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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乞丐调查

_8 于秀(当代)
乞丐通常意义上以要两种生活为生,一种是乞讨,另一种便是拾荒了,另外还有一
种是顺手牵羊,所以,它们之间是很难有概念的清晰,索性就不去管它。
因为他不愿意留下自己的名字,所以,我只能赶快的让他口述,我来实录。
“我今年正好50岁,是49年生的,所以,不用告诉你,你都会猜到我的名字里肯定
有个“国”字,我们那波儿人可能都会有这种名字。但是,我们这波人幸运的并不多,
国家大大小小的天灾人祸我们都曾经经历过,因此,说吃苦我们最有资格了。
我老家是四川成都的附近,那是个盛产竹子的好地方,我们那里生产的竹器非常有
名,但是,过去不准搞副业,所以渐渐的手艺人都远走他乡了,慢慢地没人会再用这种
办法赚钱。所以,我们那里穷得远处有名。
我兄弟四个,我排行老大,理所当然的得挑起家里的大梁,所以,我一天书都没读。
七、八岁便跟着乡亲出去做贩盐巴和大米的生意,一直到16岁,我才第一次穿上了布鞋。
18岁我同几个兄弟砍来了竹子,回家盖了新的竹楼,砌了新的火灶,可是19岁我便
被公安抓了起来,说我私贩盐巴,投机倒把,判了我七年徒刑,等走出监狱我已经是26
岁的人了,家里的兄弟都用我当时留下的钱娶了亲,而我这坐过大牢的人没人敢嫁,我
一气之下便离开了家乡,到现在再也没回去过。
我到了成都,可当时的人都保守的很.一听我坐过牢也不分青红皂白什么地方也不
留我做工,我在街上奔波了几天一无所获,最后只得拾垃圾箱里的烂菜叶吃。我那时还
年轻,血气也旺,一心想找个地方做工挣钱发家,可是,那会儿是1975年,到处都是搞
运动的人,经济也不发达,尤其是成都根本没有什么机会,为了填饱肚子,我开始捡破
烂,收废纸,慢慢地赚了点钱,三年以后我回老家盖了竹楼,也娶上了媳妇,准备过安
生日子。
可是1979年,一场大水使大半个四川省都受灾,我们那里成了重灾区,我新盖的竹
楼在山脚下被冲得七令八落,媳妇在竹林里生下了我儿子,我们一家三口上无片瓦,下
无寸地,31岁才得子的我内疚得几乎要去死,我想我这个人真是没用。连老婆孩子都安
顿不好,我还算是什么男人。
当时,媳妇和没满月的儿子,还住在部队的帐篷里,我便拿着一根肩担,两条麻绳
走了,我要出去闯世界,直到我能给她们一个象样的家。
那一年四川到处发大水,经济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到处是灾民,根本没有人做生
意,我又找不到事情做,连破烂也没得捡,我就是要饭也吃不饱,这时我听许多人讲,
北京那地方有好大,在那里有的是活儿可以干,我把扁担、麻绳扔了,用身上的最后一
点钱买了火车票,从成都来到了北京,那是1980年。
在火车上颠簸了两天,我水米未进,到了北京下了火车便头晕脑涨,不知往哪里走
好,我突然害怕起来,我一个外乡人,身上分文没有跑到北京来了,那时北京在我心里
是最神圣最伟大的地方。
在火车站的角落里呆了两天我才敢试着往城里走,因为我已经四、五天只喝凉水没
吃东西,我想就是要饭我也要到天安门去看看再回成都。
我那时头发、胡子老长,衣衫褴楼的不象个人样子,人人见了我都绕着走,我始终
没有勇气走到天安门广场去,我怕警察怀疑我不是好人,把我抓起来送我回四川。
那时候北京管的也特别严,外地人很少有在这儿打工的,我问了几家建筑工地,人
家都怀疑我的来历不明,不肯让我留下做工,我东游西逛的没办法蹲在墙角讨开了钱。
那会儿老百姓手里都没什么钱,每天讨个毛儿八分的刚刚够吃饱肚子,我想这下没
指望了,如果这样讨下去,我讨到死也无法给老婆儿子一个交待,在北京讨钱我觉得自
己是活得一点脸面也没有了,想想真是不甘心。
正在我绝望的时候,有一天我无意间拣到了一辆几乎无法再推着走的小孩推车,我
仔细看了一下,发现那只不过是因为长期不用,小推车的轮子全部生锈了的缘故,我高
兴极了,三弄两弄便把小推车修好了,我想我要用这个推车来做点事,哪怕是捡破烂。
北京那时的治安很严,大街小巷白天根本看不到捡破烂的,我也不敢轻易上街。一
般都是晚上12点以后,我才推着小推车溜进居民区去掏那些垃圾,因为天黑我什么也看
不清,只得摸索着装一车回到我住的地方,然后才去装一车,一晚上推个三四车,然后,
白天我就仔细的翻拣,能够卖钱的纸和玻璃瓶都拣出来,真正的脏东西全部扔掉。
好在我那时住在农民房里,出了门就是沟,剩下的垃圾我都扔在那个沟里,几年下
来我都把那个沟填平了,你说我得掏了多少垃圾。
开始这事就我一个人干,可慢慢地见我赚钱了,有些乞丐便也开始掏垃圾,居民楼
里的老太太发现了我们这些夜里的拾荒者,报告了派出所,我们便被警告不准再进去掏
垃圾,反正,北京大得很,这里不让进了,我们再换个别的地点儿,这样我一干就是三、
四年,钱是赚到了一点,可要是想回趟老家还是不行,我舍不得把钱交给铁道部。
这时北京已经改革开放了很长时间,经济也搞活了,市场也繁荣了,外地人也多了,
什么打工仔、打工妹到处都是。我本想把这捡破烂的行当扔了,也找个地方打打工,可
是已经几十岁的我这些年来受了太多的罪,身体也不行了,瞅着什么活儿都犯愁,而且,
这时捡破烂的收入也很可观,我想想还是继续干下去。
但这时我已经不再到居民楼去掏垃圾,因为到北京旅游的人多了,各种各样的汽水
瓶,易拉罐扔的到处都是,我放下了手推车,拎上了蛇皮袋,专门到公园,酒店门口去
捡这些东西,一个值好几分钱呢。
那时候,我一天光捡这些东西卖卖就能卖几十块,所以,我再也不掏垃圾箱了,也
觉得总算熬过了最苦的日子。
可是,我有今天全是因为一件事给我的刺激。
那夭我照例在街上捡啤酒瓶和易拉罐,转悠到一个大酒店门口,正好出来一帮旅游
的,中国人外国人都有,我远远地看着等着,想等他们走了以后,过去看看有没有扔掉
的东西。
果然,他们走了以后,一个压扁了的易拉罐扔在地下,我连忙跑过去刚伸手去拿,
手却被一只穿着皮鞋的脚踩住了,我抬头一看,一个穿着制服的小伙子正冲着我发脾气,
他说:
“要饭的,这是三星级大酒店知不知道。你胆子到挺大,敢到这儿捡便宜来了,告
诉你,今天给你个警告,再让我看见你送你进派出所”。
说完,他狠狠踩了我一脚便走进酒店大堂跟一个保安嘀咕什么,我当时只害怕他让
保安送我进派出所,没命的就跑了。
可回到我住的地方,发现我的手已红肿了,这个酒店门前的一脚彻底踩痛了我,我
想我只要活着就要拼命赚钱,直到把那个酒店买下来为止,我要让那个踩我的人付出代
价,尽管,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该让他付出什么代价。
也是因为我碰上了好机会,虽说是改革开放,可北京的各行各业都还比较保守,我
这什么路都没得走的外地人反而有了只要吃苦便能成功的机遇。
因为常去废品收购站,我和那里的人成了老关系,而且,捡了快10年的破烂,我在
这个圈里也有了些名气,他们叫我“四川破烂王”,我虽说不是怎么很愿意,但名声就
这么叫出去了。
其实,我与垃圾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发现了很多可以赚钱的门路,只要肯在这上
面动动脑筋,我相信旨定会赚大钱的。
我开始不光自己捡破烂,还租了一个挺大的院子收购破烂,然后,攒多了一下子卖
给废品收购站、这样我虽然从中只赚几分钱,但多了收入自然也就很可观,我这样一做,
有不少捡了多年破烂的人也做开了中转的生意,1995年,我承包了两个废品收购站,赢
利不错。
这时我想一个人做事力量太薄,凭我的积累要想赚到买下那座酒店的钱,恐怕一辈
子都不可能。我萌发了集资分股做投资的想法。
这么多年在北京我的朋友几乎都是捡破烂的,什么河南破烂王,山西破烂王还有我
这个四川破烂王,我们这些人混了这么多年,手里都有了一定的资金,我一说合伙做件
大事,他们全部双手赞成。
于是我们三家投资成立了股份公司,这个全部由破烂王组成的公司做的第一件生意
便是把那家不景气,濒临倒闭的三星级大酒店买了下来,那是1997年的春天。
由于在公司里我年龄最大,投资最多,是最大的股东,我担任了公司的董事长又兼
任了那个酒店的总经理。
我承认我买下这家酒店完全是出于当年的那个侮辱,有些冲动,可我想在我经历过
最惨的地方开始我新的创业,我会时常记起那件事,拼命的去努力做,我一定会成功。
我上任酒店总经理干的第一件事便是把那个当年踩我一脚的大堂副理叫到了我的办
公室。
我在老板台后面坐着,看着他足足有半个小时没有讲话,他有点不知所措,总问我:
“总经理您有什么吩咐吗”?
我实在忍不住了便问他,
“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总经理,我知道”。
这个大堂副理挺机灵,可我还是提示他,
“那一年你在酒店门口踩住了一个捡易拉罐的人的手还记得吗”?
他想了想说,“我似乎有印象,那好象是个要饭的老头儿”。
我说:“我就是那个要饭的老头儿”。
听我这样一说,这个大堂副理马上脸红红得象个煮熟了的大虾,很尴尬的忙连声说: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我说:“这跟对不起没关系,这只是个道德品质的问题”。
那个大堂副理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当场就提出辞职,可是,我没答应。
我问他升任大堂副理之前是干什么的,他说他先是在酒店门口子礼宾,又到前台做
领班,后来才升了大堂副理。
我说:“好吧,小伙子,你在酒店这么多年,要走也不那么简单,我希望你再到酒
店门口去干礼宾,但是是专门接待总经理的,见了我你要敬礼,然后让我看看你的能力,
如果你真的有本事,你可以再做到大堂副理。
就这样第二天那个小伙子便脱下了深蓝色的西装,穿上了红黄相间的礼宾服站到了
酒店门口,开门、敬礼,他果然干的挺专业,我想让他懂得怎么做人就只有这样了。
我这么做也许有点小人得志的嫌疑,但是,即便是有人说我小人得志,我想我也认
了,毕竟我吃过的苦我自己知道,受过的欺侮我也永远不会忘记,正因为这样我才会更
努力的去干,我想都是人,为什么我就要比别人差,为什么别人有楼房住,有汽车坐,
我就得乞讨,捡破烂为生。
整整10年,我在北京流浪了整整10年,才有了今天这个位置,所以说我觉得自己真
是受够了苦才有今天的甜。
现在我的企业已经有了好儿家,当然都是和物资回收有关,我成立了专门回收旧家
电和旧家具的公司,并且,投资了一家炼油厂专门回收旧塑料袋和废塑料制品。
这家酒店的四层以下全是客户、餐饮、娱乐,四层以上是写字楼,包括我自己公司
的总部都设在这里,去年我用了200万重新装修了一下,现在看上去好多了。
不过,说起来我以前的历史除了我们几个股东清楚,其它人很少摸底,大家都知道
我是靠回收废旧物资发家的,我也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们我以前一直靠乞讨和拾荒为生。
一方面我不想让别人小看我,一方面我觉得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我无法忍受别人对
我的轻视,更不需要任别人的同情,我就是我,可以做乞丐也可以做富翁。
为了弥补我从来没有读过书的缺憾,现在我已经请了几位老师在帮我学点东西,尽
管真正的学问我是钻不进去了,可是学一点是一点,至少我在跟别人谈话时能够说出什
么来。
实际上我跟你说句实在话,在社会上漂荡了这么多年,我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没
经历过,我是真正的从最低层挣扎着上来的,我已经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即使你今天把
我搞破产了,我也不会害怕,我会再次从最低层做起,只要我活着,我还会做到今天的
位置,这,我是最有信心的。
不过过去的毕竟是过去的,我现在最看重的是将来。
过去一无所有我倒并没有什么压力或者说是危机感,可现在有了这么个大摊子,又
有四五百人在我身后等着吃饭,我真觉得有些责任,所以,我忙到现在家还没安顿下。
我老婆跟儿子还在四川的乡下,我虽说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那种样子,可是,我有了
钱却没有了时间,我想把她们接到北京来并不难,但是我整天疲于奔命,照样无法给她
们照顾,所以,我觉得还是让她们呆在乡下好一点。
但是,对我儿子我早想好了,我要让他来北京读最好的中学,然后,考大学,出国,
我相信他的遭遇会跟我完全不同。不过我现在经常想,要是当年我不打着一双赤脚从四
川乡下跑到北京来,可能我一辈子都会一无所有,所以,为此,我感谢北京,虽然我在
这里过了这么多年几乎不象人的生活。
采访者思绪:
过去听说过不少从乞丐到富翁的故事,可接触到这个一口四川京腔的酒店老总,我
还是相信生活会使人百炼成钢的这句话。
就它的意义而言,它已不仅仅是一段传奇,虽然它充满了个人奋斗与挣扎的色彩,
可我还是对这位有着十年辛酸史的老总产生了敬仰,从乞丐到富翁是文人笔下的传奇,
却是他脚下一步一步丈量的历史,这是用汗水与泪水传递的经历卜是人生的财富。
我总是在想他们还能够经历什么?
在经历了颠沛流离,经历了痛苦与分离,经历了屈辱与不公,经历了歧视与白眼,
甚至是叫骂以后,这世界上我想已经不可能再有他们不能承受的打击。
这就是曾经做过乞丐的人的优势。
因为曾经一无所有,所以他们对所得倍加珍惜,因为曾经是人下人,所以,他们在
有机会做人上人的时候会特别的勤奋。
现代的社会光怪陆离,各种各样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并不是你所看到的都是真的,
也并不是你所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就不存在。
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传奇天天在发生,在成长,在变成你能够看得见的事实,
所以,如果你现在很穷很落魄,听我的别气馁,也别自暴自弃,泥土中也会有黄金,只
要你别放弃。
第十三章
我是亲眼看见他那张干干净净的脸,慢慢地蒙上了灰尘、污垢,和晒伤的斑点。躺
在天桥上的他裸露着那条已经失去了脚的肿胀得奇形怪状的腿,他说自己13岁,是河北
人,因患骨癌在积水潭医院切除了小腿以下,不久癌症扩散了,可家里已为他花光了最
后一分钱。
              ——患骨癌的乞讨少年要自己救自己。
我每天路过那座天桥,他每天躺在那里,一双纯净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匆匆忙忙的
行人,显得安祥无比。
我是亲眼看见他那张干干净净的脸上,慢慢地蒙上了灰尘,污垢和晒伤的黑色斑点。
有一天我把10块钱放进他脚下的碗里,他轻轻的对我说“谢谢”。
因为害怕他那条已经失去了脚的奇形怪状的肿胀的腿,我匆匆走了。可是,我下班
时,他躺在那儿对我说:“小姐,你下班了”。
我第一次正视他的眼睛,就被那纯净给的伤了,我知道他有话想说,也知道那种深
深的哀伤,我实在忍不住想要与他交流,尽管,我真的怕极了他那条被癌症吞噬的腿。
他的经历我已经不必再问。
一张巨大的几乎可以把他小小的身躯包裹起来的白纸上面写满了墨色的字迹。
“我叫东东,是河北人,今年十三岁,由于患骨癌在积水潭医院动了手术,可截肢
以后癌症扩散了,我家里现在已经没有一分钱可以救我,我只有自己救自己,爷爷、奶
奶、叔叔、阿姨、哥哥、姐姐,献出我们的爱心,救救我好吗?谢谢”!
这段话尽管与我从无数个乞丐那里看到的相似,可面对那条伤痕累累的残缺的腿,
我宁愿去相信它的可靠程度。
“那么,东东,和我说说话好吗”?
我知道过往的行人都在象看疯子一样看我,可我还是在这个想自己救自己的乞讨的
少年面前蹲了下来,我太想同他聊聊了,我无法克制自己,尽管我不知这样做合不合适。
但我想有许多事情当你左思右想设计好了,想要去付诸实践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我不想有这样的遗憾,所以一切都没想好我就开始行动了。
东东开始有些怕,可说起自己的事很快他就进入了角色。
“阿姨,东东已在我的提示下把小姐换成了阿姨,你早上从这儿走的时候,我已经
发现你与别的人不同,你老是看我,回过头来看我,走远了还看我,我想你是有话想跟
我说,可是我这个样子大吓人了是吧。
我没有办法,我只能这样这么丑躺在天桥上,指望人家来可怜我,给我扔下点钱,
我好再回医院做手术,可是,现在的人真的是很吝啬,我在这里一天也只能有个十多元
钱的数儿。除了我跟我爹和姐姐吃饭,也剩不下多少,所以,我可能只有等死了。
可是,我只有十三岁呵,连中学还没有上,我们那里孩子上学晚,我9岁才上的小学,
俺娘生了三个女孩,最后有了我,她特别宝贝我,老说早上学堂大吃苦,所以,一直把
我拴在家里,9岁才出来读一年级。
也许是因为年龄大,我上学以后成绩特别好。从一年级一下子跳到三年级,还当了
班长,我还是班里的体育委员,宣传委员,组织活动什么的老师都让我带队。
我们那里是省里有名的乒乓球之乡,出了很多乒乓球运动员,有在省里打的,有到
国家队打的,我们那里打乒乓球是风气,我也很喜欢打乒乓球,我还是学校里小学组的
冠军。
我十岁的时候还代表乡里的学校到县里比赛,得了个第一名,奖品是一副羽毛球拍,
我送给了我大姐,因为,她出嫁我没有啥送的,她高兴的眼泪都出来了,说她从小就喜
欢,可家里没钱没法给她买。
然后,我十一岁的时候又代表县里到市里打,得了个少年组第二名,这次我们县里
特别重视,甩小车把我送回了家,还奖给我一台14寸的黑白电视机,我爹娘高兴极了,
说我以后不用再读书了,光学着打乒乓球就不愁吃喝了
我那时也特别羡慕电视上那些国家运动员,看到他们拿了冠军的自豪样子,我心里
想总有一天我也要象他们那样光荣。骄做。
这时我们县里的体校少年班破格收下了我,他们说我很灵活,爆发力又强,又很能
吃苦,是个有前途的乒乓球运动员。
上了吃住不用花钱的体校,这在我们村里都轰动了,我走的那天,我们村里几十口
子人都挤在俺家那个破院子里送我,我们一起上学的伙伴们也几乎都来了,他们送我一
直到了汽车站,叮嘱我以后成了大人物别忘了他们。
刚开始我还没觉出怎样来,可他们老是说这话我就忍不住流泪了,我想他们怎么会
以为我会忘了他们,我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
在体校里我们是半天训练,半天上文化课,老师和教练对我们都很好,体校里的食
堂也不错,每天都有肉吃,我觉得自己真是太幸运了,这么好的条件,我再训练不出成
绩来,我谁也对不起。
我疯了似的苦练,常常是晚上同学们都睡了,我还在训练教室里练发球,几次被教
练发现,没收了我的球拍。
我们的教练曾经是省队的主力队员,他对我特别好,经常给我吃小灶,单独上训练
课,因为他觉得我希望挺大的,但他不允许我没命的练,他说,我身子骨还嫩,练狠了
容易出毛病。
在体校读了一年书,我的水平有了很大提高,再参加市里的比赛,经常是拿第一名,
而且,我的文化课也不错,写的作文还被老师拿在课堂上读过,一年多我都没有回过家
一次,我爹实在想我了,偷偷地跑来看了我一次,可正在训练准备参加省里比赛的我,
从食堂里打了一饭盒好菜让他拎着回家了。
为了参加省里的比赛,我们几个有夺名次希望的队员都停了文化课,每天除了训练
就是训练,直累得回到宿舍躺在床上就爬不起来。
可是我心里高兴极了,我想我终于有机会参加省级比赛了,那可是一些大场面,有
那么多的观众,我不知道省里的比赛电视台会不会转播,我很希望他们会转播,哪怕几
分钟也好,我希望我爹娘能看到他们的宝贝儿子在电视里打球的模样。那时,他们该会
多高兴。
这样想着我练得更刻苦了,我想我得对得起教练,对得起学校。
那一段时间我可能因为练得太苦,所以,整天感到浑身无力,右腿的膝盖以下经常
痛的钻心,每次训练完了,我都是一瘸一拐的回到宿舍,同学们见了,也都劝我别太拼
命了。
我为了能参加省里的比赛,一直把腿痛的事儿瞒着教练,每天在他面前装着什么事
也没有的样子,可回到宿舍里我就疼得抱着右腿哭,有时候我腿疼得床都爬不上去,同
学们都还没回来,我就一个人趴在地上哭,经常是这样趴在地上哭睡了,又疼醒了,我
不知道我的右腿怎么了,怎么会疼成这样,我总以为是我训练的太狠的缘故。
终于,离比赛还有一个星期了,我们几个参赛队员开始封闭式训练,每天要在训练
场上呆十几个小时,除了吃饭,连校园里也不能去。
那时距我开始腿痛已经过了二个多月,我想我再咬咬牙坚持一段时间,比赛完了,
我一定到校医那儿去要几贴止痛膏贴贴,因为怕教练发现我腿痛,我一直没敢到校医那
儿去看。
可是,我终于坚持不到参加比赛了。
有一天,教练正在给我发球,我却腿疼的再也坚持不住摔到在地上,并且昏了过去,
教练开始以为我累坏了,把我背到校医那儿,可是校医对他说,摸着我腿疼的地方不太
对头,他让教练马上送我到县医院检察。
县医院检查完了以后,也说不能确诊,我又被送到了市里的医院,结果诊断结果一
出来,教练这个40多岁的大男人都哭了起来,他说:“东东呵东东呵,你这个孩子腿疼
成这样你为啥不早说,你为啥还要坚持训练,要知道再往下拖,你把小命儿都搭上了呵”。
这时我爹娘也来到市里的医院,一听是骨癌,我娘晕了过去,我爹也是抱着我哇哇
的哭,我两个姐姐守着我不知该怎么办好,我们一家人没了主意。
还是教练帮我们一家拿了个主意,他说,要是动手术一定要到北京去,那里的医术
高也许会救我一命。
可是,我们一打听光手术费就要几万元,我们一家人都种地哪来的这笔钱,我当时
就哭着对我爹说,“爹,这都是命,我不治了,我不想要死了还给家里拉下饥荒,咱们
回家吧”。
可我爹疯了似的对我吼,他说,“我就是豁出老命,也要救你这条小命”。
就这样我带着我爹卖血赚来的2000元钱住进了北京积水潭医院,可是要动手术这钱
还差老远。
我们学校也为我治病捐了款,教练自己拿出了1000元钱和学校里给我捐的1000多元
钱一起给我送到了医院。
我的病发展的很快,经切片化验已经属于癌症晚期,想要活下来就只有截肢,可是,
我哭得死去活来,我不想截肢,我只有十三岁,我还想打乒乓球,还想做个有出息的运
动员,可剩下一条腿我还怎么活。
可哭归哭,医院通知我们,再不截肢扩散的可能性非常大,到那时再治就可能已经
没有什么作用了。
这时,我二姐匆匆忙忙嫁人了。
她嫁给了我们村支书的儿子,他是全村出了名的憨傻男人,我小时候经常看到他被
人扒光了裤子在街上跑来跑去。
我知道刚刚满19岁的二姐是为了我,才这样匆匆的嫁掉,因为支书给二姐的一万元
钱的彩礼和一个金戒指马上就被二姐送到了医院我的病床前。
就这样我的截肢手术马上进行了,我的小腿以下都被截掉,我一下子从能跑能颠的
乒乓球运动员成了残疾人,只是,我的命被暂时被保住了。
动了手术后,由于住院费大贵,而我们的钱早已经花光,我们出院回了家,我在家
吃了一段时间的中药,病情好象稳定了下来。
医院要我一个月回去复查一次,因为怕癌细胞扩散到别的地方,可是,我只回去复
查了一次,便再也没有去,因为没法走。我到车站去,上下火车都要我爹背着我,我实
在不愿意让他累得直不起腰来。再者说来回一次的路费也太贵了,我们家里真的已经一
分钱都没有。生活上也多亏了嫁在本村的二姐支援,否则,我们连饭也有可能吃不上,
为了给我凑动手术的钱,家里的粮食都卖光了。
回到老家以后,教练来看了我一次,送了点钱来,看着我,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是一个劲儿的长嘘短叹。比赛的情况他也没提,我知道他怕我伤心,可我缠着他问:
“他们打的怎么样,怎么样”?
教练一边摇头一边说:“他们打的挺好,东东,你安心养病,就别老问这些事儿了”。
教练走了,我的泪水止不住的流下来,我不知道是我干了什么,老天要这样惩罚我,
我还这么小,这往后的日子该咋过,我一点也不知道。
看着我老哭,我三姐也搂着我哭,她说:
“东东,你别发愁,以后三姐不嫁人,专门跟你做伴,你想于什么三姐帮你干什么,
三姐的这条腿就是你的,你啥时想使你就使”。
听三姐这样说,我也不再哭了,我说:“三姐,你真的跟我做伴不嫁人了”?
好歹过了年,我这腿又不成了,先是刀口长不好,老流脓血,后来整条腿便肿了,
而且,上面长了很多黑斑,我也发起了高烧,天天吃退烧药都不退。
没办法我又来到了北京,可是医院说癌症已经开始扩散,他们也无能为力,除非我
进行化疗,否则,很快将性命难保。
可是化疗一次几百块钱,我们家里已拿不出一分钱,我三姐才17岁,而且,她已经
答应我不再嫁人,我不可能再用嫁掉三姐的办法来救自己的命。
我爹已经献过很多次血了,最后几次血站都已经拒绝再收他的血,因为他间隔的时
间太短。
没办法我娘也想去卖血,可一查血她还是乙肝病毒携带者,人家不要她的血,我娘
急的每天除了哭便是哭,直惹得我心烦。
这时我们村里一个在北京打工的老乡到医院去看我,见我根本就没有钱住院,他给
我出了个主意,让我爹和三姐把我背到人多的地方讨钱治病。
开始我吓坏了,我想那不等于出去要饭吗,那要让警察抓住了怎么办,再说北京人
不见得就那么有同情心,我要是躺在那儿,一天讨不了几个钱,那不太丢人了吗?
可是,我们那个老乡说,北京这地方大着呢,街上讨钱的乞丐什么样的都有,警察
怎么抓得过来,更何况有好多人是假装残疾骗人的,象我这样情况实在可怜,不走这条
路便没什么法子可以想。
我爹想了想,也说与其坐着等死,不如去试试看,万一遇上了好心人,能帮咱一把
呢,再说,你二姐正在家给你筹钱,说什么咱也在北京呆一段时间,如果真的能讨几个
钱,咱们吃喝不就不用愁了吗”?
我爹的话终于说动了我,人到了我这样还要什么面子,我劝自己全当是在街上晒太
阳玩儿,不去看那些过路人的脸就是了。
就这样第一天上街,我还把脸洗得特别干净,穿上我娘给我缝的白布小褂,我怕人
家嫌我脏讨厌我。
我身下的这张白纸是我自己写的,上学的时候我的大字得过老师的表扬,可我没想
到才几年的事儿我要给自己写这样的东西。
我爹和我三姐扶我上了这座天桥,这是我那个老乡替我选的点儿,他说这儿人特别
多,而且,有很多有钱人。
他说的挺对的,第一天出来,我就挣到了二十多元钱,而且,还有一张是五元的,
我高兴的不得了,我觉得北京人真好,特别是有些女孩子,虽然就几毛钱,可是,她们
对我特别同情的眼神让我不敢看她们。
不过那天我那个老乡来找我们,拿走了十元钱,他说他已经给那个地段的大哥打了
招呼,要交给他保护费,还说以后每天要交十元钱,要不这样就会有人出来赶我走。
我们虽然对老乡的这种做法挺生气的,可又没有办法,我们惹不起他也躲不起他,
只好听他的话,把钱交给他。
就这样,我在这里已经呆了快两个星期了,每天我爹和三姐把我送到这儿,他们就
走远一点,看着我,他们也是怕别人欺负我。
可是,我还是得谢谢那个老乡,他虽然经常来拿走一些钱,但是,真的没人过来欺
负我,好多人见了我都绕着走,可能,他们也觉得我肿得越来越厉害的腿太吓人了吧。
现在我也已经习惯了每天躺在这儿,有时候我一天能赚五十多元钱,甚至还有一次
一个外国人给我了一张100元的,我爹马上过来把它收好,嘴里还直说:“我儿有救了,
我儿有救了”。
要说现在的人真有心好的,那天一个大妈送给我一个盒饭,并给我留下二元钱,她
还对我说:“孩子,要不是大妈的退休工资没几个,大妈真想多给你点,让你快去医院
治去,你再这样呆下去,能行吗”?
我不知道该跟大妈说什么,只好对她笑笑,我这一笑,大妈的泪出来了,我看她一
抹眼赶紧下了天桥。
其实,我现在也是硬撑着跟阿姨你说这么多话,因为,我想也许你会帮我在报纸上
写写,我真的可能等不到有足够的钱来做化疗了,因为我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有些撑不
住了。
白天躺在这儿风吹日晒的,晚上我们一家三口挤在老乡租的那个小棚屋里气都喘不
过来,我身上疼得针扎似的也不敢哼哼,就怕老乡嫌烦,赶我们走,可走了我们上哪儿
去住?
我现在盼着我二姐快点给我借到钱,无论怎么难受我也想做化疗,因为我太想活下
去了,我死了我爹娘我三姐他们怎么办,我不能让他们为我哭。
我今年刚过了十三岁的生日,我现在最怕看到的就是跟我差不多大的孩子,我真的
很害怕他们瞧不起我,我怕他们以为我是骗子,可是,我真的不是骗子,我真的没有别
的办法。
前两天我娘捎信来,说教练要来北京看我,我忙求娘跟他说,让他不要来,我不能
让教练看到我现在变成了乞丐,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以前,他总夸我干净,利索,虎
头虎脑的象个运动员的样子,可是现在,我脏得都看不出模样来了,我没脸见他。
阿姨,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可怜?一年前我还是活蹦乱跳的体校学生,可是我真不知
道我会得这种怪病,我想如果不是这个病的话,我现在肯定会拿到省乒乓球赛的第一名。
如果是那时,你来采访我,那多带劲儿,我还会让你为我拍张照片,彩色的那种,我想
那会儿我一定特好看特干净,要是那样该有多好。可是,我也许一辈子也不会再有这种
机会了。
采访者思绪:
看得出东东与我讲话的时候是极度的不舒服,因为他不停地扭动着身体,想找一个
最佳的姿式,可是截肢的那条腿造成的不平衡,使他始终是一种别扭的样子、他满头冒
汗也无可奈何、就只好这样说下去。
远处我看见一个年纪大一点的男人遛遛跶跶不停地往这边看。我知道那是东东的爹,
他在时刻注意着儿子的动向,想到这家人的这些举动,我就由衷地感到难过,一个体校
的好学生,县里的乒乓球苗子,农家的宝贝儿子,就这样被癌症毁了,真是天灾不可预
料的悲剧。
在我看多了形形色色的乞丐和他们怪招百出的“可怜”后,我对东东产生了真实的
同情,我希望自己能为他做点什么,而不是一支秃笔总在那里写呵写,写些富人们不看,
穷人们不关心的文章。
可是,就东东的病情而言,我不知道他是否还能等到大家都来献一份爱心的时刻,
因为,我听说,骨癌一旦扩散便是最为凶险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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