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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

_35 金庸(现代)
真,居然对自己的胡诌信以为真,便道:“你还是跟我去罢。
秦家寨好玩得很,我们养有打猎用的黑豹、大鹰,又有梅花
鹿、四不像,包你一年半载也玩不厌。你表哥一得知讯息,立
刻便会赶来和你相会。就算他不还我钱,我也就马马虎虎算
了,让你和他同回姑苏,你说好不好?”这几句话,可当真将
王语嫣说得怦然心动。
司马林见她眼波流转,脸上喜气浮动,心想:“倘若她答
允同去云州秦家寨,我再出口阻止,其理就不顺了。”当下不
等她接口,抢着便道:“云州是塞外苦寒之地,王姑娘这般娇
滴滴的江南大小姐,岂能去挨此苦楚?我成都府号称锦官城,
所产锦绣甲于天下,何况风景美丽,好玩的东西更比云州多
上十倍。以王姑娘这般人才,到成都去多买些锦缎穿着,当
真是红花绿叶,加倍的美丽。慕容公子才貌双全,自也喜欢
你打扮得花花俏俏的。”他既认定父亲是蓬莱派所害,对姑苏
慕容氏也就没有仇冤了。
姚伯当喝道:“放屁,放屁,放你娘个狗臭屁!姑苏城难
道还少得了丝绸锦缎?你睁大狗眼瞧瞧,眼前这三位美丽姑
娘,那一位不会穿着衣衫?”司马林冷哼一声,道:“很臭,果
然很臭。”姚伯当怒道:“你是说我么?”司马林道:“不敢!我
说狗臭屁果然很臭。”
姚伯当刷的一声,从腰间拔出单刀,叫道:“司马林,我
秦家寨对付你青城派,大概半斤八两,旗鼓相当。但若秦家
寨和蓬莱派联手,多半能灭了你青城派罢?”
司马林脸上变色,心想:“此言果然不假。我父亲故世后,
青城派力量已不如前,再加诸保昆这奸贼已偷学了本派武功,
倘若秦家寨再和我们作对,此事大大可虑。常言道先下手为
强,后下手遭殃。格老子,今日之事,只有杀他个措手不及。”
当下淡淡的道:“你待怎样?”
姚伯当见他双手笼在衣袖之中,知他随时能有阴毒暗器
从袖中发出,当下全神戒备,说道:“我请王姑娘到云州去作
客,待慕容公子来接她回去。你却来多管闲事,偏不答允,是
不是?”
司马林道:“你云州地方太差,未免委屈了王姑娘,我要
请王姑娘去成都府耍子。”姚伯当道:“好罢,咱们便在兵刃
上分胜败,是谁得胜,谁就做王姑娘的主人。”司马林道:
“便是这样。反正打败了的,便想作主人,也总不能将王姑娘
请到阴曹地府去。”言下之意是说,这场比拚并非较量武功,
实是判生死、决存亡的搏斗。姚伯当哈哈一笑,大声说道:
“姚某一生过的,就是刀头上舐血的日子,司马掌门想用这
‘死’字来吓人,老子丝毫没放在心上。”司马林道:“咱们如
何比法?我跟你单打独斗,还是大伙儿一拥齐上?”
姚伯当道:“就是老夫陪司马掌门玩玩罢……”只见司马
林突然转头向左,脸现大惊之色,似乎发生了极奇特的变故。
姚伯当一直目不转睛的瞪着他,防他忽施暗算,此时不由自
主的也侧头向左瞧去,只听得嗤嗤嗤三声轻响,猛地警觉,暗
器离他胸口已不到三尺。他心中一酸,自知已然无幸。
便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儿,突然间一件物事横过胸前,哒
哒几声,将射来的几枚毒钉尽数打落。毒钉本已极快,以姚
伯当如此久经大敌,兀自不能避开,可是这件物事更快了数
倍,后发先至,格开了毒针。这物事是什么东西,姚伯当司
马林都没看见。
王语嫣却欢声叫了起来:“是包叔叔到了吗?”
只听得一个极古怪的声音道:“非也非也,不是包叔叔到
了。
王语嫣笑道:“你还不是包叔叔?人没到,‘非也非也’已
经先到了。”那声音道:“非也非也,我不是包叔叔。”王语嫣
笑道:“非也非也,那么你是谁?”那声音道:“慕容兄弟叫我
一声‘三哥’,你却叫我‘叔叔’。非也非也!你叫错了!”王
语嫣晕生双颊,笑道:“你还不出来?”
那声音却不答话。过了一会,王语嫣见丝毫没有动静,叫
道:“喂,你出来啊,快帮我们赶走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可
是四下里寂然无声,显然那姓包之人已然远去。王语嫣微感
失望,问阿朱道:“他到哪里去啦?”
阿朱微笑道:“包三哥自来便是这般脾气,姑娘你说‘你
还不出来?’他本来是要出来的,听了你这句话,偏偏跟你闹
个别扭。只怕今日是再也不来了。”
姚伯当这条性命十成中已去了九成九,多承那姓包的出
手相救,心下自是感激。他和青城派本来并无怨无仇,这时
却不免要杀司马林而后快,单刀一竖,喝道:“无耻之徒,偷
放暗器,能伤得了老夫吗?”挥刀便向司马林当头劈去。司马
林双手一分,左手钢锥,右手小锤,和姚伯当的单刀斗了起
来。
姚伯当膂力沉猛,刀招狠辣,司马林则以轻灵小巧见长。
青城派和秦家寨今日第一次较量,双方都由首脑人物亲自出
战,胜败不但关系生死,且亦牵连到两派的兴衰荣辱,是以
两人谁也不敢有丝毫怠忽。
拆到七十余招后,王语嫣忽向阿朱道:“你瞧,秦家寨的
五虎断门刀,所失的只怕不止五招。那一招‘负子渡河’和
‘重节守义’,姚当家的不知何以不用?”阿朱全然不懂秦家寨
“五虎断门刀”的武功家数,只能唯唯以应。
姚伯当在酣斗之际,蓦地听到这几句话,又是大吃一惊:
“这小姑娘的眼光恁地了得。五虎断门刀的六十四招刀法,近
数十年来只剩下五十九招,那原本不错,可是到了我师父手
上,因资质和悟性较差,没学成‘负子渡河’和‘重节守
义’那两招。这两招就此失传了。这样一来,只剩下了五十
七招。为了顾全颜面,我将两个变招稍加改动,补足了五十
九招之数,竟也给她瞧了出来。”
本来普天下绿林山寨都是乌合之众,任何门派的武人都
可聚在一起,干那打家劫舍的勾当,惟有云州秦家寨的众头
领都是“五虎断门刀”的门人弟子。别门别派的好手明知在
秦家寨不会给当作自己人,也不会前去投奔入伙。姚伯当的
师父姓秦,既是秦家寨坐第一把交椅的大头领,又是“五虎
断门刀”的掌门人,因亲生儿子秦伯起武功才干都颇平庸,便
将这位子传给了大弟子姚伯当。数月之前,秦伯起在陕西被
人以一招三横一直的“王字四刀”砍在面门而死,那正是
“五虎断门刀”中最刚最猛的绝招,人人料想必是姑苏慕容氏
下的手。姚伯当感念师恩,尽率本寨好手,到苏州来为师弟
报仇。不料正主儿没见,险些便丧生于青城派的毒钉之下,反
是慕容复的朋友救了自己性命。
他既恨司马林阴毒暗算,听得王语嫣叫破自己武功中的
缺陷后又心下有愧,急欲打败司马林,以便在本寨维持威严。
可是这一求胜心切,登时心浮气躁。他连使险着,都给司马
林避过。姚伯当大喝一声,挥刀斜砍,待司马林向左跃起,蓦
地右腿踢出。司马林身在半空,无法再避,左手钢锥便向对
方脚背上猛戳下去,要姚伯当自行收足。姚伯当这一脚果然
不再踢实,左腿却鸳鸯连环,向他右腰疾踢过去。
司马林小锤斜挥,拍的一声,正好打在姚伯当的鼻梁正
中,立时鲜血长流,便在此时,姚伯当的左腿也已踢在司马
林腰间。只是他脸上受击在先,心中一惊,这一腿的力道还
不到平时的两成。司马林虽被踢中,除了略觉疼痛外,并没
受伤。就这么先后顷刻之差,胜败已分,姚伯当虎吼一声,提
刀欲待上前相攻,但觉头痛欲裂,登时脚下踉跄,站立不稳。
司马林这一招胜得颇有点侥幸,知道倘若留下了对方这
条性命,此后祸患无穷,当下起了赶尽杀绝之心,右手小锤
急晃,待姚伯当挥刀挡架,左手钢锥向他心窝中直戳下去。
秦家寨副寨主见情势不对,一声唿哨,突然单刀脱手,向
司马林掷去。一瞬眼间,大厅上风声呼呼,十余柄单刀齐向
司马林身上招呼。
原来秦家寨武功之中,有这么一门单刀脱手投掷的绝技。
每柄单刀均有七八斤至十来斤重,用力掷出,势道极猛,何
况十余柄单刀同时飞到,司马林实是挡无可挡,避无可避。
眼见他便要身遭乱刀分尸之祸,蓦地里烛影一暗,一人
飞身跃到司马林身旁,伸掌插入刀丛之中,东抓西接,将十
余柄单刀尽数接过,以左臂围抱在胸前,哈哈一声长笑,大
厅正中椅上已端端正正的坐着一人。跟着呛啷啷一阵响,十
余柄单刀尽数投在足边。
众人骇然相视,但见是个容貌瘦削的中年汉子,身形甚
高,穿一身灰布长袍,脸上带着一股乖戾执拗的神色。众人
适才见了他抢接钢刀的身手,无不惊佩,谁都不敢说什么话。
只有段誉笑道:“这位兄台出手甚快,武功想必是极高的
了。尊姓大名,可得闻欤?”
那高瘦汉子尚未答话,王语嫣走上前去,笑道:“包三哥,
我只道你不回来了,正好生牵记。不料你又来啦,真好,真
好。”
段誉道:“唔,原来是包三先生。”那包三先生向他横了
一眼,冷冷道:“你这小子是谁,胆敢跟我罗里罗唆的?”段
誉道:“在下姓段名誉,生来无拳无勇,可是混迹江湖,居然
迄今未死,也算是奇事一件。”包三先生眼睛一瞪,一时倒不
知如何发付于他。司马林上前深深一揖,说道:“青城派司马
林多承相助,大恩大德,永不敢忘。请问包三先生的名讳如
何称呼,也好让在下常记在心。”
包三先生双眼一翻,飞起左脚,砰的一声,踢了他一个
筋斗,喝道:“凭你也配来问我名字?我又不是存心救你,只
不过这儿是我阿朱妹子的庄子,人家将你这臭小子乱刀分尸,
岂不污了这听香水榭的地皮?快滚,快滚!”
司马林见他一脚踢出,急待要躲,已然不及,这一个筋
斗摔得好生狼狈,听他说得如此欺人,按照江湖上的规矩,若
不立刻动手拚命,也得订下日后的约会,决不能在众人眼前
受此羞辱而没个交代。他硬了头皮,说道:“包三先生,我司
马林今日受人围攻,寡不敌众,险些命丧于此,多承你出手
相救。司马林恩怨分明,有恩报恩,有怨报怨,请了,请了!”
他明知这一生不论如何苦练,也决不能练到包三先生这般武
功,只好以“有恩报恩,有怨报怨”八个字,含含混混的交
代了场面。
包三先生浑没理会他说些什么,自管自问王语嫣道:“王
姑娘,舅太太怎地放你到这里来?”王语嫣笑道:“你倒猜猜,
是什么道理?”包三先生沉吟道:“这倒有点难猜。”
司马林见包三先生只顾和王语嫣说话,对自己的场面话
全没理睬,那比之踢自己一个筋斗欺辱更甚,不由得心中深
种怨毒,适才他相救自己的恩德那是半分也不顾了,左手一
挥,带了青城派的众人便向门外走去。
包三先生道:“且住,你站着听我吩咐。”司马林回过身
来,问道:“什么?”包三先生道:“听说你到姑苏来,是为了
替你父亲报仇。这可找错了人。你父亲司马卫,不是慕容公
子杀的。”司马林道:“何以见得?包三先生怎么知道?”
包三先生怒道:“我既说不是慕容公子杀的,自然就不是
他杀的了。就算真是他杀的,我说过不是,那就不能算是。难
道我说过的话,都作不得数么?”
司马林心想:“这话可也真个横蛮之至。”便道:“父仇不
共戴天,司马林虽然武艺低微,但就算粉身碎骨,也当报此
深仇。先父到底是何人所害,还请示知。”包三先生哈哈一笑,
说道:“你父亲又不是我儿子,是给谁所杀,关我什么事?我
说你父亲不是慕容公子杀的,多半你不肯相信。好罢,就算
我杀的。你要报仇,冲着我来罢!”司马林脸孔铁青,说道:
“杀父之仇,岂是儿戏?包三先生,我自知不是你敌手,你要
杀便杀,如此辱我,却万万不能。”包三先生笑道:“我偏偏
不杀你,偏偏要辱你,瞧你怎生奈何得我?”
司马林气得胸膛都要炸了,但说一怒之下就此上前拚命,
却终究不敢,站在当地,进退两难,好生尴尬。
包三先生笑道:“凭你老子司马卫这点儿微末功夫,哪用
得着我慕容兄弟费心?慕容公子武功高我十倍,你自己想想,
司马卫也配他亲自动手么?”
司马林尚未答话,诸保昆已抽出兵刃,大声道:“包三先
生,司马卫老先生是我授艺的恩师,我不许你这般辱他死后
的声名。”包三先生笑道:“你是个混入青城派偷师学艺的奸
细,管什么隔壁闲事?”诸保昆大声道:“司马师父待我仁至
义尽,诸保昆愧无以报,今日为维护先师声名而死,稍减我
欺瞒他的罪孽。包三先生,你向司马掌门认错道歉。”
包三先生笑道:“包三先生生平决不认错,决不道歉,明
知自己错了,一张嘴也要死撑到底。司马卫生前没什么好声
名,死后声名更糟。这种人早该杀了,杀得好!杀得好!”
诸保昆怒叫:“你出兵刃罢!”
包三先生笑道:“司马卫的儿子徒弟,都是这么一批脓包
货色,除了暗箭伤人,什么都不会。”
诸保昆叫道:“看招!”一招“上天下地”,左手钢锥,右
手小锤,同时向他攻去。
包三先生更不起身,左手衣袖挥出,一股劲风向他面门
扑去。诸保昆但感气息窒迫,斜身闪避。包三先生右足一勾,
诸保昆扑地倒了。包三先生右脚乘势踢出,正中他臀部,将
他直踢出厅门。
诸保昆在空中一个转折,肩头着地,一碰便即翻身站起,
一跷一拐的奔进厅来,又举锥向包三先生胸上戳到。包三先
生伸掌抓住他手腕,一甩之下,将他身子高高抛起,拍的一
声巨响,重撞在梁间。诸保昆摔跌下地,翻身站起,第三次
又扑将过来。包三先生皱眉道:“你这人真也不知好歹,难道
我就杀你不得么?”诸保昆叫道:“你杀了我最好……”
包三先生双臂探出,抓住他双手向前一送,喀喀两声,诸
保昆双臂臂骨已然拗断,跟着一锥戳在自己左肩,一锤击在
自己右肩,双肩登时鲜血淋漓。他这一下受伤极重,虽然仍
想拚命,却已有心无力。
青城派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是否该当上前救护。但见他
为了维护先师声名而不顾性命,确非虚假,对他恨恶之心却
也消了大半。
阿朱一直在旁观看,默不作声,这时忽然插口道:“司马
大爷、诸大爷,我姑苏慕容氏倘若当真杀了司马老先生,岂
能留下你们性命?包三哥若要尽数杀了你们,只怕也不是什
么难事,至少他不必救司马大爷性命。王姑娘也不会一再相
救诸大爷。到底是谁出手伤害司马老先生,各位还是回去细
细访查为是。”
司马林心想这话甚是有理,便欲说几句话交代。包三先
生怒道:“这里是我阿朱妹子的庄子,主人已下逐客令了,你
兀自不识好歹?”司马林道:“好!后会有期。”微一点头,走
了出去。诸保昆等都跟了出去。
姚伯当见包三先生武功高强,行事诡怪,颇想结识这位
江湖奇人,兼之对王语嫣胸中包罗万有的武学,觊觎之心也
是未肯便收,当下站起身来,便欲开言。包三先生大声道:
“姚伯当,我跟你说,你那脓包师弟秦伯起,他再练三十年,
也不配慕容公子去砍他一刀。再练一百二十年,慕容公子也
不屑去砍他四刀。我不许你说一句话,快快给我滚了出去。”
姚伯当一愕之下,脸色铁青,伸手按住了刀柄。包三先生道:
“你这点微末功夫,休在我面前班门弄斧。我叫你快滚,你便
快滚,哪还有第二句说话的余地?”
秦家寨群盗适才以单刀飞掷司马林,手中兵刃都被包三
先生接了下去,堆在足边,眼见他对姚伯当大加侮辱,均起
了一拚之心,只是赤手空拳,却如老虎没了爪牙。
包三先生哈哈一笑,右足连踢,每一脚都踢在刀柄之上,
十余柄单刀纷纷飞起,向秦家寨群盗射了过去,只是去势甚
缓。群豪随手接过,刀一入手,便是一怔,接这柄刀实在方
便之至,显是对方故意送到自己面前,跟着不能不想到,他
能令自己如此方便的接刀,自也能令自己在接刀时异常困难,
甚至刀尖转向,插入了自己身子,也毫不为奇。人人手握刀
柄,神色却极为狼狈。
包三先生道:“姚伯当,你滚不滚出去?”姚伯当苦笑道:
“包三先生于姚伯当有救命之恩,我这条性命全是阁下所赐。
阁下有命,自当遵从,告辞了。”说着躬身行礼,左手一挥,
道:“大伙儿走罢!”
包三先生道:“我是叫你滚出去,不是叫你走出去。”姚
伯当一愕,道:“在下不懂包三先生的意思。”包三先生道:
“滚便是滚,你到底滚不滚?”姚伯当心想此人古怪,疯疯颠
颠,不可理喻,当下更不多言,快步便向厅门走去。
包三先生喝道:“非也非也!此是行,是奔,是走,是跑,
总之不是滚。”身形晃动,已欺到了姚伯当身后,左手探出,
抓住了他后颈。姚伯当右肘反撞,包三先生左手一提,姚伯
当身子离地,右肘这一撞便落了空。
包三先生右手跟着抓住他后臀提起,大声喝道:“我阿朱
妹子的庄子,岂由得你说来便来,说去便去,有这么容易?滚
你妈的罢!”双手一送,姚伯当一个庞大的身子便着地直滚了
出去。
姚伯当已被他顺手闭住了穴道,无法站立,就像一根大
木柱般直滚到门边,幸好厅门甚宽,不曾撞到头脚,骨碌碌
的便滚了出去。秦家寨群盗发一声喊,纷纷追出,将他抱起。
姚伯当道:“快走,快走!”众人一窝蜂般去了。
包三先生向段誉横看竖看,捉摸不透他是何等样人,问
王语嫣道:“这人是什么路数?要不要叫他滚出去?”
王语嫣道:“我和阿朱、阿碧都让严妈妈给捉住了,处境
十分危急,幸蒙这位段公子相救。再说,他知道玄悲和尚给
人以‘韦陀杵’打死的情形,咱们可以向他问问。”包三先生
道:“这么说,你是要他留着了?”王语嫣道:“不错。”包三
先生微笑道:“你不怕我慕容兄弟喝醋?”王语嫣睁着大大的
眼睛,道:“什么喝醋?”包三先生指着段誉道:“这人油头粉
脸,油腔滑调,你可别上了他的当。”王语嫣仍是不解,问道:
“我上了他什么当?你说他会捏造少林派的讯息么?我想不会
罢。”
包三先生听她言语一片天真烂漫,倒也不便多说,向着
段誉嘿嘿嘿的冷笑三声,说道:“听说少林寺玄悲和尚在大理
给人用‘韦陀杵’功夫打死了,又有一批胡涂混蛋赖在我们
慕容氏头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照实说来。”
段誉心中有气,冷笑道:“你是审问囚犯不是?我若不说,
你便要拷打我不是?”包三先生一怔,不怒反笑,喃喃的道:
“大胆小子,大胆小子!”突然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他的左臂,
手上微一用力,段誉已痛入骨髓,大叫:“喂,你在干什么?”
包三先生道:“我是在审问囚犯,严刑拷打。”段誉任其
自然,只当这条手臂不是自己的,微笑道:“你只管拷打,我
可不来理你了。”包三先生手上加劲,只捏得段誉臂骨格格作
响,如欲断折。段誉强忍痛楚,只是不理。
阿碧忙道:“三哥,这位段公子的脾气高傲得紧,他是我
们救命恩人,你别伤他。”包三先生点点头,道:“很好,很
好,脾气高傲,那就合我‘非也非也’的胃口。”说着缓缓放
开了段誉的手臂。
阿朱笑道:“说到胃口,大家也都饿了。老顾,老顾!”提
高噪子叫了几声。老顾从侧门中探头进来,见姚伯当、司马
林等一干人已经不在,欢天喜地的走进厅来。阿朱道:“你先
去刷两次牙,洗两次脸,再洗三次手,然后给我们弄点精致
的小菜。有一点儿不干净,包三爷定要给你过不去。”老顾微
笑点头,连说:“包你干净,包你干净!”
听香水榭中的婢仆在一间花厅中设了筵席。阿朱请包三
先生坐了首座,段誉坐了次位,王语嫣坐第三位,阿碧和她
自己在下首相陪。
王语嫣没等斟酒,便问:“三哥,他……他……”
包三先生向段誉白了一眼,说道:“王姑娘,这里有外人
在座,有些事情是说不得的,何况油头粉脸的小白脸,我更
是信不过……”
段誉听得气往上冲,霍地站起,便欲离座而去。
阿碧忙道:“段公子你勿要生气,我们包三哥的脾气末,
向来是这样的。他大号叫作包不同,一定要跟人家挺撞几句,
才吃得落饭。他说话如果不得罪人,日头从西天出来了。你
请坐。”
段誉向王语嫣瞧去,见她脸色似乎也要自己坐下,虽然
不能十分确定,终究舍不得不跟她同席,于是又坐了下来,说
道:“包三先生说我油头粉脸,靠不住得很。你们的慕容公子
呢,相貌却跟包三先生差不多吗?”
包不同哈哈大笑,说道:“这句话问得好。我们公子爷比
段兄可英俊得多了……”王语嫣听了这话,登时容光焕发,似
乎要打从心底里笑出来,只听包不同续道:“……我们公子爷
的相貌英气勃勃,虽然俊美,跟段兄的脓包之美可大不相同,
大不相同。至于区区在下,则是英而不俊,一般的英气勃勃,
却是丑陋异常,可称英丑。”段誉等都笑了起来。
包不同喝了一杯酒,说道:“公子派我去福建路办一件事,
那是暗中给少林派帮一个大忙,至于办什么事,要等这位段
兄走了之后才可以说。我们既要跟少林派交朋友,那就决不
会随便去杀少林寺的和尚,何况公子爷从来没去过大理,‘姑
苏慕容’武功虽高,万里外发出‘韦陀杵’拳力取人性命的
本事,只怕还没练成。”
段誉点头道:“包兄此言倒也有理。”
包不同摇头道:“非也!非也!”段誉一怔,心想:“我说
你的话有理,怎地你反说不对?”只听包不同道:“并不是我
的话说得有理,而是实情如此。段兄只说我的话有理,倒似
实情未必如此,只不过我能言善道,说得有理而已。你这话
可就大大不对了。”段誉微笑不语,心想也不必跟他多辩。
包不同道:“我昨天回到苏州,遇到了风四弟,哥儿俩一
琢磨,定是有什么王八羔子跟‘姑苏慕容’过不去,暗中伤
人,让人家把这些帐都写在‘姑苏慕容’的帐上。本来那也
是一件大大的美事,有架可打,何乐而不为?”阿朱笑道:
“四哥一定开心得不得了,那正是求之不得。”包不同摇头道:
“非也,非也!四弟要打架,如何会求之不得?他是无求而不
得,走遍天下,总是会有架打的。”
段誉见他对阿朱的话也要驳斥,才相信阿碧先前的话不
错,此人果然以挺撞旁人为乐。
王语嫣道:“你跟风四哥琢磨出来什么没有?是谁暗中在
跟咱们过不去?”包不同道:“第一,不会是少林派。第二,不
会是丐帮,因为他们的副帮主马大元给人用‘锁喉功’杀了。
‘锁喉功’是马大元的成名绝技。杀马大元没什么大不了,用
‘锁喉功’杀马大元,当然是要嫁祸于‘姑苏慕容’。”段誉点
了点头。包不同道:“段兄,你连连点头,心中定是说,我这
几句话倒也有理。”
段誉道:“非也,非也!第一,我只不过点了一点头,而
非连连点头。第二,那是实情如此,而非单只包兄说得有理。”
包不同哈哈大笑,说道:“你这是‘以彼之道,还施彼
身’之法,你想投入‘姑苏慕容’麾下吗?用意何在?是看
中了我的阿碧小妹子吗?”
阿碧登时满脸通红,嗔道:“三哥,你又来瞎三话四了,
我可呒没得罪你啊。”包不同道:“非也,非也。人家看中你,
那是因为你温柔可爱。我这样说,为了你没得罪我,要是你
得罪我,我就说你看中人家小白脸,人家小白脸却看不中你。”
阿碧更加窘了。阿朱道:“三哥,你别欺侮我阿碧妹子。你再
欺侮她,下次我去欺侮你的靓靓。”
包不同哈哈大笑,说道:“我女儿闺名包不靓,你叫她靓
靓,那是捧她的场,不是欺侮她。阿碧妹子,我不敢欺侮你
了。”似乎人家威胁要欺侮他女儿,他倒真有点忌惮。
他转头向王语嫣道:“到底哪个王八蛋在跟咱们过不去,
迟早会打听出来的。风四弟也是刚从江西回来,详情不大清
楚。我们哥儿俩便上青云庄去。邓大嫂说得到讯息,丐帮大
批好手来到江南,多半是要跟咱们过不去。四弟立时便要去
打架,好容易给大嫂劝住了”阿朱微笑道:“毕竟大嫂有本事,
居然劝得住四哥,叫他别去打架。”包不同道:“非也。非也。
不是大嫂有本事,而是她言语有理。大嫂说道:“公子爷的大
事为重,不可多树强敌。”
他说了这句话,王语嫣、阿朱、阿碧三人对望了一眼,脸
色都很郑重。
段誉假装没注意,挟起一筷荠菜炒鸡片送入口中,说道:
“老顾的手段倒也不错,但比阿朱姊姊、阿碧姊姊,毕竟还差
着老远。”阿碧微笑道:“老顾比阿朱阿姊差点,比我可好得
多了。”包不同道:“非也,非也。你两个各有各的好。”阿朱
笑道:“三哥,今日小妹不能亲自下厨给你做菜,下次你驾临
时补数……”
刚说了这句话,忽然间空中传来玎玲、玎玲两响清脆的
银铃之声。
包不同和阿朱、阿碧齐道:“二哥有讯息捎来。”三人离
席走到檐前,抬起头来,只见一头白鸽在空中打了一个圈子,
扑将下来,停在阿朱手中。阿碧伸过手去,解下缚在鸽子腿
上的一个小竹筒,倒出一张纸笺来。包不同夹手抢过,看了
几眼,说道:“既是如此,咱们快去!”向王语嫣道:“喂,你
去不去?”
王语嫣问道:“去哪里?有什么事?”
包不同一扬手中的纸笺,道:“二哥有信来,说西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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