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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剑恩仇录

_20 金庸(现代)
低低应了声:“是!原来……”下面的话却也忍住了,握着陈家
洛的手颤抖了几下。
在外巡逻的众侍卫见皇帝出来,忙趋前侍候,忽见他身旁
多了一人,均感惊异,却也不敢作声。白振、褚圆等首领侍卫更
是栗栗危惧,怎么帐篷中钻了一个人进去居然没有发觉,若是
冲撞了圣驾,众侍卫罪不可赦,待得走近,见他身旁那人竟是
红花会的总舵主,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人人全身冷汗。侍卫
牵过御马,乾隆对陈家洛道:“你骑我这匹马。”侍卫忙又牵过
一匹马来。两人上马,向春熙门而去。
这时郁雷之声渐响,轰轰不绝。待出春熙门,耳中尽是浪
涛之声,眼望大海,却是平静一片,海水在塘下七八丈,月光淡
淡,平铺海上,映出点点银光。
乾隆望着海水出了神,隔了一会,说道:“你我十分投缘。
我明天回杭州,再住三天就回北京,你也跟我同去好吗?最好
以后常在我身边。我见到你,就同见到令尊一般。”
陈家洛万想不到他会如此温和亲切的说出这番话来,一
时倒怔住了难以回答。
乾隆道:“你文武全才,将来做到令尊的职位,也非难事,
这比混迹江湖要高上万倍了。”皇帝这话,便是允许将来升他
为殿阁大学士。清代无宰相,大学士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
位,心想他定是喜出望外,叩头谢恩。哪知陈家洛道:“你一番
好意,我十分感谢,但如我贪恋富贵,也不会身离阁老之家,孤
身流落江湖了。”
乾隆道:“我正要问你,为甚么好好的公子不做,却到江湖
上去厮混,难道是不容于父兄么?”陈家洛道:“那倒不是,这是
奉我母亲之命。我父亲、哥哥是不知道的。他们花了很多心力,
到处找寻,直到现在,哥哥还在派人寻我。”乾隆道:“你母亲叫
你离家,那可真奇了,却又干么?”陈家洛俯首不答,片刻之后,
说道:“这是我母亲的伤心事,我也不大明白。”
乾隆道:“你海宁陈家世代簪缨,科名之盛,海内无比。三
百年来,进士二百数十人,位居宰辅者三人。官尚书,侍郎、巡
抚、布政使者十一人,真是异数。令尊文勤公为官清正,常在皇
考前为民请命,以至痛哭流涕。皇考退朝之后,有几次哈哈大
笑,说道:‘陈世倌今天又为了百姓向我大哭一场,唉,只好答
应了他。”“陈家洛听他说起父亲的政绩,又是伤心,又是欢喜,
心想:“爹爹为百姓而向皇帝大哭,我为百姓而抢皇帝军粮。作
为不同,用意则一。”
这时潮声愈响,两人话声渐被掩没,只见远处一条白线,
在月光下缓缓移来。
蓦然间寒意迫人,白线越移越近,声若雷震,大潮有如玉
城雪岭,天际而来,声势雄伟已极。潮水越近,声音越响,真似
百万大军冲烽,于金鼓齐鸣中一往直前。
乾隆左手拉着陈家洛的手,站在塘边,右手轻摇折扇,骤
见夜潮猛至,不由得一惊,右手一松,折扇直向海塘下落去,跌
至塘底石级之上,那正是陈家洛赠他的折扇。乾隆叫了一声
“啊哟!”白振头下脚上,突向塘底扑去,左手在塘石上一按,右
手已拾起折扇。
潮水愈近愈快,震撼激射,吞天沃月,一座巨大的水墙直
向海塘压来,眼见白振就要披卷入鲸波万仞之中,众侍卫齐声
惊呼起来。白振凝神提气,施展轻功,沿着海塘石级向上攀越,
可是未到塘顶,海潮已经卷到。陈家洛见情势危急,脱下身上
长袍,一撕为二,打个结接起,飞快挂到白振顶上。白振奋力跃
起,伸手拉住长袍一端,浪花已经扑到了他脚上。陈家洛使劲
一提,将他挥上石塘。
这时乾隆与众侍卫见海潮势大,都已退离塘边数丈。白振
刚到塘上,海潮已卷了上来。陈家洛自小在塘边戏耍,熟识潮
性,一将白振拉上,随即向后连跃数跃。白振落下地时,海塘上
已水深数尺,他右手一挥,将折扇向褚圆掷去,双手随即紧紧
抱住塘边上一株柳树。
月影银涛,光摇喷雪,云移玉岸,浪卷轰雷,海潮势若万马
奔腾,奋蹄疾驰,霎时之间已将白振全身淹没波涛之下。
但潮来得快,退得也快,顷刻间,塘上潮水退得干干净净。
白振闭嘴屏息,抱住柳树,双掌十指有如十枚铁钉,深深嵌入
树身,待潮水退去,才拔出手指,向后退避。乾隆见他忠诚英
勇,很是高兴,从褚圆手中接过折扇,对白振点头道:“回去赏
你一件黄马褂穿。”白振全身湿透,忙跪下叩头谢恩。
乾隆转头对陈家洛道:“古人说‘十万军声半夜潮’,看了
这番情景,真称得上天下奇观。”陈家洛道:“当年钱王以三千
铁弩强射海潮,海潮何曾有丝毫降低?可见自然之势,是强逆
不来的。”乾隆听他说话,似乎又要涉及在西湖中谈过的话题,
知他是决计不肯到朝廷来做官了,便道:“人各有志,我也不能
勉强。不过我要劝你一句话。”陈家洛道:“请教。”乾隆道:“你
们红花会的行径已迹近叛逆。过往一切,我可不咎,以后可万
不能再干这些无法无天之事。”陈家洛道:“我们为国为民,所
作所为,但求心之所安。”乾隆叹道:“可惜,可惜!”隔了一会,
说道:“凭着今晚相交一场,将来剿灭红花会时,我可以免你一
死。”陈家洛道:“既然如此,要是你落入红花会手中,我们也不
伤害于你。”
乾隆哈哈大笑,说道:“在皇帝面前,你也不肯吃半点亏。
好吧,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咱俩击掌为誓,日后彼此不
得伤害。”两人伸手互拍三下。众侍卫见皇上对陈家洛大逆不
道之言居然不以为忤,反与他击掌立誓,都感奇怪之极。
乾隆说道:“潮水如此冲刷,海塘若不牢加修筑,百姓田庐
坟墓不免都被潮水卷去。我必拨发官帑,命有司大筑海塘,以
护生灵。”陈家洛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道:“这是爱民大业,江
南百姓感激不尽。”乾隆点了点头,道:“令尊有功于国家,我决
不忍他坟墓为潮水所吞。”转头向白振道:“明日便传谕河道总
督高晋、巡抚庄有恭,即刻到海宁来,全力施工。”白振躬身答
应。
潮水渐平,海中翻翻滚滚,有若沸汤。乾隆拉着陈家洛的
手,又走向塘边,众侍卫要跟过来,乾隆挥了一挥手,命他们停
住。两人沿着海塘走了数十步,乾隆道:“我见你神色,总有郁
郁之意。除了追思父母、怀念良友之外,心上还有甚么为难么?
你既不愿为官,但有甚么需求,尽管对我说好了。”陈家洛沉吟
了一下道:“我想求你一件事,但怕你不肯答应。”乾隆道:“但
有所求,无不依从。”陈家洛喜道:“当真?”乾隆道:“君无戏
言。”陈家洛道:“我就是求你释放我的结义哥哥文泰来。”
乾隆心中一震,没想到他竟会求这件事,一时不置可否。
陈家洛道:“我这义兄到底甚么地方得罪你了?”乾隆道:“这人
是不能放的,不过既然答应了你,也不能失信。这样吧,我不杀
他就是。”陈家洛道:“那么我们只好动手来救了。我求你释放,
不是说我们救不出,只是怕动刀动枪,伤了你我的和气。”
乾隆昨天见过红花会人马的声势本领,知他这话倒也不
是夸口,说道:“好意我心领了。老实对你说,这人决不容他离
我掌握,你既决意要救,三天之后,只好杀了。”陈家洛热血沸
腾,说道:“要是你杀了我文四哥,只怕从此睡不安席,食不甘
味。”乾隆冷冷的道:“如不杀他,更是食不甘味,睡不安席。”陈
家洛道:“这样说来,你贵为至尊,倒不如我这闲云野鹤快活逍
遥。”乾隆不愿他再提文泰来之事,问道:“你今年几岁?”陈家
洛道:“二十五了。”乾隆叹道:“我不羡你闲云野鹤,却羡你青
春年少。唉,任人功业盖世,寿数一到,终归化为黄土罢了。”
两人又漫步一会,乾隆问道:“你有几位夫人?”不等他回
答,从身上解下一块佩玉,说道:“这块宝玉也算得是希世之
珍,你拿去赠给夫人吧。”陈家洛不接,道:“我未娶妻。”乾隆哈
哈大笑,说道:“你总是眼界太高,是以至今未有当意之人。这
块宝玉,你将来赠给意中人,作为定情之物吧。”
玉色晶莹,在月亮下发出淡淡柔光,陈家洛谢了接过,触
手生温,原来是一块异常珍贵的暖玉。玉上以金丝嵌着四行细
篆铭文:“情深不寿,强极则辱。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乾隆笑道:“如我不知你是胸襟豁达之人,也不会给你这
块玉,更不会叫你赠给意中人。”这四句铭文虽似不吉,其中实
含至理。陈家洛低吟“情深不寿,强极则辱”那两句话,体会其
中含意,只觉天地悠悠,世间不如意事忽然间一齐兜上心头,
悲从中来,直欲放声一哭。乾隆道:“少年爱侣,情深爱极,每遭
鬼神之忌,是以才子佳人多无美满下场,反不如伧夫俗子常能
白头偕老。情不可极,刚刚易折,先贤这话,确是合乎万物之
情。”
陈家洛不愿再听下去,将温玉放在怀里,说道:“多谢厚
贶,后会有期。”拱手作别。乾隆右手一摆,说道:“好自珍重!”
陈家洛回过头来向城里走去。
白振走到陈家洛面前,说道:“刚才多承阁下救我性命,十
分感激,只怕此恩不易报答。”陈家洛道:“白老前辈说哪里话
来?咱们是武林同道,朋友有事,出一把力何足道哉!”
陈家洛又奔回阁老府,翻进墙去,寻到瑞芳,说道:“我哥
哥此刻定在新园子中,忙碌不堪,我待会再来找他。瑞姑,你有
甚么心愿没有?跟我说,一定给你办到。”瑞芳道:“我的心愿只
是求你平平安安,将来娶一房好媳妇,生好多乖乖的官官宝
宝。”陈家洛笑道:“那怕不大容易。晴画、雨诗两个呢?你去叫
来给我见见。”晴画和雨诗是陈家洛小时服侍他的小丫头。瑞
芳道:“雨诗已在前年过世啦,晴画还在这里,我去叫她来。”她
出去不一会,晴画已先奔上楼来。
陈家洛见她亭亭玉立,已是个俊俏的大姑娘,但儿时憨
态,尚依稀留存。她见了陈家洛脸一红,叫了一声“三官”,眼眶
儿便红了。
陈家洛道:“你长大啦。雨诗怎么死的?”晴画凄然道:“跳
海死的。”陈家洛惊问:“干么跳海?”晴画四下望了一下,低声
道:“二老爷要收她做小,她不肯。”陈家洛嗯了一声。晴画哭
道:“我们姊妹的事也不必瞒你。雨诗和府里的家人进忠很好,
两人尽力攒钱,想把雨诗的身价银子积起来,求太太答应她赎
身,就和进忠做夫妻。哪知二老爷看中了她,一天喝醉了酒,把
她叫进房去。第二天雨诗哭哭啼啼的对我说,她对不起进忠。
我劝她,咱们命苦,给人蹧蹋了有甚么法子,哪知她想不开,夜
里偷偷的跳了海。进忠抱着她尸身哭了一场,在府门前的石狮
子上一头撞死啦。”
陈家洛听得目眦欲裂,叫道:“想不到我哥哥是这样的人,
我本想见他一面,以慰手足之情,现在也不必再见他了。雨诗
的坟在哪里?你带我去看看。”晴画道:“在宣德门边,等天明
了,我带三官去。”陈家洛道:“现在就去。”晴画道:“这时府门
还没开,怎么出得去?”陈家洛微微一笑,伸左手搂住了她腰。
晴画羞得满脸通红,正待说话,身体忽如腾云驾雾般从窗
子里飞了出去,站在屋瓦之上。陈家洛带着她在屋顶上奔驰,
奔了一会,已无屋宇,才跳下地来行走,不一刻已到宣德门畔。
晴画隔了好半天才定了神,惊道:“三官,你学会了仙法?”陈家
洛笑道:“你怕不怕?”晴画微笑不答,将陈家洛领到雨诗坟边。
一抔黄土,埋香掩玉,陈家洛想起旧时情谊,不禁凄然,在
坟前作了三个揖。
晴画哭了起来,说道:“三官,要是你在家里,二老爷也不
敢作这样的事。”陈家洛默然点头。抬头见明月西沉,繁星闪
烁,陈家洛道:“我们回去吧,我有要紧事要赶回杭州。”两人再
回陈府,陈家洛正待越窗而出。晴画道:“三官,我求你一件
事。”陈家洛道:“好,你说吧。”晴画道:“让我再服侍你一次,我
给你梳头。”陈家洛微一沉吟,笑道:“好吧!”坐了下来,晴画喜
孜孜的出去,不一会,捧了一个银盆进来,盆中两只细瓷碗,一
碗桂花白木耳百合汤,另一碗是四片糯米嵌糖藕,放在他面
前。
陈家洛离家十年,日处大漠穷荒之中,这般江南富贵之家
的滋味今日重尝,恍如隔世。他用银匙舀了一口汤喝,晴画已
将他辫子打开,抹上头油,用梳子梳理。他把糖藕中的糯米球
一颗颗用筷子顶出来,自己吃一颗,在晴画嘴里塞一颗。晴画
笑道:“你还是这个老脾气。”等辫子编好,他点心也已吃完。
晴画道:“你怎么长衣也不穿?着了凉怎么办?”陈家洛心
里暗笑:“难道我还是十年前那个弱不禁风的公子哥儿?”晴画
出去拿了一件天青色湖绉长衫,说道:“这是二老爷的,大着点
儿,将就穿一穿吧。”帮着他把长衫套上身,伏下身去将长衫扣
子一粒粒扣好。陈家洛见她眼泪一滴滴的落在长衫下摆,也觉
心酸,将身边几锭金子都取出来,放在她手里,说道:“你拿去
给你爹爹,叫他把你赎身回去。你好好嫁个人家。我去啦!”双
足一顿,从窗中跳了出去。
陈家洛收拾起柔情哀思,纵马奔驰回杭,来到马善均家
里,只见大伙正围着石双英在谈论。石双英忙过来行礼,说道:
“我在京里探知皇帝已来江南,连日连夜赶来,哪知众位哥哥
已和皇帝见过面,动过手。”陈家洛道:“十二哥这次辛苦了。还
打听着甚么消息么?”石双英道:“我一听到皇帝老儿南来,知
是大事,没再能顾到别的。”陈家洛见他形容憔悴,料知他这几
日中一定连夜赶路,疲劳万分,道:“快好好去睡一觉,咱们再
谈。”
石双英答应了出去,回头对骆冰道:“四嫂,你那匹白马真
快。你放心,一路我照料得很好。”骆冰笑道:“多谢你啦。”石双
英停步道:“啊,我在道上见到了这马的旧主韩文冲。”骆冰道:
“怎么?他又想来夺马?”石双英道:“他没见到我。我在扬州客
店里见到他和镇远镖局的几名镖头在一起,听到他们在骂咱
们红花会,就去偷听。他们骂咱们下作,使蒙汗药,杀死了姓童
的那小子。”徐天宏与周绮听到这里。相对一笑。周绮忍不住
插嘴道:“那天饶了他们不杀,这几个家伙还在背地里骂人,真
不知好歹。”
徐天宏问道:“这次镇远镖局在干甚么了?”石双英道:“我
听了半天,琢磨出来,他们是从北京护送一批御赐的珍物到海
宁陈阁老府。”转头对陈家洛道:“那是总舵主府上的东西。我
通知了江宁的易舵主,叫他们暗中保护。”陈家洛笑道:“多谢
你,这次咱们可和镇远镖局联起手来啦。”石双英道:“他们总
镖头这次亲自出马,可见对这枝镖看重得紧。”
陈家洛、无尘、赵半仙、周仲英等听得威震河朔王维扬也
来了,不约而同的“啊”了一声。周仲英道:“王老镖头十多年前
就不亲自走镖了,这倒是件希罕事儿。总舵主,你府上的面子
可真不小。”石双英道:“我也觉得奇怪,后来又听得他们护送
的,除了总舵主府上珍物之外,还有一对玉瓶。”陈家洛道:“玉
瓶?”石双英道:“是啊,那是回部的珍物。这次兆惠西征,回部
虽然打了个胜仗,但清兵势大,久打下去总是不行的,所以还
是送了这对玉瓶来求和。”大家一听回部打了胜仗,都十分兴
奋,忙问端详。
石双英道:“听说兆惠的大军因为军粮给咱们劫了,连着
几天没吃饱饭,只好退兵,半路上中了回人的伏兵,折了二三
千人。”群雄鼓掌叫好。
周绮悄声对徐天宏道:“要是霍青桐姊姊知道这是你的计
策,一定感激你得很。”徐天宏笑着低声道:“这是你叫我想的
法儿!”
石双英又道:“兆惠等得军粮一到,又会再攻,这仗可没打
完。回部的求和使者到了北京,朝臣不敢作主,叫人送到江南
来请皇帝发落。王维扬这老儿自己出马,我想就是为了这对玉
瓶。”陈家洛道:“莫说一对玉瓶,就算再多奇珍异宝,皇帝也不
会答应讲和。”石双英道:“我听镖局的人说,要是答应求和,当
然是把玉瓶收下了,否则就得交还,因此玉瓶可不能有半点损
伤。”
陈家洛向徐天宏使了个眼色,两人相偕走入西首偏厅。陈
家洛道:“七哥,昨晚我见到了皇帝。他说三天之后就回北京,
回京之前,定要把四哥杀了。”徐天宏吃了一惊,道:“咱们既知
四哥给监在提督李可秀的内衙,现下情势危急,那便马上动
手。”陈家洛道:“皇帝或许还未回到杭州,高手侍卫都跟着他,
咱们救人较为容易。”徐天宏道:“皇帝不在杭州?”陈家洛说起
乾隆在海宁观潮,要修海塘,却不提祭坟之事。
徐天宏将桌上的笔砚纸张搬来搬去,东放一件,西摆一
件,沉思不语。陈家洛知他是在筹划救人方略,静坐一旁,不去
打乱他的思路。过了半晌,徐天宏道:“总舵主,咱们力强,对方
力弱,可以强攻。”陈家洛点头称是。两人商量已定,回到厅上
召集群雄发令。
陈家洛双掌一击,朗声说道:“咱们马上动手,去救文四当
家。”群雄俱各大喜。陈家洛道:“十三哥,你率领三百名会水的
弟兄,预备船只,咱们一得手,大伙坐船退回太湖。”蒋四根接
令去了。陈家洛道:“马大挺马兄弟,你收拾细软,将心砚和这
里弟兄们的家眷先送上船。”马大挺也接令去了。陈家洛道:
“十二哥,你太过累了,也上船去休息。其余众位哥哥随我去攻
打提督府,相救文四哥。现下请七哥布置进攻,大伙儿听他分
派。”
徐天宏道:“四嫂,你于巳时正,到提督府东首的兴隆炮仗
店放火,然后赶到提督府西门,会齐大伙进攻。”骆冰接令去
了。徐天宏道:“马大哥,你派人把兴隆炮仗店的老板伙计全都
请来,不必跟他说甚么原因,事完之后,加倍补还他店里损失。
再招齐全城各街坊水龙队,召集四百名得力弟兄,另外三召名
绿营中的弟兄,辰时正在此听令。”马善均接令,立即派人召集
会众。
徐天宏道:“八弟,你率二百名弟兄,一百名用手车装满稻
草,一百名各挑硬柴木炭,扮作卖柴的农夫樵子。九弟,你率领
水龙队,假扮是救火的街坊。绮妹妹,你率一百名弟兄,扮作难
民,每人挑一百斤油,背一口大镬。”周绮笑道:“又有镜子又有
油,炒菜么?”徐天宏道:“我自有用处。十弟,你率领一百名弟
兄扮作泥水木匠,各推一辆手车,车中装满石灰。”群雄听徐天
宏分派,都觉好笑,但各应令。
徐天宏又道:“马大哥,你扮作清兵军官,率领三百名绿营
弟兄在外巡逻,不许闲杂人等走近,不许提督府的人出外报
讯。义父与孟大哥、安大哥从南墙攻进去。总舵主、道长与我
从西墙攻入,三哥、五哥、六哥从北墙攻入。”他分派已定,将预
定的计谋详细说了,群雄俱赞妙计。
马善均立刻分头派人拿了银子出去采办用品,招集人马。
红花会在杭州势力极大,一时三刻之间都预备好了。群雄赶着
吃饭,磨拳擦掌,只待厮杀。
饱餐已毕,各人乔装改扮,暗藏兵刃,分批向提督府进发。
陈家洛对徐天宏道:“孙子兵法说:‘以火佐攻者明,以水佐攻
者强。’你既用火攻、水攻,还有油攻、石灰攻,瞧这李可秀还能
抵挡?”正说话间,只听得辟拍轰隆之声大作,红光冲天而起,
炮仗店起火了。
骆冰在炮仗店一放火,硫磺硝石爆炸开来,附近居民纷纷
逃窜,登时大乱,看提督府时却毫无动静。她站在墙边等候,不
一会,只见提督府高墙边数百名兵士一排站开,弯弓搭箭,戒
备森严,另有数十名兵丁拿了水桶在墙头守候,竟不出来救
火。骆冰心想那李可秀倒也颇有谋略,他怕中了调虎离山之
计,外面尽管骚乱,他却以逸待劳。
混乱中只见数百名卖柴乡民拥将过来,眼见火起,似乎甚
是惊慌,把挑着的稻草一担担乱丢在地。提督府中出来一名军
官,大骂:“混蛋,柴草丢在这里岂不危险,快挑走!”举起马鞭
乱打,众乡民四散奔逃。忙乱中锣声大作,数十辆水龙陆续赶
到,这时提督府外稻草已经烧着,渐次延烧过来。叫喊声中周
绮所率领的一百名假难民也都到了,便在地上支起大镬,将油
倒在镬里,用硬柴生火,煮了起来。
李可秀站在墙头观看火势,见外面人众来得古怪,派参将
曾图南出去查看。曾图南走到难民身旁,喝问:“你们干甚么?”
周绮笑道:“我们炒菜吃,你不见么?”曾图南骂道:“混帐忘八
羔子,快滚快滚!”
正争吵间,马善均已率领绿营兵丁赶到,四下里把提督府
团团围住,驱散闲杂人众。曾图南叫道:“带兵的是哪一位大
人,快请过来,轰走这些奸民……”话未说完,周绮已用木勺舀
起一勺滚油,向他脸上浇去。曾图南头脸一阵奇痛,摔倒在地,
随从兵丁大惊,忙扶起了向府内逃去。墙头清兵看得明白,乱
箭射了下来。
红花会众兄弟躲在柴草手车之后,弩箭一枝也射他们不
到。这时油已煮滚,卫春华督率水龙队,将热油倒入水龙,向墙
头射去。清兵出其不意,无不烫得头面手臂全是水泡,一阵大
乱,纷纷从墙头跌下。
李可秀知是红花会聚众劫狱,忙派人出外求救,亲率兵将
在墙头抵御。哪知派出去的人都被马善均带领的绿营弟兄截
住。李可秀眼见火头越烧越近,只急得双脚乱跳。
其实徐天宏所以只烧稻草,旨在虚张声势,他怕真的烧了
提督府,那时如果文泰来不及救出,岂不糟极?这时滚油已经
浇完,改浇冷水。章进督率人众,把生石灰一包包一块块的抛
进署内,水龙喷上冷水一淋,石灰烧得沸腾翻滚,清兵东逃西
窜。陈家洛大呼:“冲啊!”众兄弟一鼓作气,四面涌进府去。一
百名假难民却仍在府外烧水。
清兵各挺刀枪迎战。章进挥动狼牙棒,横扫直砸。两旁杨
成协与卫春华各率会众猛冲过来。清兵且战且退,成千官兵挤
在演武场上,被红花会会众分成一堆堆的围攻。
徐天宏用红花会切口高声传令,会众突然四下散开,人丛
中推出数十架水龙,沸滚的开水大股射出。清兵烫得无处奔
逃,有的滚地哭喊,有的朝人丛中乱挤。徐天宏叫道:“水龙暂
停!”向清兵喝道:“要性命的快抛下兵器,伏在地下。”不让清
兵稍有犹豫,随即叫道:“放水!”数十股沸水又向清兵阵中冲
去。清兵一阵大乱,都伏下地来。
李可秀正惶急间,忽见一名少年从外挺剑奔进,拉住他手
便走,叫道:“爹爹快走!”正是穿了男装的李沅芷。
陈家洛、无尘等人已在提督府内内外外寻了一遍。骆冰不
见丈夫影踪,随手抓住一名清兵,用刀背在他肩上乱打喝问,
那清兵只是求饶,看样子真的不知文泰来监禁之所。
忽然一个蒙面人斜刺里跃出,挺剑向骆冰刺来。骆冰右手
短刀一格,左手长刀还了他一刀。那人举剑一挡,哑着嗓子道:
“要见你丈夫,就跟我来!”骆冰一呆,那人回头就走。骆冰叫
道:“你说甚么?”跟着追去。章进、周绮怕她有失,随后赶去。
那蒙面人转弯抹角,直向后院奔去。骆冰、周绮、章进在后
紧跟。骆冰不住叫道:“你是谁?”蒙面人不应,穿过几个月洞
门,已奔到了花园,沿路尽是死尸,想是无尘等来找寻时所杀。
那人跑到一座花坛之旁,绕坛转了一圈,连拍四下手掌,道:
“在花坛下面……”一言未毕,忽见李可秀父女奔进园来,后面
常氏双侠紧追不舍。
那蒙面人跃到常氏双侠面前,举剑一挡,李氏父女乘机跃
上墙头。常伯志飞抓挥出,蒙面人挺剑挡过飞抓,身子后跃。常
氏兄弟接战时素来互相呼应,兄弟两人四掌四腿,就如一人一
般。常伯志飞抓出手,常赫志早料到敌人退路,那人向后一退,
刚被常赫志左掌反手一扫,打在肩上,登时跌出数步,骆冰大
叫:“五哥、六哥,且莫伤他。”
常氏双侠一怔,那人已从花园门中穿了出去。骆冰把此人
的奇怪举动向常氏双侠简略一说。双侠看那花坛,见无特异之
处,正在思索,章进早已不耐,大叫大嚷:“四哥,四哥,你在哪
里,咱们救你来啦!”挥动点钢狼牙棒,把花坛上的花盆乒乒乓
乓一阵乱打。
常赫志一瞥之间,见一只碎花盆底下似有古怪,跳过去一
看,见是一个铁环,用力一拉,只听得轧轧声响,花坛慢慢移
开,露出一块大石板来。周绮知道下面必有机关,忙奔出去把
徐天宏、陈家洛等人都叫了进来。
常氏双侠、章进、骆冰四人合力抬那石板,但竟如生铁铸
成一般,纹丝不动。骆冰大叫:“大哥,大哥,你在下面么?”她伏
耳在石板上静听,下面声息全无。徐天宏看那石板并无异状,
退后数步,想再看那花坛,日光微斜,忽见那石板右上角隐隐
绘着一个太极八卦图,忙跳上石板,用单拐头在太极图中心一
按,并无动静,又用力一按,忽觉脚下晃动,急忙跳开。
石板突然陷落,骆冰喜极,大叫一声,正待跳下,常伯志叫
道:“且慢!”一把拉住,就在此时,下面飕飕飕的射上三箭。骆
冰暗暗吃惊。石板落完,露出一道石级,陈家洛道:“五哥、六
哥,你们守在洞口。我们下去!”这时无尘、赵半山、周仲英、杨
成协、孟健雄等都已得讯赶到,一齐涌进。章进挥动狼牙棒,当
先开路。
石级走完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群雄直奔进去,甬道尽头现
出一扇铁门。
徐天宏取出火绒火石,打亮了往铁门上一照,果然又找到
一个太极八卦图,用单拐在太极图中连按两按,叫道:“大家让
在一旁。”群雄缩在甬道两侧,提防铁门中又有暗器射出来,这
次暗器倒没有,但听得轧轧连声,铁门缓缓上升。等铁门离地
数尺,群雄已看得明白,这铁门厚达两尺,少说也有千斤之重,
骆冰不等铁门升停,矮身从铁门下钻去。徐天宏叫道:“四嫂且
慢!”叫声刚出口,她已钻了进去。章进、周绮接着进去。
群雄正要跟进,卫春华从外面奔进来,对陈家洛道:“总舵
主,那将军已被他溜了出去,弟兄们没截住。咱们快动手,怕他
就会调救兵来。”陈家洛道:“你去帮助马大哥,多备弓箭,别让
救兵进来。”卫春华接令去了。陈家洛与无尘等也都从铁门下
进去,只见里面又是一条甬道,众人这时救人之心愈急,顾不
到甚么机关暗器,一股劲儿往内冲去。
走了数丈,甬道似又到了尽头。章进骂道:“王八羔子,这
么多机关!”待赶到尽头,原来甬道忽然转了个弯。群雄转过弯
来,眼前是扇小门。章进一棒撞去,小门应手而开,突然眼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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