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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

_2 王晋康(当代)
  哈姆扎和年轻人都沉默着,弄得他有点尴尬。哈姆扎是被他馈赠钻石时居高临下的表情惹恼了,冷淡地沉默一会儿,示意年轻人把矮个儿向导喊进来。塔马拉进来了,疑问地看看哈姆扎,看看客人。穆罕默德把钻石递过去,重复了刚才的话。按他的想法,这位向导肯定很庆幸吧,片刻的善行换来了20万美元的奖赏,够他一辈子享用不完。但矮个子摇摇头,平淡地说:
  “我用不上这玩意儿。美国佬很快要开战,不定哪天我就会升天的。”
  穆罕默德没想到会遭拒绝,右手托着那两粒钻石窘在那儿,给也不是,收也不是。哈姆扎满意地点点头,很高兴这个脑满肠肥的家伙吃一次瘪。向导扭头走了,哈姆扎回头对客人说:
  “这些钻石我收下了,谢谢你们的慷慨。特别是,我知道你们手头肯定不宽裕,马上要向异教徒支付空难赔偿金,27亿美元啊。”
  穆罕默德听出了话中暗含的冷嘲,更加尴尬。哈姆扎说:“这两样礼物我都收下,当然,这不是你对我们的施舍,我把它看成是你们托我代交的‘天课’。你放心,对你的这趟行程我们会绝对保密。明天我仍派这两人送你走,送到巴基斯坦的齐特拉里。”他微微一笑,“你这十天内受苦了,好在你马上就要脱离苦海,那时你尽可找一个灯红酒绿的地方,找几个漂亮女人,好好找补一下。你去吧,让向导带你去休息。”
  这句告别辞也很难说是善意的,两人甚至没有起身送别的意思。穆罕默德没想到自己如此辛苦地跑这一趟,最终落得这样的冷遇,苦笑着,尴尬地出去了。后边的哈姆扎目送他离开,良久才轻蔑地说:
  “小丑。”
  这个叫齐亚·巴兹的年轻人没说话,把三个密封玻璃管小心地移到新的冷藏箱中,用干冰埋好。外面响起悠长的喊声,是宣礼员召唤做昏礼。两人出去,同众人一起向麦加方向行了三拜礼,那位穆罕默德也夹在行昏礼的人群中,不过两人都没理他。回到小山洞,哈姆扎说:
  “巴兹,你对这个礼物有什么看法?”
  巴慈回答:“那家伙说得不错,生物战剂的威力非常大,绝不亚于核弹。二战中和二战后各国都没使用它,或者说没有大规模使用它,只是因为投鼠忌器,担心对方用同样手段反击。这个担心对圣战者是不存在的,所以――它确实是圣战者最完美的武器。”
  哈姆扎盘腿坐在草垫上,沉默一会儿,凝重的说:
  “你带着病毒走吧,钻石也全部带上。眼下的局势就不用我说了,非常凶险,东边的巴基斯坦总理已经向美国佬屈膝,封锁了巴阿边界;西边的奥马尔说不定也会在最后一刻投降,把咱们送给美国佬当圣诞礼物。即使奥马尔不变心,指望塔利班的步枪也绝对抵挡不住西方的精准炸弹。很可能一个月后我已经升天,或者逃离这儿,与你失去联系。所以,你不要等这边的命令,我把这件事全部交你负责,由你单独去组织和实施。好好干,把异教徒杀死一百万,一千万,为死去的圣战者复仇!也为我的双手和左眼报仇。”他开了一个玩笑,又庄容说,“你一定会成功的,巴兹,我信得过你。”
  齐亚·巴兹平静地说:“我不会让你失望。”
  哈姆扎微笑着,用他的独眼看这个年轻人。他认识巴兹已经五年了,那年他去阿富汗靠近贾拉拉巴德的达伦塔训练营,见到那一届学生中有三个西方人,其中两个英国人,一个美国人(就是这个巴兹)。三人都是在校大学生,祖籍都在巴阿边境,比如巴兹的祖父就是一个著名的普什图族长老;但这三人的家庭已经在西方定居两代,完全西方化了。这次是在暑假期间回国探亲,被亲戚们送进这个训练营。当时哈姆扎并不看好这仨满身西方名牌服装、爱嚼口香糖的年轻人,但他们经过一个月的训练营生活后,确实成了坚定的圣战者。他们非常狂热地学习各种武器,从卡拉什尼科夫步枪到防空导弹;尤其是学习配制炸药,睡梦中都在背诵黑炸药、黄炸药、旋风炸药和塑胶炸药的配方,学会使用染发剂、咖啡、盐、樟脑球、电池、火柴、颜料甚至自己的尿来配制炸药。这种突然的转变――从西方嬉皮士到圣战者――令人不可思议,只能说他们的血管里天生流的是圣战者的血液吧。其中两个英国人后来参加了伦敦地铁爆炸案,成了殉难的烈士,那是后话了。这位巴兹也不错,几天前,哈姆扎给远在美国的他发了一封电邮,他立即不顾危险应召而来,来到这个即将炸弹横飞的凶险之地。单凭这一点,哈姆扎就完全信任他。哈姆扎说:
  “你明天就走,也经巴基斯坦回国。巴方对边境的封锁虽然锁不住咱们,但时间拖长了,可能会越来越难通过。你是不是直接回美国?这个箱子你要想办法,美国对来自巴阿两国的入境者检查特别严。”
  “你放心,我有办法,我已经考虑成熟了。”
  “再见,我的孩子,真主保佑你。”哈姆扎起身同巴兹拥抱,吻了他的面颊,把他送出山洞。第二天早上,太阳升起的时候,一行四人离开了这个山洞,前面是两个向导,蒙着眼睛的穆罕默德骑在瘦马上,后边是年轻的齐亚·巴兹,那个冷藏箱装在背囊里。冬日微薄的阳光洒在崎岖荒凉的山路上,那便是巴兹今后的人生之路。路上他一直没有说话,穆罕默德甚至不知道巴兹跟在后边。他只是从脚步声中听出这个队伍似乎多了一个人,但一直没敢问,老是疑惑地侧耳听着后方。两天后,在穆罕默德的眼罩取下来之前,巴兹就同他们悄悄分手了。他回到父亲那儿,把箱子妥善处置后,带着他挑选的两个助手返回美国。
《十字》 作者:王晋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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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1998年9月 中国豫鄂边界
  星期六上午小金和妻子照例要睡懒觉的,他们刚结婚半个月,新鲜劲儿还没过去呢。所以在九点钟接到梅茵女士的电话时,弄得他措手不及。梅女士说她今天早上开车从武汉来,再过半个小时就能赶到新野县。小金挂上电话就喊妻子快把那套“礼宾服”拿出来,今天有贵客。然后急急地穿衣梳洗,不吃饭就往外跑。妻子说工作再急也得吃了早饭哪,小金说哪顾得上吃饭,实话说吧,今天这事儿要是能成,你男人这个副局长的副字就要抠掉了,你说重要不重要吧。
  小金是县政府招商局副局长,官衔很吓人,实际只是个副科级,手下无兵无勇光杆一个。原来有个正局长老齐,费心费力弄了个开发区,砸进去百十万,最后一家厂商也没招来,灰溜溜地下台了。助手小金倒是因祸得福升成副局长,每天做梦都盼着赶紧招一个大财佬过来。两天前忽然接到一个女人的电话,这个电话让金副局长既喜出望外又颇有疑虑。那位梅茵女士自称是美籍华人,目前在武汉病毒所郑店实验室筹建处做外籍专家。她的美国父亲想在中国投资,建一个高科技的生物工厂,第一期投资大约为1000万人民币,厂址要选在离武汉半日车程之内(因为父亲不来,工厂要由她兼管),土地成本和人力成本要低。她觉得新野县比较合适,就冒昧地查114打了这个电话。金局长立即开动三寸不烂之舌,说这儿如何如何地合适。他的话虽然有些水份,大体上是真实的。这儿离武汉不远,地价低,人力成本低,再加上县政府一心想拉来个大财佬,各种政策非常优惠。梅女士对他的介绍很感兴趣,说最近就来实地考察。
  问题是这个“最近”也太近了,小金还没向县长报告呢。这倒不是小金工作疲沓,而是两天前那个电话太突然,像这样凭空掉下金元宝的事,小金从直觉上不大相信,所以决定再摸摸情况,至少有五六成把握后再汇报给刘县长。但今天客人已经不请自来了,如果真有门道,少不了县长出头招待及拍板决定等一系列事,不汇报是不行了。小金把电话打到县长家,匆匆做了汇报,也解释了此前没汇报的心病。刘县长很干脆,说:
  “我马上把车派过去,中午我和何书记出面招待。小金你别有顾虑,全当这是个真菩萨,该咋敬香就咋敬。咱们宁可再被闪几回,也不能把真财神错过。”
  有了这把尚方宝剑,小金胆子大多了。十分钟后,县小车队的王师傅开着县里最好的蓝鸟车来了,他们火速赶到县城外约定的地方,不久一辆普桑开过来,停下,一位漂亮女士下车走过来,含笑问:
  “是金局长吧。”
  这位女士30多岁,穿一件米色风衣,披肩发,身材窈窕,银灰色高领毛衣紧紧裹住高耸的胸脯,项间带着一枚银白色的十字架。小金忙迎上去握手,说欢迎欢迎,只是你通知得太仓促了,刘县长来不及到这儿亲迎,他在县招待所等你。你先去那儿休息一会儿,中午他和何书记宴请。梅茵笑着说,谢谢主人的盛情,不过宴请就免了,咱们现在就去你说的那个废弃农场看看。小金再三劝说,梅茵执意不听,他只好用手机通知县长取消宴请。梅茵又说,你带来的蓝鸟请回吧,坐我的车去就行。小金拗不过他,让王师傅走了。临走时王师傅朝小金使了个眼色,小金知道他的意思:看来人的架势,年纪轻轻的,一口普通话比中国人还地道;电影里这种年轻漂亮姑娘都是当小秘的,跟在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老板身后。现在由她来唱主角,咋看咋不像。特别是开着一辆低档次普桑车,不像是美国来的大财主吧。不过小金倒没有王师傅那样势利,他想(但愿如此)兴许是真人不露相呢。
  临上车他客气了一句,说梅女士从武汉一路开来太辛苦了,按说该叫王司机留下来开车的。梅茵误解了他的话意,爽快地说:那你来开吧,反正你的路熟。小金红着脸说:我还没考驾照。梅茵忙说:
  “没关系没关系,我不累,你给我指路就行。”
  汽车折返头向南开去。开了没多久,碰到一段坏路,普桑车尽量放慢速度,还是被颠得上上下下。小金难为情地解释说,坏路只有这两公里,过了这段就是新修的柏油路,而且这段坏路也马上要动工改造了。心里暗自骂公路局,要是因为这两公里搓板路把一个大财主颠走,他非把公路局长阉了不可。好在很快交上新路,路面平平展展,新铺的柏油的黑色还没有怎么变淡。这段路的显著特点是车辆很少,基本没有大小汽车,只是偶尔有一辆拖拉机开过。不少老乡们在路上晒花生,把路面截得一段一段,不过留下的半边公路也足够小车高速驰骋。这条路是上一任的齐局长努力争取到的,名义上是要加强与湖北的商贸往来,实际主要就是为了他那个开发区,后来开发区没办成,这条路也就基本闲置,为此老齐几乎被众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梅茵把车开得飞快,高兴地说:在这样的路上开车最爽!那会儿小金暗暗感激前任局长为他留下一个好礼物。另一个心思就是:回去后赶紧学驾照,哪怕是自己掏腰包也要学,绝不能再在类似场合掉面子了。
  半个小时后到了那个废农场,一大片空地,中间有几幢房子,从远处就能看见它们缺门少窗,屋墙也快倒塌了。远处有一片比较大比较整齐的建筑,围墙上刷着宣传标语:“一握农行手,永远是朋友”;“只生一个好,政府养你老”。小金介绍说,这儿原是一个知青农场,有千把亩地。知青全部返城后,这片地几经易手,办过养鸡厂,挖过养鱼池,后来办了开发区,没办成,最后又租给私人了。梅茵问,如果全买下来,地价大致是多少。小金说大概是一亩地800元,又赶紧说:
  “地价的事好说,我一定为你争取到最优惠的价钱。”
  梅茵说:谢谢,谢谢。其实小金所说的地价之低已经令她咋舌了。她又问了此地的平均工资水平,也是低是不可思议。又问了办厂的其它条件,基本满意。公路已经通到地边,自来水只能靠自己打井,这两项就不用说了,用电方面,上一任齐局长已经把线路拉到这儿,有一个200千伏安的变压器,基本闲置着,接上线就能用。这儿的唯一缺点是太偏僻,位于两省交界,公路到这儿便断了(因资金问题没能修到湖北),成了个盲肠。原来办开发区没成功,这是主要原因,小金担心这一点同样会使梅茵却步,他不知道,这恰恰是梅茵看中这儿的主要原因之一。
  他们在地里转了转,刚刨过的花生地十分松软,刚下过一场雨,地里没有刨净的花生又钻出了嫩芽。凹地的苇子长得十分稠密,白色的苇穗浩浩荡荡,显得热烈而奔放。梅茵很喜欢这一片田原景色,掏出数码相机,以苇丛、空地和野花为背景,让小金为她照了十几张照片。
  梅茵最后提出,想到那片写着标语的建筑看看。那儿离公路有四五百米,只有一条窄窄的土路通过去,路上平铺着节节草,路面凸凹不平。梅茵小心地开过去,停在大门前。随着狗吠声,大门开了,一位老太太开门出来,满脸是笑地请他们进去。院里是一幢建筑粗糙的两层小楼,有三十多间,院子很大,都开成了菜地,韭菜、油白菜等长得一片碧绿。堂屋里摆着几样旧家具,八仙桌啦,长几啦,雕花靠背椅啦,都是有年头的东西。长几上摆着一个镶黑框的像片,是一个老汉的遗像,满脸皱纹,令人想起罗中立的油画《父亲》。小金和老太太寒暄,她一个劲儿憨笑,指着自己的耳朵说:
  “不中用啦,耳朵不中用啦,我让栓娃回来招呼你们,他就在地里。”
  梅茵想推却,说不必麻烦,老太太已经手脚麻利地爬上楼顶,那儿随即响起清亮的当当声,大概是在敲一件犁铧。十几分钟后,她说的栓娃扛着铁锨回来了,二十三四岁,胳膊上带着孝,学生穿戴,不过粗糙的皮肤已经很“农民”了。他像奶奶一样憨厚地笑着,连说稀客稀客,没问来人是谁,先让奶奶安排中午饭。梅茵先是推辞,但无意中听他讲到这片地的归属,便改变了主意,痛快地答应留下来吃饭。
  原来这一千亩地并非都是租给农民,其中150亩地连同这片建筑已经卖给了这家人,是两年前的事。金局长满脸通红,作为招商局长,他实在过于官僚,这些情况他至今还不知道呢。小伙子叫孙景栓,爷爷曾是县里有名的右派,平反后在县农林局工作。爷爷退休后,看到这片地“被开发区糟践得不像样(他的原话)”,就拿出一生积蓄买了这块地和这片房,然后一块砖一片瓦地把地收拾好,准备种速生林。后来老人没力气了,就把在农大刚毕业的孙子硬拉回来。如今老人已经过世,家里就是孙景栓在支撑。
  趁孙景栓去厨房帮忙时,小金低声对梅茵说:
  “不要紧的,你如果决定在这儿办厂,县里负责把这150亩地和这套房子赎回来。”他怕梅茵不相信,加了一句,“这儿不比美国,在中国,集体利益高于个人利益,绝无问题的。”
  梅茵看看他,未置可否。
  午饭很丰盛,菜是从院子里现拔的,母鸡是现杀的,很有“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梁”的意境。又开了一瓶卧龙玉液白酒。老太太一个劲儿客气着:怠慢啦怠慢啦,你看俺这粗茶淡饭。她招呼客人坐上桌,自己夹了点菜,蹲到厨房门口去吃。梅茵和小金拉她上桌,怎么也拉不动。小孙摇摇头说,奶奶就是这么个习惯,这辈子改不掉了,别勉强她。
  席上梅茵一直在问小孙家的情况。她问小孙在农大学的什么专业,小孙说是生物工程。梅茵问:
  “寂寞吗?一个人呆在远乡僻野,只有奶奶做伴,还是个聋子,俩人住这几十间房子。”
  小孙憨厚地笑着:“不闷,我这个人的性子本来就瘫。”
  “苦吗?”
  “不苦,农忙时我雇有临时帮工。再说,苦也得干哪,这是我爷一辈子的愿望,总不能老头儿一过世,就把他的家业卖掉,那我真成败家子了。”他笑着说,“搁旧社会说,有这一百多亩地,30多间房子,就是个满不错的小财主啦。能说黄世仁苦吗?”
  两人客人都笑了。小金看梅茵应声而笑,那么她肯定知道黄世仁是谁。这个美籍华人非常中国化,看不出她和大陆中国人有什么区别。梅茵问:
  “大学里学的东西能用上吗?”
  “能用上一些,但不多。”
  梅茵叹息一声:“可惜了。”
  小孙没接这个话茬,反过来问你们二位来干啥。梅茵说:“想在附近找一块合适地方,办个生物制品厂。在大学里学过细胞工程吧?”
  “学过。”
  梅茵鼓励他:“给金局长讲讲,可能他不大清楚。主要讲讲动物细胞培养工程。金局长,你听不懂就问,别不好意思,俗话说隔行如隔山。”
  那会儿无论是小金还是孙景栓,都没意识到这是董事长在考查总经理人选。小孙仍是憨憨地笑着,说,那些功课说不定全都就饭吃光啦,让我回忆回忆。然后他说:
  “动物细胞培养工程,就是用工业化方法培养动物细胞,让它们在动物体外分裂增殖。”
  小金很新鲜:“细胞在体外还能分裂?依我想,细胞一离开动物身体就死了。”
  “不会的,放在细胞培养基中能继续分裂。有的是有限分裂,比如分裂50代就死了;还有的甚至能无限分裂,比如,1952年,美国科学家从一个黑人妇女的子宫颈癌细胞中培育出了永生细胞株,叫海拉细胞。”
  小金很惊奇:“永生细胞株!长生不老?”
  “对,长生不老。这事一点儿不稀奇,现在它已经遍布全世界了。”
  小金开玩笑地说:“多让人眼红。赶明儿在我身上取几个细胞培养,让它们也长生不老。”
  “没问题的,现在确实能让正常细胞,而不光是癌细胞,在体外无限分裂。对生物学家来说,这已经属于普通操作,只需采取某种方法对细胞加以处理,比如病毒感染或使用化学试剂。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科学家担心这种无限分裂的细胞可能导致癌变――癌细胞粗略来说,就是无限分裂的正常细胞――所以一直不敢使用它生产药品。现在已经证明了它的安全性。”
  梅茵说:“讲讲培养动物细胞的用处。”
  “用处很多,比如培养病毒疫苗。金局长,你知道不知道病菌和病毒的区别?病菌可以在培养基里培养,而病毒只能在生物细胞里存活,借助生物的DNA才能完成传代。所以,要想培养病毒疫苗就离不了大量的动物细胞。科学家们已经培养出了很多适于工业化生产的动物细胞系,比如早期的WI-38细胞,是从一个女性高加索人的正常胚肺细胞中培养出来的,是二倍体细胞系,能分裂50代,在疫苗生产中广泛应用;再比如BHK-21细胞,是从地鼠的肾脏中分离出来的;Vero细胞,是从非洲绿猴的肾脏中分离出来的;后两种细胞都能用来生产狂犬、脊髓灰质炎和口蹄疫病毒疫苗。”他抱歉地说,“这些细胞系的名字我不敢说记得准。”
  梅茵夸他:“记得很准。看来这门功课你学得不错。说说,动物细胞培养还有什么用处。”
  “不光用于生产疫苗,细胞培养过程中本身还会产生很多宝贵的东西,比如单克隆抗体,干扰素等昂贵药品。近代还使用细胞融合、DNA重组等办法来大规模生产目标功能蛋白,也是做药用。这些用途比较复杂,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
  对这些拗口的名词,小金已经听得吃不消了。他问:“你说的单克隆抗体,是不是就是常说的‘单抗’,生物导弹,可以用来杀死肿瘤。我在哪篇科普文章中见过介绍。”
  梅茵说:“对,你说得没错。小孙你再说说,动物细胞工业化培养都用哪些设备?”
  “主要是生物反应器,有各种方式,比如悬浮培养、贴壁培养、固定化培养等。好像最好的是填充式生物反应器,包括中空纤维式、玻璃或陶瓷材料填充式等,我真的记不清了。我只知道,中国在这方面比较落后,国外的培养规模已经达到了一万多升,国内还处于实验室培养阶段,一般在几十升,最多不过200升。”
  梅茵笑着宣布:“我来这儿,就是想引进美国技术,建造一个12000升规模的生物反应器,生产各种药用的动物细胞。这在全世界也算是规模比较大的。”
  她说到这儿,小孙的眼睛里突然焕发光彩。他看看梅茵,没有说话,低头吃饭。梅茵则含笑打量他。她没想到在这儿会遇上一个相当合适的人选。小孙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能说出这些基本准确的知识,说明这小伙子脑袋瓜灵光,在大学里学得比较扎实。这么一个有技术背景而没有社会背景、甘于寂寞、忠厚老实的年轻人――恰恰是梅茵需要的人选。
  吃完饭,老太太过来收拾碗碟,问:吃好了没有?可是怠慢啦。梅茵笑着大声说:
  “你老别客气,这顿饭吃得非常满意,赶明儿有空儿,我还来你这儿蹭饭!”
  老太太听明白了,说:敢情好,巴望不来的贵客呀。梅茵转向小孙:
  “小孙,麻烦你带我到地里去转转,你说知青农场原有1000亩地,我想看看边界是在哪儿。金局长,你休息一会儿,不用跟着去了。”
  小金不是傻子,知道两人要谈什么私密话,他想大概梅茵是想直接和孙景栓谈判这150亩地的转让吧,对此他并无异议。两人这一去,整整去了两个小时,老太太收拾完碗筷,见客人一人独坐,便过来同他聊天。小金高声大嗓地说着,老太太听三不听四地打岔,说得正热闹,手机响了,是刘县长的电话,问小金这会儿说话方便不方便。小金知道县长有点着急了,回话说:
  “方便的,客人和这儿的一个小伙子到地里去了,家里只有一个聋老太……还没谈到板眼上,不过县长,依我的直觉,这项投资八成能成。这个年轻女人精明强干,办事干脆爽利,绝不是商场上的老油条。”
  “那你就紧咬住不放,把县里能给的优惠条件用足。若把这个送上门来的财神放走,我把你剁了喂狗。”
  “要是成了呢?把我那个‘副’字抠掉?”
  “哼,目光短浅,胸无大志。”
  县长挂了电话。最后这八个字的“批评”让小金心里熨贴极了。听见脚步声,两人回来了,表情都很高兴。梅茵说:
  “谢谢金局长――算了,咱们别周吴郑王的了,我就喊你小金吧。谢谢小金,帮我找到了一个合适地点,也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总经理。”小金吃惊地看看小孙,那小伙子仍是憨憨地笑着,但脸上光彩照人,显然这话不假。“我已经决定投资1000万在这儿办厂,小孙家以土地和房子入股。农场其余的850亩地我全部买下,周边种树,中间办厂。咱们仨现在就返回县里,把大的盘子敲定。我明天要回武汉,以后的具体操办就有劳你们二位了。怎么样?今天是星期六,县里有关部门的头头们能找到吗?”
  小金喜出望外。他刚才说估计这项投资能成,但也没想到如此顺利,顺利得让人不敢相信!便大包大揽地说:
  “没问题,书记和县长都在县里候着你呢,土地局工商局环保局什么的,我揪着鼻子也把他们揪来。”
  他们与聋老太告别,老太太说:“栓娃,你要把客人送到县里?”
  “对。”
  “今儿个回来不?回来晚了可没班车。”
  她还不知道孙子已经是总经理了,小孙笑着说:
  “奶奶,回来我再给你细说!”
  那边梅茵在倒车,这边小金立即给县长打电话,让他把各局的头头集合起来,今晚就要把大盘子敲定。电话那边,县长的兴奋也不亚于小金,连声说:
  “好!好!小金你干得漂亮!”
  他们赶到县里,县里头头脑脑们已经候在招待所了。往下的洽谈非常顺利,因为双方都是高姿态,县里用足了对外资企业的优惠条件,梅茵这边则放弃技术股的权益(这点主要与孙景栓的利益有关)。到晚上10点时基本盘子已经敲定。只有环保局长还有疑虑:
  “你们说培养病毒,咋样保证不发生病毒泄露?”
  梅茵笑着看看孙景栓,小伙子解释说:“梅董事长说了,这儿只生产动物细胞,再卖给用得着的单位,比如武汉病毒研究所,或脊灰疫苗生产厂。也就是说,咱们这个厂的生产环节中根本和病毒不搭界,不存在病毒泄露问题。”
  环保局长脸红了,自嘲道:“外行了,外行了。”
  最后,梅茵提供了义父沃尔特·狄克森的授权书,并以沃尔特·狄克森的名义在投资意向书上签了字。她想,义父决定在中国办厂确实是英明的决定,中国人的思想和中国的法规相对来说都简单得多,比如说,这会儿没有任何人,包括比较内行的小孙,想到或提到,这个工厂的产品中将包括转基因细胞,而转基因生物制品的生产应该有严格的审批――转基因产品从理论上说可能给人类未来造成某种威胁,但这只是哲理层面上的担忧,还没有得到证明。义父一向认为,这些哲理层面的担忧并非不正确,问题是,科学家不光需要坐而论道,还应该有果断的行动。
  而在中国,行动的难度被大大简化了。
  十年前,梅茵读完硕士后,义父劝她回中国发展,他认为“生物科学的未来在中国”,因为“集体主义价值观的中国社会,比起崇尚个人主义的西方社会,更符合上帝的本意”。他认为,在中国推行他的一套想法,伦理方面的干扰比较少,阻力会小得多。今天的顺利签约看来就是好兆头。
  书记县长的宴请一直拖到晚上10点,即意向书签字后才举行。梅茵一再声明不会喝酒,但敬酒人的种种理由简直无法推辞,后来多亏小金和小孙代喝,才没被灌趴下。晚上回到宾馆里,醉意陶然的梅茵立即打了国际长途,向远在美国的义父汇报了工作的进展,义父也很高兴。
  第二天早上七点,梅茵敲开小孙住的的房间,对他说:
  “我要走了,到南阳市有别的事。这儿一切都由你全权操办,你解决不了的再找我。一会儿小金来了你代我说一声,我就不与他们告别了。”
  小孙知道县里已经安排了后续的日程,包括县四大家(县委、政府、人大、政协)还有工商联及招商局的轮流宴请,及游玩附近的名胜。她这么悄悄溜走,刘县长非把小金骂得狗血淋头。不过他知道梅茵是有意躲避,便什么也没说,点头答应。趁梅茵倒车和热车的功夫,他跑到宾馆食堂端来一碗豆浆,几个豆沙包子。梅茵谢了,站车门边把豆浆喝完,包子扔车上,开车走了。
  她要赶到南阳市去考察 “圣心孤儿院”的筹办。市里有个基督教福音堂,刚刚迁到新居,老房子空着。梅茵想在这儿办一所孤儿院,已经来商谈过,市民政局和基督教三自委员会都很赞成。福音堂里原来干杂活的两个女信徒,刘妈和陈妈,愿意留在这儿当“妈妈”。市里距新野县城60公里,一个半小时就到了。福音堂位于老城区,道路狭窄,路旁满是小摊小贩,梅茵鸣着喇叭,倒了几把,才把车开进去。房子已经重新粉刷,尖顶上那个拉丁式十字架也刷了漆。房间打扫干净了,整整齐齐地摆着小床,堆着各种玩具。这些花费梅茵没用义父一分钱,全是用她本人的工资支付的。
  听见汽车声,刘妈欢天喜地地跑出来:“梅院长你来啦!你看咱孤儿院还没正式开张,就有人把孩子送来了。是个女婴,身体没毛病,可漂亮啦。”
  “真的?让我看看。”
  陈妈正在屋里用奶瓶喂女婴。女婴吃饱了,瞪着乌溜溜的眼睛追大人。真的非常漂亮,皮肤白,大眼睛,看样子刚过满月。陈妈也说:
  “俺们仔细检查过,身上肯定没残疾。这么漂亮的女孩,又没残疾,当爹妈的咋能狠心扔掉呢。”
  当然原因很清楚:重男轻女。因为有独生子女政策,很多老思想的人把头生女婴偷偷扔掉,以便再生个男娃儿。梅茵把孩子抱起来,孩子用黑亮的眼睛直盯着她,小手触到了梅茵的手指就紧紧抓住不丢,让梅茵心里痒酥酥的。梅茵逗着她的小脸蛋,问刘妈:
  “怎么送来的?”
  “深夜送来的,放在咱们大门口。孩子把襁袍蹬开了,等俺们听见哭声赶去,见她光光的身子,四条腿乱弹蹬,不知道冻了多长时间。万幸没冻出个感冒肺炎,这小妮子真皮实,命大。”
  陈妈不知道这句话恰好击中了梅茵的记忆开关,梅茵愣住了,眼前忽然闪过一个画面:冰天雪地,一对两三岁的男孩女孩早上从热被窝里出来,光身子跑到院里雪地中打雪仗,大人们习以为常,只是随便骂一声:小挨刀的,穿了衣服再去疯!这个场景并不是她的回忆,是义父告诉她的。那一年,在哈尔滨平房地区(即日本731部队原来的所在地),有一个鼠疫病人的老坟被无意挖开,引发一场鼠疫,所幸很快被扑灭。但梅茵的父母都死于灾疫,邻居暂时收养了她。穷人命贱,身子骨泼实,成了孤儿的她不知道悲痛,仍和邻居的小哥哥在雪地里光着屁股疯闹。那时义父作为国际卫生组织的专家来中国东北帮助扑灭灾疫,偶然看到了这个场景。义父说,他当时立即被震撼了!一个穷人孩子强悍的生命力,和她在灾难中懵懂的快乐,这些形成了强烈的撞击。从那一眼起,他就决定收养这个孤儿,只是因为中国随之就开始了文化革命,一个美国人想收养中国孤儿有很多说不出口的禁忌,一直磨到八年后,即她十岁时,才真正办好收养手续。
  这会儿想起义父说的场景,她好像亲眼看见了眼前这个女婴在昨夜的情景:光着身子,在寒风中弹动四肢,大声哭喊。这和自己小时的命运何其相似!一时间她愣了。
  陈妈把她从愣神中唤过来。陈妈说,这孩子身上没留名姓,梅院长你给她起个名吧。梅茵眼前还闪着那片雪地,说:
  “就叫小雪吧。至于姓――姓梅吧,叫梅小雪。”“多好听的名字。梅小雪,梅小雪,你有名字啦!”陈妈用指头点着囡囡的小肚肚,小雪也咯咯地笑了。晚上,梅茵在这儿办了一桌便宴,庆贺孤儿院的正式开张。席上只有三个大人和一个婴儿,虽然梅小雪还不会吃喝,但她无疑是席上最重要的客人,三个大人争着抱她,逗她,她也很给面子,一直咯咯地笑着,到席终也没睡。就这样,这个叫梅小雪的弃婴成了圣心孤儿院的第一个正式成员。
《十字》 作者:王晋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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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2001年深秋 美国爱达荷州佩埃特国家森林
  4  2001年深秋   美国爱达荷州佩埃特国家森林
  这是血与火的2001年,世贸大楼上的烈火刚刚熄灭,黑烟尚未散尽,美国人像是经历了一次重生,开始用一种新的、痛楚迷茫的新眼光来看世界。远在美国西北部的佩特埃国家森林也燃起一场大火,不过纵火者不是恐怖分子,而是大自然本身。佩埃特国家森林管理处没有派消防员和消防飞机,大火烧了一星期后自然熄灭了。火势熄灭后的第二天,森林管理处的管理员萨姆·霍斯科克和科尔奈尔大学的地质学家布鲁斯·马拉穆德结伴进山。
  他们进山时碰上一辆福特厢式汽车,那会儿福特车正在降速,准备拐向一条小路。萨姆和布鲁斯在超车时热情地问了好,那边开车的男人扬扬手,回了问候,很快把车拐过去了。萨姆多少有点奇怪,因为福特车后车窗开着,后座上的两人肯定听到了这边的问好,却没有一点儿反应,表情显得呆板僵硬。这不大符合人之常情,这一带已经接近深山,路上车辆很少,偶尔碰上同伴,都会很热情地互相打招呼,还常常停下车攀谈一会儿。布鲁斯猜测说:
  “后座上那两位可能是外国人,不懂英语吧。你看这三个人都留着大胡子,像是穆斯林。”
  萨姆说:“他们拐去的那条小路只通向一个小农场,农场主是我的老友莫雷恩,不知道这仨人找老莫雷恩有什么事?”
  闲扯了几句,他们就把这三个人撂到一边了。他们开到山路尽头,把车停好锁好,带上必要的行头(望远镜、猎刀、绳索、皮尺、温度计和干粮等),向山上爬去。
  今年是半个世纪来野火最频繁的一年,这片230万英亩的国家森林共发生了150次野火,烧了7万亩森林。之所以如此,要归因于森林管理处接受了布鲁斯提出的理论和数学模型。按照他的理论,今年森林管理处完全放弃了人为的灭火,由着野火自生自灭。今天两人就是来考查火灾后的林情的。
  这儿是混交林,低处长着橡树,高处是美洲松、白松和黄松,也有云杉、冷杉和铁杉。高大的乔木下长着灌木,堆满了枯枝落叶。大山雀、北美金翅雀、北美红雀等在枝头鸣啭。他们来到一片火场,地下的灌木烧枯了,枯枝败叶也烧尽了,到处是黑色的焦枝和炭灰。空气中可以感到火灾后的干热,地上也尚有余温。不过乔木受损不大,低部树皮上有火焚的痕迹,但没有烧透,也就不影响养料的输送(树皮是养料输送的通道)。树冠上仍旧是青枝绿叶,生机盎然。萨姆说,乔木是否被烧死主要取决于火焰在一个地方停留的时间。如果火焰只在森林底部燃烧,把灌木和积存的落叶烧光后迅速转移,那么乔木的树干和树冠就不会被引燃。这样的话,火灾过后林木会很快复苏,否则――你就耐心等着一颗松籽长成参天大树吧。而火焰停留的时间长短又取决于地面可燃物的密度。所以――
  “布鲁斯,我搞不懂你的数学模型,但我早就向管理处提出:取消高强度的灭火,不要去干扰大自然的平静。早在十几年前我就提过啦。想想吧,投入那么大的财力、人力和物力,每天提心吊胆地监视着,稍有火情就猛扑上去。结果,火灾次数倒是少了,但森林里的可燃物越积越多,一直堆积得像个弹药库。这时一旦失火就了不得啦!你记不记得,1988年黄石公园那次大火有多可怕?”
  “记得。你说得对,可燃物的过量堆积,就会形成我提出的‘临界状态’。”
  他们一边聊着,一边观察和纪录火场情况,用皮尺测量树干上火焚痕迹的高度、灌木焚烧后残枝的高度、火场里昆虫的分布密度等,也掘开土壤,观察火焰所能影响的深度,特别是对种子的影响。干了一会儿,萨姆笑道:
  “布鲁斯,真得感谢你。”
  “什么?”
  “感谢你那个电脑游戏呀。管理处那帮老爷们不相信我的眼睛,不相信一个老管理员30年的经验,却相信一个简单的电脑游戏。”
  此前布鲁斯搞了一个“森林火灾游戏”,正是这个程序说服了上层管理者,最终采纳了萨姆实际上早就提出的建议。那个程序是这样的:在座标方格上,电脑随机地在某格种上一株树,随机地落下枯枝,使可燃物随机地增多;再以不同频率随机地丢上一个火种,以可燃物此刻的状况来随机决定火焰燃烧的时间及传播方向等。通过多次运行,最终的结论是这样的:
  1、火灾频次越低,则火灾强度越大;
  2、一旦可燃物的堆积达到临界状态,火灾的发生就是必然的,再预防也不行。而且火灾具体发生时间不可预测。
  3、低烈度、高频次的火灾能够减少可燃物数量,制造马赛克一样的林间空地,减弱火灾强度。选取频次和强度的最佳配合,能使火灾损失降到最低。
  萨姆确实有点恼火。他为这件事喊叫了十几年,管理处的老爷们始终当成疯话;如今有人弄了个电脑游戏,就成“理论”了,他们立马就信了。这算什么事!他并非有意,但他的话多少有点贬低布鲁斯研究成果的意味儿。布鲁斯宽厚地笑笑,简单地说:
  “大自然运行的机理本来就是最简化的,比如,牛顿三定律和爱因斯坦的质能公式。它们简单不简单?”
  萨姆听出他的话意,笑着做了一个手势,意思是“我并非有意冒犯你”。布鲁斯一笑了之。
  他们有点累,也到了午饭时间,两人坐在林间空地上,取出瓶装水和三明治吃了午饭。午饭后他们继续勘察,走遍了整个火场。联邦政府今年已经发表了书面的政策声明,承认“火灾是生态进程中的一部分”,这对管理处的工作方向来说,是一个历史性的重大转变。他俩今天的勘察报告将是对新政策的正式验证。总的说火场情况令人满意,因为火灾强度不大,这片森林将很快复苏。布鲁斯看了实际的火场后,对自己的理论更有把握了。萨姆虽然有意无意贬低他的数学模型,但他却高度评价萨姆的直观经验,两种方式互相印证,得出的是同一结果,这就使这个理论格外可信。
  布鲁斯说:“我有一个进一步的想法。今后不仅是‘不灭火’,还要适度人为纵火,这样来寻求‘火灾频次’和‘强度’的最佳配合,使火情更容易控制,也能有意避开房屋建筑等。对这个想法――你有什么意见?”
  萨姆正低头观察一个蚁巢,蚂蚁正在忙碌地准备过冬的食粮。凶恶的森林大火奈何不了蚂蚁,它们常常是火灾过后最早出现的昆虫,大概在火焰肆虐时都躲到蚁穴深处了。不管它们究竟用啥办法逃生,反正你不得不佩服上帝的安排(为每种生命所做的周到安排)和生命的坚韧。他没有立即回答布鲁斯的问题,布鲁斯又问了一句,萨姆迟疑地说:
  “从道理上说,你说得不错。不过――”
  “请直言。萨姆,我非常看重你的直觉。”
  “我没什么明确的意见,只是觉得,有时科学家不一定比上帝干得更好。科学家是小聪明,是‘短时间的合理’,而上帝是大智慧,是‘最终的合理’。”他笑着说,“不必拿我的意见当真。我是虔诚的基督徒,基督教义说:上帝是无限的,全能的,全知的,是人类无法理解的。使徒保罗告诫信徒说:你们要警惕,恐怕有人用他的理性和虚妄的逻辑,不照着基督的教诲,把你们掳去――他说应该警惕的人,似乎是指科学家吧。”
  布鲁斯是个无神论者,不想和他争论,笑着说:“上帝至少不反对用现代印刷术来印圣经,不反对在电视上布道。”
  时间已经不早了,两人下山,坐上停在山下的汽车返回。快到那条小路时,萨姆提议到莫雷恩的农场去一趟,每次进山他都要去拜访的。他们远远看见,早上见过的福特车这会儿停在小路路口处,三个乘客这会儿俯在地上,向东南方向做礼拜,拜了三次,布鲁斯知道这是穆斯林的昏礼。这么说,第一次邂逅时他猜测三人是穆斯林是猜对了。萨姆放慢车速,一方面是准备拐弯,另外他觉得从礼节上应该和那三人攀谈几句。但那三人虽然看到了来车,并没有攀谈的意思,很快结束礼拜,上车,迎面开过来。两车交会时,仍是开车那人扬了扬手,其它两人仍然拘谨僵硬,像泥胎一样死相。会车之后萨姆说:
  “你可能猜对了,看这俩人的神态,可能真的是来美国不久的外国人,还没学会咱们的社交礼仪呢。”
  听见汽车声,老莫雷恩夫妇高兴地迎出来,与两人拥抱。萨姆先说明:今天时间不早了,我们只能稍事停留,莫雷恩坚决地说:
  “马上就走?不行,绝对不行。今晚一定在这儿吃饭,而且晚上也要住到这儿,明早再走。萨姆,这是最后一次在这儿接待你,我已经把农场卖掉了。”
  “是吗?卖给谁?”
  “你们应该碰到的,刚刚从这儿离开,是那辆厢式福特车。”
  “那三个穆斯林?他们是不是外国人?”
  “他们都是穆斯林,至于你说外国人――至少签买卖合约的那个齐亚·巴兹是美国人,就在本州的爱达荷大学工作。其它俩人一直没说话,可能不怎么会说英语。”
  萨姆回头问布鲁斯是否介意在这儿留宿,布鲁斯随和地同意。老莫雷恩很高兴,让妻子快点准备晚饭,他带着两人参观农场。农场不大,有70英亩土地。院里堆着一些农业机械,像手扶拖拉机、除草机、收割机等,都比较陈旧。畜圈里养着牛和美洲驼,大约有50头。房屋不少,其中很多是简易的温室,里边种着草菇、香菇等菌类。莫雷恩留恋地说:
  “自打从父亲手里接过这个农场,我已经待弄了45年,真舍不得同它分手。可是我已经支撑不下去。农场规模太小,位置太偏僻,无法与大农场抗衡。我和南茜也都老迈,干不动农活了。”他叹息着说,“农场已经连续三年亏损,真的撑不下去了。”
  萨姆安慰他:“能把农场顺利出手是件好事,拿上这笔钱回城里安享晚年吧。卖了多少钱?”
  “卖了个好价钱,68万,我原来估计能卖到60万就不错了。68万够我俩在城郊买一所不错的房子。”
  “好嘛,快点把新居安置好,我去祝贺乔迁之喜。”
  莫雷恩问他俩今天进山干什么,萨姆说是实地验证管理处对火灾的新政策。他扼要讲了“放任火灾自生自灭”的新政策,也讲了他同布鲁斯关于“是否需要人为纵火”的争论。他问莫雷恩持什么看法?莫雷恩笑着说:
  “我没想过。不过我想,在没有人类之前,这儿的森林已经长了几千万年,那时并没有因大火而绝灭。这么说吧,没有人类添乱,上帝管理得满好。”
  这实际上支持了萨姆的看法,萨姆得意地对布鲁斯说:“看,我又多了一票。”
  布鲁斯一愣:“什么?噢,是的是的。”他刚才在想别的事,没有听见萨姆和莫雷恩在说什么。
  主妇用铃声通知他们回来吃饭。晚餐很丰盛,不过一直到晚饭后,布鲁斯始终默默想着心事,不大参加他们的谈话。女主人心细,首先发现了他的心神不宁,关心地问:
  “马拉穆德先生,今晚临时决定在这里留宿,家里没有什么急事吧。”
  布鲁斯连忙否认:“啊,没有,没有。”他看看大家,“不过今晚我确实有心事。是这样的,我对今天买农场的三个人有怀疑。”说这话时他颇有点难为情,“我原不想说,怕说出来,你们会把我当成极端民族主义者或基督教狂热分子。不过我还是说出来吧。莫雷恩先生,你说你的农场一直亏损,而这次卖了个好价钱?”
  “是的。那三个人基本没有讨价。我也有些奇怪,在交谈中他们并不关心农场的经营状况,只注意农场的周边环境和房间的数量。”
  “我很奇怪,他们干嘛跑到这样偏僻的地方来买农场?”
  “我登过广告,他们看到了,可是――这儿确实太偏僻,一般人不会来这儿买农场的。”
  布鲁斯沉吟一会儿:“我想你们都应该见过两则报道:撞世贸大楼的恐怖分子竟然是在美国学的飞机驾驶。他们甚至不愿麻烦学习起飞和降落,而提出只学中途驾驶――打算中途劫机并撞击大楼的人用不着起飞和降落!当时教练觉得可疑,向FBI反映过,可惜,这个至关重要的情报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还有一则报道,另一伙恐怖分子在美国租了一个农场,为美国国内的恐怖分子办训练班,农场内甚至公然立着一排排的人头靶,而且显然是西方人的形貌。”
  大家都沉默了,他们都见过这两则报道。布鲁斯说:
  “我非常珍视美国式的民主,也打心眼里厌恶向FBI告发邻居和同事。可是――世贸大楼上的黑烟还未散尽呢。”
  他的话让众人陷入沉思。对老莫雷恩夫妇来说,今天的交易很划算,他们只顾高兴了;但这会儿一经提醒,两人回忆回忆,三个人确实可疑。尤其是那两个沉默者,他们阴郁僵硬,沉默不言,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那么这会儿该怎么办?老莫雷恩颇为踌躇,这些怀疑并不确凿,主要还是因为布鲁斯说的那一点:他同样打心眼里厌恶向FBI告发邻居。几个人商量一会儿,布鲁斯最后说:
  “我看这样吧,等到莫雷恩同新主人办交接时,给他们打一个招呼,就说你的老友萨姆·霍斯科克进山时经常在这儿落脚,希望他们能继续提供方便。我想,一个热心的农场主肯定不会拒绝帮这个忙。而且他们在这儿人地生疏,能多结识一个朋友,何乐而不为。你们说对不对?他们若是同意,萨姆可以继续留心观察;如果他们拒绝萨姆到农场来,那――就值得怀疑了。”
  大家都说这个方法比较稳妥。莫雷恩说:
  “我一定记着和他们打招呼,萨姆你抽时间多来两次吧。”
  然后他们就撇开了这个话题。
  一个星期后,莫雷恩同新主人齐亚·巴兹先生办了交接。他恳切希望新主人能继续在这儿招待森林管理处的萨姆·霍斯科克。齐亚·巴兹先生愣了一下,有点勉强地答应了。莫雷恩代萨姆向他表示了谢意,并告知了萨姆。几天后,老萨姆虽然没有公务,也特别抽时间来农场一趟。在拐向农场的小路路口新增了一个栅栏,是用原木钉的,做工粗糙。栅栏门上锁着一把老式的号码锁,还挂着一个牌子:
  私人财产请勿入内
  这显然是给萨姆预先备下的礼物。虽然莫雷恩特意交待过,但新主人还是让萨姆吃了一个闭门羹。萨姆冷冷地盯着这个牌子,过了一会儿掉转车头回城。他没有回家,直接去了FBI派驻伊蒙县的办事处。
  女特工罗莎·班布尔接待了他。这是一个老资格的特工,已经在FBI干了15年。她耐心地听着,用微笑鼓励萨姆把话说完,因为她发现,这个“告发者”似乎很难为情,老在强调自己怀疑的证据并不充足。最后罗莎说:“霍斯科克先生,请你放心,我一定一眼不眨地盯着这个农场。当然,如果最后证明他们是清白的,那再好没有了。你尽管放心吧。”
《十字》 作者:王晋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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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1 2011年秋天 中国豫鄂交界的南阳市
  中午一放学,梅小雪就飞快地跑回孤儿院,问正在准备午饭的刘妈和陈妈:“刘妈妈,陈妈妈,梅妈妈到了吗?”
  “已经到县里啦。从武汉开车过来的,和上次来过的那个薛愈叔叔一起。他们先到南边新野县办事,晚上肯定赶来给你们过生日。”
  13岁的小雪欢呼起来,其它伙伴,像12岁的梅小凯、11岁的霍媛媛,还有一群五六岁、两三岁的小囡囡们都跟着欢呼。小雪问:
  “梅妈妈的房间收拾好了吗?”
  “当然收拾好了。”陈妈知道她问话的用意,笑着说,“门没锁,你想再去打扫一遍,就去吧。别耽误吃午饭。”
  梅小雪欢天喜地地跑去了,后边有几个孩子跟着她。刘妈和陈妈看着她的背影,不免为她的小心眼儿感慨。孤儿院已经办了13年,现在有孤儿32人,小雪是其中最大的。这女孩儿感情异常细腻,和梅妈妈的感情最深。梅院长在这儿有一个小房间,屋中只有最简单的一些家具,平常屋门锁着,她来这儿时会在里面住一两天。每次她来前和走后,小雪都要用各种借口去屋里呆一会儿。有次梅院长走后,刘妈来小屋时,发现小雪抱着梅院长用过的枕头用力嗅。看见刘妈进来,她的脸刷地红了,羞怯地说,枕头上有梅妈妈的“妈妈味儿”,她最爱闻啦。这也难怪,孤儿们没有亲生父母的感情滋润,一般在感情上更敏感一些。像小雪,就把所有的亲情都寄托在梅妈妈身上。
  这儿的孤儿们以女孩居多,32个人中倒有24个女的,这是中国社会重男轻女风俗的具体表现。孤儿们大都没有确凿的生日,按照这儿十几年来的惯例,每年九月的头一个星期天,秋高气爽的时候,梅院长一定会抽时间来这儿一趟,为孩子们过集体生日。所以,这一天在孩子们心中的份量绝不亚于春节。
  刘妈和陈妈十年前第一次见梅院长时,见她在项间带着一枚银光闪闪的十字架,以为她也是信主的,后来知道她并不是基督徒。但梅院长的善行却正如最虔诚的信徒。她终生未婚,个人生活极简单,钱都花到孤儿院了。34个人(包括两个保育员)的花销,除了民政上少量的补贴外,都是梅院长一人扛着。虽然她是美国人,挣钱多,但一个月多了七八千元的支出,压力够大的。刘妈和陈妈老是说,别看梅院长不信主(这是两人最大的遗憾,这样好的人咋不入教呢),百年后肯定会上天堂。
  小雪从梅妈妈屋里回来了。她是孤儿中的大姐,经常帮两个妈妈干活,像中午打饭、洗碗等,现在她挽起袖子干起来。13岁的小雪出落得非常漂亮,双眼虎灵灵的,两排整齐的白牙,皮肤尤其好,红中透白,非常细腻。脸上从来不离笑,一笑俩酒窝。别说在孤儿院,在全市中她也算得头一份的漂亮姑娘。不少人感慨,说她亲生父母若是知道她这样漂亮惹人爱,肯定舍不得抛弃她。也有几家老人想来收养小雪,但小雪本人执意不肯。据两个妈妈猜度,她是舍不了孤儿院,尤其是她的梅妈妈。
  32个孩子都聚在饭厅,坐在一张长长的白茬木桌两侧。刘妈先领他们做了饭前祷告:“我们日用的饭食,今日赐给我们。”虽然这里算不上是纯粹的教会孤儿院(教会只贡献了房产),但刘妈和陈妈都是虔诚的信徒,自然把饭前祷告在孩子们中推广开来。梅茵曾委婉表示不赞成这样做,不过并没明确表示反对,两个妈妈也就一直做下去。孩子们中有四个年龄尚幼,需要喂饭。除刘妈和陈妈各喂一个外,孩子中年龄最大的小雪和小凯也各自照顾一个小家伙。小雪喂着小牛,把自己的饭菜放到近处,得空儿赶紧扒几嘴。今天因为梅妈妈要来的消息,孩子们都很兴奋,叽叽喳喳地说话。小牛问:
  “小雪姐姐,梅妈妈有爸妈吗?”
  “梅妈妈的亲爹妈得传染病死了,和咱们一样是孤儿。不过她在美国有爸妈――不,只有爸爸,她的妈妈去年去世了。”
  “梅妈妈的美国爸爸是不是姓梅?”
  小雪笑了:“当然不是!那位爷爷好像姓什么狄克森,也是个科学家。”
  “梅妈妈,还有狄爷爷,都是世界上最大的科学家,和耶稣一样大,和圣母玛利亚一样大,对不对?”
  小雪给问住了。耶稣和玛利亚的名声自然是两位妈妈灌输的,但拿他们二位和科学家比大小――小雪不知道咋回答。陈妈威胁地说:
  “小八哥!不许说话了,好好吃饭,谁表现不好,晚上不让他吃梅妈妈的生日蛋糕。”
  小牛立即闭上嘴,乖乖吃饭。
  洗过碗盘后小雪悄悄说:“刘妈,梅妈妈下午几点回来?我下午是体育课,可以请假的。”
  刘妈知道她是想尽量与梅妈妈多亲热一会儿,说:“梅妈妈来电话说,可能在四点之后到。”她调侃道,“小雪,我和陈妈可伤心啦,因为小雪心里只有一个梅妈妈。”
  小雪有点脸红,嘴巴很甜地说:“谁说的?三个妈妈我都亲。”笑着跑去上学了。
  上午九点多,梅茵和薛愈赶到县城路口时,看见金县长一个人在路边候着,他身后是一辆黑色的高档力帆车。金县长怕他们没看见自己,一个劲儿打手势让他们停车。梅茵赶紧让薛愈停车,跳下去,笑着问:
  “咦,小金你咋知道我们今天来?你在这儿山大王似地拦截我们,有啥急事?”
  金县长佯怒地说:“啥事?想求天力公司董事长梅茵女士卖个面子,让我宴请一次,一偿我十三年夙愿。至于我为啥知道你今天来――我有内线。”他笑着,主动把底儿亮出来,“说内线是唬你的。我早就知道你在南阳市办了一家孤儿院,每年九月的第一个星期日都来为他们过集体生日。所以今天你来的可能性非常大,我便早早来这儿守株待兔。”他说,“我在中午宴请,不妨碍你晚上给孩子们过生日。”
  梅茵温和地说:“恕我坦率,我回国已经20多年了,还是不习惯国内的官场应酬。我觉得,如果大家少在宴会上浪费时间和金钱,中国会发展得更快一些。”
  “今天不是官场应酬,是我私人作东,就咱们几位聊聊。不过我身后这辆车倒确实是政府出的钱,是专门奖你的,表彰你为新野县经济发展的贡献。”他沉着脸说,“先说好不许推辞。你的这辆普桑按年头说早该报废了。我知道你手头一向很紧,从不动用天力公司的分红,个人工资有一多半都投到孤儿院了。”
  说到最后一句他有点动感情。梅茵想了想,痛快答应收下这辆车。金县长喊出力帆车里的司机,让他把普桑开到县政府,自己则坐上力帆车的驾驶位,说:
  “梅姐上车,还有这位同志,”他打量着那个身材高挑、精明干练的年轻人,“是姓薛吧。上次你来过。”
  “对,我是梅博士的学生,跟着她读博。一年前我见过金县长。”
  “两位请上车。我先陪你们去天力公司,办完你们的公事,再来赴我的私宴。”
  梅茵对薛愈笑笑:“你看这像不像绑票?”有点无奈地上了车。
  力帆向天力生物技术公司疾驰而去。金县长先夸这辆车的配置:真皮座椅,车载电脑可以无线上网,GPS定位,大屏幕导航,电热加电动按摩座椅。至于倒车雷达、双安全气囊等配置就不用说了。他说这辆国产车是好而不贵,车价不到15万,配置赶上宝马了,就差车载电话。
  去那儿的路与十年前大不一样。路倒没有加宽,但新铺过路面,道路中间画了斑马线,设了花坛,安了路灯。姹紫嫣红的花圃伴着漂亮的艺术路灯一路延伸下去。这条路的改造是小金当上正县长后一手操办的。梅茵观赏着两边的风光,心中想着:她在十年前选中那个废农场建厂,一个重要因素是那儿比较偏僻,不惹人注目。但树高则风大,天力的产值已经上了20亿,你再低调也不行。
  金县长说:“我恐怕是最后一次在新野县请你了,我的调令已下,到南阳市当副市长。”
  “哟,这可是好消息。”梅茵笑着说,“小金你是官星高照,前途不可限量。你大概是本市最年轻的副市长吧。”
  “那还不是托你的福。” 他对梅茵确实有感恩之情――他在仕途上的发达,可以说是从十三年前那次引资成功开始。他解释说,“这只是临时任命,正式任命要到下一届人大会上通过。”
  “那还不是走个过场,没有通不过的,除非你在这段期间犯了大错误。咱们小金一不好色二不贪财,咋会犯错?”
  “不好说啊。官场如战场,在中国搞政治是风险最大的职业,比好莱坞的特技演员还危险。”
  他们说笑着到了天力公司,这儿的外貌还保持着往日的低调,放眼望去是一大片郁郁葱葱的松林,映得天都绿了。一条很不起眼的水泥路通往松林深处。这条路比较窄,只容两辆车相向而行,完全不像是一个大工厂的入口。林中很安静,隐隐露出红色的屋顶。厂区外面看不到标语、旗帜之类的杂耍,连厂牌和指路标牌都没有。总经理孙景栓在办公室里很低调地欢迎了他们,看见金县长也来了,他稍稍一愣,笑着问:
  “我说今天喜鹊叫喳喳,原来县太爷上门了。”
  金县长说:“你甭跟我玩花花嘴。我找你打听梅董啥时候来,你是三缄其口。可不应了那句话:县官不如现管,我这个县太爷在你这儿没权威。”
  孙总笑着说:“这下完了,我把县太爷得罪了,在你的一亩三分田里,还能有我的活路?”
  边说边请众人坐。金县长说:“甭客套了,你们两位谈正事,找个人带我到厂里边参观参观,我有五六年没进厂了吧。”
  孙总不为人觉察地瞟一眼梅董。办厂十三年来公司一直很低调,作为县里的明星企业,按说少不了各路头头们的参观,但他常常委婉地拒绝。金县长在这方面很体谅他们,除非绝对必要的业务检查,严令各单位不许轻易打扰。现在是县长开口要参观,再拒绝就失礼了。梅茵爽快地说:
  “好吧,我今天来这儿没公事,给你当向导吧。薛愈你也去。孙总你就甭去了,忙你的公事。”
  松林包围的工厂像贝壳一样精致。厂房都是悦目的天蓝色,厂区很安静,没有其它工厂里免不了的噪音。路旁是整齐的黄杨木或冬青木矮墙,修剪得十分整齐。树墙后是花圃和绿地,非常整洁,即使最偏僻的角落里也看不到一点纸屑垃圾。薛愈称赞说,单从厂区的管理就能看出孙总的水平。梅茵笑着说:
  “这要归功于金县长,当年他领我来选址时,捎带着把总经理兼总工的人选也定下了,孙总那时在这儿经营一个家庭农场,呶,就在那个方向。孙总不光是在管理上很到位,技术上也很有灵性,干了这十三年,在动物细胞培养方面有不少独创的东西。”
  金县长摇着手说:“我可不敢贪天之功,那是你梅董的眼光毒,三个小时的接触,就认准了一个总经理兼总工。”
  他们先来到准备车间,这儿主要是配制无血清培养基,车间里排列着高大的容器和粗细不一的管道,工人们穿着洁白的工作衣。不少人认识梅茵,微笑着用目光示意,然后继续埋头工作。梅茵说:
  “小薛你介绍一下,你说不清的我再说。”
  薛愈对金县长说,培养基是动物细胞培养的关键因素之一。总的说来,动物细胞工业化培养是新兴工业,技术上尚不成熟,一般必须用动物血清配制天然培养基,因为血清中天然地含有多种营养物质,是细胞繁衍必需的,像多种蛋白质、无机离子、脂肪、维生素、生长因子、转移蛋白等。但这种天然培养基也有诸多缺点,像血清中某些因子对细胞培养有害,如免疫球蛋白、补体和生长抑制因子等;再者,血清只能用过滤法除去病菌,而不能除去病毒或支原体。而且天然培养基组份复杂,性能不稳定。近二十年来,各国都大力发展合成培养基来代替它。但合成培养基只能维持细胞的生存而不能使其增殖,必须和动物血清配合着使用。为了完全取代天然培养基,又在合成培养基中加一些成份,像胰岛素、转铁蛋白、纤维粘连蛋白、抗坏血酸、大豆胰酶抑制剂等,这就成了无血清培养基,可以基本代替天然培养基。
  “孙总开发了一种无血清培养基,以他的名字命名,叫SJS-149。也是以DMEM和F12为基础弄成的,但在补充因子的添加上有独到之处。SJS成本低,对试剂和水的纯度不敏感,是一种广谱培养基,能适用多种细胞的培养。现在这种无血清培养基在国际上已经广泛应用。”
  停停他又说:“孙总在技术上的另一个贡献是筛选了两种新的无限细胞系,一种叫RYM,是人的羊膜细胞,一种叫RNM,是鸡的绒毛尿囊膜细胞。用不用我解释一下‘无限细胞系?” 他问金县长。
  金县长自嘲:“当然得解释,我基本是个科盲。”
  “金县长太谦虚,这类比较偏的专业知识,非本专业人士一般都不知道,算不上科盲。”他解释说,“一群动物细胞经过原代培养和传代培养后,其中某些会逐渐死亡,某些会不断增殖,直到形成以一种细胞为主的细胞群体。这就是细胞系。再进一步,如果它们表现出无限传达的潜力,这群细胞就叫无限细胞系。孙总的RYM和RNM活力很强,尤其难得的是性能稳定,这对工厂提高生产率非常关键。”
  金县长仔细看看薛愈:“你学的什么专业?我看你对这儿情况很熟悉。”
  “我本人是学疫苗制造的。梅老师想让我读完博后来这儿,给孙总当助手,所以一直在带我事先熟悉公司情况。”
  “好啊,梅董慧眼识人,这又是一个十年后的老总。”薛愈有点难为情,忙说我可没那个野心。金县长说:为啥不敢承认自己有野心?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梅茵笑着旁听,不予表态。金县长说:
  “我代表新野县欢迎你早点来。生活上有啥困难尽管来找我。”
  “好的,我先谢谢啦。”
  下一个车间是主车间,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十几个大型的圆筒状生物反应器。薛愈介绍说,这是世界上最先进的中空纤维式生物反应器。里面有上万根中空纤维,管内和管外各自汇成内外反应腔。中空纤维是用聚砜、聚甲基丙烯酸甲酯等制成,管上有微孔,微孔的大小只能通过小分子物质。细胞在管外生长,进不到内腔,细胞分泌物如单克隆抗体等大分子也进不去。内腔中进行无血清培养基的循环,培养基渗到外腔,而细胞代谢废物渗到内腔,由循环的培养基带走。在这种系统中,细胞可以三维增殖,密度能提高到109/ml。
  梅茵补充一句:“在细胞培养密度方面,我们一直保持着世界第一。”
  金县长频频点头:“不错,不错。你们干得真不错。”
  他们又参观了几个辅助车间,梅茵说:该看的都看了,咱们回办公室吧。金县长停住脚,说:
  “还有一个新车间吧,就是去年投产的那个。”
  薛愈看看梅茵,他没听老师说过这个车间。梅茵点点头,平静地说:“对,我忘记这个车间了。走,我领你们去。”
  他们沿着一条小路进到林中,林木之后出现一个同样是天蓝色的车间。其实,来这个车间参观才是金县长今天的主要目的。天力生物技术公司是他的心尖尖,平时他非常护它,从不让各职能部门去打扰。不过最近他听说,这个工厂中有一个车间戒备森严,心中不免犯嘀咕。梅董说这个厂只生产动物细胞,和病毒不搭界,不存在病毒泄露的危险——那么这样的森严戒备是干什么的?现在中央政府十分重视公众安全,万一闹出个什么意外,他头上的乌纱帽就保不住了。他在仕途上的发达始自这个公司,但愿不要因这个公司而结束。
  车间在正常生产,但入口锁闭着,梅茵用磁卡打开门,进去。从大的景观上看,这儿与前边的车间没什么不同,也是一排硕大的生物反应器。梅茵解释说:这些反应器的内部构造与刚才看过的不同,不是中空纤维式,而是微囊式,即用特殊工艺把活细胞置于有微孔的小空心球内,再放入适当的生物反应器中培养。营养物质可以通过微孔进入球内,细胞代谢废物可以排出球外,而细胞和细胞产生的单克隆抗体等大分子物质留在球内,将来可以很方便地收集。她说:
  “这个车间使用的技术不是我们的独创,是从法国梅里厄研究所购买的成熟技术,生产无氢氧化铝佐剂的维尔博高纯度狂犬疫苗。如今国内养宠物的人多,国家又强制推行宠物打防疫针,所以疫苗市场前景很好。”她笑着对金县长说,“我过去对你许诺过:这个工厂的产品不会和病毒搭界,这个许诺今天仍然有效——狂犬疫苗是减毒后的病毒,是治病的而不是致病的,没有危险。这个车间的管理比别处严,只是为了防止技术泄密。”
  金县长放下心来。从车间情况看,虽然进出车间很严,但车间内人们都是穿着普通工作衣和口罩,并没有采取更严格的保护措施。他们来到生产线的尾端,从包装工人手中要过一支成品观看。梅茵说,这种狂犬疫苗抗原性强,效果稳定,抗体维持时间长,副作用小。单人注射量由原来2毫升降到0.5毫升,注射次数由14针降为5针,所以在市场上很受欢迎。
  车间参观完了,出了车间,外边还有一个规模中等的实验室,门锁着,从窗户看进去,里边没有一个人。梅茵说:“这是一个辅助实验室,还没投入使用,所以锁闭着。我打电话让管理员把门打开。”她打了电话,说,“孙总说他马上通知管理员,十几分钟、最多半个小时就过来。”
  金县长看到这时已经放心,说:“算了,这儿就不看了,既然没投入使用,没啥可看的。”
  “那我就回话,不让孙总通知了?”
  “嗯,回话吧。”
  薛愈从窗户里发现,实验室里边有三个带负压的全密封式超净工作台。这种负压工作台一般用在四级病毒的操作上,万一操作时病毒从试管中泄露,也不会泄露到工作台外,而是被负压空气抽走,经过杀灭措施后再释放到大气中。他不知道,一个疫苗生产车间为什么要配这样一个实验室,不过他没有问。
  三个人离开这里回孙总办公室,已经快到上午的下班时间,金县长让三人都上车,去县里的政府宾馆,饭菜他已经定好了。孙总笑着说:
  “县长你就别埋汰人了,到了我的一亩三分地,能让你请客?走,都到我家去,标准的农家饭,你要嫌档次低就别去。”
  金县长强不过,只好打电话取消了酒席,四个人步行去孙总家。出了厂门,左手一条小径通向松林深处。小径是用碎石铺就,石缝中长满碧绿的青草。院子和楼房依稀是十年前的模样,但已经修茸一新。院内不种菜了,墙周新增了浓绿欲滴的竹丛,门前立了一个紫藤架,紫藤夭矫如龙。金县长对院中景色连声叫好,说这是隐士之居呀,让北京上海的学者们看见,能把他们嫉妒死。薛愈也说,住在这儿真是神仙的日子。孙总自得地说:这1000亩松林中,我家是唯一的住户,这点特权来自于历史因缘,因为建厂前我家就在这儿。
  孙奶奶还健在,听见说话声,赶忙出门迎接,一头白发白得耀眼,不过身体挺硬朗,记性好得出奇,一看见金县长就说:小金你来了,稀客稀客,你怕有十三年没来了吧。他孙子在她耳边大声说:人家已经是县长啦!咱们的父母官!金县长说:孙总你骂我呀,在孙奶奶这儿,我多咱也是个孙子辈,我是孙子官!
  众人都笑。梅茵和薛愈已经来过一次,孙奶奶认得,很热乎地招待他们坐下,少顷把一桌饭菜端出来。的确是农家饭菜,像蒸茼蒿、搅锅菜、回锅肉、羊肉糊汤面等。孙总笑着说,我奶就这个手艺,十几年没长进,我看这辈子也甭指望长进了。三个客人都说,饭店里的饭菜早吃腻了,最盼的就是这样的农家菜!
  孙奶奶还是老规矩,端着碗蹲在厨房门前吃,无论怎么拉也拉不上桌,客人只好随她的意。三个客人正吃得风卷残云,蹲在厨房门口的孙奶奶忽然笑着说:
  “小金,还有这位梅大姐,吃了这顿饭,得帮我办件大事!“
  金县长和梅茵都说:什么大事,你只管说。奶奶说:
  “你们得催我这个孙子赶紧找媳妇,他今年已经三十六啦!我咋劝,咋骂,他也不听。真能打一辈子光棍?孙家绝了后,我伸腿后没法向老头子交待。小金你是县长,给他下命令。”
  金县长笑了:“这种事上,县长的命令可不起作用。”但他实心实意地劝了几句,孙总只是笑着听,不应声。孙奶奶说:
  “他梅大姐,你也劝劝他,我知道他最敬重的人就是你,你说话最管用。”
  没等梅茵开口,孙景栓突然说:“奶奶你找梅姐劝我,算是找错人了,她也至今未婚呢。实话说,我这是向她学,总经理嘛,就得以董事长为榜样,对不对?我已经下了决心,多咱梅姐结婚我再结婚。”
  最后这句话虽然看似笑谑,但金县长听出来,其中含有很特别的意味。他暗暗算算,梅董今年48岁,比孙总整整大一轮。但面相很年轻,一身素妆,身材窈窕,与孙总颇为般配。但因为不知道梅茵的心意,他不好说什么,只能装糊涂。梅茵笑着,大声对老太太说:
  “你老人家放心!得空儿我好好劝他!”
  吃过饭,金县长说他得返回县城了,下午有会,县里派来接他的小车已经在厂门口等着。梅茵说:你先走,今天下午我也要去市里,去孤儿院。明天返回武汉,走前就不和你告别了。三人送金县长出门,告别后,金县长沿那条碎石小径去厂门口。薛愈忽然追上来说:
  “金县长我送送你,我有事同你说。”
  两人沿小路信步走,踩着碎石中的野草和干松枝。金县长说:
  “小薛你有啥事?尽管说。”
  薛愈笑了,说啥事也没有,我是想给他俩留一点单独相处的时间。县长,你可能也看出来了,孙总对梅老师有意,虽然两人年龄差别大一点,我看是桩不错的婚姻。金县长大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心中对他颇为欣赏。这小伙子虽然年轻,但人情世故上比较练达,会处事,有眼色,是个文武全才的好苗子。薛愈停下来说,金县长我就不送你了,我在这林子中转转,等梅老师叫时我再回去。两人笑着挥挥手,在这儿分手。
  这边梅茵回屋后要帮着孙奶奶收拾碗盘,把老太太吓了一跳:这咋成!这咋成!俺哪能让贵客干这些粗活。她硬把梅茵和孙子推到客厅里,自已到厨房忙活去了。孙景栓为梅姐沏了热茶,坐在她对面,静静地盯着她。十三年前,这个风度沉静的女人偶然来到这个院子里,从此改变了自己的一生,让一个小农场主变成了高技术公司的老总。他倒不是看轻农场主的职业,不过比起来,毕竟现在的职位让他的眼界更开阔。十三年的相处,梅姐在他心目中是一个完人,是圣洁的女神,他愿意为梅姐去赴汤蹈火。他说:
  “梅姐,你不会听我奶奶的话来劝我吧。我的决心不会变,除非你结婚,否则我一辈子独身。”
  梅茵叹息一声,没说话,看着杯中的热气盘旋上升。孙景栓又说:
  “梅姐你答应我吧,年龄差别根本不是问题。”他开玩笑地说,“咱俩正好相差一轮,是一个属相,我看这是一种缘份。”
  梅茵摇摇头:“我不看重年龄差别,问题不在这儿。”
  “那么问题在哪儿,能告诉我吗?”
  “我在十四年前,就是来这儿办厂前一年,有过一次恋爱,是一个俄罗斯男人,虽然没有正式婚姻,但我一直把他当成我的丈夫。后来他自杀了,而且——他的自杀和我有某种关系。从那时起,我就没打算再接纳别的男人。”
  十四年来,这是她第一次向外人摊开心扉。她想起与斯捷布什金在街上的初遇,想起两人在河边的缠绵。那是个好男人,但坦率地说,她向这个好男人投怀送抱时,并不是一见钟情,而是为了完成教父的委托。后来斯捷布什金自杀了,自杀的原因,至少部分与自己有关吧,这让她至今心怀愧疚。孙景栓感觉到了她心情的沉重,体贴地说:
  “噢,是这样。我不知道这些内情,但我曾经猜测,你有过一段碎裂的爱情。没关系,我会很小心地把碎了的东西拼复。”他用玩笑来冲淡眼前的气氛,“你了解我的,我最擅长干这种技术性的工作。”
  梅茵静静地看着这个年轻男人,没有说话。这番话让她很温暖,也让她的心变年轻了。这些年她孤军奋斗,努力完成教父给她的任务。如果有一个男人与她同行,太疲累时靠在他肩膀上歇歇,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哪怕这个肩膀还稍嫌单薄。孙景栓敏锐地发现了她态度的微妙变化,很高兴,鼓起勇气走过来,坐在她身边,揽住她的肩膀。他自嘲地想,这桩婚姻的障碍倒不是年龄的差别,而是地位的差别——梅姐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太高,是他仰望的神祗,而仰望不能算是爱情吧。现在他要努力拉平这个差别。
  梅茵在他怀里没有动,孙景栓继续鼓起勇气,吻了吻她。梅茵接受了,并且给了一个平静的回吻。孙景栓的血液在瞬间沸腾了,抱紧梅姐,狂热地吻遍她的脸。奶奶在厨房里干活,一直偷偷注意着这边动静,这会儿忽然瞄见两人在亲吻,不禁又惊又喜。孙子对他“梅姐”的情义奶奶早就看出来了,开始她心中嘀咕过,嫌梅茵年纪大,后来想通了——你就是想不通有啥办法?孙子的心已经死在梅茵身上了。想通后奶奶就努力促使这桩婚姻早点定下,早点结婚生子。如今的女人们都保养得好,48岁还能生育的。刚才她在饭桌上主动提起这个话茬,就是奔这个想头来的。这会儿她看见自己的小计谋已经生效,在厨房里偷着乐。
  孙景栓的热吻点燃了梅茵的情欲,这种欲望在她刻意的冷冻下已经冬眠十四年了。她也热烈地吻着对方。两人长久地吻着,还是梅茵首先冷静下来,轻轻推开孙景栓,抿抿头发,说:
  “景栓我知道你的心意,但你容我再考虑一下,下次我来时再定这件事吧,好不好?”
  “好的。”
  “这会儿我该走了,孤儿院的孩子们还在等我呢。小薛呢,还没回来?”
  “恐怕是有意躲开吧。这小伙子很机灵。”
  梅茵笑着点点头,说我唤他回来吧。刚掏出手机,手机响了,是美国的区号。她神情凝重地听完,用英语说:
  “好的,我明天就赶回去。”
  关了手机后她对孙景栓说:“是我义父的私人医生打来的,老人心脏病发作,这会儿刚刚送往医院。”
  “有没有生命危险?”
  “他说还好,发现得比较及时,估计不会有生命危险。但老人家已经86岁了,也难说。”她盘算片刻说,“这样吧,你让公司办公室赶紧预定机票,我即刻赶往郑州,能赶得上一班飞上海的红眼航班,再赶上明天上海去旧金山的飞机。”
  孙景栓立即用电话联系,让秘书计算好旅程的衔接,预定郑州和上海的机票。这边,梅茵用手机把薛愈唤回来,简短地说明情况,又向武汉方面请了假。薛愈说他可以送梅老师去郑州,然后他直接从郑州返回武汉。两人上车,孙景栓过来同梅姐握手,说:
  “替我向老人家问好,祝他早日康复。还有,我盼着你的回复。”
  梅茵点点头,没有说话。孙景栓又与薛愈告别,托他照顾好梅董的一路起居。他们向孙奶奶挥手告别,薛愈发动了力帆车。
  薛愈知道梅老师心中焦急,把车开得飞快。到南阳市时梅茵说:
  “我算算时间来得及,咱们到孤儿院停一下,孩子们都在盼着我哪。”
  “好的。不过咱们不要多停,赶早不赶晚。”
  在老城区的小巷道内,汽车艰难地倒了几次,开进孤儿院。听见喇叭声,刘妈和陈妈忙往外走,不过她们还是落到小雪后边。小雪第一个扑到汽车旁,扑到刚刚跨出汽车的梅茵怀里,喊道:
  “梅妈妈,梅妈妈,你可来了。梅妈妈,想死我了。”
  梅茵把她抱起来,蹭着她的脸蛋:“我也想我的小雪女儿啊。”两人亲热一会儿,她把小雪放下地,说:“见过小薛叔叔。”
  梅小雪仰头看看,好奇地说:“小雪叔叔好,你和我同名?那我是小小雪,你是大小雪。”
  薛愈弹了一下她的小鼻头:“小傻瓜,那可不是我的名字。我姓薛,叫薛愈。”
  小雪不好意思地笑了,偎在梅妈妈身边。十几个没上学的幼龄孤儿这会儿都涌出来,团团围着梅茵,七嘴八舌地喊着,乱得像一窝麻雀。梅茵脸上光彩流溢,抱了每个孩子,又同两位妈妈见过礼。刘妈感慨地说:
  “梅院长,孩子们想你想得苦,特别是小雪,今天特意请了假守在屋里,听见点动静就往外跑,里里外外跑有十几趟了。”
  梅茵低下头,沉着脸说:“小雪……”
  小雪知道她要说什么,立即接口说:“梅妈妈,我今天下午只有一节体育课,请假没关系的。刘妈说我里里外外跑了十几趟,不也等于上体育课了?”
  四个大人都被逗乐了,梅茵刮刮她的鼻子说:就你会编理由,你这个小八哥!转过头对两个妈妈说:
  “非常遗憾,我不能多停。刚接的电话,我义父病危,得立即赶到郑州坐飞机回美国。这会儿正在上学的孩子们我见不着了,大家的生日宴会我也不能在场。你们给孩子们说明情况,等我从美国回来,一定为他们补过生日。今天的生日蛋糕已经定了吧,你们先自己吃,等我回来再定一个更大的。”
  听梅妈妈说马上要走,孩子们都不笑了,嘟着嘴。小雪的泪水已经刷刷地流出来。梅茵忙把她揽到怀里,责备她:
  “小雪你看你!孩子们中间就你大,我还指望你帮我安慰他们呢。你倒好,先哭到前头。别难过,我最多两个星期就回来,到时候不回武汉,直接到这儿给你们过生日,你说行不行?”
  薛愈惊奇地说:“小雪你哭啥?你们今年可占大便宜了,往年吃一次生日蛋糕,今年能吃两次。你们该笑才对。哈哈,小雪笑了!”
  小雪真被逗笑了,扑过去捶打他,孩子们的感伤随即变成嬉笑。梅茵同每个孩子再度拥抱,告别,匆匆离开。薛愈瞥见,站在门口挥别的小雪眼眶中又变得晶莹欲滴。
  汽车开到高速路上,梅茵从离别的感伤中走出来,笑着夸薛愈:
  “小薛你很善于同孩子们相处,刚才多亏你打岔。”
  “我到哪儿都是个孩子王,最喜欢和孩子们闹。梅老师,我看孩子们对你感情很深,对亲妈也不过如此。”
  梅茵轻轻叹息一声:“没错,这32个孩子都是我的开心果,有什么不如意的事,到这儿转一趟,什么坏心绪都烟消云散了。”
  “那个叫小雪的,我看特别亲你。”
  “她是我们收的第一个孤儿,那时孤儿院还没开张呢。我和她接触得最多,感情自然更深一些。”
  “这孩子真可爱,又漂亮,一双眼睛特别忽灵。叫我说,扔了她的那对狠心爹妈,真是瞎了眼。她今年虚岁十三岁了?我敢说,不出五年,她一定出落成南阳市第一朵花。”
  梅茵放声笑了,调侃他:“你不是还没女朋友吗?别谈了,耐心等五年,等梅小雪长大。”
  薛愈笑着说:“不行啊,我倒不怕等这五年,但我是她叔叔,不能乱了辈份。”
  这时梅茵的电话响了,是孙总的,告诉她联程机票已经定好,按行程算下来,可以在后天早上赶到旧金山。又说公司驻郑办事处的人员将带着机票在郑州机场等她。“梅姐,一路顺风。我等你回来。”
  “好的,再见。”
  其后的行程中,梅茵不再说话,对义父的担心和思念逐渐膨胀,占据了整个思绪。算来离开义父已经23年,其间只见过两次面。义父今年已经86岁了。她想起义父第一次见到的她,是一个赤身裸体在雪地里疯闹的两岁囡囡。穷人孩子坚韧的生命力让义父感到震撼,又通过他的眼睛,把这种强烈的印象反向输给自己——当时她还不记事吧,但现在只要一闭眼,就能想象出自己在雪中光着身子疯闹的场景。另一个印象最深的场景就是在非洲了,那年她15岁,义父带她到非洲看野生动物,那遮天蔽地的角马群,河中凶残的鳄鱼,草丛中眈眈而视的狮子,在地上蹒跚而行的秃鹫,还有苏丹延比奥地区惨烈的疫情……现在回想起来,大概就是从那一趟非洲之旅后,义父变成了教父。
  薛愈见她陷入沉思,没有打扰她,专心开着车,有时悄悄瞟她一眼。三个小时后他们到达郑州机场,在机场大门口碰上了守在那里的公司驻郑办事处的小李姑娘。小李给了机票,还有一个小皮箱,她说孙总交待,给你准备一些换洗衣服和日用杂品,因为时间太仓促,只能凑合了,梅董你多包涵。梅茵谢了她,给薛愈留了一些钱,说:开车回武汉太辛苦,你也坐飞机回吧。这辆车就存到机场的停车场,等我从美国回来时仍走郑州,开车回南阳市很方便的。他们交接妥当,去上海的班机也该进站了,梅茵同大家告别,拎着那个新买的小皮箱走过安检站。
《十字》 作者:王晋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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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2011年秋天 美国旧金山市
  梅茵到达旧金山已经是第三天上午。义父的私人医生科奈瑞克在机场迎接她。医生说老沃尔特康复得很好,虽然短时间不能出院,但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梅茵这才放下心来。义父在CDC工作前曾在圣弗朗西斯科大学执教过,退休后他和妻子选择定居在这儿,房子在海边,濒临太平洋。他俩曾笑着说,住在这儿,“感觉上和我们的中国女儿更近一些”。
  他们沿着贝肖尔高速公路到了市立医院,沃尔特还在输液,心脏监视器单调低沉地响着。不过他精神很好,半躺在可调高度的病床上,看见女儿进来,他张开双臂,笑着说:
  “我的小凯西回来了!”
  梅茵忙跑过去,先把他的左臂按下,左手上还连着输液管呢,然后才同爸爸拥抱:
  “爸爸,你把我吓坏了,我以为见不到你了。”她止不住有些哽咽,又笑着说,“不过我相信,你不会这么轻易被打败。”
  沃尔特直率地说:“终归要被打败的,上帝的规则不可战胜,我已经是86岁的老人啦。所以,下次回来如果见不到我,也不要难过。”
  科奈瑞克说你们父女聊吧,我先走了。梅茵送走医生,回来坐在床前,仔细看着义父。虽然两人在互联网上经常见面,但这会儿她更真切地看到了父亲的衰老,白发很稀疏,脸上和手背上长满了老年斑,皮肤变得枯干,锁骨深陷。她叹口气:
  “爸爸,也许我不该离开你,尤其是我妈妈去世后。”
  沃尔特责备地摇摇手指:“不要这样说,你去中国发展没错。你看天力公司发展得多快,组织当年投入的三千万已经增值到十几个亿。每年一个亿的分红,给组织提供了宝贵的经费。”
  “这主要归功于天力的总经理,那个小伙子干得确实不错。我已经把他发展成十字组织的成员,这次一共发展了十名。待会儿我把名单给你,等我返回中国前,希望能拿到刻好十人名字的十字架。”
  “没问题。在世界各国,数你那儿发展得最快。”
  “也许正如你所说,中国人的传统道德更适合接受我们的教义。”
  沃尔特握住梅茵的手,关切地问:“你的婚姻呢?你上次在邮件中说,你可能作出某个决定。”
  “是的。就是天力的总经理孙景栓,他向我求过三次婚了。他今年36岁,按中国人的属相,正好比我小一轮,都是属虎的。所以我一直不敢答应,因为按中国人的说法,这样的婚姻不会幸福,一山不存二虎。哈哈。” 她爽朗地大笑。
  “那么,你做出决定了吗?年龄差别应该不是问题。”
  “对,这不是问题,问题是如果我答应与他结婚,我就要事先下决心,以48岁的高龄至少生育一个孩子,否则他的奶奶会伤心死的。刚才说中国人的传统道德,这位孙奶奶就是一个典型。她嫁到孙家后,可以说迷失了自我,几乎淡忘了自己的姓氏。现在她念念不忘的,就是要为孙家延续宗嗣。”她摇摇头说,“她对这一点非常执着,近乎走火入魔,西方人难以理解的。即使在中国的年轻人中也不被理解,认为这是旧思想,是历史垃圾。不过依我看来,也许这样的执着更符合上帝的道德——关注种族的延续而不着眼个体的生死。”
  停停她又说:“这是个很好的老人,我很敬重她。如果我决定答应孙的求婚,或者用中国人的话,嫁到孙家当媳妇,那我就不忍伤这位老人的心。正是这一点让我踌躇。”
  “没关系的,借助于现代医疗技术,在48岁生育完全不成问题。世界上年龄最大的妈妈是67岁吧,那位妈妈甚至早已停经,是借用其它人的卵子。”
  “我知道。我想,我会在回中国前做出决定。”
  “孩子,”老沃尔特笑着说,“你为尊重孙的奶奶而决定生孩子,从这一点看,你虽然在美国生活了15年,从本质上讲还是一个中国人。美国女人不会这样委屈自己的。”
  “我知道。其实这并非我的本意,但只要我生活在中国,那里的空气中似乎有一种很沉重的东西,让你无法拒绝。”
  两人聊的时间已经不短了,梅茵说咱们不说话了,你闭上眼休息一会儿,心脏病刚康复,不能劳累和激动。老沃尔特听话地闭眼休息一会儿,又睁开眼说:
  “凯西,你刚才说,这位孙奶奶的旧思想反倒更符合上帝的道德,让我想起一件事。这些年,这儿形成了一个自由论坛,名字叫‘上帝与我同在’,偏重于哲理上的思考,都是些无君无父的言论,非常偏激和锋利,当然也不乏闪光之处。大家平常在网上交流,也在某一所大学定期聚会,一个季度一次,甚至有不少外国人也赶来与会。论坛成立以来我每次都参加的,这次你代我去吧,你可以把刚才的意思做个引申发言。聚会就在明天,地点在加州大学医学院的教室。”
  “好的。”
  他闭上眼,过一会儿说:“我让你去,还有一个目的。你开会时多注意一个叫齐亚·巴兹的人。他是我十几年前的学生,一个非常有才华的病毒学家,阿富汗裔或巴基斯坦裔,我记不清了,只记得他是巴阿边境一个普什图族长老的儿子。我退休后与他没联系,是几个月前在论坛聚会时邂逅的。十几年没见,他似乎有了很大变化。他在论坛发表的言论——怎么说呢,这儿所有的言论都很偏激,很异端,但他的言论中似乎格外多了一些血腥味儿。我不知道他现在的政治信仰,但至少从感情上说,他与恐怖主义是同源的。你多注意他。”
  “你的意思……”
  “我的想法还不成熟。我想,也许这人能为我们所用。看看再说吧。”
  梅茵点点头:“好的。”
  一群医护进来,是例行查房。为首的是位满面脸络缌的中年医生,很健谈,与寡言持重的科奈瑞克医生恰成对比。他一边用听诊器为病人检查心脏,一边高兴地聊着:
  “梅小姐是从中国刚回来的?不用担心,你父亲的身体基质不错,这只是小毛病,小故障,一台宝马发动机的火花塞稍许有点积炭,如此而已。等他抗过这场小灾难,一定能活到100岁。”
  “100岁?”沃尔特怀疑地问。
  主治医生看看他,放声大笑:“噢,我太吝啬了,那就做一个更正吧——你至少活到100岁。”
  第二天上午,梅茵来到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医学院的会议室。屋里摆着椭圆形的环形长桌,能容纳四十多人。这会儿已经来有20多人,大家都熟不拘礼地打着招呼。每人面前放着一瓶矿泉水,环桌的中心放着几盆廉价的花草。环形桌前方是一面电子黑板,讲桌上放着一个蝴蝶形的只能遮住眼部的面具。义父介绍过,说它是论坛的一个小传统。每人发言前都要介绍自己的真实身份,这象征着发言者要为自己的言论负责;然后戴上面具再发言,这象征着发言人超脱了个人的爱憎利害,是站在客观的、也可以说是上帝的立场。发言人都认真执行着这个传统,梅茵打量着黑色的蝴蝶后一双双冷静超然的眼睛,觉得这个传统倒挺不错。
  这会儿是一个俄国人在发言,他是圣彼得堡国立大学的教授,英语不太流利,有时要停下来寻找合适的辞句,但大家都听得很认真。他的发言题目是“下一个世纪的能源”。他说所有的物理定律都不是终极真理,而只是真理的某一级近似,比如罗蒙诺索夫提出的物质守恒定律和能量守恒定律就是不完备的,因为现在人们都知道,只有把物质和能量合并起来考虑,守恒定律才正确。其实今天的质能守恒定律也不是终极真理,而只是真理在稍高一个层级的近似。下一步需要把熵增和能量合并考虑,在新的守恒框架中,“熵增不可逆”和“永动机不可能实现”的结论都将被推翻。因此——
  “下一个世纪的能源将是微型黑洞。通过我设计的技术方法,发现和俘获微型黑洞,把社会代谢必然产生的垃圾——从本质上说就是熵——用可控方式投入黑洞,放出符合爱因斯坦质能公式的巨大能量,同时一劳永逸地解决了环境污染。请不要把这个设想看成仅仅技术性的进步,不,它是划时代的革命,过去一直认为不可逆转的熵增在这儿完全转化成能量。人类社会的可持续发展从理论上从此有了牢固的基石。或者可以说,我让宇宙变和谐了。”
  梅茵听了他最后这句话,不由微微一笑:这人的口气太大了。不过义父已经事先说过,这个聚会的参加者都是些傲视上帝的家伙,那么这人的狂妄也不足为怪。梅茵对物理学理论不太了解,但至少在她看来,此人的设想中科幻的成分居多,不能算是真正的技术设想。其他与会者大概也是同样的想法,不过这些绅士们都非常认真地倾听着。有一个人举手要求提问,在发言人同意后,他简短地问:
  “如何控制黑洞,使它不至于吞噬地球?大家都知道,没有任何方法可以囚禁黑洞,连理论上的设想都没有。”
  俄国人也简短地回答:“用垃圾喂饱它。或者换句话说,用垃圾外壳把它同正常世界隔离,就像用磁场把可控核聚变同我们隔离。只要根据地球上垃圾产生速率来适当选取黑洞的初始质量,就可以保证它不致于‘吃透’垃圾外壳而危及地球。”
  以下是冗长的计算,计算一个100亿人口的地球,在“正常的社会代谢强度”下,需要多大初始质量的微型黑洞才能满足生产能量和吞噬垃圾的需要,又不致造成失控的危险。梅茵没能听清结论,因为一个很像中国人的老人进来了,那个人在屋内扫视一圈,发现了梅茵,立即喜悦地走过来,拉过一把椅子坐到梅茵身后,伏在她耳边,用汉语说:
  “梅老师,这个世界太小了,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你。”见梅茵有些茫然,他说,“我是薛愈的舅舅,去年到武汉见他时,见过你一面。”
  他这么一说,梅茵想起来了,这人叫赵与舟,是清华大学的退休教授,一个有点偏执和神经质的老人,在武汉病毒研究所郑店实验室的楼梯上曾与她有一面之交。
  “我想起来了,赵先生,真是巧遇,我同样想不到能在美国见到你。”
  “你是回来探亲?”
  “对,我义父心脏病发作。你呢,是来探亲,还是工作访问?”
  “不是,我是特地来参加这个会的。”他顿了一下说,“我是自费来的。没办法啊,天生的倔脾气,社会责任感太强。我在网上听腻了西方思想家们所谓‘敬畏上帝’的谰调,特地来同这些人当面斗争一番。这些反科学主义言论是毒害青少年的鸦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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