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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言写意

_4 木浮生(当代)
  中午吃饭后,写意趁着来往的人不多到二十三楼去送资料。写意在走廊的另一头远远瞧到厉择良。他双臂抱胸,站在门口听业务部经理说话。平时在室内他只穿了一件白衬衣,袖子微微撩起来一点,所以看得见手上带了只腕表。
  “厉先生,我有事情找你。”写意客气地说。
  “你先进去等我。”他点头。
  待厉择良完事进门,写意将报告书放到他桌子上,说:“我觉得这完全也是对厉氏有利的提议,我很辛苦地写了很多天,只希望厉先生能看一下。”
  厉择良问:“你的意思是说辛辛苦苦写了几天?”
  写意以为他的态度在松动,急忙点头。
  他抬了抬眉头,左手拿起那份文件夹,然后——扔在了座位旁的垃圾筐里。
  “你有你的职责,我不是花钱请你来做这个事的。”
  写意咬了咬牙,“厉先生,请你尊重一下别人。如果……”
  “沈律师!”厉择良打断她,“也请你尊重一下我。”
  既然话都谈到这个份上,写意不好再说什么。
  过了几天,写意去开会,却没想到薛其归的助理拦住她。
  “不好意思沈律师,厉先生吩咐了薛经理,说以后只要是跟东圳集团有关的会议都不需要你参加。”
  写意听见倒是不是非常惊讶,只是说:“那我进去找下厉先生。”
  “厉先生不在里面。”
  十分钟后,写意找到厉择良的办公室。
  “厉先生,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让我插手。”
  “你指什么?”厉择良埋头看文件,没抬头地问。
  “并购蓝田湾的事,既然唐乔也在负责,为什么你要将我从里面剔出来。”写意说。
  厉择良靠在椅背上,“这是公司的决定,我没有义务向你解释。”
  “那请我来做什么?如果你觉得我做事不合适不如将我退回唐乔去。”她说了些气话。
  厉择良用一种冷冷地眼神瞥了写意身后无可奈何的林秘书一眼。小林识趣地退了出去。
  “沈律师,无论你以后在不在厉氏做事,都请你进来之前先敲门。”
  很明显,刚才写意是硬闯进来的。
  待小林关门出去以后,厉择良请了写意坐下,又说:“你问我为什么不许你插手,那我倒想问问,我为什么要让一个和对方有私交的人参合进来?你要怎么样?为朋友两肋插刀?我不信你在唐乔,乔涵敏是这么教你的?你为东圳集团旁敲侧击说了多少好话,你的那份方案书是为厉氏写的呢,还是为东圳那边写的?我以前都是听着隐忍不发,可是——沈写意你却得寸进尺了。在这厉氏上下哪个人敢公然忤逆我,但是你沈写意却可以。只要是我说了不的事情,厉氏上下哪个人敢再提,你沈写意也可以。沈写意,我再问你,你这样在我面前得寸进尺,究竟是仗着什么?”
  他一口问了数问,语速越说越快,语气已是怒极,但是恰好在最后一句“究竟”哪里又慢下来。
  写意一时觉得自己理亏,随口答道:“我仗着什么?”
  “不过就是仗着我待你和别人不一样,自以为我厉择良喜欢你!”
  写意听到这里微微一怔,然后脸色刹那就白了,“我没有。”
  “你扪心自问,你哪一点没有?”厉择良怒道。
  她嘴唇微启,想争辩什么却也没有开口。两个人便僵持在那里。
  片刻之后,写意才缓缓说:“朋友在危难之中伸手相助是人之常情。况且蓝田湾的合作,无论对于厉氏还是东圳集团都是双赢的好事,但是我却看不懂为什么厉先生执意要将蓝田湾私收囊中。我这人生来倔强,个性有些刚烈,有顶撞厉先生的地方大概是本性使然,绝对没有非分之想。要是厉先生有些误会,请您包涵。”
  写意平平淡淡地说完了一席话,也没有和他吵,只道是自己决意明天不再来这里上班的语气。
  厉择良听闻后闭上眼睛,一边点头一边连说了三字:“好,好,好。既然这样,不如我随你的心愿。”他看着她,又说:“沈写意,我们做个交易。”
  写意没有答话,等待他的下文。
  他说:“詹东圳的蓝田湾合作计划,我同意。”接着顿了顿,“但是你要拿你自己来换。”
  写意倏地站起来,“厉……先生,你!”
  厉择良道:“我没有开玩笑。这个项目,如果我和东圳那边合作,就要投资五个亿。沈律师,难道整整五个亿还不够让你屈尊?”他又说,“而且詹东圳如今在詹氏早就是水深火热,这个项目如果谈不成丢掉的话,也许再也支持不了几天就被要股东们撵下台去。你又不是不晓得他是庶出,这样一来恐怕在詹家是永世也翻不了身。你不是口口声声要帮他么,这样的举手之劳你又何乐不为呢?”
  说话时,刚才出现在他脸上的怒气已经完全找不到踪影,仿佛又恢复了之前那个桀骜庸散的厉择良。
  “如果我不同意呢?”写意冷冷问。
  “你不会不同意的。因为你知道,无论詹东圳还是你介意的唐乔,我翻手就可以让他们跌到地狱。”从厉择良此刻的表情看,好像聊的就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他又道:“而且詹东圳倒了,谢铭皓也会倒。那你说,接下来你姐姐她们怎么办?”
  写意猛然瞪住他,“你派人调查我?”
  “这个问题不属于我们谈论的题目。”厉择良完全不想回答她。
  写意紧紧握住拳头,指节捏得发白,幸亏她从不留长指甲不然多半已经折断。许久之后才将拳手又放开。
  “一会儿,我会让林秘书给你我的住址地和房钥匙,你今晚搬过来合约即时生效。”厉择良说。
  “那请厉先生容我斗胆问一句,合约什么时候能够结束?”
  厉择良笑笑,“等我腻了为止。”
  待写意走了以后,厉择良才收起笑容,继续拿笔看他刚才的文件。没想到看了半天居然一个字也没读进去,他心中一恼,将文件扔到桌上,有些疲惫地又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他这一层,很少有人来往,都知道他喜欢安静,所以走路说话都小心翼翼地。此刻,写意一走这屋子也变得寂静的很,只有墙上挂钟在有节奏地滴答滴答响动,却听忽然“啪——”地一下,他手中的笔折成了两截。
  他想不到,自己居然也做了件这么蠢的事出来。
  4——3
  下午,杨望杰接到尹笑眉的电话。
  “嘿嘿。”她在电话那头傻乐。
  “怎么了?高兴成这样。”
  “心结解开当然高兴啦。”尹笑眉说。
  “什么心结?”
  “我上次跟你说见过那位沈小姐的事情啊。哈,搞了半天你一点也没放心上。”
  杨望杰一哂,没想到她真这么较劲儿。“我忙活的这几天,连自己姓什么都快忘了。”
  “难怪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居,你和我哥差不多,工作起来就别提有多废寝忘食的了,平时又闷得要死。”
  杨望杰提醒她:“你不是要给我说事情么?又绕到那里去了。”
  “哦——那个沈写意和我是M大的校友哦。昨天我突然想起来。”
  “校友?”
  “恩,她是我大学时的学姐。以前在M大的时候我们一起都是梦想剧团的,”尹笑眉解释,“就是我们学校的一个话剧社团。难怪觉得眼熟啊。”
  “是么?”杨望杰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句。
  “以前她还和我演过一个剧呢。那个时候真怀念啊——”尹笑眉感叹,“要不是我老爸阻拦,我也想当演员。”
  “你才多大,就开始伤春悲秋的了。”
  尹笑眉虽然年纪并不小许多,但是一直被当做家中之宝,所以个性纯真可爱,总给人长不大的感觉。
  “望杰,什么时候我们约沈小姐出来叙叙旧啊。”
  “这个……”杨望杰有些尴尬。
  “哈,我知道了,你心里有鬼?看上人家沈小姐了?”
  杨望杰一时难辩,只得说:“那等沈小姐有空的时候再说吧。”
  但是,此刻的沈小姐正在厉择良的公寓里。
  公寓不是一般人想象的那种从卧室走到餐厅都要历时好几分钟的上千平米的豪宅。很普通的电梯公寓,只是每间屋的窗户能将全城的风景纳入眼底包括城市那一头的名翠山。
  屋子装修得非常简捷,连灯具最是简单明亮的样式和色彩。
  公寓除客厅外有一个卧室,一间书房。另外还有一个娱乐室,里面只摆了一个斯诺克的球桌。
  这个时候的写意丝毫没有心情琢磨厉择良的喜好,她从进屋便一直座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动不动。
  厉择良不但让小林叫了车送她,还公然放了她半天假。真不知该说他是假公济私,还是宽待下属,写意的嘴角冷嘲般地动了动。
  她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渐黑了,也不知自己坐了多久,只见窗外天色渐渐已经黑尽,各色灯光慢慢亮起来,又将漆黑的天映得一角通红。
  一个人,也没有开灯,她就这么等着,沐在黑暗中等着那个男人的出现。
  突然,她敏锐地听见“叮咚——”这一层的电梯好像响了一下,然后出现了一个脚步声,一下,一下地朝这个方向走近。她心中一紧,挺直了腰,屏住呼吸,双手紧紧拽住手袋。脚步声越来越近,却在路过这个门口的时候没有一点停顿,就拐到别处去。
  不是他。
  在心中确定出这三个字后,写意这才松懈下来,摊开掌心一看,居然布了薄薄的一层汗。
  随即,写意的电话却响了。这周围很少有声音,所以铃声一下子响起来,吓了她一条。
  “写意啊。”是任姨打来的。
  “任姨。”
  “刚才写晴说话,突然提到你。”任姨的口气中有欣喜,因为自从生病以后,写晴从不认识那三个人以外的任何人,包括写意在内。
  “提我什么了?”
  “她吃过饭,突然就说‘爸爸要去看写意吗?’,问了我两次。”
  写意笑,“真好。”
  挂了电话以后,她有些倦,便合衣卷在沙发角想打个盹,以便有精力对应付厉择良回来后的事情。她靠上去,却觉得脸上有些异样,自己伸手去摸,居然是眼泪溢了出来。
  指尖一触,却是冰凉。
  写意便这样在沙发上迷迷糊糊挨到了天亮,而那厉择良竟然是一宿没有出现。她干干净净地将昨天的套装换了一套,洗漱完毕,准时上班去。
  不到十点,有人来电话通知她去开会。
  “是什么会?”她问。
  “蓝田湾的协调会议。”薛其归的助理回答,完全不提昨天她将写意挡在会议室门外的事情。
  呵,写意想,他所谓的合约即时生效果然如此迅速,如今她的权利又完全恢复,不禁鼻间一冷哼。走到会议厅门口,正好撞见厉择良等人迎面走来。
  她别过头去,不想看他。
  厉择良紧抿嘴唇,也不做声。他身侧的薛其归却笑容满面地说:“恭喜啊,沈律师,你的提议,我们决定采纳了。”
  4——4
  写意冲薛其归点点头。
  许多人面对公司的逆转性决策都觉得有些意外,时不时有人用种狐疑的目光瞅瞅写意。她正襟直坐,面色照常。
  会上厉择良兑现了他的承诺。也许,没有人知道在这背后,他和她之间有着怎样的交易。
  晚上,写意回去等了许久,依旧不见厉择良的身影。如果还要在沙发上窝一夜,全身恐怕要难受的散架,可是她也绝对不愿意踏进他的卧室半步。她换了一身宽松的衣服蜷缩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合上眼睛前她想:但愿他今晚不要出现,永远也不要出现。
  厉择良陪人吃过饭,回到榆阳路的厉家老宅。他没常去住,却在昨天突然出现,搞得老宅里的一干人措手不及,忙活了半天。
  今天还没进门,管家老谭便迎过来问:“厉先生用过晚饭没?”显然已经有准备。
  “吃过了。”厉择良说,“谭伯,又来麻烦你。”
  “哪儿能这么说呢,我们时常盼着您来。这老宅子没个年轻人,倒还显得冷冷清清的。”老吴说。
  厉择良笑笑,回房间洗澡换衣服。
  老谭准备好更换的衣服送进浴室,谨慎地问了句:“厉先生,需要帮忙吗?”
  “不用。”厉择良一边解领带一边说。
  老谭又看了他一看,见他喝过些酒,有些不放心。昨夜,厉择良回来后,一个人一句话也没说就回屋神色非常异常。后来还在浴室里闷了一个小时,害得几个下人在外面不知如何是好,却也不敢贸然吱声。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虽然腿脚不便,却极不喜欢在人前露出残腿。最后,还是老谭来了才敢在门外叫他。
  厉择良察觉到他的担忧,笑着说:“我洗个澡能有什么问题,以前你们就是太放不下心,才害得我想搬出去住。”
  “二少爷,”老谭不知觉地改了旧称,“你近几年酒喝得愈发多了,烟酒伤肝伤肺,要是生意方面不得已,有时候也叫英松他们应付下吧。”他从小见厉择良长大,了解他的性子,于是劝他的语气极轻,生怕恼了他。
  “恩。”厉择良冲老谭笑了笑。
  老谭却瞧见他只是动了动嘴角,脸上的神色却是显得一副有心事沉底的模样。他知道厉择良虽说不是个性格浮躁,随意发脾气的人,可惜心里倔得要命。跟他多说无用,便不再啰嗦随了他去。
  待厉择良洗澡,准备休息时已近深夜。他喜欢看灯光,所以只要一回老宅,老谭就知道让人把花园里的地灯全部亮起来,这样他若是站在二楼的卧室里刚刚看得见。
  他独自仰面躺在卧室的床上。一轮弯弯的下弦月挂在空中,射出的浅浅白光撒进屋,正好落了一小块在他的脸角。
  他有些失眠了,起身去摸电话,没有翻电话本就用手很熟练地按了一串数字,放到耳边拨了出去。接通后,那边响起了供应商发出一个提示空号的电子留言,在重复几遍之后那个机械女声突然消失,变成了长久的忙音。
  他又将屏幕移回到面前,眼睛呆呆盯着那十几个数字,接着,缓缓地又拨了出去……这是他除了酗酒以外,唯一一个能治疗半夜失眠的方法。但是如今,这个小小的魔法却在今夜,在一次有一次的等到忙音之后失了效。
  他看着窗外想了想,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轻轻起身,没有惊动宅子里的任何人。他穿好衣服下楼出门,打了个车直奔市区。
  一路下车,过街,坐电梯,都没有一丝停留,当他下了电梯走到自己公寓的门口却犹豫了。他原本掏出了钥匙,现在又原原本本地收回了兜里。随即一个人靠在门口的墙边,摸出一只烟,点燃后猛吸了几口。
  只见烟头的青烟在他的指缝中,缭缭绕绕地散开。厉择良一支接一支地抽,到了最后一支不剩的时候,他在暗处默了默,随即将门打开。
  眼睛很快适应客厅里的光线后,厉择良看到了蜷在沙发上的写意。她脸蛋朝外,脑袋枕在沙发的扶手上。厉择良有些刻意地放轻脚步走近她。
  她好像睡得很不踏实,呼吸时快时慢,不过依旧孩子气地微微张着嘴巴,看得见里面贝壳般的小碎牙。
  他悄悄伸手,用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写意脸颊的皮肤,却没想到她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情愿地拂开他的手,身体挪动了一下。
  厉择良这才想起来,她似乎是最不爱亲近身上带烟味的人。想到这里,便走到浴室开灯洗手。可是,待他再回到客厅,写意已经醒过来站在那里等他。
  “厉先生。”她冷漠而且客气地首先称呼他。
  4——5
  “你醒了?”
  “雇主都来了,我有什么道理能故作不知地继续睡下去。”写意说。
  厉择良听见她的嘲讽,却是笑了笑,转身去厨房。
  他在厨房问,“沈小姐,你喝水么?”
  “不敢劳您大驾。”
  结果,他还是倒了两杯水放在茶几上,自己坐下沙发后说,“你坐。”
  写意冷冷盯了他一眼,就是不照做,倔强地站在原地。她最厌恶他这一点,语气听起来很客气的样子,但是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圣旨,半点不许人忤逆。
  这椅子,她要坐便坐;这水,不喝就不喝,从不需要别人来下命。
  先是拿那种交易来胁迫她,现在倒是要换脸做起了好人。她又不是三岁小孩,看不懂这种收买人心的伎俩。
  “沈小姐,你这个样子,”厉择良喝了口水,尽量压制住心中的不悦,“合约期间我们会很难相处。”
  他那种皮笑肉不笑的神色,她一见就窝火。
  “有什么可相处的,难道厉先生还要你我装成一对新婚的恩爱夫妻给别人看不成。”写意讥讽地说,“我们这种肮脏的交易,别让夫妻一词被白白玷……”
  只听“嘭——”地一声。
  厉择良将手中的杯子重重地砸在茶几上,将她口中的“污”字湮灭掉。因为剧烈地震动,那杯中的水飞溅了出一半撒到桌面,不一会儿便顺着桌沿滴到地上。
  “不愧是做律师的人,骂人犀利。那么请问下沈律师,”他说,“我们俩这肮脏的交易,你什么时候兑现?”
  厉择良有意无意地冷笑了一下。
  写意看着他的笑容微微一怔。她瞧出来或许他在耻笑她。她用牙齿咬住下唇,咬得发白,终于下了个决心似的放开嘴唇,说:“厉先生,现在就如您所愿,如何?”
  话音刚落,她便突然迈开脚步,朝厉择良的卧室走去,走得很快。在她进了卧室以后便一路走,一路解自己身上衬衣的衣扣。
  她脾气极坏,解到中途那扣子不听使唤,她便用手使劲去扯。
  就在此刻,厉择良三步并上去,突然扣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抵在卧室的墙边。他迅速地阻止了她想要继续的动作,制住写意的双手。
  “沈写意,你不要这样。”
  此刻,写意衣襟的扣子已经敞开了一半,粉色内衣豁然而现,胸口白皙肌肤也裸露在空气中。
  “真的,”他低声地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次,“你不要这样。”语间居然隐隐透着祈求。说着,厉择良放开她,腾出一只手去替她理好衣领、系扣子,想将它们复原。
  没想到在手指碰到写意胸前肌肤的时候,写意倏地一下拍开他的手,很嫌恶地说:“不要碰我!”
  如此这一下却真正激怒了厉择良。
  他用右手钳住她的下巴,使得写意的后脑勺狠狠地砸到墙上,上身死死抵住她。
  一时间,写意觉得脑袋里突然蒙了,须臾后才传来剧烈的痛觉。她倔强地咬住牙,没让自己痛出声来。
  他低下头去,眯着眼睛说:“不要碰你?难道你刚才那么主动地脱衣服只是让我在旁边看?”
  他一句话说得写意脸色绯红。
  “无耻!”她抗拒着他的力道,使劲地别过脸去。
  厉择良面色一怒,将她的脸又箍回原位,随即埋头狠狠吻住她那樱桃般柔嫩的双唇。可是,写意却紧紧闭唇咬牙,不让他得逞。
  他用那捏住她下巴的手指一用力,迫使她不得不吃痛地张嘴。他的舌趁机穿进去,肆意地侵略勒索,写意想要关牙咬他,可惜在两边脸颊被他捏住后竟然丁点儿都无法动弹,还只会咬对自己。
  写意感觉到对方的体温隔着衬衣传了过来,他的呼吸喷吐在自己的脸上,有些急促。不过,他在盛怒之下的吻,没有丝毫的怜香惜玉。
  他吻得很激烈,可是唇却是冷冷的。
  唇上那种冰冷的触感,完全没有触及两人的的情欲禁地。
  许久之后厉择良才离开她的唇,接着凑到她的眼前,压低嗓音,冷酷地挑衅地说:“求我,我就放了你,否则我要继续。”
  写意闻言,立刻想将手挣脱出来给他一巴掌,却又被他向后反扣住。他只用了一只手便反方向锁住了她两边手腕。
  因为缺氧的关系使得写意呼吸起来有些气短,但是她仍然直直睁眼瞪住他,昂起头不肯松口。
  厉择良见状,迅速地低头将他的吻转移到下巴,一点一点地撕咬吮吸,接着是脖子。写意身体僵硬地抗拒他,不断挣扎间却绝口不示弱。
  他停顿了下,又说:“沈写意,求我!”
  偏偏她就是那种吃软不吃硬,即使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回头的人。
  当厉择良将写意那对丰腴的柔软收纳在手掌时,写意身体一震,发出了绝望的悲呜声,听起来像是要哭的样子。
  他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样,微微怔忪间手开始放开她。
  就在这一刹那,写意没来得及细想,找准时机用尽全身的力气提起脚朝他踹了去,然后使劲推开他。她飞速地整好衣服就要夺门而出的时候,却看见厉择良蹒跚地后退了一步,然后一下子跌坐在地。
  他扶住右腿,豆大的汗珠挂在额角,瞬间脸色惨白地吓人。
  写意猛然想起自己情急之下,居然踢了他右边的膝盖。她张大了嘴,懊恼地不知所措。
  “我不是故意的。”她颤着声,又回过来蹲下去想去查看他的腿,却被厉择良掀开。
  “出去!”他强忍住剧痛说。
  “我帮你。”写意爬起来,又要去扶他。
  他却丝毫不领情,提高声音重复:“出去!”
  “我……”
  咚——
  厉择良恼怒地一把将手边的那个落地灯打翻,吼道:“我请你出去!”
  写意默了片刻,顺了他的意思走出去。
  4——6
  她走到门外,蹲了下去,将头埋在臂弯里,不停地在心里对自己默念。
  “沈写意,不是你的错,不是。你并不知道踢一下会有那么大的影响。”
  “这只是情急之下的自我保护。”
  “他平时除了走路稍微有点异样,其他都跟正常人一模一样。所以你也一直当他是个普通人。”
  “虽然你和他有协议在先,但是谁让他那么粗暴。”
  ……
  她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重复那些话,心绪渐渐安定下来,才开始计划接下来该做的事情。
  理清头绪,写意第一个跟季英松打了电话。
  她刻意沈省略了前面的起因,只是说:“我们发生了点冲突,然后……我踢到了厉先生的脚……”
  “右脚?”季英松马上接过话问。
  “是……的。”
  季英松在心中倒吸了口冷气。
  “我想帮他,可是他把我撵出来了。”写意说。
  “既然这样你就别动,我马上过来。”
  写意蹲在地上,每过一秒钟就像在忍受煎熬。突然,听见里面有些响动,似乎是电话机被拂在了地上。
  她终于忍不住,回卧室去看他。
  此时的厉择良正依在床檐,大口地喘着粗气。床头的电话果然掉了下来,想必是方才他想坐在床上去,滑下来的时候绊到的。
  她看见床边垂下来的被套边缘,被他的手指死死拽住,原本粉色的指尖因为用力已经有一半变白。而他的右腿,无力地放在地面。
  写意那原本平复的心一下一下地开始抽痛。
  她不该那么对他。
  厉择良看到她的出现,用一种极冷的语调问:“你还没走?是想留下来欣赏下你的成果?或者再来一下,让你解解气?”
  “我知道,你想气我走,”写意说,“可是,我就是想看看你软弱无能地坐在那里笑不出来,也不能盛气凌人地寒碜别人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样子。”
  “沈写意!!”厉择良自然被她激怒了,拿起手边的手机就朝写意摔去。
  她居然也没躲,任由那手机狠狠地砸在她的前额。那力道很大,砸得写意的头不禁朝后轻轻仰了一下。她伸出手背揉了揉,很隐蔽地皱了下眉毛,似乎有些疼。
  厉择良见状眼中一愣,却又迅速地恢复了刚才的神色。
  “若是不解恨,你后面还有一个电视遥控器。”写意说。
  这一回,厉择良再没有接下来的激烈动作,只是冷冷瞥了她一眼,语气淡下来说:“你走。”
  “我不走!明明是你让我来的,现在又无缘无故让我走。请神容易送神难,你有本事就站起来,把我给撵出去。”她开始耍赖。
  这一回倒是突然让厉择良没辙,他有些乏力地说:“你出去吧,我不喜欢别人见我这样。一会我会叫季英松来。”
  “这就奇怪了,难道季英松就不是别人?”
  “他……不一样。”厉择良有些语塞。
  “是、是、是。在你眼中,他自是和我们这些人不一样。”她笑,因为突然想到小林曾经以为季英松拒绝她的原因是厉择良。
  写意走近去搀他。这次厉择良没有粗暴地掀开她。但是写意在碰到他肩膀的时候还是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因为下意识地抗拒而显得有些僵硬。
  他轻轻推走她的手,说:“我自己能站起来。”
  “我就不明白,明明就有人在旁边可以帮忙,干嘛要自讨苦吃。”
  “我真的可以。”
  说完,厉择良双手反撑住后面的床沿,然后缓缓地又在左脚用力,将身体撑起来,带动无法动弹的右脚,一点一点地提高、移动。
  写意看到他的脸虽然惨白却透出一种难以侵犯的坚定,这让她回忆起他每日清晨独自偷偷地在公司爬楼梯的情景。蓦然之间,她觉得在他那不欲为人知的伤痛下面掩埋的那颗心,是如此地坚硬和骄傲。写意在旁边,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几乎要溢了出来的眼泪。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果真凭一己之力坐到了床上,长长舒了口气。他本来是个不易流汗的人,此刻衣服都已经湿透。
  “我看看伤。”这下,写意才蹲下去,想挽他的裤脚。
  厉择良却再次避开,而转开注意力地让写意去替他拿镇定剂。等写意找到药,倒好水进来,厉择良已经脱了鞋,腿上盖好毯子靠在床上。
  “替我打个电话给季英松。”
  “我打了,他可能马上就到。”
  “我吃了药,大概会睡一会儿。”
  “恩。”写意点点头。
  不知道那药有没有没有作用,能不能镇痛,只见厉择良抿住嘴,似乎说话都很费力。她想去拧张毛巾替他擦擦脸上的汗,转身的时候被厉择良拉住。
  “疼不疼?”他问。
  写意愣了下,开始还没明白过来,接着才想起自己的额头,摇头说,“不疼。”
  待写意拧好毛巾回来,厉择良已经睡着了。熟睡的他,手指依然紧拽住身上的毯子。她知道,他不愿意别人碰那条腿。
  写意立在床前看他,一直以来他给她的印象中从来没有服过输。无论是在事业上还是其他方面,似乎没有人能挫败他。甚至能强悍得让人忽略掉他的残疾。
  他的骄傲,有时候却在无意之间会同时刺伤别人和自己。
  她怕弄醒他,没敢替他擦脸,而是静静了关了灯退出去。
  当季英松赶到,看到厉择良居然那么安静又听话地睡了,很意外地问写意:“你怎么办到的?”
  “耍赖。”写意说。
  5——1
  随后到的是厉择良的医生。
  “小季,我都跟你说过,绝对不要让他再受伤。”那位姓何的女医生有些埋怨,说着就掀开毯子,准备拿剪刀绞开厉择良右腿的裤管。
  季英松突然用身体挡住写意的视线,“沈小姐,你回避下。”
  “我就看看。”
  “厉先生他不会同意的。”
  “等他醒了我跟他解释。”
  “可是……”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固执,他现在又不……”还有“知道”两个字写意张了嘴却没有说出来,因为她已经看到了那一幕。
  她一直以为他只是有一条腿有一点点瘸。
  她一直以为他身上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残缺。
  她一直以为他不爱别人碰他的腿,只是因为有狰狞的伤痕。
  直到看到医生剪开他的裤脚,然后从小腿上卸下假肢,她全身一震。她居然从来就没有发现那条腿假肢。那膝盖以下的小腿,只得一半,以下是被活生生地截断的。
  而此刻,截断的部分和假肢的残断面,原本有缠着白色纱布的伤口如今又渗出血渍。
  何医生一边让护士帮忙解纱布一边说:“上次受伤的时候,我就让你们劝他这段时间暂时不要带假肢,为什么不听?今天又是怎么弄成这样的?”
  何医生瞥了季英松和写意一眼。
  他俩都不知如何回答。
  过了会儿,何医生将他的腿包扎好,脱掉手套,“幸亏你们让他吃了药睡下去了,不然要等我来还不知道痛成什么样。”又说,“如果他还是坚持住这里的话,我建议是不能让他一个人呆了。你们……你们真的应该好好照顾他。”
  “大夫,我不明白他腿上的伤口为什么会引起那么大的疼痛?”写意问。
  何医生说:“这个小季知道,他长期都有很严重的幻肢痛。”见到写意脸上的迷惑,她解释说:“这是截肢后经常出现的疼痛,因人而异,有人是刺痛有人是灼热感。一般人在适应假肢后就消失了。但是他却一直都存在。而且厉先生在身体特质上面有超越普通人的敏感痛觉,两种因素重叠起来给予他的煎熬,完全是我们正常人无法想象的。”
  这个写意倒听说过,确实有的人对疼痛的感觉超越一般人很多倍。
  写意朝床上睡着的厉择良看了一眼,心纠成了一团,懊恼地要死。她刚才居然那样凶狠地踢伤了他。
  何医生在准备离开,收拾器具的时候,问:“这位小姐的额头要不要处理一下?”
  写意摸了摸额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手,“不用,不用。”她这人从小比较大条,和厉择良刚好相反最不怕疼。
  接着她又想起什么,来了句画蛇添足地解释,“是我自己不小心撞到的。”她总不能让别人知道是被床上那个男人打的吧,不然多丢脸。但是解释完自己又觉得好笑,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听了写意的话,何医生没有坚持,毕竟她的病人是厉择良,于是收拾了东西就和随行的护士一起离开,走的时候说:“他要过几个小时才会醒,但是假肢暂时不能用,明天我再来。要是他再固执的话送到医院去。”
  写意和季英松齐刷刷地点头。
  趁着药效没过,季英松叫人将厉择良移回了老宅。写意自然没去,见到载着厉择良的车子远远消失在视线中以后,她才自己在心中默默地念出三个字,对不起。
  她抬头看到天已经灰蒙蒙地发白,环卫工人已经开始上班,洒水车响着清爽的音乐在城市的街道上游走,不知不觉间所有人已经折腾了一宿。
  写意洗过澡一头倒下便睡。
  睡梦中,模模糊糊地在她脑中涌现出许多残断的影响。特别是她后来独自一个人回到卧室去看厉择良,取掉假肢的那条腿下面的毯子,明显地塌陷下去,空空如也。这个画面在她脑子里反复地闪现,梦中的她有点不敢正视那个地方,垂下头去。
  她一觉睡到下午,被电话吵醒。
  “写意,是我,杨望杰。”
  “恩。”她迷糊地揉了揉眼睛。
  “这么早就睡觉了?”
  “没,我昨晚熬了夜,还没起呢。”写意说。
  “哦。还说请你吃饭。”
  “怎么?有好事?”
  “我这里有一个你的学妹,想和你叙旧。”
  “学妹?”写意起床拉窗帘。夕阳的余晖照在远处,有些晃眼。
  “你念的M大吧?”
  “恩……”写意定住了在卧室里来回走动的脚步。
  “尹笑眉认识么?是你在话剧团的师妹。”
  写意一怔。
  说完以后,杨望杰许久没听到电话那头的回音,“写意?”
  “啊。”
  “你忘了?”他问,“还是笑眉她自己记错了?”
  “我……”
  “你念的M大?”
  “恩。”
  “参加过学校的话剧社没有?”
  “大概……没有。”写意迟疑地说。
  “大概没有?”杨望杰对这个回答有些诧异,没有就没有何来什么“大概”。挂了电话以后,尹笑眉问:“怎么了?”
  “好像不认识你,也没参加过话剧社。”
  “不可能。”尹笑眉拧着眉毛回楼上去拿东西,过了一会儿翻了好几本相册出来。
  她埋头找了找,翻到一页指给杨望杰看。
  相片是谢幕后所有的演员在后场照的,尹笑眉站在前排,而离她不远处,中间那个留着过肩直发,个子有些高,弯起嘴笑得很灿烂的女孩,明明白白就是写意本人。
  5——2
  俩人狐疑地对望一眼。
  “为什么?”尹笑眉问。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她说没有。”
  “也许记性不好。”
  “记性不好?难道一个人会不记得自己在学校的时候究竟参加的是篮球队还是乒乓球队?难道一个学过演话剧会以为自己学的是钢琴?”
  尹笑眉说得有点不合逻辑,但是也不无道理。
  “可是,你不是说你后来没念完四年就留学去了么?也许后来沈小姐……”
  “那么我问问我同学。”尹笑眉说。
  “算了,笑眉,也许人家有什么往事不愿意再提,也不喜欢你这么刨根问题的。”
  尹笑眉有些赌气,“可是我就好奇,我就喜欢八卦人家的隐私。怎么着?”她又说,“而且为什么她不愿意别人提,为什么她要故意说不认识我,难道你就不好奇?”
  她这人好奇心非常强,认准了的事情不搞清楚绝对不会罢休。二话不说,就跟外地的朋友去电话。
  “是啊,沈写意嘛,我们政法系的,比我们高一届,我记得她。”那位女同学说。“蛮好相处的一个人,在话剧社呆了很久啊。”
  听到这里,尹笑眉向杨望杰一扬眉,摆着一副我没有骗你的样子。
  “我们一起的排那个剧……”尹笑眉回忆。
  “《萨勒姆女巫》。好难的剧目,后来大家居然成功了。”同学接嘴说。
  “对对。我演的那个牧师的女儿。”
  “是啊,没排完你就跑到美国去了。”
  “嘿嘿。”尹笑眉不好意思地笑。
  “后来还害得我们到处找人贴脚。”女同学埋怨。
  “不好意思啦,下次你来A市我请你吃饭,陪你玩。说起来,我们也好久不见了哦。”尹笑眉的毛病,说一说的又跑题了,对方也跟着跑题。
  “恩,后来大家都很想念你来着,你和隔壁班的男生……”
  “嘘——”尹笑眉急忙喊停,然后瞅了瞅杨望杰。这才想起来问正事。
  “那个沈写意,她一直都在话剧社哈?”
  “没有,最后两年她去外国留学去了。”
  “啊?”
  “就是笑眉你走了以后,她也去国外了。”
  “去哪里了?”尹笑眉追问。
  “好像是德国吧。”
  “交换留学生?”
  “这就不清楚了。”
  似乎咔嚓一下,线索就在这里断开。
  尹笑眉挂了电话,有些失望,她本来以为会找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内幕。
  “那我们再问问别的人?”她询问杨望杰的意见。
  “人家的事情管这么多做什么。”连他都觉得尹笑眉有些多事了。
  “谁让你……”尹笑眉看见他似乎是有些责备她。
  她顿了顿,撅着嘴委屈地说:“谁让你……以前喜欢她。”
  听了尹笑眉最后的一句话,杨望杰一哂。他不知道她原来是这个心思。于是,他忍不住去摸了摸尹笑眉的头。连这小姑娘也看出来了,他以前喜欢过沈写意。
  “既然你都说是以前了,还提来干嘛呢?”他说。
  尹笑眉欣喜地点头。
  可是,她却没有发现杨望杰在离开她家以后,思绪却飘到了别处。
  “她究竟为什么故意不认识我,难道你就不好奇吗?”就是这句刚才尹笑眉质问他的话,在他脑海中盘旋来去,当时他没有回答。
  他确实也想知道。
  这个时候,写意已经起床正在为饥肠辘辘的自己做饭。她饿了一天,狼吞虎咽地吃了一碗面。接着,她去洗手间洗脸,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怔了怔,额头有些红肿了。
  这个男人下手真不是一点点狠啊,丁点儿也没留情,她嘴里嘀咕。接着一扭脖子,发现被他按倒撞到墙上的后脑勺也疼。估计一前一后肿了两个包。
  她回想起厉择良扔东西来砸她的神情,活像一个受气的小媳妇儿。若是这个想法被他听见,还不知道他又会气得拿什么东西扔过来。虽说大不了就是额头上或者其他什么地方再挨他一下,是她欠他的。
  但是——她不能再惹他生气了。
  她蓦然就想问,此时的他在干什么?睡醒了没有?腿还好吗?是不是听话地没有戴假肢?还是被送到医院去了?有没有在知道她看见了他的腿而大发脾气?不过,好像除了和自己针锋相对以外,他并不容易对人动怒,难道真的是她太讨厌?
  写意回到房间拿电话。
  她写了一行短信:“厉先生,你伤势如何?”输好以后觉得别扭而且假惺惺的,就像自己以胜利者的身份来询问对方战后的伤亡情况,摇摇头便删了。
  想了想又写:“我们的合约怎么办?”,自己端详了下,觉得这句更槽糕。恍然一看还让人误会她急迫地想将自己卖出去:仔细再看又像是去讨债的,怕他赖账一样。
  她摇头又删。
  第三句,让她琢磨了半天:“我今天没有去上班也忘了请假,你会不会扣我工资?”。这一次,她也彻底被自己打倒了,她才发现自己骨子里压根儿就是一个斤斤计较的小市民。
  删了删了。
  最后她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写:“你好些没有?腿还疼不疼?”。
  在键盘上输到那“疼不疼”三个字的时候,写意身体里倏地一下有一股暖流,从心脏一直涌到四肢。昨天,他轻轻地拉住她的手,也问过她“疼不疼?”说话时的那副神色是在他脸上从未见过的表情,好像带着点温柔又有些懊恼。
  她的脸上挂起了微笑,然后下定决心选了这条。刚准备按发送键,自己却傻眼了——她手机里就没有厉择良电话。
  电话,电话,电话,她在脑子里搜寻各种线索。终于,她回忆起好像有个厉氏高层的一个通讯录。她翻开通勤包,迅速地找到厉择良的手机号码。接着,她将短信里的话来回看了几次,确信没有错别字而且标点正确才战战兢兢地发送。
  一秒、两秒……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十多分钟过去了,手机仍然没有回音。
  她有点沮丧地安慰自己,也许手机不在手边或者在休息,也许厉择良这种人根本不会发短信也说不定。又过了许久,就在写意将要放弃掉而去关电视睡觉的时候,手机却突然响了,她急忙按开一看。
  “恩”。
  他竟然冷冰冰地只回了一个字。
  写意欲哭无泪。她好歹问了两个问题吧,要是简短回答也应该有两个标点。这人只说一个“恩”,那究竟是说自己的伤好了呢?还是说自己的腿还疼?
  或者……或者他原本就不乐意搭理她?
  她的心跌到谷底,再也找不出第二句什么话来将这个交流继续下去。
  5——3
  可惜,写意却不知道厉择良是在什么情况下接到这个短信息的。她在通讯录上找到的并不是厉择良的私人号码,是专门用于应付公事的。所以这个号码的电话有时候并不在厉择良的手上,而在秘书小林那里。她恰好向没去公司的厉择良汇报完工作后回去,从医院出来走到半途,突然收到这个信息。
  小林第一时间看到以后不知道发信息的人是谁,只觉得号码有些眼熟,后来才想起来是写意。于是小林,立刻跟厉择良去了电话。
  厉择良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稍许,说:“你把手机拿过来吧。”
  小林说:“好。”
  不过,她已经念了一遍给他听,他却还是要亲眼看一次,难道还怕自己哄他不成?况且她跟在厉择良身边许久,未曾见过老板还会和什么人发发短信。
  小林一直认为和恋人发短信是种情趣,但是——他就是缺乏那个情趣。
  私生活中绯闻有过不少,纠葛的人里影星也有,但是在厉择良眼中从来都是完全忽视手机的短信功能。
  她知道,她老板最烦这个。
  不但她知道,老板的历任红颜知己也清楚。但是这位沈小姐却不合时宜地发了个信息来。小林十分钟后出现在厉择良的病床前。
  厉择良接过电话淡淡笑道:“麻烦你跑了一趟。”
  接着他按开手机粗略看了一眼就放在一边说:“没事了,你先回去吧。”
  小林立刻心领神会,识时务地迅速消失。正在消失过程中的小林心里疑惑,难道老板对短信息突然有了兴趣?
  待人都离开以后,厉择良再翻开手机看。
  “你好些没有?腿还疼不疼?”
  短短的一行字,他的眼睛盯着盯着就不禁泛起了笑意。
  蓦然之间,他有些想见她。
  可是,当厉择良想从床上起来时,侧眼看到那一边被迫卸下来的假肢,面色一凉,人也闷了下去。依他素日的个性,并非是一个不爱说话的人,但是此刻却不知如何回复她。
  “恩”的意思,大概是疼吧。
  楼下的邻居,不知道是没带钥匙了还是两口子吵架怎么的,使劲地敲门。写意在五楼都听到敲门声震山响。过一会又听见那男人大声骂脏话,而女人在哭。
  若是哪个男的对她那样咆哮,保准被她打出门去。她以前一直是那么认为的,直到厉择良出现。
  她要下车,他吼她:“你疯了!”
  她激怒他,他一边咬牙切齿地喊:“沈写意”三个字,一边拿手机朝她砸去。
  这样都无所谓,但是除此之外,厉择良最爱的却是冷语讥讽她。
  她的个性是宁愿别人扇她一巴掌也比过那样讽刺她强一百倍。
  厉择良待一个下属甚至是个陌生客户,都可以矜持有礼、温和大度,偏偏对她极其尖酸刻薄。
  在东圳集团那么多人面前,他都不肯替她挡杯酒,下个台阶。
  那次在会议厅,他一出口就是让她永远不出现在他的会上。
  还有他在办公室嘲讽自己自作多情地在他面前想出挑。
  那么多,那么多尖酸的句子毫不吝惜地用在她身上,最后就因为他恰似温柔地问了一次“疼不疼”她就彻底被软化了?
  写意蜷在沙发上,盯着电视,不停地换着频道,心渐渐地沉下去。那自己明明知道厉择良是用钱买的她,又凭什么去指望两个人能郎情妾意、缠绵悱恻的,况且自己二十四小时前都像个贞洁烈女一般地拼死抵抗他,一被他碰如同沾到霉菌;现下却又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模样眼巴巴地揣测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甚至是一个字也拿捏个半天,未免也太可笑了么。沈写意啊沈写意,她一边冷嗤一边念叨,交易就是交易,别一吃错药,最后把自己也给赔了进去。
  如今是该做什么做什么,得了人家五亿的便宜,她也总得做个样子出来。思索至此,写意虽然心灰意冷,却也想了个通透,心平气和地给厉择良打了个电话过去。
  看来那边也够心平气和的,电话礼貌地响了三下,接得也是不紧不慢。厉择良在那头对着话筒却是没有主动开口。
  沉默了须臾,写意便先道:“厉先生,我是沈写意。”
  “恩。”他缓缓了吐出这个字,和短信里一模一样,活脱脱就是写意想象中的那个语气,淡然到有些倨傲。
  5——4
  “我想问问你伤势好一些没有?”她问得很有礼貌。
  “还好。”他大概察觉了她的异样,回答的也特别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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