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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剑恩仇录

_43 金庸(现代)
陈家洛不住抚摸白马的鬣毛,心想若不是得此骏马之力,
自己虽能冲出,香香公主仍在奸贼之手,那么自己也必不忍
离去,势非重回火圈不可。霍青桐想起适才和陈家洛拥抱,脸
上又是一阵发烧,此刻三人相聚,心中自也消了先前要以死
相报的念头。
三人休息片刻,马力稍复,狼群之声又隐隐可闻。陈家
洛道:“走吧!”跃上了另一匹马。霍青桐望了他一眼,明白
他的用意,于是与妹子合乘白马,再向西行。
夜凉如水,明月在天,雪白的山峰皎洁如玉。香香公主
望着峰顶,道:“姊姊,我想山顶上一定有仙人,你说有吗?”
霍青桐右手提缰,左手搂着她,笑道:“咱们去瞧瞧吧,不知
是男仙还是女仙。”谈笑之间,山峰的影子已投在他们身上。
三人仰望峰巅,崇敬之心,油然而生。陈家洛心道:“古人说:
高山仰止。咱三人大难不死,这时尤感山川之美。”
山峰虽似触手可及,但最后这几里路竟是十分的崎岖难
行。此处地势与大漠的其余地方截然不同,遍地黄沙中混着
粗大石砾,丘壑处处,乱岩嶙嶙,坐骑几无落蹄之处,行得
数里,一眼望去,山道竟有十数条之多,不知哪一条才是正
路。
陈家洛道:“这么许多路,怪不得人们要迷路了。”霍青
桐取出地图,在月光下看了一会,说道:“图中说,入古城的
道路是‘左三右二’。”陈家洛问道:“甚么叫做‘左三右二’?”
霍青桐道:“图上也没说明白。”
猛听得万狼齐嗥,凄厉曼长,声调哀伤。三人都是毛骨
悚然。香香公主道:“它们哭得这样伤心,不知为了甚么?”陈
家洛笑道:“想来是为了肚子饿。”霍青桐道:“这时已当子夜,
群狼停下来对月嗥叫,只待叫声一停,立即发性狂追。咱们
快找路进去。”
陈家洛道:“这里左边有五条路,图上说‘左三右二’,那
么就走第三条路。”霍青桐道:“倘若前面是绝路,再退回来
就来不及了。”陈家洛道:“那么咱三人死在一起!”香香公主
道:“好,姊姊,咱们走吧。”霍青桐听得“三人死在一起”这
句话,胸口一阵温暖,眼眶中忽然湿了,一提马缰,从第三
条路上走了进去。
路径愈走愈狭,两旁山石壁立,这条路显是人工凿出来
的,走了一阵,右边出现三条岔路。霍青桐大喜,道:“得救
啦,得救啦。”三人精神大振,催马走上第二条路。只是道路
不知已有多少年无人行走,有些地方长草比人还高,有些地
方又全被沙堆阻塞,三人下马牵引,才将马匹拉过沙堆。陈
家洛随手搬过几块岩石,放在沙堆之上,阻挡群狼的追势。
行不到里许,前面左边又是三条歧路。香香公主忽然惊
叫一声,原来路口有一堆白骨。陈家洛下马察看,辨明是一


个人和一头骆驼的骸骨,叹道:“这人定是徨歧途,难以抉
择,以致暴骨于斯。”三人从第三条路进去,这时道路骤陡,
一线天光从石壁之间照射下来,只觉阴气森森,寒意逼人。
不多时路旁又现一堆白骨,骸骨中光亮闪耀,竟是许多
宝石珠玉。霍青桐道:“这人拿到了这么多珠宝,可是终究没
能出去。”陈家洛道:“我们走的是正路,尚且时时见到骸骨,
错路上只怕更是白骨累累了。”香香公主道:“咱们出来时谁
也不许拿珠宝,好吗?”陈家洛笑道:“你怕那些鬼不让咱们
出来,是不是?”香香公主道:“你答应我吧!”
陈家洛听她柔声相求,忙道:“我一定不拿珠宝,你放心
好啦。”心想:“有你姊妹二人相伴,全世界的珍宝加在一起
也比不上。”突然又暗自惭愧:“我为甚么想的是姊妹二人?”
三人高低曲折的走了半夜,天色将明,人困马乏。霍青
桐道:“歇一会吧。”陈家洛道:“索性找到房子之后,放心大
睡。”霍青桐点点头。
行不多时,陡然间眼前一片空旷,此时朝阳初升,只见
景色奇丽,莫可名状。一座白玉山峰参天而起,峰前一排排
的都是房屋。千百所房屋断垣剩瓦,残破不堪,已没一座完
整,但建筑规模恢宏,气象开廓,想见当年是一座十分繁盛
的城市。一眼望去,高高矮矮的房子栉比鳞次,可是声息全
无,甚至雀鸟啾鸣之声亦丝毫不闻。三人从没见过如此奇特
可怖的景象,为这寂静的气势所慑,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隔了半晌,陈家洛当先纵马进城。
这地方极是干燥,草木不生,屋中物品虽然经历了不知
多少年月,但大部仍然完好。三人走进最近的一所房屋。香
香公主见厅上有一双女人的花鞋,色泽仍是颇为鲜艳,轻轻
喊了一声,想拿起来细看,哪知触手间登时化为灰尘,不由
得吓了一跳。陈家洛道:“这地方是个盆地,四周高山拱卫,
以致风雨不侵,千百年之物仍能如此完好,实是罕见罕闻。”
三人沿路只见遍地白骨,刀枪剑戟,到处乱丢。陈家洛
道:“故事中说这古城是被天降黄沙所埋,看情形完全不像。”
霍青桐道:“是啊!哪有沙埋的痕迹?倒像是经过了一场大战,
全城居民都给敌人杀光一般。”香香公主道:“城外千百条岔
道,如果不知秘诀,任谁都要迷路。敌人不知怎么进来的。”
霍青桐道:“那定是有奸细了。”走进一所房子,取出地图放
在桌上,伏身细看。那知桌已朽烂,外形虽仍完整,她双臂
一压,立即垮倒。
霍青桐拾起地图,看了一会,道:“这些屋子已如此朽坏,
只怕禁不起狼群的扑击。”指着图中一处道:“这是城子中心,
又画着这许多记号,多半是个重要所在,如是宫殿堡垒,建
筑一定牢固。咱们到那里去避狼吧。”陈家洛道:“好!”
三人循着图中所画道路,向前走去。城中道路也是曲折
如迷宫,令人眼花缭乱,如不是有图指示,也真走不出来。
走了小半个时辰,来到图中所示中心,三人不禁大失所
望,原来便是玉峰山脚,却哪里有甚么宫殿堡垒。只是玉峰
近看尤其美丽,通体雪白,莹光纯净,做玉匠的只要找到小
小的一块白玉,已然终身吃着不尽,哪知这里竟有这样一座
白玉山峰。三人抬头仰望,只觉心旷神怡,万虑俱消,暗暗
赞叹造物之奇。
一片寂静之中,远处忽然传来隐隐的狼嗥,香香公主惊
叫起来:“狼群来啦!难道恶狼也有地图?这真奇了。”陈家
洛笑道:“恶狼的鼻子就是地图。咱们走过的地方留下了气息,
群狼跟着追来,永远错不了。”霍青桐笑道:“你身上这么香,
别说是狼,就是人,也能跟着来……”话说到一半,突然指
着地图,对陈家洛道:“你瞧,这明明是山峰,怎么里面还画
了许多路?”陈家洛看了,道:“难道山峰里面是空的,可以
进去?”
霍青桐道:“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原因……怎样进去呢?”
细看图上文字解释,用汉语轻轻读了出来:“如欲进宫,可上
大树之顶,向神峰连叫三声:‘爱龙阿巴生’!”香香公主道:
“爱龙阿巴生,哪是甚么?”霍青桐道:“是句暗号吧,可是哪
里有甚么大树了?”听狼嗥之声又近了些,说道:“进屋躲起
来吧!”
三人转过身来,回头向就近的屋子奔去。陈家洛跨出两
步,忽见地下凸起一物,形状有异,俯身看时,盘根错节,却
是个极大的树根,叫道:“大树在这里!”两姊妹走过来看。香
香公主道:“那株大树只剩下这个树根。”霍青桐道:“爬到树
顶一叫,宫门就开,那宫殿必在山峰之内。难道这句话真是
符咒,有甚么仙法不成?”
香香公主一向相信神仙,忙道:“仙法当然是有的。”陈
家洛笑道:“那时候山峰里有人,一听见暗号,推动里面机关,
山峰上就现出洞口来。”
香香公主叹道:“过了这许多年,里面的人一定都死啦。”
仰望山峰,忽道:“只怕洞门就在那边。你们瞧,上面不是有
凿出来的踏脚么?”陈家洛和霍青桐也都见到了山峰上有斧凿
痕迹,都十分喜欢。
陈家洛道:“我上去瞧瞧。”右手握了短剑,凝神提气,往
峭壁上奔去,上得丈余,举剑戳入玉峰,一借力,再奔上丈
余,已到踏脚的所在。霍青桐和香香公主齐声欢呼。
陈家洛向下挥了挥手,察看峰壁,洞口的痕迹很是明显,
只是年深月久,洞口已被沙子堵塞。他左手紧抓峰壁上一块
凸出的玉岩,右手用短剑拨去沙子,将洞旁碎块玉石一块块
抽出来,抛向下面,不多一刻,抽空的洞口已可容身。他爬
进去坐下。从怀中拿出点穴珠索,解开了一条条接将起来,悬
挂下去。
霍青桐将珠索缚在妹子腰上。陈家洛双手交互拉扯,把
她慢慢提起。
快提到洞口,香香公主忽然惊呼。陈家洛左手向上一挥,
将她提近身来,右手伸去,揽住了她纤腰,安慰道:“别怕,
到啦!”香香公主脸色苍白,叫道:“狼!狼!”
陈家洛向下望时,只见七八头恶狼已冲到峰边,霍青桐
挥舞长剑,竭力抵拒。那白马振鬣长嘶,向古城房屋之间飞
驰而去。
陈家洛忙从洞口抽下几块玉石,居高临下,用重手法将
霍青桐身边的几头狼打得四散奔逃,随即挂下珠索。霍青桐
怕自己病后虚弱,无力握绳,于是剑交左手,继续挥动,右
手把珠索缚在腰里,叫道:“好啦!”陈家洛用力一扯,霍青
桐身子飞了起来。
两头饿狼向上猛扑,霍青桐长剑一挥,削下一个狼头,另
一头狼却咬住了她靴子不放。香香公主吓得大叫。霍青桐在
空中弯腿把狼拉近,又是一剑把狼拦腰斩为两截,上半截狼
身仍是连着皮靴一起拉上。
陈家洛扶她坐下,去拉半截死狼,竟拉之不脱,忙问:
“没咬伤么?”霍青桐皱眉道:“还好。”从他手中接过短剑,切
断狼嘴,只见两排尖齿深陷靴中,破孔中微微渗出血来。香
香公主道:“姊姊,你脚上伤了。”帮她脱去靴子,撕下衣襟
裹伤。陈家洛掉转了头,不敢看她赤裸的脚。香香公主裹好
伤后,指着下面数千头在各处房屋中乱窜的狼大骂:“你们这
些坏东西,咬痛了姊姊的脚,我再不可怜你们啦。”
陈家洛和霍青桐都不禁微笑,转头向山洞内望去,黑沉
沉的甚么也瞧不见。霍青桐取出火折一晃,吓了一跳,原来
下去到地总有十七八丈高,峰内地面远比外面的为低。陈家
洛道:“这洞久不通风,现在还下去不得。”过了好一会,料
想洞内秽气已大部流出,陈家洛道:“我先下去瞧瞧。”霍青
桐道:“下去之后,再上来可不容易了。”
陈家洛微笑道:“不能上来,也就算了。”霍青桐脸上一
红,目光不敢和他相接。
陈家洛把珠索一端在山石上缚牢,沿着索子溜下,绳索
尽处离地还有十丈左右,沿壁又溜数丈,轻飘飘的纵下地来,
着地处甚为坚实。他伸手入怀去摸火折,才想起昨日与顾金
标在狼群中赌命之时已把火折点完,仰首大叫:“有火折么?”
霍青桐取出掷下。他接住晃亮,火光下只见四面石壁都是晶
莹白玉,地下放着几张桌椅,伸手在桌上一按,桌子居然仍
是坚牢完固,原来山洞密闭,不受风侵,是以洞中物事并不
朽烂。他折下椅子一只脚点燃起来,就如一个火把。
霍青桐姊妹一直望着下面,见火光忽强,又听陈家洛叫
道:“下来吧!”霍青桐道:“妹妹,你先下去!”香香公主拉
着绳索慢慢溜下,见陈家洛张开双臂站在下面,眼睛一闭就
跳了下去,随即感到两条坚实的臂膀抱住了自己,再把自己
轻轻放在地下。接着霍青桐也跳了下来,陈家洛抱着她时,只
把她羞得满脸飞红。
这时峰外群狼的嗥叫隐隐约约,已不易听到。陈家洛见
白玉壁上映出三人影子,自己身旁是两位绝世美女,经玉光
一照,尤其明艳不可方物,但三人深入峰腹,吉凶祸福,殊
难逆料,生平遭遇之奇,实以此时为最了。
香香公主见峰内奇丽,欣喜异常,拿起燃点的椅脚,径
向前行。陈家洛又折了七条椅脚捧在手里。三人走过了长长
一条甬道,前面山石阻路,已到尽头。陈家洛心中一震,暗
想:“难道过去没通道了么?进退不得,如何是好?”只见尽
头处闪闪生光,似有一堆黄金,走近看时,却是一副黄金盔
甲,甲胄中是一堆枯骨。
那副盔甲打造得十分精致。香香公主道:“这人生前定是
个大官贵族。”霍青桐见胸甲上刻着一头背生翅膀的骆驼,道:
“这人或许还是个国王或者是王子呢。听说那些古国中,只有
国王才能以飞骆驼作徽记。”陈家洛道:“那就像中土的龙了。”
从香香公主手中接过火把,在玉壁上察看有无门缝或机关的
痕迹,火把刚举起,就见金甲之上六尺之处,有一把长柄金
斧插在一个大门环里。
霍青桐喜道:“这里有门。”陈家洛将火把交给了她,去
拔金斧,但门环上的铁锈已锈住斧柄,取不出来。他拔出短
剑,刮去铁锈,双手拔出金斧,入手甚是沉重,笑道:“如果
这柄金斧是他的兵器,这位国王陛下膂力倒也不小。”
石门上下左右还有四个门环,均有两尺多长的粗大铁钮
扣住,他削去铁锈,将铁钮一一掀起,抓住门环向里一拉,纹
丝不动,于是双手撑门,用力向外推去,玉石巨门叽叽发声,
缓缓开了。这门厚达丈许,那里像门,直是一块巨大的岩石。
三人对望了一眼,脸上均露欣喜之色。陈家洛右手高举
火把,左手拿剑,首先入门,一步跨进,脚下喀喇一声,踏
碎了一堆枯骨。他举火把四周照看,见是一条仅可容身的狭
长甬道,刀剑四散,到处都是骸骨。
霍青桐指着巨门之后,道:“你瞧!”火光下只见门后刀
痕累累,斑驳凹凸。
陈家洛骇然道:“这里的人都给门外那国王关住了。他们
拚命想打出来。可是门太厚,玉石又这么坚硬。”霍青桐道:
“就算他们有数十柄这般锋利的短剑,也攻不破这座小山般的
玉门。”陈家洛道:“他们在这里一定想尽了法子,最后终于
一个个绝望而死……”香香公主道:“别说啦!别说啦!”只
觉这情景实在太惨,不忍再听。陈家洛一笑,住口不说了。
霍青桐道:“那国王怎么尽守在门外不走,和他们同归于
尽?这可令人想不透了。”拿出地图一看,喜道:“走完甬道,
前面有大厅大房。”
三人慢慢前行,跨过一堆堆白骨,转了两个弯,前面果
然出现一座大殿。走到殿口,只见大殿中也到处都是骸骨,刀
剑散满了一地,想来当日必曾有过一场激战。香香公主叹道:
“不知道为甚么要这样恶斗?大家太太平平、高高兴兴的过日
子不好吗?”
三人走进大殿,陈家洛突觉一股极大力量拉动他手中短
剑,当的一声,短剑竟尔脱手,插入地下。同时霍青桐身上
所佩长剑也挣断佩带,落在殿上。三人吓了一大跳。霍青桐
俯身拾剑,一弯腰间,忽然衣囊中数十颗铁莲子嗤嗤嗤飞出,
铮铮连声,打在地下。
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陈家洛左手将香香公主一拖,与
霍青桐同时向后跃开数步,双掌一错,凝神待敌,但向前望
去,全无动静。陈家洛用回语叫道:“晚辈三人避狼而来,并
无他意,冒犯之处,还请多多担待。”隔了半晌,无人回答。
陈家洛心想:“这里主人不知用甚么功夫,竟将咱们兵刃
凭空击落,更能将她囊中铁莲子吸出。如此高深的武功别说
亲身遇到,连听也没听见过。”又高声叫道:“请贵主人现身,
好让晚辈参见。”只听大殿后面传来他说话的回声,此外更无
声息。
霍青桐惊讶稍减,又上前拾剑,哪知这剑竟如钉在地上
一般,费了好大的劲才拾了起来,一个没抓紧,又是当的一
声被地下吸了回去。
陈家洛心念一动,叫道:“地底是磁山。”霍青桐道:“甚
么磁山?”陈家洛道:“到过远洋航海的人说,极北之处有一
座大磁山,能将普天下悬空之铁都吸得指向南方。他们飘洋
过海,全靠罗盘指南针指示方向。铁针所以能够指南,就由
于磁山之力。”
霍青桐道:“这地底也有座磁山,因此把咱们兵刃暗器都
吸落了?”陈家洛道:“多半如此,再试一试吧。”
他拾起短剑,和一段椅脚都平放于左掌,用右手按住了,
右手一松,短剑立即射向地下,斜插入石,木头的椅脚却丝
毫不动。陈家洛道:“你瞧,这磁山的吸力着实不小。”拾起
短剑,紧紧握住,说道:“黄帝当年造指南车,在迷雾中大破
蚩尤,就在明白了磁山吸铁的道理。古人的聪明才智,令人
景崇无已。”她姊妹不知黄帝的故事,陈家洛简略说了。
霍青桐走得几步,又叫了起来:“快来,快来!”陈家洛
快步过去,见她指着一具直立的骸骨。骸骨身上还挂着七零
八落的衣服,骨格形状仍然完整,骸骨右手抓着一柄白色长
剑,刺在另一具骸骨身上,看来当年是用这白剑杀死了那人。
霍青桐道:“这是柄玉剑!”陈家洛将玉剑轻轻从骸骨手中取
过,两具骸骨支撑一失,登时喀喇喇一阵响,垮作一堆。
那玉剑刃口磨得很是锋锐,和钢铁兵器不相上下,只是
玉质虽坚,如与五金兵刃相碰,总不免断折,似不切实用。接
着又见殿中地下到处是大大小小的玉制武器,刀枪剑戟都有,
只是形状奇特,与中土习见的迥然不同。陈家洛正自纳罕,霍
青桐忽道:“我知道啦!”微微一顿,道:“这山峰的主人如此
处心积虑,布置周密。”陈家洛道:“怎么?”霍青桐道:“他
仗着这座磁山,把敌人兵器吸去,然后命部下以玉制兵器加
以屠戮。”
香香公主指着一具具铁甲包着的骸骨,叫道:“瞧呀!这
些攻来的人穿了铁甲,更加被磁山吸住,爬也爬不起来了。”
见姊姊还在沉思,道:“这不是很清楚了吗?还在想甚么呀?”
霍青桐道:“我就是不懂,这些手拿玉刀之人既然杀了敌人,
怎么又都一个个死在敌人身旁?”陈家洛也早就在推敲这个疑
团,一时难以索解。
霍青桐道:“到后面去瞧瞧。”香香公主道:“姊姊,别去
啦!”霍青桐一怔,见她脸现恻然之色,伸手挽住她臂膀,道:
“别怕!那边或许没死人了。”
走到大殿之后,见是一座较小的殿堂,殿中情景却尤为
可怖,数十具骸骨一堆堆相互纠结,骸骨大都直立如生时,有
的手中握有兵刃,有的却是空手。陈家洛道:“别碰动了!如
此死法,定有古怪原因。”霍青桐道:“这些人大都是你砍我
一刀,我打你一拳,同时而死。”陈家洛道:“武林中高手相
搏,如果功力悉敌,确是常有同归于尽的。但这许多人个个
如此,可就令人大惑不解了。”
三人继续向内,转了个弯,推开一扇小门,眼前突然大
亮,只见一道阳光从上面数十丈高处的壁缝里照射进来。阳
光照正之处,是一间玉室,看来当年建造者依着这道天然光
线,在峰中度准位置,开凿而成。
三人突见阳光,虽只一线,也大为振奋。石室中有玉床、
玉桌、玉椅,都雕刻得甚是精致,床上斜倚着一具骸骨。石
室一角,又有一大一小的两具骸骨。
陈家洛熄去火把,道:“就在这里歇歇吧。”取出干粮清
水,各自吃了一些。霍青桐道:“那些饿狼不知在山峰外要等
到几时,咱们跟它们对耗,粮食和水得尽量节省。”
三人数日来从未松懈过一刻,此时到了这静室之中,不
禁困倦万分,片刻之间,都在玉椅上沉沉睡去了。
第十七回为民除害方称侠
抗暴蒙污不愧贞
张召重与关东三魔见狼群一窝蜂般疾追陈家洛等三人而
去,虽觉两个如花美女膏于狼吻未免可惜,但自身得脱大难,
却也不胜庆幸。四人坐下休息,烤食火圈中的死狼。顾金标
见树枝又将烧尽,懒得去采,把狼粪拨在火里,添火烧烤狼
肉。过不多时,一柱黑烟冲天而起,虽经风吹,仍是袅袅不
散。
正在饱餐狼肉之际,忽然东边又是尘头大起。四人见狼
群又来,忙去牵马。这时只剩下了两匹马,都是关东三魔带
来的。张召重伸手挽住一匹马的缰绳,哈合台纵身扑到,抢
住缰绳,喝问:“你想干么?”张召重挥掌正待打出,见滕一
雷和顾金标都挺兵刃逼上前来。他长剑已被陈家洛削断,手
中没了兵刃,急中使诈,叫道:“忙甚么?那又不是狼!”关
东三魔回头一望,张召重已翻身上了马背。他一瞥之下,见
烟尘滚滚中竟是大群驼羊,并无饿狼踪迹,随口撒谎,不料
说个正着。他本拟上马向西奔逃,这时下不了台,兜转马头,
反向烟尘之处迎去,叫道:“我上去瞧瞧。”奔出不及一里,只
见迎面一骑马急驰而来,冲到跟前,乘者缰绳一勒,那马斗
然停住,再也不动。张召重心中暗赞:“好骑术!”乘者是个
灰衣老者,见他是清军军官装束,用汉语问道:“狼群呢?”张
召重向西一指。这时大群驼羊已蜂拥而至,后面一个秃头红
脸老者、一个白发矮小老妇骑着马押队,只听羊呼马嘶之声,
乱成一片。
张召重正要询问,关东三魔已牵了马过来,见了那灰衣
老者立即恭敬施礼,说道:“又见着你老人家啦。你老人家好?”
那老者哼了一声,道:“也没甚么不好。”原来就是天池怪侠
袁士霄。天山双鹰那天清晨舍下陈家洛与香香公主后,想起
霍青桐病体未痊,急着赶回看望,走了两天,只见袁士霄赶
着大群驼羊而来。陈正德为了讨好爱妻,过去着实亲热。袁
士霄见他忽然改性,关明梅则在一旁微笑,很感奇怪。
陈正德道:“袁大哥,赶这一大群驼羊去哪里啊?”袁士
霄白眼一翻,道:“我给你弄得倾家荡产了呀。”陈正德奇道:
“怎么啊?”袁士霄道:“上次我买了许多骆驼牛羊,满想把狼
群引入陷阱,哪知……”陈正德笑道:“哪知给我这糟老头子
瞎捣乱,坏了大事。”袁士霄道:“可不是么?我有甚么法子?
只好再弄钱去买驼羊啊!”陈正德笑道:“袁大哥花了多少钱?
小弟赔还你的。”自那晚起妻子对他温柔体贴,他往常暴躁妒
忌的性格竟尔大变,一心要讨妻子欢喜,居然对袁士霄低声
下气,加意迁就,实是前所未有。袁士霄道:“谁要你赔?”陈
正德笑道:“那么我们给你效一点小劳!听你差遣,同去找狼
如何?”袁士霄向关明梅一望,见她微笑点头,就道:“好吧!”
于是三人赶了驼羊,循着狼粪踪迹,一路寻来。这天望见远
处狼烟,地下狼粪又越来越多,只怕狼群就在左近,有人被
困求救,忙朝着烟柱奔来,遇见了张召重与关东三魔。
张召重不知这老者是何等样人,但见三魔执礼甚恭,心
知必非寻常人物。袁士霄四下察看了一回,对四人道:“咱们
去捉狼,你们都跟我来。”四人吃了一惊,怔住了说不出话来,
心想这老儿莫非疯了,见了狼群逃避犹恐不及,居然说去捉
狼。关东三魔曾蒙他救命,又知他有一身惊人武功,不敢怎
样。张召重却鼻子中哼了一声,说道:“我还想再吃几年饭,
恕不奉陪。”说了转身要走。
陈正德大怒,一把向他腰里抓去,喝道:“你不听袁大侠
吩咐,莫非想死?”张召重运力右掌,一招“烘云托月”,手
腕翻过,下肘转了个小圈,向陈正德爪上打去,刚要打到,日
光下见他五指犹如鹰爪,心里一惊,立即收转手掌,变招握
拳,向他手腕猛击。陈正德一抓不中,也是变拳打落。两人
双臂相格,功力悉敌,不分上下,各自震开三步,心中都暗
暗称奇:怎么在大漠之中竟会遇上如此高手?
张召重喝道:“朋友,请留下万儿来。”陈正德骂道:“凭
你也配做我朋友?你到底听不听袁大侠吩咐?”张召重交手一
招,已知这老儿武功与自己相若,可是他口口声声称那灰衣
老者为“袁大侠”,十分尊敬,看来那人武功更高。到底袁大
侠是谁?一时却想不起来,心想武林中尽有浪得虚名之辈,莫
给他骗了,但若倔强不从,他们六人联上了手,自己孤身决
不能敌,当下不亢不卑的说道:“在下想请教袁大侠的高姓大
名,倘若确是前辈高人,自当遵命。”
袁士霄道:“哈哈,你考较起老儿来啦!老儿生平只考较
别人,从不受人考较。我问你,刚才你使‘烘云托月’,后变
‘雪拥蓝关’,要是我左面给你一招‘下山斩虎’,右面点你
‘神庭穴’,右脚同时踢你膝弯之下三寸,你怎生应付?”张召
重一呆,答道:“我下盘‘盘弓射雕’,双手以擒拿法反扣你
脉门。”袁士霄道:“守中带攻,那也是武当门下的高手了。”
张召重一惊,暗想:“我只跟那秃头老儿拆了一招,再答
了他一句话,他竟然便知我武功门派。”只听袁士霄道:“当
年我在湖北,曾和马真道长印证过武功。”
张召重胸头一震,脸如死灰。袁士霄又道:“我右手以绵
掌‘阴手’化解你的擒拿,左肘直进,撞你前胸……”张召
重抢着道:“那是大洪拳的‘肘锤’。”袁士霄道:“不错,但
是这‘肘锤’只是虚招,待你含胸拔背,我左掌突发,反击
你面门。当年马真道长就躲不开这一招,后来是我说了给他
听。且看你会不会拆。”
张召重潜心思索,过了一会,道:“要是你变招快,我自
然来不及躲,我发‘鸳鸯腿’攻你左胁,使你不得不闪避收
招。”袁士霄哈哈一笑,道:“这招不错,当今武当门中,多
半武功以你为第一。”张召重道:“我随即点你胸口‘玄机
穴’!”袁士霄喝道:“好!攻势绵若江湖,的是高手。我踏西
北‘归妹’,攻你下盘。”张召重道:“我退‘讼’位,进‘无
妄’,点‘天泉’。”
顾金标和哈合台听他二人满口古怪词句,大惑不解。哈
合台一扯滕一雷的衣襟,悄声问道:“他们说的是甚么黑话?”
滕一雷说道:“不是黑话,是伏羲六十四封方位和人身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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