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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剑恩仇录

_42 金庸(现代)
狼痛得大叫,张口便咬,陈家洛一招得势,不容他再有缓手
之机,掌劈指戳,全是“百花错拳”中最厉害招数。滕一雷、
哈合台站在火圈边观战,见了他这路拳法,都感心惊。
陈家洛左手双指疾向对方太阳穴点去,顾金标伸臂挡格,
回敬一拳,料想他定然后退,哪知他竟然不理会,飞起左脚,
顾金标胯上早着,一个踉跄,右拳已被抓住。陈家洛运劲一
拖,乘着敌人向后一挣之势,突然间改拖为送,顾金标又是
一个出其不意,己力再加上敌劲,哪里还站立得定,登时仰
跌。这一交只要摔倒,四周环伺的群狼立时涌上,哪里还有
完整尸骨?火圈中各人都惊叫起来。
顾金标危急中一个“鲤鱼打挺”,突然身子拔起,左掌挥
落,把一头向上扑来的饿狼打落,借势在空中一个筋斗,头
上脚下的顺落下来。陈家洛左足一点,从他身侧斜飞而过,右
手连挥,已分别点中他左腿膝弯和右腿股上穴道。顾金标双
脚着地时哪里还站立得住,暗叫:“完蛋!”双手在地上一撑,
又想翻起,群狼已从四面八方扑到。
陈家洛抢得更快,伸出右手抓住他后心,挥了一圈。顾
金标凶悍已极,下半身虽然动弹不得,大喝一声,双拳齐发,
猛力向陈家洛胸口打到,要和他拚个同归于尽。陈家洛骂了
一声:“恶强盗!”左指其快如风,又在他“中府”、“璇玑”两
穴上一点。顾金标双拳打到半途,手臂突然瘫痪,软软垂下。
陈家洛把他身子又挥了一圈,逼开扑上来的饿狼,便欲向远
处狼群中投去。
霍青桐叫道:“别杀他!”陈家洛登时醒悟:“即使杀了此
人,还是彼众我寡,且与滕哈二人结了死仇,不如暂时饶他,
卖一个好,那么自己与张召重争斗之时,他们或许可以两不
相助。”手臂回缩,转了个方向,将他抛入火圈,这才纵身跃
回。
哈合台接住顾金标,陈家洛再行着地。这次性命的赌赛,
终于是陈家洛赢了。
他正要上前和霍青桐、香香公主叙话,霍青桐忽叫:“留
神后面!”只觉脑后风生,疾忙低头矮身,两头饿狼从头顶窜
过。原来两狼眼见到口的美食又进火圈,饥饿难当之下,鼓
起勇气,跳了进来。一头饿狼径向香香公主扑去,陈家洛抢
上抓住狼尾,用力疾扯。那狼负痛,回头狂嗥,同时另一头
狼也扑了过来。陈家洛反掌斩去,那狼偏头避让,一掌斩在
颈里,在地下打了个滚,扑上来又咬。霍青桐掉转短剑剑头,
柄前尖后,向陈家洛掷去,叫道:“接着!”陈家洛伸手一抄,
揽住剑柄,挺剑向左边巨狼刺去。这狼身躯巨大,竟然十分
的灵便狡猾,闪避腾挪,陈家洛连刺两剑都被它躲了开去。
这时火圈外又有三头狼跟踪跃入,一头被哈合台用摔跤
手法抓住头颈掼出圈外,另一头被张召重一剑斩为两段,第
三头却在与滕一雷缠斗。哈合台把顾金标带回来的树枝加旺
了火头,群狼才不继续进来。
这边陈家洛挺剑向左虚刺,恶狼哪知他是虚招,向右闪
避,短剑早已收回,自右方猛刺而下。恶狼这时万万躲避不
开,也是情急智生,突张巨口,咬住了剑锋。陈家洛用力向
前一送,那狼舌头虽被划破,但知这是生死关头,仍是忍痛
咬紧。陈家洛向后回拔,那狼死不放松,身子被提了起来,两
行利齿却在剑锋上犹如生了根一般。陈家洛心中焦躁,身子
一侧,飞腿踢中了另一条扑上来的恶狼后臀,那狼汪汪大叫,
飞出火圈。他奋力一挣,随着左手一掌,打在巨狼双目之间。
那狼向后一仰,他手中顿觉一松,短剑终于拔出。众人只觉
寒光一闪,短剑剑锋上紫光四射。
陈家洛这一掌已把巨狼打得头骨破碎而死,可是它口中
还是咬着一段剑刃。众人都感奇怪,短剑明明在陈家洛手里,
又未断折,狼口中的剑刃又从何而来?
陈家洛走上前去,左手三指平捏半段剑刃向后一拉,岂
知那狼虽死,牙齿仍如铁钳般牢牢咬住剑刃。他右手用短剑
在狼颚上一划,狼脸筋骨应手而断,直如切豆腐一般。他心
感诧异,举起短剑看时,脸上突觉寒气侵肤,不觉毛骨悚然,
剑锋发出莹莹紫光,已非霍青桐所赠之剑,但剑柄仍然一模
一样。他更是不解,俯身拾起狼口中那段剑刃,这才发觉剑
刃中空,宛如剑鞘,把短剑插入剑鞘,全然密合。原来这短
剑共有两个剑鞘,第二层剑鞘开有刃口,剑尖又十分锋锐,见
者自然以为便是剑刃,岂知剑内另有一柄砍金断玉、锋锐无
匹的宝剑。霍青桐赠送短剑之时,曾说故老相传,剑中蕴藏
着一个极大秘密,一向无人参透得出。今日若非机缘巧合,巨
狼死命咬住,两下用力拉扯,才拔出了第二层剑鞘,否则有
谁想得到这柄锋利的短剑之中,竟是剑内有剑?
这时滕一雷已将火圈中最后一头狼打死,先解开顾金标
被点的穴道,拔出匕首,割下四条狼腿,在火上烧烤。霍青
桐叫道:“快拿开,你们不要性命吗?”滕一雷愕然道:“甚么?”
霍青桐道:“这些饿狼闻到烤肉香气,哪里还忍耐得住?”滕
一雷心想不错,忙把狼腿从火上拿开。顾金标坐着喘息了一
会,裹缚了身上六七处给恶狼咬伤的大创口,至于较小的创
口,一时也无暇理会,只觉饥饿难当,拿起狼腿,鲜血淋漓
的吃了起来。
香香公主将短剑拿在手里把玩,赞叹第二层剑鞘固然设
想聪明,而且手工精巧已极,丝毫不露破绽。她向剑鞘里一
张,见里面有一粒白色的东西,摇了几摇,却倒不出来。她
取过一根细树枝,在鞘里轻轻一拨,一颗白色的小丸滚了出
来。陈家洛和霍青桐见了都感奇怪,聚首细看,见是一颗蜡
丸。陈家洛问霍青桐道:“打开来瞧瞧,好不好?”霍青桐点
点头。他手指微一用劲,蜡丸破裂,里面是个小纸团,摊开
纸团,却是一张薄如蝉翼的纱纸,纸上写着许多字,都是古
文回字,旁边是一张地图,画得密如蛛网。
张召重望见他们发现了这张纸,假装取柴添火,走来走
去偷看了几眼,见纸上写的都是回文,一字不识,不禁大失
所望。
陈家洛回文虽识得一些,苦不甚精,纸上写的又是古时
文字,全然不明其义,于是把纸摊在霍青桐前面。霍青桐一
面看一面想,看了半天,把纸一折,放在怀里。陈家洛道:
“那些字说的甚么?”霍青桐不答,低头凝思。香香公主知道
姊姊的脾气,笑道:“姊姊在想一个难题,别打扰她。”
霍青桐用手指在沙上东画西画,画了一个图形,抹去了
又画一个,后来坐下来抱膝苦苦思索。陈家洛道:“你身子还
弱,别多用心思。纸上的事一时想不通,慢慢再想,倒是筹
划脱身之策要紧。”霍青桐道:“我想的就是既要避开恶狼,又
要避开这些人狼。”说着小嘴向张召重等一努。香香公主听姊
姊叫他们作“人狼”,名称新鲜,拍手笑了起来。
霍青桐又想了一会,对陈家洛道:“请你站上马背,向西
瞭望,是否有座白色山峰。”陈家洛依言牵过白马,跃上马背,
极目西望,远处虽有丛山壁立,却不见白色山峰,凝目再望
一会,仍是不见,向霍青桐摇摇头。
霍青桐道:“照图上所示,那古城离此不远,理应看到山
峰。”陈家洛跳下马背,问道:“甚么古城?”霍青桐道:“小
时就听人说,这大沙漠里埋着一个古城。这城本来十分富庶
繁荣,可是有一天突然刮大风沙,像小山一样的沙丘一座座
给风卷起,压在古城之上。城里好几万人没一个能逃出来。”
转头对香香公主道:“妹妹,这些故事你知道得最清楚,你说
给他听。”
香香公主道:“关于那地方有许多故事,可是那古城谁也
没亲眼看见过。不,有好多人去过的,但很少有人能活着回
来。据说那里有无数金银珠宝。有人在沙漠中迷了路,无意
中闯进城去,见到这许多金银珠宝,眼都花了,自然开心得
不得了,将金银珠宝装在骆驼上想带走,但在古城四周转来
转去,说甚么也离不开那地方。”
陈家洛问道:“为甚么?”香香公主道:“他们说,古城的
人一天之中都变成了鬼,他们喜欢这个城市,死了之后仍然
不肯离开。这些鬼不舍得财宝给人拿走,因此迷住了人,不
让走。只要放下财宝,一件也不带,就很容易出来。”陈家洛
道:“就只怕没一个肯放下。”霍青桐道:“是啊,见到这许多
金银珠宝,谁肯不拿?他们说,要是不拿一点财宝,反而在
古城的屋里放几两银子,那么水井中还会涌出清水来给他喝。
银子放得多,清水也就越多。”陈家洛笑道:“这古城的鬼也
未免太贪心了。”
香香公主道:“我们族里有些人欠了债没法子,就去寻那
地方,总是一去就永不回来。有一次,一个商队在沙漠里救
了一个半死的人。他说曾进过古城,可是出来时走来走去尽
在一个地方兜圈子,他见到沙漠上有一道足迹,以为有人走
过,于是拚命的跟着足迹追赶,哪知这足迹其实就是他自己
的,这么兜来兜去,终于精疲力尽,倒地不起。那商队要他
领着大伙儿再去古城,他死不答允,说道:就是把古城里所
有的财宝都给了他,也不愿再踏进这鬼城一步。”
陈家洛道:“在沙漠上追赶自己的足迹兜圈子,这件事想
想也觉可怕。”香香公主道:“还有更可怕的事呢。他独个儿
在沙漠中走,忽然听到有人叫他名字。他随着声音赶去,声
音却没有了,甚么也没瞧见,就这样迷了路。”陈家洛道:
“有人忽然发见这许多财宝,欢喜过度,神智一定有点失常,
沙漠中路又难认,很容易走不回来。要是他下了决心不要财
宝,头脑一清醒,就容易认清楚路了。倒不一定是有鬼迷人。”
霍青桐静静的道:“剑鞘里藏着的,就是去那座古城的路
径地图。”陈家洛“啊”的一声。
香香公主笑道:“我们不想要金银财宝。就算到了,那些
鬼也不放人走。这张地图没甚么用,倒是这口剑好,这般锋
利,遇到敌人的兵器时,只怕一碰就能削断。”拔下三根头发,
放在短剑的刃锋之山,道:“听爹爹说,真正的宝剑吹毛能断,
不知这剑成不成?”对着短剑刃锋吹一口气,三根头发立时折
为六段。她喜得连连拍手。霍青桐拿出一块丝帕,往上丢去,
丝帕缓缓飘下,举起短剑一撩,丝帕登时分为两截。
张召重和关东三鹰齐声喝采,都不禁眼红身热。
陈家洛叹道:“宝剑虽利,杀不尽这许多饿狼,也是枉然。”
霍青桐道:“地图上画明,古城环绕着一座参天玉峰而建。照
图上看来,那山峰离此不远,应该可以望见,怎么会影踪全
无,可教人猜想不透。”香香公主道:“姊姊你别用这些闲心
思啦,就是找到了山峰,又有甚么用处?”霍青桐道:“那么
咱们就可逃进古城。城里有房屋,有堡垒,躲避狼群总比这
里好得多。”陈家洛叫道:“不错!”跃身而起,又站上马背,
向西凝望,但见天空白茫茫的一片,哪里有山峰的影子?
张召重等见他们说个不休,偏是一句话也不懂,陈家洛
又两次站上马背瞭望,不知捣甚么鬼。四人商量逃离狼群之
法,说了半天,毫无结果。香香公主取出干粮,分给众人。
香香公主这时想起了她养着的那头小鹿,不知有没有吃
饱,抬起了头,望着天边痴想,突然叫道:“姊姊,你看。”霍
青桐顺着她手指望去,只见半空中有一个黑点,一动不动的
停在那里,问道:“那是甚么?”香香公主道:“是一头鹰,我
瞧着它从这里飞过去,怎么忽然在半空中停住不动了。”霍青
桐道:“你别眼花了吧?”香香公主道:“不会,我清清楚楚瞧
着这鹰飞过去的。”陈家洛道:“倘若不是鹰,那么这黑点是
甚么?但如是鹰,怎么能在空中停着不动?这倒奇了。”三人
望了一会,那黑点突然移动,渐近渐大,转眼间果然是一头
黑鹰从头顶掠过。
香香公主缓缓举起手来,理一下被风吹乱了的头发。陈
家洛望着她晶莹如玉的白手,在雪白的衣襟前横过,忽然省
悟,对霍青桐道:“你看她的手!”霍青桐瞧了瞧妹子的手,道:
“喀丝丽,你的手真是好看。”香香公主微微一笑。陈家洛笑
道:“她的手当然好看,可是你留意到了吗?她的手因为很白,
在白衣前面简直分不出甚么是手,甚么是衣服。”霍青桐道:
“嗯?”香香公主听他们谈论自己的手,不禁有点害羞,眼睛
低垂的静听。
陈家洛道:“那只鹰是停在一座白色山峰的顶上啊!”霍
青桐叫了起来:“啊!不错,不错。那边的天白得像羊乳,这
高峰一定也是这颜色,远远望去就见不到了。”陈家洛喜道:
“正是。那鹰是黑色的,所以就看得清清楚楚。”香香公主这
才明白,他们谈的原来是那古城,问道:“咱们怎么去呢?”霍
青桐道:“得好好想一想。”取出地图来又看了好一回,道:
“等太阳再偏西,倘若那真是一座山峰,必有影子投在地上,
就能算得出去古城的路程远近。”陈家洛道:“可别露出形迹,
要教这些坏蛋猜测不透。”霍青桐道:“不错,咱们假装是谈
这条狼。”
陈家洛提过一条死狼,三人围坐着商量,手中不停,指
一下死狼鼻子,又拔一根狼毛细细观察,拉开狼嘴来瞧它牙
齿。日头渐渐偏西,大漠西端果然出现了一条黑影,这影子
越来越长,像一个巨人躺在沙漠之上。三人见了,都是喜动
颜色。霍青桐在地下画了图形计算,说道:“这里离那山峰,
大约是二十里到二十二里。”一面说,一面将死狼翻了个身。
陈家洛把一条狼腿拿在手里,拨弄利爪,道:“咱们如再有一
匹马,加上那白马,三人当能一口气急冲二十几里。”霍青桐
道:“你想法儿让他们心甘情愿的放咱们出去。”
陈家洛道:“好,我来试试。”随手用短剑剖开死狼肚子。
张召重和关东三魔见他们翻来翻去的细看死狼,不住用
回语交谈,很是纳闷。张召重道:“这死狼有甚么古怪?陈当
家的,你们商量怎生给它安葬吗?”陈家洛登时灵机一动,道:
“我们是在商量如何脱险。你瞧,这狼肚子里甚么东西也没
有。”张召重道:“这狼肚子饿了,所以要吃咱们。”关东三魔
听着都笑了起来。哈合台道:“我们上次遇到狼群,躲在树上,
群狼在树下打了几个转,便即走了。这一次却耐心真好,围
住了老是不走。”滕一雷道:“上次幸得有黄羊骆驼引开狼群。
这当儿只怕周围数百里之内,甚么野兽都给这些饿狼吃了个
干净,只剩下我们这一伙。”陈家洛道:“这些狼肚里空成这
个样子,只要有一点东西是可以吃的,哪里还肯放过?”张召
重道:“你瞧这死狼瞧了半天,原来发见的是这么一片大道
理。”陈家洛道:“要逃出险境,只怕就得靠这道理。”
关东三魔同时跳起身来,走近来听。张召重忙问:“陈当
家的有甚么好法子?”陈家洛道:“大家在这里困守,等到树
枝烧完,又去采集,可是总有烧完的时候,那时七个人一齐
送命,是不是?”张召重与关东三魔都点了点头。陈家洛道:
“咱们武林中人,讲究行侠仗义,舍身救人。此刻大伙同遭危
难,只要有一个人肯为朋友卖命,骑马冲出,狼群见这里有
火,不敢进来,见有人马奔出,自然一窝蜂的追去。那人把
狼群引得越远越好,其余六人就得救了。”张召重道:“这个
人却又怎么办?”陈家洛道:“他要是侥幸能遇上清兵回兵大
队人马,就逃得了性命。否则为救人而死,也胜于在这里大
家同归于尽。”
滕一雷道:“法子是不错,不过谁肯去引开狼群?那可是
有死无生之事。”陈家洛道:“滕大哥有何高见?”滕一雷默然。
哈合台道:“咱们来拈阄,拈到谁,谁就去。”张召重正在想
除此之外,确无别法,听到哈合台说拈阄,心念一动,忙道:
“好,大家就拈阄。”
陈家洛本想自告奋勇,与霍青桐姊妹三人冲出,却听他
们说要拈阄,如再自行请缨,只怕引起疑心,说道:“那么咱
五人拈吧,两位姑娘可以免了。”顾金标道:“大家都是人,干
么免了?”哈合台道:“男子汉大丈夫,不能保护两个姑娘,已
是万分羞愧,怎么还能让姑娘们救咱们出险?我宁可死在饿
狼口里,否则就是留下了性命,终身也教江湖上朋友们瞧不
起。”滕一雷却道:“虽然男女有别,但男的是一条命,女的
也是一条命。除非不拈阄,要拈大家都拈。”他想多两个人来
拈,自己拈到的机会就大为减少。顾金标对霍青桐又爱又恨,
心想你这美人儿大爷不能到手,那么让狼吃了也好。
四人望着张召重,听他是何主意。张召重已想好计谋,知
道决计不会轮到自己,心想:“这两个美人儿该当保全,一个
是皇上要的,另一个我自己为甚么不要?”当下昂然说道:
“大丈夫宁教名在身不在。张某是响当当的男子汉,岂能让娘
儿们救我性命?”滕顾二人见他说得慷慨,不便再驳。顾金标
道:“好,就便宜了这两个娘儿。”滕一雷道:“我来作阄!”俯
身去摘树枝。
张召重道:“树枝易于作弊。用铜钱作阄为是。”从袋里
摸出十几枚制钱,挑了五枚同样大小的,其余的放回袋里,说
道:“这里是四枚雍正通宝,一枚顺治通宝,各位请看,全是
一样大小。”滕一雷逐一检视,见无异状,说道:“谁摸中顺
治通宝,谁就出去引狼。”张召重道:“正是如此。滕大哥,放
在你袋里吧。”滕一雷把五枚铜钱放入袋内。
张召重道:“哪一位先摸?”他眼望顾金标,见他右手微
抖,笑道:“顾二哥莫怕。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先摸!”伸
手到滕一雷袋里,手指一捏,已知厚薄,拈了一枚雍正通宝
出来,笑道:“可惜,我做不成英雄了。”张开右掌,给四人
看了。原来四枚雍正通宝虽与顺治通宝一般大小,但那是雍
正末年所铸,与顺治通宝所铸的时候相差了八十年左右。顺
治通宝在民间多用了八十年,磨损较多,自然要薄一些。只
是厚薄相差甚微,常人极难发觉。张召重在武当门中练芙蓉
金针之前,先练钱镖。钱镖的准头手劲,与铜钱的轻重大小
极有关系,他手上铜钱捏得熟了,手指一触,立能分辨。
其次是陈家洛摸,他只想摸到顺治通宝,便可带了二女
脱身,哪知不如人愿,却摸到一枚雍正通宝。张召重道:“顾
二哥请摸吧。”顾金标拾起虎叉,呛啷啷一抖,大声道:“这
枚顺治通宝,注定是要我们兄弟三人拿了,这中间有弊!”张
召重道:“各凭天命,有甚么弊端?”顾金标道:“钱是你的,
又是你第一个拿,谁信你在钱上没做记号。”张召重铁青了脸
道:“那么你拿钱出来,大家再摸过。”顾金标道:“各人拿一
枚制钱出来,谁也别想冤谁。”张召重道:“好吧!死就死啦,
男子汉大丈夫,如此小气。”
滕一雷把袋里所剩的三枚制钱拿出来还给张召重,另外
又取出一枚雍正通宝,顾哈两人拿出来的也都是雍正通宝。其
时上距雍正不远,民间所用制钱,雍正通宝远较顺治通宝为
多。陈家洛道:“我身边没带铜钱,就用张大哥这枚吧。”张
召重道:“毕竟是陈当家的气度不同。四枚雍正通宝已经有了,
顺治通宝就用这一枚。顾老二,你说成不成?”顾金标怒道:
“不要顺治通宝!铜钱上顺治、雍正,字就不同,谁都摸得出
来。”其实要在顷刻之间,凭手指抚摸而分辨钱上所铸小字,
殊非易事,顾金标虽然明知,却终不免怀疑,又道:“你手里
有一枚雍正通宝是白铜的,其余四枚都是黄铜的,谁拿到白
铜的就是谁去。”张召重一楞,随即笑道:“一切依你!只怕
还是轮到你去喂狼。”手指微一用力,已把白铜的铜钱捏得微
有弯曲,和四枚黄铜的混在一起。顾金标怒道:“要是轮不到
你我,咱俩还有一场架打!”张召重道:“当得奉陪。”随手把
五枚制钱放在哈合台袋里,说道:“你们三位先拿,然后我拿,
最后是陈当家的拿。这样总没弊了吧?”他自忖:“即使只留
下两枚,我也能拿到黄铜的。这姓陈的小子很骄傲,不会跟
我争先恐后。”
他这么说,关东三魔自无异言。滕一雷道:“老四,你先
摸吧。”哈合台道:“老大还是你先来。”张召重笑道:“先摸
迟摸都是一样,毫无分别。”关东三魔见他在生死关头居然仍
是十分镇定,言笑自若,也不禁佩服他的勇气。
哈合台伸手入袋,霍青桐忽以蒙古话叫道:“别拿那枚弯
的。”哈合台一怔,第一枚摸到的果然有点弯曲,忙另拿一枚,
取出一看,正是黄铜的。
原来五人议论之时,霍青桐在旁冷眼静观,察觉了张召
重潜运内力捏弯铜钱。她见关东三魔中哈合台为人最为正派,
先前顾金标擒住了她要横施侮辱,哈合台曾力加阻拦,这次
又是他割断她手脚上的绳索,因此以蒙古话示警报德。
第二个是顾金标摸。哈合台用辽东黑道上的黑话叫道:
“扯抱(别拿)转圈子(弯的东西)。”顾滕两人侧目怒视张召
重,心想:“你这家伙居然还是做了手脚。”既知其中机关,自
然都摸到了黄铜制钱。
陈家洛与张召重先听霍青桐说了句蒙古话,又听哈合台
说了句古里古怪的话,甚么“扯抱转圈子”,不知是甚么意思,
脸上都露出疑惑之色。陈家洛眼望霍青桐,香香公主抢着道:
“别拿那枚弯的。”霍青桐也用回语道:“白铜的制钱已给这家
伙捏弯了。”陈家洛心道:“我们正要找寻借口离去。现下轮
到这奸贼去摸,他定会拿了不弯的黄铜制钱,留下白铜的给
我。我义不容辞的出去引狼,她们姊妹就跟我走。我们显得
被迫离开,决不会引起疑心。”张召重心想:“这次你被狼果
腹,死了也别怨我。”便要伸手到哈合台袋中。
陈家洛忽见顾金标目光灼灼的望着霍青桐,心中一凛:
“只怕他们用强,不让两姊妹和我一起走,那可糟了。”这时
张召重的手已伸入袋口,陈家洛再无思索余地,叫道:“你拿
那枚弯的吧,不弯的留给我。”
张召重一怔,将手缩了回来,道:“甚么弯不弯的?”陈
家洛道:“袋里还有两枚制钱,一枚已给你捏弯了,我要那枚
不弯的。”一伸手,已从哈合台袋里把黄铜制钱摸了出来,笑
道:“你作法自毙,留下白铜的给你自己!”张召重脸色大变,
长剑出鞘,喝道:“说好是我先摸,怎么你抢着拿?”一剑
“春风拂柳”,向陈家洛颈中削去。
陈家洛头一低,右手双指戳他颈侧“天鼎穴”。张召重竟
不退避,回剑斜撩,一招“斜阳一抹”,反削他手指。陈家洛
也不躲缩,手腕翻处,右手小指与拇指中暗挟着的短剑抖将
上来,当的一声,已把敌剑拦腰削断,短剑乘势直送,张召
重只觉寒气森森,青光闪闪,宝剑直逼面门。他面临凶险,仍
欲危中取胜,左手五指突向陈家洛双目抓去,这一招势道凌
厉无比。陈家洛举左臂一挡,短剑下刺敌人小腹。这么缓得
一缓,张召重已化解了险招,反身一跃,退出三步。关东三
魔与霍青桐见两人这几下快如闪电,招招间不容发,不禁骇
然。
陈家洛乘势进逼,猱身直上。张召重手中没了兵器,半
截长剑突向霍青桐掷去。陈家洛怕她病中无力,不能闪避,如
箭般斜身射出,挡在她面前,伸手在剑柄上一击,半截长剑
落在地下。哪知张召重这一下却是声东击西,一将他诱到霍
青桐身边,立即纵到香香公主身旁,拿住她双手,转身喝道:
“快出去!”陈家洛一呆,停了脚步。张召重叫道:“你不出去,
我把她丢出去喂狼!”将香香公主提起来打了个圈子,只要一
松手,她立即飞入狼群。
这一下变起仓卒,陈家洛只觉一股热血从胸腔中直冲上
来,脑中一乱,登时没了主意。张召重又叫:“你快骑马出去,
把狼引开!”陈家洛知道这奸贼心狠手辣,说得出做得到,处
此情势之下,只得解开白马缰绳,慢慢跨上。
张召重又提着香香公主转了个圈子,叫道:“我数到三,
你不出火圈,我就抛人。一——二——三!”他“三”字一出
口,只见两骑马冲出火圈。
原来霍青桐乘三魔一齐注视陈张两人之际,已割断缰绳,
跨上马背,手中挥动火把,纵马冲出,心想:“他先前为我拚
命而入狼群,现下我为他舍身。我也不去甚么古城,让饿狼
在大漠中将我咬成碎片,一了百了。但愿他和喀丝丽得脱危
难,终身快乐。”就在此时,陈家洛也纵马出了火圈。
关东三魔齐声惊叫,陈家洛已揪住两头扑上来的饿狼头
颈,右腿在白马颈侧一推,左腿在马腹上一捺,那马灵敏异
常,立即回头转身。陈家洛脚尖在马项下轻轻一点,那马一
声长嘶,四足腾空,跃入火圈。陈家洛大喝声中,将两头恶
狼向张召重掷去。张召重眼见两狼张牙舞爪的迎面扑到,只
得放下香香公主,缩身闪避。陈家洛两把围棋子双手齐发,俯
身伸臂,揽住香香公主的纤腰,双腿一挟,那白马又腾空窜
出火圈。
张召重反手猛劈,将一头狼打得翻了个身,向前俯身急
冲,陈家洛匆忙中所发的围棋子本没准头,都给他避了开去。
张召重这一冲守中带攻,左手一把抓住白马马尾,用力后拉,
要把白马硬生生拉回。但他身子凌空,无从借力,那白马又
力大异常,向前猛窜之际,反将他身子拖得扬了起来,带出
火圈。他双腿后挺,一个筋斗正待翻上马背,再行抢夺香香
公主,忽觉背后风生,知道不妙,半空中疾忙换势反跃,又
倒翻一个筋斗。陈家洛短剑向他后心刺出,只道必定得手,哪
知此人武功实在高强,身在空中,于千钧一发之际仍能扭转
身躯,只见他右足在一头饿狼头上一点,跃回了火圈。
霍青桐挥舞着火把,早已深入狼群。陈家洛纵马追去,但
见有恶狼扑上,都被他短剑一挥,不是刺中咽喉,就是削去
了尖嘴,真如砍瓜切菜,爽脆无比。两骑马不一刻已冲出狼
群,向西疾驰,众狼不舍,随后赶来。
两匹马奔跑比群狼迅速得多,转瞬就把狼群抛在数里之
外。要知冲出狼群不难,难的是在如何摆脱这些饿狼穷日累
夜、永无休止的追逐。三人暂脱于难,狂喜之下,情不自禁
的拥在一起。霍青桐随即脸上一红,轻轻推开陈家洛手臂,纵
马向西疾奔。
二骑三人奔行不久,山石渐多,道路曲折,空中望去山
峰不远,地面行走路程却长。直跑到天黑,那白色山峰才巍
然耸立在前。霍青桐道:“据图中所绘,古城环绕这山峰而建,
看来此去不过十多里了!”三人下马休息,取水给马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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