续费就等于白交了。
刚开始我一天要接待四十几个应聘者,谈成一人我可以提取十元钱做我的薪水,我
还挺兴奋,毕竟这是在深圳找到的第一份工作,可后来我越看越不对劲儿,有不少交了
手续费却毫无理由的被招聘单位辞退的人来到公司找老板闹,我终于明白了其实自己也
参与了这场骗人的把戏。
我的本性还未丧失,我已觉出这种欺骗太伤天害理,因为大多数来深圳打工的人都
是想寻找一条更好的出路,有很多常常是把身上仅有的钱用来付职介所的手续费,甚至
已经饿了几天的肚子,我无法再赚这样的黑心钱。
我辞了职,带着赚来的100多元钱又加入了找工作的人流当中。
这一次我有些小心翼翼,我怕再参与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这让我在找工作时有些
缩手缩脚。
那时,我省吃俭用,每天只泡二包方便面充饥,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找到合适
的工作,也不知道自己在大学里学了四年对实际来讲都有什么用。
在这样的竞争中,有时我还不如个从来没有读过书的乡下孩子,他们好歹还能出点
力气,而我又黑又瘦,个头又矮,即便是想做苦力,也没有老板看中。
在街上流浪了一个多星期,我终于不敢再挑拣,在一家卖水果的摊上,我找到了晚
上替人守摊儿的活儿,讲好月薪600兀。
虽说不是什么体面活儿,可薪水已是我在广西做老师的一倍还多,我挺高兴,那天
破例喝了一瓶啤酒。其实,我是一点酒量也没有的人。只是希望自己能够放松一下,重
新体验做人的乐趣。
也许是乐极生悲,我在水果摊上守夜的第一天晚上便出了问题,老板临打烊时交待
我10几箱香蕉和两筐波萝被偷了,我知道可能是因为我喝的太多睡着了。
面对老板的怒吼,我不知所措,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好跟老板讲我可以给他
在摊上帮忙,直到他认为我做得己足够赔偿他的损失,我再离开。
就这样我在摊上呆了将近两个月,一分钱也没从老板手里拿到,要不是遇上了那个
河南来的乞丐,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离开那个水果摊。
那一天我正在卖力的削波箩,我的双手因为对波箩过敏又红又肿,几乎拿不住刀子,
可是,老板还是一再催我快点,快点,因为,下班的高峰就要来了。
我埋头干着不知身边什么时候靠过来一个乞丐,他大约三十几岁,一口河南腔,他
蹲在我旁边好久才悄悄对我说:“兄弟,我看你也象是个读过书的,怎么这么卖力的干
这个营业。这个老板是这里出了名的地头蛇,你掉在他手里可没什么便宜沾。”
我开始还挺讨厌这个乞丐,觉得他是想从我这里讨点什么,我膘了他一眼说:“去,
去,我这里可一分钱也没有,除了成筐的波箩皮,你在这儿呆久了,让老板看见又要骂
我。”
那个乞丐见我根本就不愿意听他讲话,边叹气边对我说,我是看你可怜,在这里这
么傻干,被人坑了都不知道,你反道不认好赖人。”
“什么被人坑了,你把话说清楚点儿。”
“你刚来的时候,是不是这摊上就丢了几筐水果,老板让你赔你又拿不出钱来,只
得给他白白干活,是不,是不是有这回事儿。”
“是呵,是这么一回事儿,可你怎么会知道?”
“我在这地盘上呆得久了,这里的这些小摊小贩没有我不熟的,这个水果摊的老板
是兄弟俩个人,他们专门干这种事儿,雇人给他们看摊守夜,从来不花一分钱,就用这
种办法坑人。
“你是说他们根本就没丢什么东西?”
“那当然,他们一般都是这样,雇一个新来的守夜,然后想办法在这个人睡熟的时
候,把水果搬出去几筐,然后,第二天就嚷嚷丢了东西,让新来的人赔,你想想呵,能
上这儿干活的人哪有几个有现钱的,没钱正好,那你就白白给他干几个月的活儿吧,他
们靠的就是这种办法。
所以,他们这摊上几个月换一个人,这儿没有不知道的,只是那些刚来的外地人不
了解,所以,就常常进了他们的圈套。”
听这个河南人这么一说,我才恍然明白了自己上了这个老板的当,想要跟他理论一
番,又一想人家是本地人,又哥们几个,我一个人怎么能对付得了他们。
可是这种被欺负被欺骗的滋味实在不好受,第二天我便离开了那里,而那个老板也
没派人再找我,我想这场闹剧也就算收场了。
再一次被骗使我对找工作彻底失去了信心,我开始厌恶深圳这个城市,痛恨这里车
水马龙,人来人往,同时也不甘心放弃,我的心态开始扭曲,我开始相信那个做乞丐的
河南人说的话,在深圳做打工崽还不如做乞丐舒服和自由。
想到自己要到街头上去做乞丐我有些胆战心惊,毕竟我受过高等教育又曾经为人师
表,可想到那漂泊的生活和侠客般的冒险,我又有些走火入魔,我非常想脱离正常的生
活轨道。看看我在社会的另一面如何的找到生存之道。
河南人带我去见了他们的头头儿,那是个高位截瘫的老头,满口的东北口音,大概
有70多岁的样子,河南人说他是这些丐帮里最有权威的首领,大家伙都得称他为“契爷”,
让我也这样称呼他。
契爷实际上现在已经很少再亲自上街了,他的身边大大小小的乞丐足足有40多个,
还有两个女乞丐专门照顾他的生活,听说他厉害是因为路子特别野,什么事只要找到他
立刻便能摆平,因此,虽然,他躺在轮椅上几乎不能动,但一个眼神便有人知道去怎么
做,他在这圈里也算是一把交椅。
我原来想乞丐也是一帮乌合之众,勉强混口饭吃而已,可后来我发现他们内部的组
织并非没有章程。
谁是头把交椅,谁是二把交椅,谁该对哪些地方有处置的权力,这在丐帮里一清二
楚,不能越雷池半步,否则,便会引起混战。
也许是因为河南人介绍我曾经读过大学,契爷对我似乎格外看重,他说:“我现在
年龄大了,已经不那么好斗,弟兄们在一起混口饭吃,我不想招惹事非,而且,深圳这
地方的地盘已经瓜分的差不多了,你要是有能耐就帮我守住这帮弟兄,我看你有没有这
个本事。”
开始,我还不太明白老头说这话什么意思,河南人一惊一乍的对我说:“嘿,你这
家伙走运了,契爷有点看中你,要知道这头把交椅要是坐了,老弟你下半辈子就不用再
愁吃喝了。”
听河南人这么说,我吓坏了,朦胧中我感觉这是一件可怕的事儿。可是心里又有一
种强烈的好奇欲,过去总在小说和电影里读到丐帮的故事,现在我象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对丐帮的事情处处感觉新鲜刺激。
结果我这个想尝尝乞丐滋味的人,一天乞讨者的日子也没过,便留在契爷身边过上
了有吃有喝的生活,这常常让我认为在做梦。
在契爷身边呆久了,老头给我讲了很多他的身世。
他实际上出身东北的一个中医世家,祖辈上开中药铺到了他这儿已是第三代,可是,
有一次他开的药方,里面的芒硝是分几次却服用,病人却一次吃了下去,死了人的人家
砸了他的铺子,又把他打了个半死扔在了街上,并且,已经报了案,说他非法行医。
因为怕坐牢,他连夜逃离了东北,一路行医来到南方,听说深圳是个热闹地方,他
便来到深圳并且租了间民房给人看病。
开始他的医术还不为人所知,每天也赚不到多少钱,可是后来几个治好的病人逢人
就说,契爷的名字便越叫越响,他的诊所里开始挤满了人。
可是,好景不长,一个临产的孕妇因为在他的诊所里生孩子时候难产而死,契爷这
次真正惹上了官司,他因非法行医致死人命而被判刑12年,那时他53岁。
12年以后,65岁的契爷刑满出狱,浑身病痛使他只好乞讨为生,但他手中的医术仍
不时帮了许多乞丐,慢慢地他在乞丐当中有了声望,也占下了地盘,可这时一场车祸使
他高位截瘫,契爷用肇祸单位付给他的一笔钱买下了现在他住的这套公寓,并且网罗了
一批曾受过他恩惠的乞丐做他的弟子,他的名字正式在丐帮里叫响了。
对于契爷的个人遭遇我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这个躺在轮椅上几乎不能动的老头,
是用什么办法笼络住这帮乞丐几乎心甘情愿的奉养他的。
契爷对我的心思似乎已经看透,他对我说:
“你别对这帮弟兄动别的心思,我看重你是因为你跟他们不同,我不管你是什么原
因到了这个地步,只要你能一心一意对待这帮人,我保证你吃不了任何亏,我契爷做人
向来是说到做到。
我开始意识到自己又陷入了一个更可怕的旋涡,尤其是当我发现契爷在偷偷地经营
地下赌场和,我第一个冲动便是想去公安局报案,可是,后来,我发现自己完全没有机
会。
为了能够尽快的脱身,我只得表现的积极起来,除了跟丐帮的那些小头目称兄道弟
的,我还象他们一样在身上纹上了龙和匕首的图样,这种举动惹得契爷对我大为的赞赏,
并且明显地对我表示信任。
有一次几个乞丐为了争地盘同别的丐帮的人打了来,事情弄得公安局出了面,把那
几个人全部拘留了。
事情传来,契爷不慌不忙的让我去摆平,我当时一点信心也没有,可那个河南人告
诉我,“你只要狠,只要大方就有人怕你,听你的。”
我记得契爷当时给了我个眼神,那意思是看你的了,我当时也不知道哪来的胆量就
跟对方谈判去了。
结果,我还真震住了这帮人,先是把地盘明确了下来,又把人安抚了下来,对方早
就风闻契爷找了个大学生坐头把交椅的继承人,我的气势果然让他们有些气馁。
可是,同这帮人打完交道,我做了三天三夜的恶梦,我知道身后是万丈深渊,稍不
留神,我就会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到了这会儿我才深深的后悔不该一个人跑到深圳来,现在陷进这样的麻烦里面我不
知道该怎么办。
这次谈判的成功让契爷对我的才干倍加赏识,他说读过书的人要是在这个圈里混,
那是明摆着要占上风,因此,他准备真的放手让我去干,而他自己要找个月明风清的地
方去养老。
那时,我睡在契爷的隔壁,无时无刻地都在想着逃跑,钱不成问题,但是我想我只
需要买到回老家广西的车票的钱就够了。
白天我心神不定的陪着契爷打麻将、玩牌到茶楼吃茶,晚上回到自己的房间我就如
进了笼子般烦躁。
也许契爷看出了我的心思,因为他那双眼睛真的是特别的锐利,他竟给我找来一个
女孩说是让她伺候我的一切,给我去去火气。
我知道这女孩实际是来监督我的,可我又无法拒绝,只好表面接受,暗地里却打发
这女孩出去买这买那,到了晚上,我十回有九回是醉的,我可不想让这种女孩在这种地
方碰我,我一直还是个非常洁身自爱的男人。
终于,有一天契爷让我到深圳的一个乡下替他看房子的机会,我把送我来的汽车打
发回去,说我要在这里同装修房子的人谈谈,等那帮人上车走了,我拼命地往公路上跑,
搭上公共汽车我到了深圳的火车站,我知道这种地方都有契爷那儿的人,可我也顾不了
那么多,买票进了候车室,我碰上那个河南人,他正从垃圾箱里往外拣矿泉水瓶子,见
我一个人,他奇怪的问:“怎么,祥昆,你一个人出门吗?”
我朝他使了个眼神,他马上不吭气了,我就在他奇怪的注视着登上了火车。
离开了深圳我心里松了一大口气,我想我在离那些不堪回首的遭遇越来越远,我提
醒自己忘掉这一切,只当这是一场恶梦。
我在失踪了两年后重新回到了广西的家,家里的人又惊又喜,对我到哪儿去了再三
询问。
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到过深圳,可我身上的纹身让他们发现了一切,我的父母哭得
死去活来,认为他们的儿子已经完了。
我说过我在四处奔波找工作,可是,我找不到工作,关于我在深圳的经历被人们越
传越神,以至于我们北海的报纸要登门对我进行采访,我吓得的躲了起来。
我现在还是想出来闯闯,毕竟在我们这个小地方找不到大多的机会,可是我不知道
该到什么地方去,北京,也许上海,但是,我决不会再回深圳,那里已经让我终生感到
恐惧。
不过,我从报纸上看到,深圳己在大规模的治理治安环境,相信如契爷之辈在公安
局的围堵之下日子也不会太好过了,我庆幸自己终于逃脱了出来。
我回到家里,父母告诉我在深圳的那个同学已多次打电话找我,想起他我悲愤交加,
如果不是他的“失踪”,我怎么会落得这种的结剧?
可是,同学终于从上海打来电话解释,春节后他回到深圳,先是手提包被偷,手机、
呼机全部丢掉,后又被公司解雇,他一气之下往上海发展,本想安顿好自己,再与我联
系,可是,没想到待他把电话打到我家,我已经失踪数月之久,听到这番周折,我不由
想到自己也许真是该当有此一劫,也算是见识了一番,差点也享受到荣华富贵,飞黄腾
达的滋味,只是,这条道怎是一个“黑”字了得,所以,我还是庆幸自己知途迷返,只
当那些经历只是一个传奇。
采访者思绪:
对王祥昆的电话采访断断续续进行了几次,这个只有二十几岁的师大毕业生充满了
劫后余生的沧桑感,几次我都想劝他,别把过去当成壳背在自己身上,那实在有点太沉
重了。
幸运的是当我终于把这段传奇付诸文字的时候,他竟来到了北京,他受同学的邀请
也实在是想在北京找一份他有出路的工作做。
我们很快就见面了,这是我们都不曾想到的事情,可是,彼此能够谈得来是早已实
践过的事实,因而,双方并不尴尬。
我把成形的文字给他看,几天后他还给我时,涂的一塌糊涂,面对我的诧异,他有
些不好意思的说:“我删去了很多。我不想让大家知道太多黑暗的东西,我想这仅仅是
一个故事而已,别把它搞得这么恐怖,其实,契爷对我不坏,我在他身边没有受苦,我
也没看到他对谁太过份,我想他那么一个高位截瘫又是风烛残年的老头,能有这么大的
本事一定有他的道理,只是,我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而已。
我说如果你真的逃不出来你会怎么做?王祥昆沉默了好久才说:“我想世界之大,
人也很难分清谁好谁坏,无非都想生存下来,对许多人来讲,能够好好活着就已经不错,
所以,去想问题是自讨苦吃,所以,我以后只要好好走路,做什么人也许并不重要。”
不久,我听说王祥昆终于在一家法国独资的企业找到了工作,是典型的外企白领,
月薪5000元,我心里想他也许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路。
有一天他给我打电话,很夸张的口气说他后悔把纹身去掉了,回为他手腕上匕首纹
身的痕迹引起了法国女孩的崇拜,她们听说他的传奇会更加对他崇拜的无体投地。
“我想我胸前的那条龙如果没有去掉的话,那很可能她现在已经投进我的怀抱了,
因为法国人喜欢浪漫而有个性的东西。”
挂掉王祥昆的电话,唤,他现在已经听见了,我为生活的阴差阳错感到开心,人很
难预料自己会有一个什么样的人生,正如人走在路上不知道下一个路口等待的是什么,
所以,人要一直走下去,直到经历一切。
第十五章
因为是先天性双目失明,这两姐妹生下来就是为了乞讨,姐姐拉琴,妹妹敲板,边
走边唱,她们已经到过很多地方。对于北京,她们说这里的人大概是有钱。”
              ——边走边唱的姐妹花乞丐
我最不喜欢冬天,尤其不喜欢北京的冬天,那种温度要是下降起来,真象风是刀子
一样割得人脸生痛。
可是冬天什么人都好过,就是乞丐们挺受罪,冰凉的地上一坐就是一天,要是赶上
降温,街上没什么人,一天下来忍饥受冻却没什么收入的情况也是常有的事儿。
不过在北京一般不用担心有这种事儿,因为无论天多冷,北京的街头永远人满为患,
而且,在地下通道里呆着,温度低点,风却没那么大,所以,春节前夕的地下通道是乞
丐们特别爱呆的地方。
快过年了,人们都在忙着大采购,心情不错的话他们也会变得大方一些,乞丐也得
过个年呵,于是,在这种时候上街,乞丐们一般不会失望,那对姐妹花乞丐也就在这时
撞入了我的眼帘。
她们守在亚运村地下通道的路口,一个拉着弦子,一个敲着牙板,唱着合辙押韵的
民谣,只是,身上花棉袄的颜色招摇的有些过份,再细一看,什么都明白了,她们是一
对从来没有看到过世界是什么样子的盲人。
虽然天很冷,可我还是想跟她们打个招呼,冻天冻地不冻人的笑脸。虽然她们根本
就看不到我的微笑,可我相信善心的感应力量。
我一次次的光顾她们。每一次都或多或少的投下我的善心。
有一天,突然下雪了,街上的人在迅速减少,我想我应该在这种时候去看看那两姐
妹。
果然,经常人声鼎沸的地下通道一下子变得很寂廖,平常总是吱吱呀呀不停地唱的
两姐妹大概已感觉到与往日的不同,她们安静的坐着,仿佛在等待什么。
我走了过去,对她们说:
“下雪了。”
那个看上去大一点的女孩对我这个方向侧了侧耳朵,问我:
“这雪大吗?”
我说:“大呵,马路上已经是厚厚一层了,汽车都象是在爬。”
听我这样说,这两姐妹高兴了。
“雪下的大,这麦子过冬就好过了。”
“可是雪太大,就没有人在街上了,你们怎么办?”
两个女孩不吭气了,还是姐姐胆子大些,她问我:“你是干啥的?咋问这话?”
我笑了,在她们面前蹲了下来,“给你们拍张照片,你们愿意吗?”
事后我真的很奇怪,其实,她们的眼睛一点光感都没有,因为闪光灯亮起的时候,
她们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可是,她们居然很喜欢拍照,而且,请求我一定把照片寄给
她们,要是她们已经离开北京的话。
“你是记者我知道。”
一直没有说话的妹妹开了口,姐姐说妹妹读过三年盲校,因此知道的事情比姐姐都
多。
我抓住这机会,赶快切入正题:
“那么你呢,你是姐姐,你干吗不去读盲校?”
果然这个话题成功了,姐姐迟迟疑疑地边想边说,正如她们的边走边唱。
“不瞒你说,我们家一家6口有四个瞎子,除我爹是明眼人,我娘和我们三姐妹都是
瞎子,我那小弟弟还好也是个明眼人,可医生说他的眼睛也有毛病,只是他比我们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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