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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

_50 金庸(现代)
孩子陪在妈妈身边,见妈妈给人欺侮,便冲上前去,向那大
夫又打又咬。但他只是个孩子,有什么力气,给那大夫抓了
起来,掼到了大门外。妈妈忙奔到门外去看那孩子。那大夫
怕那女人再来纠缠,便将大门关上了。孩子额头撞在石块上,
流了很多血。妈妈怕事,不敢再在大夫门前逗留,便一路哭
泣,拉着孩子的手,回家去了。
“那孩子经过一家铁店门前,见摊子上放着几把杀猪杀牛
的尖刀。打铁师傅正在招呼客人买犁、锄头,忙得不可开交,
那孩子便偷了一把尖刀,藏在身边,连妈妈也没瞧见。
“到得家中,妈妈也不将这事说给爹爹听,生怕爹爹气恼,
更增病势,要将那四钱银子取出来交给爹爹,不料一摸怀中,
银子却不见了。
“妈妈又惊慌又奇怪,出去问儿子,只见孩子拿着一把明
晃晃的新刀,正在石头上磨,妈妈问他:‘刀子哪里来的?’孩
子不敢说是偷的,便撒谎道:‘是人家给的。’妈妈自然不信,
这样一把尖头新刀,市集上总得卖钱半二钱银子,怎么会随
便送给孩子?问他是谁送的,那孩子却又说不上来。妈妈叹
了口气,说道:‘孩子,爹爹妈妈穷,平日没能买什么玩意儿
给你,当真委屈了你。你买了把刀子来玩,男孩子家,也没
什么。多余的钱你给妈妈,爹爹有病,咱们买斤肉来煨汤给
他喝。’那孩子一听,瞪着眼道:‘什么多余的钱?’妈妈道:
‘咱们那四钱银子,你拿了去买刀子,是不是?’那孩子急了,
叫道:‘我没拿钱,我没拿钱。’爹爹妈妈从来不打他骂他,虽
然只是个几岁大的孩子,也当他客人一般,一向客客气气的
待他……”
乔峰说到这里,心中忽然一凛:“为什么这样?天下父母
亲对待儿子,可从来不是这样的,就算溺爱怜惜,也决不会
这般的尊重客气。”自言自语:“为什么这样奇怪?”
阿朱问道:“什么奇怪啊?”说到最后两字时,已气若游
丝。乔峰知她体内真气又竭,当即伸掌抵在她背心,以内力
送入她体内。
阿朱精神渐复,叹道:“乔大爷,你每给我渡一次气,自
己的内力便消减一次,练武功之人,真气内力是第一要紧的
东西。你这般待我,阿朱……如何报答?”乔峰笑道:“我只
须静坐吐纳,练上几个时辰,真气内力便又恢复如常,又说
得上什么报答?我和你家主人慕容公子千里神交,虽未见面,
我心中已将他当作了朋友。你是他家人,何必和我见外?”阿
朱黯然道:“我每隔一个时辰,体气便渐渐消逝,你总不能……
总不能永远……”乔峰道:“你放心,咱们总能找一位医道高
明的大夫,给你治好伤势。”
阿朱微笑道:“只怕那大夫嫌我穷,怕沾上瘴气穷气,不
肯给我医治。乔大爷,你那故事还没说完呢,什么事好奇怪?”
乔峰道:“嗯,我说溜了嘴。妈妈见孩子不认,也不说了,
便回进屋中。过了一会,孩子磨完了刀回进屋去,只听妈妈
正在低声和爹爹说话,说他偷钱买了一柄刀子,却不肯认。他
爹爹道:‘这孩子跟着咱们,从来没什么玩的,他要什么,由
他去罢,咱们一向挺委屈了他。’二人说到这里,看见孩子进
屋,便住口不说了。爹爹和颜悦色的摸着他头,道:‘乖孩子,
以后走路小心些,怎么头上跌得这么厉害?’至于不见了四钱
银子和他买了把新刀子的事,爹爹一句不提,甚至连半点不
高兴的样子也没有。
“孩子虽然只有七岁,却已很懂事,心想:‘爹爹妈妈疑
心我偷了钱去买刀子,要是他们狠狠的打我一顿,骂我一场,
我也并不在乎。可是他们偏偏仍是待我这么好。’他心中不安,
向爹爹道:‘爹,我没偷钱,这把刀子也不是买来的。’爹爹
道:‘你妈多事,钱不见了,有什么打紧?大惊小怪的查问,
妇道人家就心眼儿小。好孩子,你头上痛不痛?’那孩子只得
答道:‘还好!’他想辩白,却无从辩起,闷闷不乐,晚饭也
不吃,便去睡了。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说什么也睡不着,又听得妈妈轻轻
哭泣,想是既忧心爹爹病重,又气恼日间受了那大夫的辱打。
孩子悄悄起身,从窗子里爬了出去,连夜赶到镇上,到了那
大夫门外。那屋子前门后门都关得紧紧地,没法进去。孩子
身子小,便从狗洞里钻进屋去,见一间房的窗纸上透出灯光,
大夫还没睡,正在煎药。孩子推开了房门……”
阿朱为那孩子担忧,说道:“这小孩儿半夜里摸进人家家
里,只怕要吃大亏。”
乔峰摇头道:“没有。那大夫听得开门的声音,头也没抬,
问道:‘谁?’孩子一声不出,走近身去,拔出尖刀,一刀便
戳了过去。他身子矮,这一刀戳在大夫的肚子上。那大夫只
哼了几声,便倒下了。”
阿朱“啊”的一声,惊道:“这孩子将大夫刺死了?”乔
峰点了点头,道:“不错。孩子又从狗洞里爬将出来,回到家
里。黑夜之中来回数十里路,也累得他惨了。第二天早上,大
夫的家人才发见他死了,肚破肠流,死状很惨,但大门和后
门都紧紧闭着,里面好好的上了闩,外面的凶手怎么能进屋
来?大家都疑心是大夫家中自己人干的。知县老爷将大夫的
兄弟、妻子都捉去拷打审问,闹了几年,大夫的家也就此破
了。这件事始终成为许家集的一件疑案。”
阿朱道:“你说许家集?那大夫……便是这镇上的么?”
乔峰道:“不错。这大夫姓邓。本来是这镇上最出名的医
生,远近数县,都是知名的。他的家在镇西,本来是高大的
白墙,现下都破败了。刚才我去请医生给你看病,还到那屋
子前面去看来。”
阿朱问道:“那个生病的老爹呢?他的病好了没有。”乔
峰道:“后来少林寺一位和尚送了药,治好了他的病。”阿朱
道:“少林寺中倒也有好和尚。”乔峰道:“自然有。少林寺中
有几位高僧仁心侠骨,着实令人可敬。’说着心下黯然,想到
了受业恩师玄苦大师。
阿朱“嗯”的一声,沉吟道:“那大夫瞧不起穷人,不拿
穷人的性命当一回事,固然可恶,但也罪不至死。这个小孩
子,也太野蛮了。我真不相信有这种事情,七岁大的孩子,怎
地胆敢动手杀人?啊,乔大爷,你说这是个故事,不是真的?”
乔峰道:“是真的事情。”阿朱叹息一声,轻声道:“这样凶狠
的孩子,倒像是契丹的恶人!”
乔峰突然全身一颤,跳起身来,道:“你……你说什么?”
阿朱见到他脸上变色,一惊之下,蓦地里什么都明白了,
说道:“乔大爷,乔大爷,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用言语
伤你。当真不是故意……”乔峰呆立片刻,颓然坐下,道:
“你猜到了?”阿朱点点头。乔峰道:“无意中说的言语,往往
便是真话。我这么下手不容情,当真由于是契丹种的缘故?”
阿朱柔声道:“乔大爷,阿朱胡说八道,你不必介怀。那大夫
踢你妈妈,你自小英雄气概,杀了他也不希奇。”
乔峰双手抱头,说道:“那也不单因为他踢我妈妈,还因
他累得我受了冤枉。妈妈那四钱银子,定是在大夫家中拉拉
扯扯之时掉在地下了。我……我生平最受不得给人冤枉。”
可是,便在这一日之中,他身遭三桩奇冤。自己是不是
契丹人,还无法知晓,但乔三槐夫妇和玄苦大师,却明明不
是他下手杀的,然而杀父、杀母、杀师这三件大罪的罪名,却
都安在他的头上。到底凶手是谁?如此陷害他的是谁?
便在这时,又想到了另一件事:“为什么爹爹妈妈都说,
我跟着他们是委屈了我?父母穷,儿子自然也穷,有什么委
屈不委屈的?只怕我的确不是他们亲生儿子,是旁人寄养在
他们那里的。想必交托寄养之人身分甚高,因此爹爹妈妈待
我十分客气,不但客气,简直是敬重。那寄养我的人是谁?多
半便是汪帮主了。”他父母待他,全不同寻常父母对待亲儿,
以他生性之精明,照理早该察觉,然而从小便是如此,习以
为常,再精明的人也不会去细想,只道他父母特别温和慈祥
而已。此刻想来,只觉事事都证实自己是契丹夷种。
阿朱安慰他道:“乔大爷,他们说你是契丹人,我看定是
诬蔑造谣。别说你慷慨仁义,四海闻名,单是你对我如此一
个微不足道的小丫鬟,也这般尽心看顾,契丹人残毒如虎狼
一般,跟你是天上地下,如何能够相比?”
乔峰道:“阿朱,倘若我真是契丹人呢,你还受不受我看
顾?”
其时中土汉人,对契丹切齿痛恨,视作毒蛇猛兽一般,阿
朱一怔,说道:“你别胡思乱想,那决计不会。契丹族中要是
能出如你这样的好人,咱们大家也不会痛恨契丹人了。”
乔峰默然不语,心道:“如果我真是契丹人,连阿朱这样
的小丫鬟也不会理我了。”霎时之间,只觉天地虽大,竟无自
己容身之所,思诵如潮,胸口热血沸腾,自知为阿朱接气多
次,内力消耗不少,当下盘膝坐在床畔椅上,缓缓吐纳运气。
阿朱也闭上了眼睛。
十九 虽万千人吾往矣
乔峰运功良久,忽听得西北角上高处传来阁阁两声轻响,
知有武林中人在屋顶行走,跟着东南角上也是这么两响。听
到西北角上的响声时,乔峰尚不以为意,但如此两下凑合,多
半是冲着自己而来。他低声向阿朱道:“我出去一会,即刻就
回来,你别怕。”阿朱点了点头。乔峰也不吹灭烛火,房门本
是半掩,他侧身挨了出去,绕到后院窗外,贴墙而立。
只听得客店靠东一间上房中有人说道:“是向八爷么?请
下来罢。”西北角上那人笑道:“关西祁老六也到了。”房内那
人道:“好极,好极!一块儿请进。”屋顶两人先后跃下,走
进了房中。
乔峰心道:“关西祁老六人称‘快刀祁六’,是关西闻名
的好汉。那向八爷必是湘东的向望海,听说此人仗义疏财,武
功了得。这两人不是奸险之辈,跟我素无纠葛,不是冲着我
来,倒是瞎疑心了。房中那人说话有些耳熟,却是谁人?”
只听向望海道:“‘阎王敌’薛神医突然大撒英雄帖,遍
邀江湖同道,势头又是这般紧迫,说甚么‘英豪见帖,便请
驾临。鲍大哥,你可知为了何事?”
乔峰听到“阎王敌薛神医”六个字,登时惊喜交集:“薛
神医是在附近么?我只道他远在甘州。若在近处,阿朱这小
丫头可有救了。”
他早听说薛神医是当世医中第一圣手,只因“神医”两
字太出名,连他本来的名字大家也都不知道。江湖上的传说
更加夸大,说他连死人也医得活,至于活人,不论受了多么
重的伤,生了多么重的病,他总有法子能治,因此阴曹地府
的阎罗王也大为头痛,派了无常小鬼去拘人,往往给薛神医
从旁阻挠,拦路夺人。这薛神医不但医道如神,武功也颇了
得。他爱和江湖上的朋友结交,给人治了病,往往向对方请
教一两招武功。对方感他活命之恩,传授时自然决不藏私,教
他的都是自己最得意的功夫。
只听得快刀祁六问道:“鲍老板,这几天做了什么好买卖
啊?”乔峰心道:“怪道房中那人的声音听来耳熟,原来是
‘没本钱’鲍千灵。此人劫富济穷,颇有侠名,当年我就任丐
帮帮主,他也曾参与典礼。”
他既知房中是向望海、祁六、鲍千灵三人,便不想听人
阴私,寻思:“明日一早去拜访鲍千灵,向他探问薛神医的落
脚之地。”正要回房,忽听得鲍千灵叹了口气,说道:“唉,这
几天心境挺坏,提不起做买卖兴致,今天听到他杀父、杀母、
杀师的恶行,更是气愤。”说着伸拳在桌上重重击了一下。
乔峰听到“杀父、杀母、杀师”这几个字,心中一凛:
“他是在说我了。”
向望海道:“乔峰这厮一向名头很大,假仁假义,倒给他
骗了不少人,哪想得到竟会干出这样滔天的罪行来。”鲍千灵
道:“当年他出任丐帮帮主,我和他也有过一面之缘。这人过
去的为人,我一向是十分佩服的。听赵老三说他是契丹夷种,
我还力斥其非,和赵老三为此吵得面红耳赤,差些儿动手打
上一架。唉,夷狄之人,果然与禽兽无异,他隐瞒得一时,到
得后来,终于凶性大发。”祁六道:“没想到他居然出身少林,
玄苦大师是他的师父。”鲍千灵道:“此事本来极为隐秘,连
少林派中也极少人知。但乔峰既杀了他师父,少林派可也瞒
不住了。这姓乔的恶贼只道杀了他父母和师父,便能隐瞒他
的出身来历,跟人家来个抵死不认,没料到弄巧成拙,罪孽
越来越大。”
乔峰站在门外,听到鲍千灵如此估量自己的心事,寻思:
“‘没本钱’鲍千灵跟我算得上是有点交情的,此人决非信口
雌黄之辈,连他都如此说,旁人自是更加说得不堪之极了。唉,
乔某遭比不白奇冤,又何必费神去求洗刷?从此隐姓埋名,十
余年后,教江湖上的朋友都忘了有我这样一号人物,也就是
了。”霎时之间,不由得万念俱灰。
却听得向望海道:“依兄弟猜想,薛神医大撒英雄帖,就
是为了商议如何对付乔峰。这位‘阎王敌’嫉恶如仇,又听
说他跟少林寺的玄难、玄寂两位大师交情着实不浅。”鲍千灵
说道:“不错,我想江湖上近来除了乔峰行恶之外,也没别的
什么大事。向兄、祁兄,来来来,咱们干上几斤白酒,今夜
来个抵足长谈。”
乔峰心想,他们就是说到明朝天亮,也不过是将我加油
添酱的臭骂一夜而已,当下不愿再听,回到阿朱房中。
阿朱见他脸色惨白,神气极是难看,问道:“乔大爷,你
遇上了敌人吗?”心下担忧,怕他深受了内伤。乔峰摇了摇头。
阿朱仍不放心,问道:“你没受伤,是不是?”
乔峰自踏入江湖以来,只有为友所敬、为敌所惧,哪有
像这几日中如此受人轻贱卑视,他听阿朱这般询问,不由得
傲心登起,大声道:“没有。那些无知小人对我乔某造谣诬蔑,
倒是不难,要出手伤我,未必有这么容易。”突然之间,将心
一横,激发了英雄气概,说道:“阿朱,明日我去给你找一个
天下最好的大夫治伤,你放心安睡罢。”
阿朱瞧着他这副睥睨傲视的神态,心中又是敬仰,又是
害怕,只觉眼前这人和慕容公子全然不同,可是又有很多地
方相同,两人都是天不怕、地不怕,都是又骄傲、又神气。但
乔峰粗犷豪迈,像一头雄狮,慕容公子却温文潇洒,像一只
凤凰。
乔峰心意已决,更无挂虑,坐在椅子上便睡着了。
阿朱见黯淡的灯光照在他脸上,过了一会,听得他发出
轻轻鼾声,脸上的肌肉忽然微微扭动,咬着牙齿,方方的面
颊两旁肌肉凸了出来。阿朱忽起怜悯之意,只觉得眼前这个
粗壮的汉子心中很苦;比自己实是不幸得多。
次日清晨,乔峰以内力替阿朱接续真气,付了店帐,命
店伴去雇了一辆骡车。他扶着阿朱坐入车中,然后走到鲍千
灵的房外,大声道:“鲍兄,小弟乔峰拜见。”
鲍千灵和向望海、祁六三人骂了乔峰半夜,倦极而眠,这
时候还没起身,忽听得乔峰呼叫,都是大吃一惊,齐从炕上
跳了下来,抽刀的抽刀,拔剑的拔剑,摸鞭的摸鞭。三人兵
刃一入手,登时呆了,只见自己兵刃上贴着一张小小白纸,写
着“乔峰拜上”四个小字。三人互望了几眼,心下骇然,知
道昨晚睡梦之中,已给乔峰做下了手脚,他若要取三人性命,
当真易如反掌。其中鲍千灵更是惭愧,他外号叫作“没本
钱”,日走千家,夜闯百户,飞檐走壁,取人钱财,最是他的
拿手本领,不料夜中着了乔峰的道儿,直到此刻方始知觉。
鲍千灵将软鞭缠还腰间,心知乔峰若有伤人之意,昨晚
便已下手,当即抢到门口,说道:“鲍千灵的项上人头,乔兄
何时要取,随时来拿便是。鲍某专做没本钱生意,全副家当
蚀在乔兄手上,也没什么。阁下连父亲、母亲、师父都杀,对
鲍某这般泛泛之交,下手何必容情?”他一见到软鞭上的字条,
便已打定了主意,知道今日之事凶险无比,索性跟他强横到
底,真的无法逃生,也只好将一条性命送在他手中了。
乔峰抱拳道:“当日山东青州府一别,忽忽数年,鲍兄风
采如昔,可喜可贺。”鲍千灵哈哈一笑,说道:“苟且偷生,直
到如今,总算还没死。”乔峰道:“听说‘阎王敌’薛神医大
撒英雄帖,在下颇想前去见识见识,便与三位一同前往如何?”
鲍千灵大奇,心想:“薛神医大撒英雄帖,为的就在对付
你。你没的活得不耐烦了,竟敢孤身前往,到底有何用意?久
闻丐帮乔帮主胆大心细,智勇双全,若不是有恃无恐,决不
会去自投罗网,我可别上了他的当才好。”
乔峰见他迟疑不答,道:“乔某有事相求薛神医,还盼鲍
兄引路。”
鲍千灵心想:“我正愁逃不脱他的毒手,将他引到英雄宴
中,群豪围攻,他便有三头六臂,终究寡不敌众。只是跟他
一路同行,实是九死一生。”虽然心下惴惴,总想还是将他领
到英雄会中去的为妙,便道:“这英雄大会,便设在此去东北
七十里的聚贤庄。乔兄肯去,再好也没有了。鲍千灵有言在
先,自来会无好会,宴无好宴,乔兄此去凶多吉少,莫怪鲍
千灵事先不加关照。”
乔峰淡淡一笑,道:“鲍兄好意,乔某心领。英雄宴既设
在聚贤庄上,那么做主人的是游氏双雄了?聚贤庄的所在,那
也容易打听,三位便请先行,小弟过得一个时辰,慢慢再去
也不迟,也好让大伙儿预备预备。”
鲍千灵回头向祁六和向望海两人瞧了一眼,两人缓缓点
头。鲍千灵道:“既是如此,我们三人在聚贤庄上恭候乔兄大
驾。”
鲍、祁、向三人匆匆结了店帐,跨上坐骑,加鞭向聚贤
庄进发。一路催马而行,时时回头张望,只怕乔峰忽乘快马,
自后赶到,幸好始终不见。鲍千灵固是个机灵之极的人物,祁
六和向望海也均是阅历富、见闻广的江湖豪客。但三人一路
上商量推测,始终捉摸不透乔峰说要独闯英雄宴有何用意。
祁六忽道:“鲍大哥,你见到乔峰身旁的那辆大车没有,
这中间只怕有什么古怪。”向望海道:“难道车中埋伏有什么
厉害人物?”鲍千灵道:“就算车中重重叠叠的挤满了人,挤
到七八个,那也塞得气都透不过来了。加上乔峰,不足十人,
到得英雄宴中,只不过如大海中的一只小船,那又有什么作
为?”
说话之间,一路上遇到的武林同道渐多,都是赶到聚贤
庄去赴英雄宴的。这次英雄宴乃临时所邀,但发的是无名帖,
帖上不署宾客姓名,见者有份,只要是武林中人,一概欢迎。
接到请帖之人连夜快马转邀同道,一个转一个,一日一夜之
间,帖子竟也传得极远。只因时间迫促,来到聚贤庄的,大
都是少林寺左近方圆数百里内的人物。但河南是中州之地,除
了本地武人之外,北上南下的武林知名之士得到讯息,尽皆
来会,人数着实不少。
这次英雄宴由聚贤庄游氏双雄和“阎王敌”薛神医联名
邀请。游氏双雄游骥,游驹家财豪富,交游广阔,武功了得,
名头响亮,但在武林中既无什么了不起的势力,也算不上如
何德高望重,原本请不到这许多英雄豪杰。那薛神医却是人
人都要竭力与他结交的。武学之士尽管大都自负了得,却很
少有人自信能够打遍天下无敌手,就算真的自以为当世武功
第一,也难保不生病受伤。如能交上了薛神医这位朋友,自
己就是多了一条性命,只要不是当场毙命,薛神医肯伸手医
治,那便是死里逃生了。因此游氏双雄请客,收到帖子的不
过是自觉脸上有光,这薛神医的帖子,却不啻是一道救命的
符。人人都想,今日跟他攀上了交情,日后自己有什么三
长两短,他便不能袖手不理,而在刀头上讨生活之人,谁又
保得定没有两短三长?请帖上署名是“薛慕华、游骥、游
驹”三个名字,其后附了一行小字:“游骥、游驹附白:薛慕
华先生人称‘薛神医’。”若不是有这行小字,收到帖子的多
半还不知薛慕华是何方高人,来到聚贤庄的只怕连三成也没
有了。
鲍千灵、祁六、向望海三人到得庄上,游老二游老驹亲
自迎了出来。进得大厅,只见厅上已黑压压的坐满了人。鲍
千灵有识得的,有不相识的,一进厅中,四面八方都是人声,
多半说:“鲍老板,发财啊!”“老鲍,这几天生意不坏啊。”鲍
千灵连连拱手,和各路英雄招呼。他可真还不敢大意,这些
江湖英雄慷慨豪迈的固多,气量狭窄的可也着实不少,一个
不小心向谁少点了一下头,没笑上一笑答礼,说不定无意中
便得罪了人,因此而惹上无穷后患,甚至酿成杀身之祸,那
也不是奇事。
游驹引着他走到东首主位之前。薛神医站起身来,说道:
“鲍兄、祁兄、向兄三位大驾光降,当真是往老朽脸上贴金,
感激之至。”鲍千灵连忙答礼,说道:“薛老爷子见召,鲍千
灵便是病得动弹不得,也要叫人抬了来。”游老大游骥笑道:
“你当真病得动弹不得,更要叫人抬了来见薛老爷子啦!”旁
边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游驹道:“三位路上辛苦,请到后厅
去用些点心。”
鲍千灵道:“点心慢慢吃不迟,在下有一事请问。薛老爷
子和两位游爷这次所请的宾客之中,有没乔峰在内?”
薛神医和游氏双雄听到“乔峰”两字,均微微变色。游
骥说道:“我们这次发的是无名帖,见者统请。鲍兄提起乔峰,
是何意思?鲍兄与乔峰那厮颇有交情,是也不是?”
鲍千灵道:“乔峰那厮说要到聚贤庄来,参与英雄大宴。”
他此言一出,登时群相耸动。大厅上众人本来各自在高
谈阔论,喧哗嘈杂,突然之间,大家都静了下来。站得远远
的人本来听不到鲍千灵的话,但忽然发觉谁都不说话了,自
己说了一半的话也就戛然而止。霎时之间,大厅上鸦雀无声,
后厅的闹酒声、走廊上的谈笑声,却远远传了过来。
薛神医问道:“鲍兄如何得知乔峰那厮要来?”
鲍千灵道:“是在下与祁兄、向兄亲耳听到的。说来惭愧,
在下三人,昨晚栽了一个大筋斗。”向望海向他连使眼色,叫
他不可自述昨晚的丑事。但鲍千灵知道薛神医和游氏双雄固
然精干,而英雄会中智能之士更是不少,自己稍有隐瞒,定
会惹人猜疑。这一件事非同小可,自己已被卷入了淤涡之中,
一个应付不得当,立时身败名裂。他缓缓从腰间解下软鞭,那
张写着“乔峰拜上”四字的小纸条仍贴在鞭上。他将软鞭双
手递给薛神医,说道:“乔峰命在下三人传话,说道今日要到
聚贤庄来。”跟着便将如何见到乔峰、他有何言语等情,一字
不漏、丝毫不易的说了一遍。向望海连连跺脚,满脸羞得通
红。
鲍千灵泰然自若将经过情形说完,最后说道:“乔峰这厮
乃契丹狗种,就算他大仁大义,咱们也当将他除了,何况他
恶性已显,为祸日烈。倘若他远走高飞,倒是不易追捕。也
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居然要来自投罗网。”
游驹沉吟道:“素闻乔峰智勇双全,其才颇足以济恶,倒
也不是个莽撞匹夫,难道他真敢到这英雄大宴中来?”
鲍千灵道:“只怕他另有奸谋,却不可不防。人多计长,
咱们大伙儿来合计合计。”
说话之间,外面又来了不少英雄豪杰,有“铁面判官”单
正和他的五个儿子,谭公、谭婆夫妇和赵钱孙一干人。过不
多时,少林派的玄难、玄寂两位高僧也到了。薛神医和游氏
兄弟一一欢迎款接。说起乔峰的为恶,人人均大为愤怒。
忽然知客的管家进来禀报:“丐帮徐长老率同传功、执法
二长老,以及宋奚陈吴四长老齐来拜庄。”
众人都是一凛。丐帮是江湖上第一大帮,非同小可。向
望海道:“丐帮大举前来,果然为乔峰声援来了。”单正道:
“乔峰已然破门出帮,不再是丐帮的帮主,我亲眼见到他们已
反脸成仇。”向望海道:“故旧的香火之情,未必就此尽忘。”
游骥道:“丐帮众位长老都是铁铮铮的好男儿,岂能不分是非,
袒护仇人?倘若仍然相助乔峰,那不是成了汉奸卖国贼么?”
众人点头称是,都道:“一个人就算再不成器,也决计不愿做
汉奸卖国贼。”
薛神医和游氏双雄迎出庄去。只见丐帮来者不过十二三
人,群雄心下先自宽了,均想:“莫说这些叫化头儿不会袒护
乔峰,就算此来不怀好意,这十二三人又成得什么气候?”群
雄与徐长老等略行寒暄,便迎进大厅,只见丐帮诸人都脸有
忧色,显是担着极重的心事。
各人分宾主坐下。徐长老开言道:“薛兄,游家两位老弟,
今日邀集各路英雄在此,可是为了武林中新出的这个祸胎乔
峰么?”
群雄听他称乔峰为“武林中新出的祸胎”大家对望了一
眼,不约而同的吁了口气。游骥道:“正是为此。徐长老和贵
帮诸位长老一齐驾临,确是武林大幸。咱们扑杀这番狗,务
须得到贵帮诸长老点头,否则要是惹起什么误会,伤了和气,
大家都不免抱憾了。”
徐长老长叹一声,说道:“此人丧心病狂,行止乖张。本
来嘛,他曾为敝帮立过不少大功,便在最近,咱们误中奸人
暗算,也是他出手相救的。可是大丈夫立身处世,总当以大
节为重,一些小恩小惠,也只好置之脑后了。他是我大宋的
死仇,敝帮诸长老虽都受过他的好处,却不能以私恩而废公
义。常言道大义灭亲,何况他眼下早已不是本帮的什么亲人。”
他此言一出,群雄纷纷鼓掌喝采。
游骥接着说起乔峰也要来赴英雄大宴。诸长老听了都不
胜骇异,各人跟随乔峰日久,知他行事素来有勇有谋,倘若
当真单枪匹马闯到聚贤庄来,那就奇怪之至了。
向望海忽道:“我想乔峰那厮乃是故布疑阵,让大伙儿在
这里空等,他却溜了个不知去向。这叫做金蝉脱壳之计。”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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