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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

_34 金庸(现代)
只要锤子在锥尾这么一击,立时便有钢针射向王语嫣。旁观
众人中倒有一半惊呼出声,适才见他发针射击姚伯当,去势
之快,劲道之强,暗器中罕有其匹,显然那钢锥中空,里面
装有强力的机簧,否则决非人力之所能,而锥尖弯曲,更使
人决计想不到可由此中发射暗器,谁知锥中空管却是笔直的。
亏得姚伯当眼明手快,这才逃过了一劫,倘若他再向王语嫣
射出,这样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如何闪避得过?但诸保昆见她
如此丽质,毕竟下不了杀手,又想到她适才为己辩解,心存
感激,喝道:“姑娘,你别多嘴,自取其祸。”
就在此时,一人斜身抢过挡在王语嫣之前,却是段誉。
王语嫣微笑道:“段公子,多谢你啦。诸大爷,你不下手
杀我,也多谢你。不过你就算杀了我,也没用的。青城、蓬
莱两派世代为仇。你所图谋的事,八十余年之前,贵派第七
代掌门人海风子道长就曾试过了。他的才干武功,只怕都不
在你之下。”
青城派众人听了这几句话,目光都转向诸保昆,狠狠瞪
视,无不起疑:“难道他竟是我们死对头蓬莱派的门下,到本
派卧底来的?怎地他一口四川口音,丝毫不露山东乡谈?”
原来山东半岛上的蓬莱派雄长东海,和四川青城派虽一
个在东,一个在西,但百余年前两派高手结下了怨仇,从此
辗转报复,仇杀极惨。两派各有绝艺,互相克制,当年双方
所以结怨生仇,也就是因谈论武功而起。经过数十场大争斗、
大仇杀,到头来蓬莱固然胜不了青城,青城也胜不了蓬莱。每
斗到惨烈处,往往是双方好手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王语嫣所说的海风子乃是蓬莱派中的杰出人才。他细细
参究两派武功的优劣长短,知道凭着自己的修为,要在这一
代中盖过青城,那并不难,但日后自己逝世,青城派中出了
聪明才智之士,便又能盖过本派。为求一劳永逸,于是派了
自己最得意的弟子,混入青城派中偷学武功,以求知己知彼,
百战百胜。可是那弟子武功没学全,便给青城派发觉,即行
处死。这么一来,双方仇怨更深,而防备对方偷学本派武功
的戒心,更是大增。
这数十年中,青城派规定不收北方人为徒,只要带一点
儿北方口音,别说他是山东人,便是河北、河南、山西、陕
西,也都不收。后来规矩更加严了,变成非川人不收。
“青蜂钉”是青城派的独门暗器,“天王补心针”则是蓬
莱派的功夫。诸保昆发的明明是“青蜂钉”,王语嫣却称之为
“天王补心针”,这一来青城派上下自是大为惊惧。要知蓬莱
派和青城派一般的规矩,也是严定非山东人不收,其中更以
鲁东人为佳,甚至鲁西、鲁南之人,要投入蓬莱派也是千难
万难。一个人乔装改扮,不易露出破绽,但说话的乡音语调,
一千句话中总难免泄漏一句。诸保昆出自川西灌县诸家,那
是川西的世家大族,怎地会是蓬莱派的门下?各人当真做梦
也想不到。司马林先前要王语嫣猜他的师承来历,只不过出
个题目难难这小姑娘,全无怀疑诸保昆之意,哪知竟得了这
样一个惊心动魄的答案。
这其中吃惊最甚的,自然是诸保昆了。原来他师父叫作
都灵道人,年轻时曾吃过青城派的大亏,处心积虑的谋求报
复,在四川各地暗中窥视,找寻青城派的可乘之隙。这一年
在灌县见到了诸保昆,那时他还是个孩子,但根骨极佳,实
是学武的良材,于是筹划到一策。他命人扮作江洋大盗,潜
入诸家,绑住诸家主人,大肆劫掠之后,拔刀要杀了全家灭
口,又欲奸淫诸家的两个女儿。都灵子早就等在外面,直到
千钧一发的最危急之时,这才挺身而出,逐走一群假盗,夺
还全部财物,令诸家两个姑娘得保清白。诸家的主人自是千
恩万谢,感激涕零。
都灵子动以言辞,说道:“若无上乘武艺,纵有万贯家财,
也难免为歹徒所欺。这群盗贼武功不弱,这番受了挫折,难
免不卷土重来。”那诸家是当地身家极重的世家,眼见家中所
聘的护院武师给盗贼三拳两脚便即打倒在地,听说盗贼不久
再来,吓得魂飞天外,苦苦哀求都灵子住下。都灵子假意推
辞一番,才勉允所请,过不多时,便引得诸保昆拜之为师。
都灵子除了刻意与青城派为仇之外,为人倒也不坏,武
功也甚了得。他嘱咐诸家严守秘密,暗中教导诸保昆练武。十
年之后,诸保昆已成为蓬莱派中数一数二的人物。这都灵子
也真耐得,他自在诸府定居之后,当即扮作哑巴,自始至终,
不与谁交谈一言半语,传授诸保昆功夫之时,除了手脚比划
姿式,一切指点讲授全是用笔书写,绝不吐出半句山东乡谈。
因此诸保昆虽和他朝夕相处十年之久,却一句山东话也没听
见过。
待得诸保昆功夫大成,都灵子写下前因后果,要弟子自
决,那假扮盗贼一节,自然隐瞒不提。在诸保昆心中,师父
不但是全家的救命恩人,这十年来,更待己恩泽深厚,将全
部蓬莱派的武功倾囊相授,早就感激无已,一明白师意,更
无半分犹豫,立即便去投入青城派掌门司马卫的门下。这司
马卫,便是司马林的父亲。
其时诸保昆年纪已经不小,兼之自称曾跟家中护院的武
师练过一些三脚猫的花拳绣腿,司马卫原不肯收。但诸家是
川西大财主,有钱有势,青城派虽是武林,终究在川西生根,
不愿与当地豪门失和,再想收一个诸家的子弟为徒,颇增本
派声势,就此答允了下来。待经传艺,发觉诸保昆的武功着
实不错,盘问了几次,诸保昆总是依着都灵子事先的指点,捏
造了一派说辞以答。司马卫碍着他父亲的面子,也不过分追
究,心想这等富家子弟,能学到这般身手,已算是十分难得
了。
诸保昆投入青城之后,得都灵子详加指点,哪几门青城
派的武学须得加意钻研。他逢年过节,送师父、师兄,以及
众同门的礼极重,师父有什么需求,不等开言示意,抢先便
办得妥妥贴贴,反正家中有的是钱,一切轻而易举。司马卫
心中过意不去,在武功传授上便也绝不藏私,如此七八年下
来,诸保昆已尽得青城绝技。
本来在三四年之前,都灵子已命他离家出游,到山东蓬
莱山去出示青城武功,以便尽知敌人的秘奥,然后一举而倾
覆青城派。但诸保昆在青城门下数年,觉得司马卫待己情意
颇厚,传授武功时与对所有亲厚弟子一般无异,想到要亲手
覆灭青城一派,诛杀司马卫全家,实在颇有不忍,暗暗打定
主意:“总须等司马卫师父去世之后,我才能动手。司马林师
兄待我平平,杀了他也没什么。”因此上又拖了几年。都灵子
几次催促,诸保昆总是推说:青城派中的“青”字九打和
“城”字十八破并未学全。都灵子花了这许多心血,自不肯功
亏一篑,只待他尽得其秘,这才发难。
但到去年冬天,司马卫在川东白帝城附近,给人用
“城”字十二破中的“破月锥”功夫穿破耳鼓,内力深入脑海,
因而毙命。那“破月锥”功夫虽然名称中有个“锥”字,其
实并非使用钢锥,而是五指成尖锥之形戳出,以浑厚内力穿
破敌人耳鼓。
司马林和诸保昆在成都得到讯息,连夜赶来,查明司马
卫的伤势,两人又惊又悲,均想本派能使这“破月锥”功夫
的,除了司马卫自己之外,只有司马林、诸保昆,以及其他
另外两名耆宿高手。但事发之时,四人明明皆在成都,正好
相聚在一起,谁也没有嫌疑。然则杀害司马卫的凶手,除了
那号称“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姑苏慕容氏之外,再也不
可能有旁人了。当下青城派倾巢而出,尽集派中高手,到姑
苏来寻慕容氏算帐。
诸保昆临行之前,暗中曾向都灵子询问,是否蓬莱派下
的手脚。都灵子用笔写道:“司马卫武功与我在伯仲之间,我
若施暗算,仅用天王补心针方能取他性命。倘若多人围攻,须
用本派铁拐阵。”诸保昆心想不错,他此刻已深知两位师父的
武功修为谁也奈何不了谁,说到要用“破月锥”杀死司马卫,
别说都灵子不会这门功夫,就是会得,也无法胜过司马卫的
功力。是以他更无怀疑,随着司马林到江南寻仇。都灵子也
不加阻拦,只叫他事事小心,但求多增阅历见闻,不可枉自
为青城派送了性命。
到得苏州,一行人四下打听,好容易来到听香水榭,云
州秦家寨的群盗已先到了一步。青城派门规甚严,若无掌门
人的号令,谁也不敢乱说乱动,见到秦家寨群盗这般乱七八
糟,都是好生瞧他们不起,双方言语间便颇不客气。青城派
志在复仇,于听香水榭中的一草一木都不乱动半点,所吃的
干粮也是自己带来。这一来倒反占了便宜,老顾的满口唾沫、
满手污泥,青城派众人就没尝到。
王语嫣、阿朱等四人突然到来,奇变陡起。诸保昆以青
城手法发射“青蜂钉”,连司马卫生前也丝毫不起疑心,哪知
王语嫣这小姑娘竟尔一口叫破。这一下诸保昆猝不及防,要
待杀她灭口,只因一念之仁,下手稍慢,已然不及。何况
“天王补心针”五字既被司马林等听了去,纵将王语嫣杀了,
也已无济于事,徒然更显作贼心虚而已。
这当儿诸保昆全身冷汗直淋,脑中一团混乱,一回头,只
见司马林等各人双手笼在衣袖之中,都狠狠瞪着自己。
司马林冷冷的道:“诸爷,原来你是蓬莱派的?”他不再
称诸保昆为师弟,改口称之为诸爷,显然不再当他是同门了。
诸保昆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神情极为尴尬。
司马林双目圆睁,怒道:“你到青城派来卧底,学会了
‘破月锥’的绝招,便即害死我爹爹。你这狼心狗肺之徒,忒
也狠毒。”双臂向外一张,手中已握了雷公轰双刃。他想,本
派功夫既被诸保昆学得,自去转授蓬莱派的高手。他父亲死
时,诸保昆虽确在成都,但蓬莱派既学到了这手法,那就谁
都可以用来害他父亲。
诸保昆脸色铁青,心想师父都灵子派他混入青城派,原
是有此用意,但迄今为止,自己可的确没泄漏过半点青城派
武功。事情到了这步田地,如何能够辩白?看来眼前便是一
场恶战,对方人多势众,司马林及另外两位高手的功夫全不
在自己之下,今日眼见性命难保,心道:“我虽未做此事,但
自来便有叛师之心,就算给青城派杀了,那也罪有应得。”当
下将心一横,只道:“师父决不是我害死的……”
司马林喝道:“自然不是你亲自下手,但这门功夫是你所
传,同你亲自下手更有什么分别?”向身旁两个高高瘦瘦的老
者说道:“姜师叔、孟师叔,对付这种叛徒,不必讲究武林中
单打独斗的规矩,咱们一起上。”两名老者点了点头,双手从
衣袖之中伸出,也都是左手持锥,右手提锤,分从左右围上。
诸保昆退了几步,将背脊靠在厅中的一条大柱上,以免
前后受敌。
司马林大叫:“杀了这叛徒,为爹爹复仇!”向前一冲,举
锤便往诸保昆头顶打去。诸保昆侧身让过,左手还了一锥。那
姓姜老者喝道:“你这叛徒奸贼,亏你还有脸使用本派武功。”
左手锥刺他咽喉,右手小锤“凤点头”连敲三锤。
秦家寨群盗见那姓姜老者小锤使得如此纯熟,招数又极
怪异,均大起好奇之心。姚伯当等都暗暗点头,心想:“青城
派名震川西,实非幸至。”
司马林心急父仇,招数太过莽撞,诸保昆倒还能对付得
来,可是姜孟两个老者运起青城派“稳、狠、阴、毒”四大
要诀,锥刺锤击,招招往他要害招呼,诸保昆左支右绌,顷
刻间险象环生。
他三人的钢锥和小锤招数,每一招诸保昆都烂熟于胸,看
了一招,便推想得到以后三四招的后着变化。全仗于此,这
才以一敌三,支持不倒,又拆十余招,心中突然一酸,暗想:
“司马师父待我实在不薄,司马林师兄和姜孟两位师叔所用的
招数,我无一不知。练功拆招之时尚能故意藏私,不露最要
紧的功夫,此刻生死搏斗,他们三人自然竭尽全力,可见青
城派功夫确是已尽于此。”他感激师恩,忍不住大叫:“师父
决不是我害死的……”
便这么一分心,司马林已扑到离他身子尺许之处。青城
派所用兵刃极短极小,厉害处全在近身肉搏。司马林这一扑
近身,如果对手是别派人物,他可说已然胜了七八成,但诸
保昆的武功与他一模一样,这便宜双方却是相等。烛光之下,
旁观众人均感眼花缭乱,只见司马林和诸保昆二人出招都是
快极,双手乱挥乱舞,只在双眼一睐的刹那之间,两人已拆
了七八招。钢锥上戳下挑,小锤横敲竖打,二人均似发了狂
一般。但两人招数练得熟极,对方攻击到来,自然而然的挡
格还招。两人一师所授,招数法门殊无二致,司马林年轻力
壮,诸保昆经验较富。顷刻间数十招过去,旁观众人但听得
叮叮当当的兵刃撞击之声,两人如何进攻守御,已全然瞧不
出来。
孟姜二老者见司马林久战不下,突然齐声唿哨,着地滚
去,分攻诸保昆下盘。
凡使用短兵刃的,除了女子,大都均擅地堂功夫,在地
下滚动跳跃,使敌人无所措手。诸保昆于这“雷公着地轰”的
功夫原亦熟知,但双手应付司马林的一锥一锤之后,再无余
裕去对付姜孟二老,只有窜跳闪避。姜老者铁锤自左向右击
去,孟老者的钢锥却自右方戳来。诸保昆飞左足径踢孟老者
下颚。孟老者骂道:“龟儿子,拚命么?”向旁一退。姜老者
乘势直上,小锤疾扫,便在此刻,司马林的小锤也已向他眉
心敲到。诸保昆在电光石火之间权衡轻重,举锤挡格司马林
的小锤,左腿硬生生的受了姜老者的一击。
锤子虽小,敲击的劲力却着实厉害,诸保昆但觉痛入骨
髓,一时也不知左腿是否已经折断,当的一声,双锤相交,火
星闪爆,“啊”的一声大叫,左腿又中了孟老者一锥。
这一锥他本可闪避,但如避过了这一击,姜孟二老的
“雷公着地轰”即可组成“地母雷网”,便成无可抵御之势,反
正料不定左腿是否已断,索性再抵受钢锥的一戳。数招之间,
他腿上鲜血飞溅,洒得四壁粉墙上都是斑斑点点。
王语嫣见阿朱皱着眉头,撅起了小嘴,知她厌憎这一干
人群相斗殴,弄脏了她雅洁的房舍,微微一笑,叫道:“喂,
你们别打了,有话好说,为什么这般蛮不讲理?”司马林等三
人一心要将“弑师奸徒”毙于当场;诸保昆虽有心罢手,却
哪里能够?王语嫣见四人只顾恶斗,不理自己的话,而不肯
停手的主要是司马林等三人,便道:“都是我随口说一句‘天
王补心针’的不好,泄漏了诸爷的门户机密。司马掌门,你
们快住手!”司马林喝道:“父仇不共戴天,焉能不报?你罗
唆什么?”王语嫣道:“你不停手,我可要帮他了!”
司马林心中一凛:“这美貌姑娘的眼光十分厉害,武功也
必甚高,她一帮对方,可有点儿不妙。”随即转念:“咱们青
城派好手尽出,最多是一拥而上,难道还怕了她这么一个娇
滴滴的小姑娘?”手上加劲,更如狂风骤雨般狠打急戳。
王语嫣道:“诸爷,你使‘李存孝打虎势’,再使‘张果
老倒骑驴’!”诸保昆一怔,心想:“前一招是青城派武功,后
一招是蓬莱派的功夫,这两招决不能混在一起,怎可相联使
用?”但这时情势紧急,哪里更有详加考究的余暇,一招“李
存孝打虎”使将出去,当当两声,恰好挡开了司马林和姜老
者击来的两锤,跟着转身,歪歪斜斜的退出三步,正好避过
姜老者的三下伏击。姜老者这一招伏击锥锤并用,连环三击,
极是阴毒狠辣。诸保昆这三步每一步都似醉汉踉跄,不成章
法,却均在间不容发的空隙之中,恰好避过了对方的狠击,两
人倒似是事先练熟了来炫耀本事一般。
这三下伏击本已十分精巧,闪避更是妙到颠毫。秦家寨
群盗只瞧得心旷神怡,诸保昆每避过一击,便喝一声采,连
避三击,群盗三个连环大采。青城派众人本来脸色阴沉,这
时神气更加难看。
段誉叫道:“妙啊,妙啊!诸兄,王姑娘有什么吩咐,你
只管照做,包你不会吃亏。”
诸保昆走这三步“张果老倒骑驴”时,全没想到后果,脑
海中一片混混噩噩,但觉死也好,活也好,早就将性命甩了
出去;没料到青城、蓬莱两派截然不同的武功,居然能连接
在一起运使,就此避过这三下险招。他心中的惊骇,比秦家
寨、青城派诸人更大得多了。
只听王语嫣又叫:“你使‘韩湘子雪拥蓝关’,再使‘曲
径通幽’!”这是先使蓬莱派武功,再使青城派武功,诸保昆
想也不想,小锤和钢锥在身前一封,便在此对,司马林和孟
老者双锥一齐戳到。三人原是同时出手,但在旁人瞧来,倒
似诸保昆先行严封门户,而司马林和孟老者二人明明见到对
方封住门户,无隙可乘,仍然花了极大力气使一着废招,将
两柄钢锥戳到他锤头之上,当的一声,两柄钢锥同时弹开。诸
保昆更不思索,身形一矮,钢锥反手斜斜刺出。
姜老者正要抢上攻他后路,万万想不到他这一锥竟会在
这时候从这方位刺到。“曲径通幽”这一招是青城派的武功,
姜老者熟知于胸,如此刺法全然不合本派武功的基本道理,诸
保昆如在平日练招时使将出来,姜老者非哈哈大笑不可。可
是就这么无理的一刺,姜老者便如要自杀一般,快步奔前,将
身子凑向他的钢锥,明知糟糕,却已不及收势,噗的一声响,
钢锥已插入他腰间。他身形一晃,俯身倒地。青城派中抢出
二人,将他扶了回去。
司马林骂道:“诸保昆你这龟儿子,你亲手伤害姜师叔,
总不再是假的了罢?”王语嫣道:“这位姜老爷子是我叫他伤
的。你们快停手罢!”司马林怒道:“你有本领,便叫他杀了
我!”王语嫣微笑道:“诸爷,你使一招‘铁拐李月下过洞
庭’,再使一招‘铁拐李玉洞论道’。”
诸保昆应道:“是!”心想:“我蓬莱派武功之中,只有
‘吕纯阳月下过洞庭’,只有‘汉钟离玉洞论道’,怎地这位姑
娘牵扯到铁拐李身上去啦?想来她于本派武功所知究属有限,
随口说错了。”但当此紧急之际,司马林和孟老者决不让他出
口发问,仔细参详,只得依平时所学,使一招“吕纯阳月下
过洞庭”。
这招“月下过洞庭”本来大步而前,姿式飘逸,有如凌
空飞行一般,但他左腿接连受了两处创伤之后,大步跨出时
一跛一拐,哪里还像吕纯阳,不折不扣便是个铁拐李。可是
一跛一拐,竟然也大有好处,司马林连击两锥,尽数落了空。
跟着‘汉钟离玉洞论道’这招,也是左腿一拐,身子向左倾
斜,右手中小锤当作蒲扇,横掠而出时,孟老者正好将脑袋
送将上来。拍的一声,这一锤刚巧打在他嘴上,满口牙齿,登
时便有十余枚击落在地,只痛得他乱叫乱跳,抛去兵刃,双
手捧住了嘴巴,一屁股坐倒。
司马林暗暗心惊,一时拿不定主意,要继续斗将下去,还
是暂行罢手,日后再作复仇之计。眼见王语嫣刚才教的这两
招实在太也巧妙,事先算定孟老者三招之后,定会扑向诸保
昆右侧,而诸保昆在那时小锤横抢出去,正好击中他嘴巴。偏
偏诸保昆左腿跛了,“汉钟离玉洞论道”变成了“铁拐李玉洞
论道”,小锤斜着出去,否则正击而出,便差了数寸,打他不
中,这其中计算之精,料敌之准,实是可惊可骇。
司马林寻思:“要杀诸保昆这龟儿子,须得先阻止这女娃
子,不许她指点武功。”正在计谋如何下手加害王语嫣,忽听
她说道:“诸相公,你是蓬莱派弟子,混入青城派去偷学武功,
原是大大不该。我信得过司马卫老师父不是你害的,凭你所
学,就算去教了别的好手,也决不能以‘破月锥’这招,来
害死司马老师父。但偷学武功,总是你的不是,快向司马掌
门陪个不是,也就是了。”
诸保昆心想此言不错,何况她于自己有救命之恩,全仗
她所教这几招方得脱险,她的吩咐自不能违拗,当即向司马
林深深一揖,说道:“掌门师哥,是小弟的不是……”
司马林向旁一让,恶狠狠的骂道:“你先人板板,你龟儿
还有脸叫我掌门师哥?”
王语嫣叫道:“快!‘遨游东海’!”
诸保昆心中一凛,身子急拔,跃起丈许,但听得嗤嗤嗤
响声不绝,十余枚青蜂钉从他脚底射过,相去只一瞬眼之间。
若不是王语嫣出言提醒,又若不是她叫出“遨游东海”这一
招,单只说“提防暗器”,自己定然凝神注视敌人,哪知道司
马林居然在袖中发射青蜂钉,再要闪避,已然不及了。
司马林这门“袖里乾坤”的功夫,那才是青城派司马氏
传子不传徒的家传绝技,这是司马氏本家的规矩,孟姜二老
者也是不会,司马卫不传诸保昆,只不过遵守祖训,也算不
得藏私。殊不知司马林脸上丝毫不动声色,双手只在袖中这
么一拢,暗暗扳动袖中“青蜂钉”的机括,王语嫣却已叫破,
还指点了一招避这门暗器的功夫,那便是蓬莱派的“遨游东
海”。
司马林这势所必中的一击竟然没有成功,如遇鬼魅,指
着王语嫣大叫:“你不是人,你是鬼,你是鬼!”
孟老者满口牙齿被小锤击落,有三枚在忙乱中吞入了肚。
他年纪已高,但眼明发乌,牙齿坚牢,向来以此自负,其时
牙齿掉一枚便少一枚,无假牙可装,自是十分痛惜,满口漏
风的大叫:“抓了这女娃子,抓了这女娃子!”
青城派中门规甚严,孟老者辈份虽高,但一切事务都须
由掌门人示下。众弟子目光都望着司马林,只待他一声令下,
便即齐向王语嫣扑去。
司马林冷冷的道:“王姑娘,本派的武功,何以你这般熟
悉?”王语嫣道:“我是从书上看来的。青城派武功以诡变险
狠见长,变化也不如何繁复,并不难记。”司马林道:“那是
什么书?”王语嫣道:“嗯,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书。记载青
城武功的书有两部,一部是《青字九打》,一部是《城字十八
破》,你是青城派掌门,自然都看过了。”
司马林暗叫:“惭愧!”他幼时起始学艺之时,父亲便对
他言道:“本门武功,原有《青字九打》,《城字十八破》,可
惜后来日久失传,残缺不全,以致这些年来,始终跟蓬莱派
打成个僵持不决的局面。倘若有谁能找到这套完全的武功,不
但灭了蓬莱派只一举手之势,就是称雄天下,也不足为奇。”
这时听她说看过此书,不由得胸头火热,说道:“此书可否借
与在下一观,且看与本派所学,有何不同之处?”
王语嫣尚未回答,姚伯当已哈哈大笑,说道:“姑娘别上
这小子的当。他青城派武功简陋得紧,青字最多有这么三打
四打,城字也不过这么十一二破。他想骗你的武学奇书来瞧,
千万不能借。”
司马林给他拆穿了心事,青郁郁的一张脸上泛起黑气,说
道:“我自向王姑娘借书,又关你秦家什么事了?”
姚伯当笑道:“自然关我秦家寨的事。王姑娘这个人,心
中记得了这许许多多希奇古怪的武功,谁得到她,谁便是天
下无敌。我姓姚的见到金银珠宝,俊童美女,向来伸手便取,
如王姑娘这般千载难逢的奇货,如何肯不下手?司马兄弟,你
青城派想要借书,不妨来问问我,问我肯是不肯。哈哈,哈
哈!你倒猜上一猜,我肯是不肯?”
姚伯当这几句话说得无礼之极,傲慢之至,但司马林和
孟姜二老听了,都不由得怦然心动:“这小小女子,于武学上
所知,当真深不可测。瞧她这般弱不禁风的模样,要自己动
手取胜,当然是不能的,但她经眼看过的武学奇书显然极多,
兼之又能融会贯通。咱们若能将她带到青城派中,也不仅仅
是学全那青字九打、城字十八破而已。秦家寨已起不轨之心,
今日势须大战一场了。”
只听姚伯当又道:“王姑娘,我们原本是来寻慕容家晦气
的,瞧这模样,你似乎是慕容家的人了。”
王语嫣听到“你似乎是慕容家的人了”这句话,心中又
羞又喜,红晕满脸,轻轻啐了一口,说道:“慕容公子是我表
哥,你找他有什么事?他又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姚伯当哈哈一笑,说道:“你是慕容复的表妹,那再好也
没有了。姑苏慕容家祖上欠了我姚家一百万两金子,一千万
两银子,至今已有好几百年,利上加利,这笔帐如何算法?”
王语嫣一愕,道:“哪有这种事?我姑丈家素来豪富,怎会欠
你家的钱?”姚伯当道:“是欠还是不欠,你这小姑娘懂得什
么?我找慕容博讨债,他倒答允还的,可是一文钱也没还,便
双脚一挺死了。老子死了,只好向儿子讨。哪知慕容复见债
主临门,竟然躲起来不见,我有什么法子,只好找一件抵押
的东西。”
王语嫣道:“我表哥慷慨豪爽,倘若欠了你钱,早就还了,
就算没欠,你向他要些金银使用,他也决不拒却,岂有怕了
你而躲避之理?”
姚伯当眉头一皱,说道:“这样罢,这种事情一时也辩不
明白。姑娘今日便暂且随我北上,到秦家寨去盘桓一年半栽。
秦家寨的人决不动姑娘一根寒毛。我姚伯当的老婆是河朔一
方出名的雌老虎,老姚在女色上面一向规矩之极,姑娘尽管
放心便是。你也不用收拾了,咱们拍手就走,待你表哥凑齐
了金银,还清了这笔陈年旧债,我自然护送姑娘回到姑苏,跟
你表哥完婚。秦家寨自当送一笔重礼,姚伯当还得来喝你的
喜酒呢。”说着裂开了嘴,又哈哈大笑。
这番言语十分粗鲁,最后这几句更是随口调侃,但王语
嫣听来却心中甜甜的十分受用,微笑道:“你这人便爱胡说八
道的,我跟你到秦家寨去干什么?要是我姑丈家真的欠了你
银钱,多半是年深月久,我表哥也不知道,只要双方对证明
白,我表哥自然会还你的。”
姚伯当本意是想掳走王语嫣,逼她吐露武功,什么一百
万两黄金、一千万两白银,全是信口开河,这时听她说得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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