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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言写意

_12 木浮生(当代)
  “我刚才去你那里取了点儿东西,不好意思,没事先跟你说一声。”
  “恩。”他又是这个字。
  “再见。”写意说。
  在她说完这两个字后,时间似乎停滞了瞬间,他顿了一下。
  她不知道他在哪里,但是从电话里听得出四周安静极了,几乎能清晰地感觉出他鼻间的呼吸声。  “再见。”他平淡地回了两个字,然后挂上电话。几乎让人觉得方才他的停顿都是种错觉。  
  写意放下手机,将行李整理出来。却在衣服堆里看到一本儿书。曼昆的《经济学原理》,估计是周平馨替她收拾的时候放进来的。难道周平馨以为她会读这么无聊的书?
  这类型的书籍,她沈写意都是敬而远之。
  写意苦笑着,随手拨了下那书,书页像扇子一下,呼呼地翻过。她却在最后几页瞄到几个熟悉的字眼。
  她疑惑着又翻回去,随即就看到了上面写了自己的名字,出自某人之手,并且被翻来覆去写了很多遍。   
  “写意,写意,写意……”
  一个接一个地在纸上重复着,越写越潦草,页脚有一点是上一页的意字戳破了纸印下来的。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写的,但是一定是在他们从德国分开以后。
  所以,他才不让她翻他的书么?   
  写意用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字的时候,好像他就在耳边轻轻呼唤着自己一样,那声音已经成了蛊毒,种在了她的心中,时不时阵阵抽痛。
  她将脸深深地埋在那本书里。   
  是的,她骗他,一直骗他,从头到尾都骗他,连最后那句话也是骗他的。  
  可惜她却那么软弱,连报仇都做得不够好。以至于她曾经一不留神就在那间屋子里,将阿衍二字脱口而出。   
  真不知道是自己太入戏,还是根本就不想从戏里面出来。所以,连写意自己都怀疑,究竟是恨他报复他,还是为了忘记仇恨忘记一切,替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能待在他身边。  
  若是要她回想下,哪一年是她最快乐的时光,那肯定是和他一起在M大。那个时候,没有家庭的烦恼,就一心想着玩儿,好像天下间最大的悲伤莫过于他责骂她。   
  枕头下放着那本书,写意一个人难眠到深夜,一早起来还是向乔涵敏告了假,订了张最快去C城的机票。   
  她没有带行李,就只拎了只手袋,停停走走地去了C城许多地方。最后,写意站在他们一起住过的那栋小楼下面。以前是因为离学校近又特别安静,所以他才住下来。楼房有些陈旧,夏天的时候来,有一面外墙已经长满了爬山虎,可惜这个季节叶子早就掉光了只剩下一墙枯藤。  
  写意走上楼,端开旁边的花盆,钥匙却不见了。
  她没有注意上回走之前,厉择良有没有将钥匙放回去。但是那把钥匙确实不在那里了。于是,写意怀念地摸了摸那个门把手,然后背靠着门坐下去。
  她将头仰起来,轻轻靠在门上。   
  很多很多年以前,她也是这样坐着,就在几近绝望的时候,房门却突然打开,让年少的她跌了个四脚朝天,随即有个清俊的身影映入她眼帘之中,像曙光一样照亮了一切。
  那个年纪,高兴到极致的时候却哭了。
  而今,她又只能苦笑。
  此刻,已经不再有人为她开门了。   
  写意坐了一会儿,身上泛凉就拍了拍灰尘走了。那个时候的她,并不知道厉择良其实就在里面,同当年一模一样。   
  其实,厉择良一个人到了C城许多天。
  他一直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无论是什么时候他都没有将厉氏责任放下过。大哥早年去世,所以厉家所有的希望都背负在了他身上。
  这却是他第一次那么任性地将烂摊子扔给了薛其归,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问,就这么放任自己沉沦。
  厉氏崩溃也好,倒闭也罢,他统统不再理会。   
《良言写意》木浮生 ˇ11——5ˇ   
他好几天拉着窗帘,躲在屋子里酗酒然后看碟。他有一张碟,是写意大学一年级校庆时在社团演话剧时候留下的。
  那碟片是写意他们社团内部的人自己用DV拍的,很不专业,没有用支架,整个镜头都在晃悠,而且断断续续。   
  当时写意一时兴起就和大家一起刻了一张做纪念,可惜不过三两天,碟片就被她扔在自己卧室的抽屉里,也没收捡。
  他每年冬天都要回这里住几天,有一次突然找到它。于是,闲来无事,总是一个人闷在屋子里看。片中的写意站在舞台上有种平时少有的严肃和稳重,偶尔抿住嘴酒窝就会露出来。  
  昨夜写意打来电话,他的手居然抖了一下,然后盯住屏幕半响,等了许久,铃声断了。他不确定自己还有力量去面对她。上回在地铁里写意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几乎使他崩溃。  她说,没有。
  她这半年里报复他的时候,从头到尾,没有一丝迟疑。   
  短短的两个字,化成一把利剑插进心脏却且不见血。   
  他起身去洗手间洗了个冷水脸,然后想了下才又拨回去。
  即使那样恐惧,他还是拨了回去。有时候爱情真像吸食鸦片,明明知道就会是那么一个结局却始终无法抗拒诱惑。
  她客气地向他告别:“再见。”
  是再见,还是永不相见?   
  他一边喝酒一边看,来回地重播,通宵不睡,就这么盯住电视屏幕,捕捉着那个身影,眼睛熬得全是血丝也是一动不动。
  几乎里面的每一句台词、每一个表情,他都能记住。   
  厉择良又狠狠地呷了一口酒。他已经喝得麻木,除了知道是酒以外,舌头已经尝不出味道。他看得入神,烟头燃尽,烫到手指好一会儿才觉得痛。   
  他听见门外似乎有什么响动,艰难地站起来去开门。门打开一看,什么人影也没有。微微一低头却见地上留着一个手机。
  手机的式样是他最熟悉的,手机上还有一个吊坠,是个金色的小熊。两件东西加一起,让他肯定这是写意的东西,化成灰他也认识。
  那一瞬间,他心中升起了欣喜。
  随即就看到写意从下面“噔,噔,噔……”地跑上来,找东西。   
  写意抬头突然看见楼梯上站着的厉择良,倏的一震。他居然也在C城,而且就在离她仅有一墙之隔的地方。
  她预想过很多种他们再次碰面的场景,毕竟大家都在A城而且唐乔还和厉氏有瓜葛,完全不想碰面是不太可能。可惜,她却没料到这样的情况。   
  他几天没有刮胡子,胡子茬冒出来许多,显得下巴的青色很深,清俊中透着种和平时不一样的颓废。   
  写意尴尬地指了指地上掉的手机,“我不小心将电话掉那儿了。”
  他默默地看着她,半天没有说话。
  她也觉得自己这话有些犯傻,千里迢迢地跑到他的门口就是放一电话再来取?好像就是故意选择时机出现。
  “我到C城来休假,随便到这里看看。”她又解释。
  她每当智商短路都是这样,越描越黑。
  厉择良还是盯住她不放。
  “我……”她一时再也想不起什么有逻辑的理由可以解释她的电话为什么会掉人家大门口。  他俯下身拾起东西,递给写意。东西交接间,她不小心触到他的指尖。   
  厉择良僵硬地说:“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坐。”说完就转身回屋,即使是提个邀请都显得那么霸道,根本不给她选择的机会。   
  她很想抗拒,可是当她看到厉择良的腿,回绝的话到嘴边也咽下了。他没有戴假肢,右边小腿以下的裤管是空的。他开门的时候杵着手杖,身体依在门框上,所以她之前没有怎么注意到。一个简单的转身回屋的动作,对于他却是那么艰难。   
  她不知道他的腿究竟是怎么残的,外界只说是在B城的车祸,风言风语的传来传去没有任何准信。
  在踢伤他那一回,写意也是第一次知道那是截肢。他将自己的隐私保护的太好了,以至于几乎无法从第三个人口中了解真相。
  以前他的跑步和篮球都很好,可惜他不太爱动,总是懒懒散散的。打篮球时,他的位置是控球后卫,即使是场上跑动最不勤快的那个,大家也爱听他的。
  他一直对完美这个概念有种偏执,所以但凡做事都要做得最好,无法容忍有任何瑕疵。念书也好,做事也罢都是这个样子。
  所以,真的无法想象,刚刚截肢的时候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当时她也不在国内,一直在德国疗养,没有听说过他的任何消息。   
  屋子的光线很暗,厚厚的窗帘也拉着,根本分辨不出日夜,空气中飘荡着浓郁的烟味,酒瓶摆了一桌子,电视机开着,放的还是那张碟。
  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电视关掉。   
  “喝水么?”他问了以后才发现这里能喝的东西只有酒,于是起身去烧水。  
  “我坐一会儿就马上走。”写意说。   
  他停下脚步,背对着写意。   
  “有一件事情,我必须说明,”写意说,“邱律师手上的赠与合同,我不会签字。”  
  他的背影一僵。   
  “我送人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过。”连那退回来的婚戒最终也被他扔了。  
  “你知道,只要我没有签字,就不会生效,况且我不相信现在的厉氏不需要这些钱。”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他就觉得一肚子火,于是冷嘲道:“那钱本来就是以你的名义存进去的。你不乐意的话大可以取出来一把火烧了,岂不更解你心头之恨?”   
  “厉择良!你……”她自觉辞穷,“你”字脱口却不知道如何接下去。
  他一直想说写意留下来,我给你钱是因为我怕我一旦失去一切以后让你过苦日子。可惜如今在气头上,一开口就完全变了味儿。   
  “我怎么了?你不是恨我入骨,现在我替你想法子,你还要怎么样?”他转身回来盯住她。他这人越是生气,便越爱说些讥讽嘲弄人的反话。“与其让你千方百计地伙同外人来算计我,还不如我自己送上门去,不就图个让你省事省心。”   
  “或者,”他又说,“就当这几个月你演戏给我看的辛苦费,陪睡过夜不是还加钱么。”  
  这样一席羞辱的话,让写意顿时煞白了脸。若是其它人这样说她,她保证会上前一掌拍下去。可惜,他是厉择良,不是厉择良以前也是阿衍。   
  “你用不着和我赌气,拿话讽刺我。”写意倔强地仰起头,“况且以前的你不是这个样子的。”  
  “以前的我又是什么样?”他冷笑。   
  “估计那时还没疯。”   
  写意说完,拿起手袋,迅速起身夺门而出。
  留下厉择良一个人站在屋子里,门还开着,就听见她又咚咚咚地跑下了楼梯。明明……明明刚才看到她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心里是万分惊喜的。
  可是——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是的,他有失心疯。
  他就是从上回高速路撞车前和她第一次怄气开始,就患失心疯了。   
  写意一口气跑到大街上,幸好是在这川流不息的马路上,不然她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哭出来。  她看见厉择良那么糟蹋自己,心痛地想劝他几句的,没想到两人之间的话题最后居然转变成这个模样。
  而且,他讥讽她的话句句在理,她哑口无言。他俩都知道对方的痛处,便故意字字都戳在上面,像一把双刃的匕首,相互伤害。   
  他也永远不会像电影里面的男主角一样追出来,抱住吻她,然后热切地说:“我爱你,一切都是我的错。”
  也幸好他没有这样,否则她不敢保证自己不会缴械投降。   
  绿灯亮起来,她随着人流一起踩着斑马线过马路。小时候她过街的时候,也喜欢专门选择白线来踩,避过水泥路面。如果人生的道路也可以这样选择就好了,不喜欢的地方便可以不用落脚。  
  本来看见他之前,以为伤口已经愈合,可是破开来一瞧,原来不过是自己欺骗自己。  
《良言写意》木浮生 ˇ11——6ˇ   
厉氏股票一跌再跌,他居然就那样弃之不顾,一个人躲在他们共处过的地方沉沦,完全不是她所认识的厉择良。但是,他肯定不会放任自己太久,她了解他。
  写意回家自己一个人窝几好几天,然后才销假回到唐乔上班。她断断续续地知道厉择良果然回到了厉氏,并且四处积极融资,残局并非无法收拾。况且像他那样的男人,只要自己不放弃似乎就没有什么能够击倒他。   
  A城说起来是个大城市,若是没有交集和缘分,那么分别住在南城和北城的两个就此分开的恋人,也许一辈子也见不了面。她和乔涵敏去威斯汀见客户,却在那里遇见了厉择良。  刚上电梯,乔涵敏察觉落了一份文件在车里,于是让写意回停车场去取。   
  她从停车场出来坐电梯去了多功能厅,到那里却发现在场的人她全部都不认识,自己好像记错地方了。电话里确认地方以后,才发现是同一层另一个地方。   
  她又倒过去走另一个方向,就在路过电梯时候,“叮咚——”一声,电梯停下来,然后两扇门缓缓打开。写意看见电梯里有三个人,一个是季英松,一个是小林,而另一个——是厉择良。  他没有上假肢,居然是坐在轮椅上,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正在蹙着眉读。  最先看到写意的是季英松,“沈……小姐。”   
  厉择良神情顿然一滞,然后才缓缓地将目光从文件上抬起来,却在看到电梯外写意的双脚的时候,又埋下去,继续和季英松说话。
  小林圆场说:“沈小姐,好巧。”
  写意淡笑着点点头。
  他们恰好也是到这一层,季英松推着厉择良下了电梯。
  小林故意说:“那天沈小姐不是正好找厉先生么?那我和季经理先进去,你们慢慢聊。”她并不知道,写意想谈的那个事情他们俩已经在C城解决了。而且解决的比较决裂。  小林说完就拉着季英松迅速消失。
  “我打电话是上次那个协议的事情。”写意急忙解释。
  “我知道。”他淡淡道。
  然后有些冷场,于是写意说:“那边还有人等我,我先走了。”说着就绕过,准备离开。  就在经过厉择良身侧的时候,他突然冷冷地说:“我书架上少了本书,你看见没有?”  “呃……”写意顿时窘迫,“我收东西拿错了。”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还?”
  “我……我有空给你送回去。”
  “有空是个什么时间?”他咄咄逼人地问。
  “今天晚上吧。”写意迫于无奈只得这么回答。什么宝贝破书以前几个月也不见他翻一回,现在却好像不立刻看到就要灰飞烟灭一样。
  此刻的厉择良坐在轮椅上,身体挺得笔直。因为是坐着,所以西服上衣的扣子是解开的。膝盖上放着一份文件,手覆在上面,衬衫的袖口从西服下露出来那一截,洗得雪白。  她一直喜欢看他穿白衬衫的样子,记忆中那个穿着白衬衫的身影已经从阴郁含蓄的少年变成了一个成熟沉默的男人。
  从某种程度来说,自小到大,在别人看来,她都不大配得上他。
  她从来没有见厉择良坐过轮椅,无论身体是在何种恶劣的情况下他都要坚持着像正常人一样站起来,这样的倔强几乎有些偏执。
  他的腿……
  写意知道他最烦人家提这个,她也不是专门哪壶不开提哪壶,确实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的腿还好吧?”
  他看了她一眼后,别过脸去,别扭地说:“和你无关。”冷冰冰的四个字让他们之间的谈话戛然而止。   
  中午写意突然接到任姨从B城来的电话,说是A城医学院这几天来了个国外专家可以看写晴的病,可惜不巧的是谢铭皓又去外地出差了。
  “我去接你们吧。”写意说。
  “就是不知道写晴能不能坐车。”
  写意一想,任姨的担心也有道理,那么嘈杂的地方万一她一时犯病很难控制。  “这样吧,我想办法。”
  她能想什么办法,自己既没有车又不能开车,只得给詹东圳打电话。
  詹东圳说:“我送她过去。”
  “可是……”写意见过写晴看到詹东圳的反应。虽说她大部分时间也是不太认识他,但是一旦受他刺激歇斯底里起来比什么都疯狂。
  “没事儿,又不是她每次看见我都会发作。”语气里面有些复杂的情绪。  于是,写意联系了医院,傍晚在高速路口接到了他们。两辆车,司机带着写晴和任姨坐前面,詹东圳开后面一辆。
  写晴果然很乖,一直很安静的样子,下车以后也是拉着任姨的手。她发质从来都很好,一天到晚又染又烫却没有损坏,如今也换成了普通的黑色。柔顺的长发被微风撩起,那副乖巧的模样,惹得旁边的异性频频回头。人家都说,小孩长得太过漂亮大了都会平庸,可是写晴从小到大都是美女。所以写意一直猜测这种话是不是为了专门用来安慰她这种类型的小朋友,以使其心理平衡。  写晴对待詹东圳的态度又变成了另一种模样。只要他出现,她就怯生生地避开,惹得詹东圳连连苦笑。而对写意还是一样,完全当她是陌生人。
  “去酒店住吧。”詹东圳安排下一步。
  写意原本为母女俩在家里准备好了床位。“我那里能住。”
  “你那里多大点儿,挤着伯母怎么办?”詹东圳的话惹得任姨笑笑。
  他多说了几句好歹将任姨劝去了酒店。
  待他们在酒店安顿下,写意长长地呼了口气。
  “谢谢。”她对詹东圳说。
  还是詹东圳了解她,知道要是去她那里住,她肯定会不自在,所以才故意和她唱对台戏一样。  “谢什么,这是个人习惯。”他抿着嘴笑。
  “什么个人习惯?”
  “爱护写意的好习惯。”
  写意摇头笑笑,他说话向来顺听,和某个人完全不一样。此刻,她才猛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完了!”写意看了下表,已经过十点了。
  “什么完了?”詹东圳接嘴。
  “我还有事,先走了。”写意看了下表。
  “那我睡哪儿?你家?”詹东圳问。
  “随便你了。”写意急忙扔了家门钥匙给他,自己慌慌张张地赶去厉择良的公寓。写晴的到来打乱了她的日程。她完全忘了答应他的这码事。
  可是人都快到了却傻了眼,她跑去做什么,书都没有放在身上。于是只好调头回去,走到自家门口又发现钥匙还在詹东圳那里。
  一来一回,心就这么冷却了下来。
  她不能再这么沉溺,用着这些镜花水月一般的借口,放任自己和他一次又一次地藕断丝连。她缓缓地走了几步,给厉择良发了个消息:“我临时有事不能来。你的书,下回还你。”  厉择良看到这个短信,原本就已沉下的双眸瞬间冷凝。
  他从七点就开始等她,从满心希翼,到忐忑不安,再到后面心灰意冷,到半夜等到的却是个这么个结果。
  他中午就让钟点工将家里所有的酒瓶全部收走,窗户打开散尽烟味。他推了晚上应酬,一个人苦苦在沙发上坐了四个小时,一直在心里演练着想要是她按门铃他怎么做;她要是进来放下书就走,他该怎么应付;或者是她又和他抬杠,他要怎么说话;甚至是她要是和他别扭,不肯上楼,他要耍什么手段,一一想过,更在胸中酝酿过。
  在这四个小时的时间里,他几乎想象了所有方法在写意到来的那一刻挽回他们之间的关系。他这样地卑微,是厉择良的一生中从未有过的卑微。可是即便如此,一下子就被写意那么满不在乎的两句话给随手破灭了。
  厉择良合上屏幕,将手机狠狠地砸向对面的落地窗,手机碰到钢化玻璃受阻弹向地面,电池蹦了出来。   
  12——1(网络版)
  写意在自家楼下等着詹东圳送钥匙来,一边将手机的盖子一开一合。那个信息发出去了以后,厉择良再也没有任何回复。
  詹东圳及时出现。
  他乐呵呵地说:“本来我准备住酒店的,不过既然担负了给你送钥匙的任务,我就准备在这里凑合一夜了。”
  “你休想。”
  夜里,写意一个人睡在屋子里,手机一直放在枕边没有关机。但是屏幕始终没有再亮过。写意盯住它,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她在失落间拨了詹东圳的电话。
  “冬冬?”
  “你还没睡?”詹东圳有些迷糊地从床上坐起来。
  “睡不着,最近老是失眠。”
  “你最近精神很差。”他这一回看见写意,觉得她比前一次更瘦,而且总是神情恍惚的。
  “是不是头发太长了,让人觉得没精神?”
  “短发显得利索点,和你的个性倒挺配。”詹东圳说。
  “是么?那我什么时候试试。”她留了长发很多年,最短都是过肩的。明明没有刻意地留过,但是好像就是为了迎合某个人的爱好。
  “你和他后来见过没有?”詹东圳问。
  写意翻到左侧,“见过,他转了一笔钱给我。”
  詹东圳沉默了半天才缓缓说道:“写意,其实有时候,放开点儿就会活的轻松一些。活着的人不但要继续活下去,还要活的幸福。我一直希望你幸福,写意。”
  “冬冬,你帮我后悔了没有?”
  “上次你就问过我,我当时说我可以为写意做任何事情。但是……”他顿了下,“但是我现在有些后悔了。如果知道这样会让你更痛苦,我以前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
  她拽住被子的一角,咬住唇倔强地说道:“我没有痛苦。”
  “我有句话一直想跟你说。”
  “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厉择良他在商界摸爬滚打好些年,呼风唤雨的,什么没见过。你和我的这些把戏,有的真是露骨直白,特别是蓝田湾的合作协议,简直是赤裸裸的不公平合同。可是他连眼睛都没眨就签了。”
  “那又怎么样?”写意虽然故意那么说,而拽住被子的手却也渐渐握紧。
  詹东圳又说:“厉择良若真是那么笨,这些年靠什么吃饭?他有多难应付,你是当局者也许无法了解,可是外面的人谁不知道。何况他和你朝夕相处,难道真看不出任何端倪?”
  说完这一席话,写意再也没有吭声,电话里静默了许久。
  “你困了?”他轻声问。
  “恩,我挂电话了。”她模模糊糊地回答。
  其实,她哪里会有睡意。
  “他难道看不出端倪?”这句话在写意脑子里不停地回旋。
  她突然想起那位邱律师提过赠与协议是一个月以前就已经放在他那里了。她当时总以为是对方口误或者自己听错了。
  一个月以前?就是她替他找到孟丽莉贷款的那段时间。当时为什么他就准备这协议?还是说那个时候他就已经知道她的意图了?
  或者说更早?
  她不是没有这样想过。只是,自己的潜意识里一直在回避,一冒出这个念头就自动忽略地绕道。她不敢想,她就当他不知道,就当她是真正成功的报仇。
  不,不,不。
  她甩了甩头,不可能。如果他真的知道她是在他跟前演戏,为什么要这么配合她?
  可是——他确实是很“配合”地一步一步跟着她的圈套走。除了,开始有一点岔子以外,全部和她设想的一样。
  刚刚开始,她接近他,他待她自然和别人有些不同,却又并不是着急。就像真的和她不相干一样。于是她趁着杨望杰带她去喜酒的当口遇见厉择良,就在高速路上安排了那么一个有惊无险的车祸。可惜,这个苦肉计,并没有让他们之间有实质性的进展。她才另辟蹊径,用了和詹东圳的关系激怒他。
  没想到,厉择良完全埋了单,震怒下用蓝田湾来作为买卖的砝码强迫她和他在一起。那种手段和平时他办事的风格完全不一样,可是他却那样做了。也许得多谢那个有些侮辱性质的交易,让她那么顺理成章地又回到他身边。
  没有这个前提,所有圈套都是白费。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刚刚好,没有早也没有晚,完全就像他是特地来和她一起圆这场戏的。
  忽然,写意想到车祸后她完好无损,他却受了伤。在病床上,厉择良曾经很奇怪地问过她一句话。
  “沈写意,难道你不需要对我说点什么吗?”
  难道从那个时候他就明了了这一切?因此他才突然对她冷漠古怪了起来?
  所以,他才在厉家老宅的花园里,抱住她感叹:“不,你不在了。”
  所以,他后来才说:“写意,我不要你哭。就算你没心没肺地和我作对,我也不要你哭。”
  所有的细节如今再串联起来,才看到那些话从他嘴中说出口的时候是如此的无奈和心痛。
  也许,厉择良的喜怒无常并不全是残疾后奇怪的心理,而是明明白白地知道她是为了报复自己而来,却还要天衣无缝地同她一起做戏的矛盾。
  她先前的那种手段就已经够不光彩了,如今再回过头去看清楚事情的真相,更加觉得自己卑鄙。
  她所拥有的唯一能够伤害他的利器,竟然是他主动给予的。他仍由自己用那锋利的武器一刀一刀地割下去还要假装微笑。
  思索到此时,泪珠在她的眼眶里滚来滚去,终究还是一涌而出。她身体蜷成一团,缩到被子里面去,蒙住头,躲在里面轻轻抽泣。
  她和厉择良从少年时代就开始,纠葛了十余年。
  在那么多心痛得无法入睡的夜里,她对他恨意就是化解不开的毒药,一滴一滴,渗入骨髓,将那些曾经甜蜜的过往,侵蚀得千疮百孔。可是,如今一切感情又被他一点一滴地拼凑起来,缓缓修复,渐渐看到光洁如新的记忆,她才恍然觉得自己连恨他的力量都没有了。
  她一直无法确定,在她假装失忆的那些时间,他故意装着不认识她,不唤回她痛苦的记忆是出于真正爱她还是心虚;她也不确定,那些时间里他那么温柔包容地待她,是出于习惯还是内疚:甚至不确定他在那样局促的情况下向她求婚,是出于何种目的。
  写意流着泪,脑子里到最后反复地重现着的是厉择良在飞机上对她说的那句话:“不爱了。”
  不爱了。
  既然不爱了,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此的纵容不是爱又是什么?
  可是,若是他爱她,为什么不挽留她。
  她从床上坐起来,拿起电话打他手机,拨过去却是忙音,又拨座机,没有人接。她抹着眼泪找外衣套上,冲下楼,跑到小区门口打了个车去他家。
  在厉择良的门口按了许久门铃却没有应。
  他不在。
  写意颓然地坐下来,这一次是真的,他不在。
  每次她没有敲门而坐在门口的时候,他都里面,而这最后一次,当她下定决心去按门铃,却没有人了。他再也不会在原地等她。十多年间的往事一下子涌上心头,那一幕幕的片段跑到眼前闪来闪去。
  在运动会时她突然冲跑到叫:“厉南衍加油!”
  教室里,他递纸条给她说:同学,你裙子穿反了;
  冰天雪地的寒假里,在图书馆她缠着他同路回家;
  他替她复习功课,她却带着娇憨朝他撒娇;
  高三离家出走去投靠他时候,他一边板着脸训她,一边又将她照看的无微不至;
  在他留学之前,她从火车上跑回来,厚脸皮地哭着对他的告白;
  在彼得堡的雪地里,她带着怯意朝他索取温暖,才有了初次牵手。
  不知道是从哪一个片段、哪一句对白开始,就像被下了魔咒般,结了一个扣在她和他的心中,最终将两人的一生都牢牢地锁在了一起。
  可是,就是这样的阿衍,不再为她开门了。
  写意坐在地上,靠着墙,潸然落泪。
  直到物业巡夜的保安看到她,问道:“进不去门?”她以往时常和厉择良共同出入,物业的人都认识她。
  “厉先生他出去很久了。”那小伙子又说。
  写意点点头,也不好多呆,只得回家。
  回到自己楼下,发现一楼的灯坏了,她跺了几脚都没有弄亮。就在拐角的楼道,她看到有一个人依在那里,手上燃烟,那一点点的火星在这黑暗中尤为突出。
  写意借着星火般的亮光看到他的脸,那眉毛那唇角那眼睛不是厉择良还有谁。
  他也看见她了。
  光线很暗,以至于写意没有察觉到有种措手不及的神色从他眼中闪过的。
  12——2(网络版)
  “你怎么在……”写意开了个头却不知道如何说下去。她去找他,无功而返,他却等在她的楼下。
  厉择良扔了烟蒂,脚一踩,唯一的光源便就这样消失了,两个人完全没入黑暗中。
  远远地写意就闻到他身上的酒味。
  她原本有那么多话对他说,横穿了整个城市去找他,人不在又守在门口哭了许久。如今,他一下子出现,反倒不知道从和说起。
  他又点了一支烟,吸了一口。
  顶楼上有人下,一路跺着脚,灯一层一层地亮下来,脚步也越来越近。然后到他们楼上那一层的灯也亮了,桔黄的灯光从扶手的间隔中透了下来。
  那邻居奇怪地看了看他俩一眼,继续走下楼去。
  待那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楼上和楼下的路灯一下子又熄灭了。
  就在两个人又一次沉入黑暗的那一瞬间,他突然伸手把写意逮进怀中,钳住她的下巴后用吻封住她的嘴。那熟悉的男性气息顷刻间就将写意包围起来。他喝过酒,皮肤烧的滚烫,连唇都是炽热的。
  他紧紧地将她拥在怀中,似乎要揉进心里去。另一只手撑住她的头,迫使她贴近他,如潮水一般,不给任何空隙地掠夺了她的呼吸,吻得非常激烈。
  他齿间的烟味和酒精的味道铺天盖地通过他的唇舌朝写意袭。那番苦涩的味觉就像是他俩的爱情。
  根本猜不出他喝了多少酒,鼻息喷在她的脸上都是十分紊乱。是不是连神智都有些不清醒了,所以他才会这么失态地强吻她。肆无忌惮地,完全不是平时厉择良的样子。
  “我有话要说。”写意喘着气推开他,却是徒劳,除了俩人的唇稍微拉开些距离以外,他的身体还是死死地抵住她。
  “苏写意!”他埋着头盯住她,狠狠地吐出了一句话,“你……不许动。”
  他说话的语速极慢,扑面而来的呼吸全是酒味,最后半句还顿了下。她这才听出来,他实在很的醉了。
  “阿……”
  口中的那个“阿衍”的“衍”字还未等她说出去,他的唇又一次胡乱地压下来。这一回他居然还腾出一只手夺过写意捏在手里许久钥匙,准备开门。
  厉择良在黑暗中急躁地捅了几下,都未果,这才才放开写意的唇,将她控制在胸前的狭小空间内,然后去对钥匙孔。
  他几乎已经是醉极了,只是依靠着一种意志支持才没倒下去,所以在他眼睛里似乎全世界都在晃,双手无论怎么固定都稳不下来,对了几下都歪过去。
  写意去拿钥匙准备自己来开,哪知他无论如何也不将钥匙放开。
  “你放手,我来。”她不禁皱眉说。
  “放手?你休想,我死也不会放!”他怒道。
  他确实喝醉了,而且完全不讲道理。
  若是平时,见他如此语无伦次,没有章法,写意估计自己会想笑。但是此刻的写意是完全笑不出来。
  他一个人出去喝闷酒,醉成这个样子,几乎站都站不稳当。但是他却到了她的门口,一个人呆在这里。要不是她恰好回来,他估计就这么守到天亮也不会敲门。
  厉择良不是她,爱的时候死缠烂打去争取,恨的时候头破血流也要报复。他的爱,他的恨,从来只是藏在心里,死也不说。
  就像刚才那句,“死也不会放手。”
  他和她都有一种执拗的倔脾气,一模一样,只是——她表现在脸上,他藏在心里。
  她本想今夜找到他将所有的话原原本本地说清楚。可是,当她在家门口,在寂静的黑暗中再看到他,看到如此失态地吻她的厉择良,一时间写意自己居然不知道如何问起。
  如果他真的将当年的事情直认不讳,那自己可以保证不爱他了么?
  她——不能。无论他做了什么,她都爱他,只能爱他,今生今世换不了别人。
  稍许之后,厉择良的耐性终于磨掉,开门的动作开始有些粗暴。写意真怕他将钥匙插进去也被立刻拧断。
  “阿衍!”她叫了他一声,然后换了个姿势,抚上他的手,缓缓地固定起来,然后引导他去对准开门。
  一把钥匙解一把锁。
  他们俩无论谁是谁的钥匙,都是天下都仅此一对,谁离了谁都只能孤孤单单地活下去,另外没有配对的了。
  “哐当”一下门开了。
  厉择良推开门将她拉进屋做到沙发上,然后炽热的唇从嘴角滑到耳根,那是写意最敏感的地方,一下子觉得火热,身体力气一散,不禁往后仰。他本来就依着吻她,于是俩人一起倒下去,睡到沙发上。写意的后脑勺狠狠地砸到沙发扶手边缘,磕得很疼。
  他在上,她被压在下面,形成了一种再自然不过的姿势。然后他开始顺理成章地吻她,浅浅吮吸着耳垂,然后再依依不舍地一路向下,到了脖子以后,他将头埋在她的肩上开始解她大衣的扣子。
  还好,没将扣子一把扯开。
  不知他是温柔些了,还是潜意识告诉自己这种大衣的牛角扣想一把扯开还是需要很大的难度。
  第一颗,他手指依旧拌蒜。
  第二颗,好像顺利了些。
  第三颗,很好,比前面两次都有进步,时间缩短了。
  第四颗……
  第四颗……
  没了动静。
  又过了一会儿,还是没动静。
  写意的心境由焦急期盼,转化为一团乱麻,最后到了心灰意冷,但是他却真的没有继续刚才的动作,整个人完全静止下来。
  “阿衍?”她唤。
  没得到回音,写意开始着急,不知道他是不是喝出毛病来了,身体什么地方不舒服。可是当她埋头,拨开他额前的头发再看,发现这男人闭着,呼吸缓缓的,有些沉重。
  竟然,是睡着了。
  12——3(完结章)
  但是他睡得极浅,迷迷糊糊地呢喃着几个字,也听不清楚。
  写意费力地挪开他,从沙发上坐起来。这才看到家里的大门还敞开着,他刚才压根儿没功夫关门。
  于是她又去锁门,换鞋,脱外衣。过了一会儿,走到沙发面前,发现厉择良的睡姿已经从俯卧变成了侧躺。
  写意垂下头去,细细地看他的睡脸。
  一双淡眉蹙在一起。
  她不禁伸手去抚平它们,触到他的皮肤却是滚烫。刚才他吻她的时候,总以为是自己错觉,没想到是真的很烫。他总是这样,喝过酒,全身就烫得要命。
  若是心情好,这人喝多了的话,还会使劲唠叨。
  屋子里开着暖气气温高,他毛衣外套都裹在一起,加上醉酒的温度,于是在额头上起了一层细密的汗。
  写意只得替他解开外套,刚准备叫他,却瞅到这人的鞋子都还穿在脚上。她便又改变方向去脱鞋。
  左脚在外面,先脱左脚。
  然后是右脚——
  她摸了摸那条腿上的假肢,然后将鞋子脱下去,开始犹豫要不要替他将假肢也卸下来。她晓得要是绑着那玩意儿就这么睡到天亮的话,实在难受,但是他穿的不少,要卸假肢需要先脱裤子……
  呃——
  虽然她不是没有干过这事,但是这个时候这种状态这种关系这种情形下,要是他突然醒过来,看到她正在做这么猥琐的事情……
  她想了想还是作罢。
  “阿衍。”她只好叫他。
  “恩?”
  连唤了两声,他才缓缓睁眼,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这人的眼眸还不清亮,估计神智也不怎么清醒,仍然迷糊着才应了她的话。
  待她再叫他,又闭眼睡上了。
  可见真是醉得厉害。
  她搬不动他,只得随了他去。她去卧室取个枕头,回来准备给他枕上。刚垫到脖子下,那一瞬间,他模模糊糊地说了句:“写意,对不起,对不起……”三个字连说了好几遍,声音却一次比一次轻,到最后渐渐微不可闻。也不知道是他的梦话,还是真的对她说的。待她仔细再看,又确实睡着了。
  有这三个字就够了。
  他说,对不起,写意。
  写意站在那里默默地看了他许久。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铃声却响起来,she翻唱的那首《我爱你》突然就在这狭小的客厅里大声地唱开。写意急忙找到手袋,将手机翻出来,迅速掐掉,再看了一眼厉择良。
  他动了动,不知道是铃声吵到他的好眠,还是恰好是他调整姿势,眉毛皱了皱还是继续睡了下去。
  写意这才松口气,打开手机翻来电,居然是詹东圳。
  这人居然又三更半夜打电话骚扰她。
  她为了避免将只好将电源关掉,祈祷他没啥急事,只是吃饱了没事做。
  写意将手机放在桌子上的时候,忽然想起铃声的里反复出现的那句歌词,“我想亲你倔强到极限的心。”
  她回过头,又瞅了一眼厉择良。
  薄薄的嘴唇被他抿得紧紧的。
  就是刚才,这双唇还疯狂地吻了她,之后喃喃地对又说“对不起”。
  她俯下身非常轻地吻了一下他,“我慎重地说,阿衍,我原谅你了,也请你原谅我,我希望和你在一起,这辈子都在一起。”
  她干脆坐在沙发前的地板上,对着他的睡脸,顿了顿又说:“记不记得那个时侯我对你第一次表白,我说:阿衍这辈子只能为我夹丸子,只能给我做饭,只能对我说甜言蜜语,只能牵我的手,只能吻我,只能和我两情相悦,只能说喜欢我,永……”
  她说到一半,却听一个沉缓的声音插了进来打断她。
  “永远永远永远都是我的。”他眼睛睁开,将她的话接下去,“写意,我记得。”
  写意诧异地看着清醒过来的厉择良,“你又装睡。”
  “没有,我是中途醒来的。”他诚恳地说。
  “从哪里开始醒来的?”她瞅他。
  “‘只能说喜欢我’那一句。”厉择良老老实实地回答。
  “那你还不说?”写意调皮。
  “说什么?”他疑惑。
  “说你喜欢我啊。”
  “哦,你喜欢我。”他好像智商还没从醉酒和昏睡中恢复过来,居然鹦鹉学舌地照着说了一遍。
  “不是不是,笨死了,”写意摇头,“居然你也有这么笨的时候,以前还嫌我笨,所以说酒喝多了要肯定要得老年痴呆的。”
  “老年痴呆的人想问一句,刚才放的是什么歌。”
  “什么什么歌?”写意纳闷。
  “你手机响的时候的铃声,女的唱的那个歌,叫什么来着?”他请教她。
  写意不假思索地回答,“是《我爱你》。”
  “恩,”他心满意足地点头,“我知道了。”那个表情得意洋洋的,哪还看得出什么醉意。要么就是装睡还装醉,要么就是被酒精泡大的小强,生命力恢复得极快。
  写意过了两三秒才明白。还以为他真的没清醒过来,她本想捉弄厉择良一番,没想到自己却反倒中招。
  “你讨厌!又占我便宜。”她苦着脸说。
  厉择良一笑将她纳入怀里。她的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听见他沉沉地笑着的时候,胸口的轰鸣声。
  “其实我后面还对你说了话,当时你没听见。”厉择良说。
  “后面?”
  “你第一次对我表白,我在后面回答了你的,但是你睡着了。”
  “说什么了?”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被拒绝了的。
  “我说,写意,等我回来。”
  “哦,那你回来了吗?”她抬头问他。
  “回来了。”
  (完)   
番外《良言写意》木浮生 ˇ番外ˇ 
这几天,他们准备又搬回市区的公寓单独住。厉择良清楚她不太喜欢和那么多人住一起,还是俩人独居比较随意。于是趁着周末,写意拉着他去超市购置些日用品。
  一路写意都很留意他的腿,怕他有一点点痛,“我进去买,你在车里等我。”  “我很好,不用你来瞎操心。”他强调。
  这天是周六,下午的超市特别拥挤。到处都是降价打折,商品促销,嘈杂极了。人来人往中,他怕她挤丢了懒得又去找,便一直牵着她的手。
  走到音像品那一区,厉择良突然想起上次他们一起在电影院看的那个故事都没看最后,她一直吵着要知道结局。于是他去刻意找了下那张碟,顺带又选了几部电影存在家里,让她晚上闲来无事的时候消磨时间。免得每次拉着他看黄金时段的连续剧,看二十分钟就插播十分钟广告,简直是活受罪。  厉择良选好以后,习惯性地牵住旁边的手,拉她走。摸上去的第一下还没察觉,走了几步就是觉得手感不太对,转头去一看,才发现自己牵着的竟是个陌生的女孩。
  那女孩脸蛋红得像柿子,但是居然还乖乖地跟着他走了几步。
  厉择良第一次在公共场感觉如此尴尬,可是此刻他的面色却纹丝不动,故作冷静地放开人家,很绅士地说:“对不起,小姐,牵错了。”   
  那女孩本来也是来选碟的,走到附近的时候货架另一头的陌生人引起她的注意力,难得在这种地方看到五官如此英俊的男子,身材挺拔,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种成熟男性的魅力。他身边原本站了位异性,但是俩人都专心专意地埋头看商品,走一走就错开了。她便忍不住挨了过去,站在他的旁边。  “是不是叫《天使之城》?”他忽然问,那声音低缓优美异常好听。
  她不知道是不是问自己,于是模糊地“恩”了一声。
  然后,他将那张碟放到购物篮里,接着又仔仔细细地另选了几张。选东西的时候,他的手指微曲,缓缓地从一张一张碟的封面上面滑过,异常迷人。
  所以当这只手突然来牵自己的时候,女孩诧异至极,却还听话地就这么跟着他走了。  
  他朝人家道过歉,略微愠怒地回头去找写意。发现此人真流连在过道上的一堆特价品中。  “阿衍,你看这个棉拖鞋好可爱,还配的有同款的情侣鞋。我们买两双回去一起穿好不好。”写意央求着,丝毫没察觉到刚才自家的男人差点红杏出墙。
  “什么情侣拖鞋,买了你自己一个人穿。”
  厉择良拉她走。
  可是不到五分钟,他一不留神,又不见写意,只得再回去找。
  整个超市就像一坐迷雾森林,她时不时就被路边的诱惑拐走了。
  他本来是下定决心这几天要忍住脾气迁就她的,可惜如此反复几次,一身耐性全被她消磨掉。  “你陪我去找那种情侣的漱口杯,好不好?”
  “不行。”他斩钉截铁地说。他最烦买东西的时候不干正事,东游西逛的,明明就不需要还得折腾半天。
  “我把东西买齐了,不逛了,回家去。”他下令。
  她低着眉,故作委屈的说,“可是,我牙疼的时候,逛街可以转移注意力。不然头又要晕,饭也不想吃。”
  写意使出杀手锏,故作可怜,全然装成一受气包。
  厉择良接触到她的眼神,自己也意识到这点,心底柔软了些,嘴角动了动。  “算了,”他无奈地说,“你随便逛吧,我陪你。”
  写意背着他,洋洋得意地挑下眉,这招果然是屡试不爽。欧耶,胜利!
  她不忘乘胜追击,又说:“你不许又嫌我磨叽。”
  “恩。”
  “不许掉头就走。”
  “恩。”
  “说话算话?”
  “说话算话。”
  “真的?”
  “真的。”他忍了。
  写意心满意足地微笑,然后说:“那陪我去买那个。”
  厉择良原本回答得是如此诚实可信、铿锵有力,可是当他随着写意的目光看去,立刻面色青黑。货架上居然是满满一架子女性生理用品。
  “……”
  这女人肯定是被上天专门派来戏耍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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