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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雕侠侣

_48 金庸(现代)
许,见溪中有艘小舟,当即入舟。马光佐力大,扳桨而划,顷
刻间追近数丈。但溪流曲折,转了几个弯,忽然不见了前舟
的影踪。
尼摩星从舟中跃起,登上山崖,霎时间犹如猿猴般爬上
十余丈,四下眺望,只见绿衫人所乘小舟已划入西首一条极
窄的溪水之中。溪水入口处有一大丛树木遮住,若非登高俯
视,真不知这深谷之中居然别有洞天。他跃回舟中,指明了
方向,众人急忙倒转船头,划向来路,从那树丛中划了进去。
溪洞山石离水面不过三尺,众人须得横卧舱中,小舟始能划
入。划了一阵,但见两边山峰壁立,抬头望天,只余一线。山
青水碧,景色极尽清幽,只是四下里寂无声息,隐隐透着凶
险。又划出三四里,溪心忽有九块大石迎面耸立,犹如屏风
一般,挡住了来船去路。
马光佐首先叫起来:“糟啦,糟啦,这船没法划了。”潇
湘子阴恻恻的道:“你一身牛力,将船提了过去罢。”马光佐
怒道:“我可没这般大力,除非你僵尸来使妖法。”
金轮法王当二人争吵之先,早自寻思:“那小舟如何过得
这九个石屏风?”听了二人之言,说道:“凭一人之力,任谁
都拔不起这船,咱们六人合力,那就成了。杨兄弟、尹兄和
我三人一面,尼兄、潇湘兄、马兄三位一面,六人合力齐施
如何?”
众人同声叫好,依着他的分派,六人分站两旁,各自在
山石上寻到了坚稳立足之处,好在那溪极是窄狭,六人站立
两旁,伸出手来足够握到船边。法王叫一声:“起!”六人同
时用力。六人中只杨过与尹克西力气较小,其余四人都是力
兼数人,马光佐尤具神力,只听得波的一声,小舟离开水面,
已越过了那九块大石组成的石屏。
众人跃回船头,一齐抚掌大笑。这六人本来勾心斗角,相
互间颇存敌意,但经此一番齐心合力,自然而然的亲密了几
分。
潇湘子道:“我们六人的功夫虽然不怎么样,在武林中总
也挨得上是一流好手,六人合力抬一艘小船,原也算不了难
事,可是……”尼摩星抢着道:“四个绿衫子的男的女的,武
功胡里胡涂的,小船抬得过大石的?”六人中倒有五人早在暗
暗诧异,只有马光佐却在思索他说“武功胡里胡涂的”是甚
么意思。尼摩星道:“他们的船小的,人的……人的……四个
人……也少的。四个人能够这么……这么干的,力气也就……
就好的。”尹克西道:“那三个男子也还罢了,另一个娇滴滴
的十七八岁大姑娘,决计无此本事,这大石中必是另有机关,
咱们一时猜想不透罢了。”
法王微微一笑,说道:“人不可以貌相,如我们这位杨兄
弟,他小小年纪,却是身负绝顶武功,若非我们亲眼得见,谁
又信来?”杨过谦道:“小弟末学后进,有何足道?但那四个
绿衫人居然能将周伯通绑缚而去,自是有过人之处。”他口中
谦逊,但说话之间已与潇湘子等一流名家称兄道弟。众人亲
见他以一指之力接了周伯通的飞盘,均已不轻视于他,听他
这番话说得有理,都纷纷猜测起来。
这六人中杨过年幼,法王、马光佐、尼摩星三人向在西
域,潇湘子荒山独修,素不与外人交往,只尹克西于中原武
林的门派、人物、武功、轶事,所知甚是广博,但对这四个
绿衣男女的来历却也是想不起半点端倪。说话之间,已划到
小溪尽头,六人弃舟登陆,沿着小径向深谷中行去。
山径只有一条,倒不会行错,只是山径越行越高,也越
是崎岖,天色渐黑,仍不见那四个绿衫人的影踪。正感焦躁,
忽见远处有几堆火光,众人大喜,均想:“这荒山穷谷之中,
有火光自有人家,除了那几个绿衣人之外,常人也决不会住
在如此险峻之地。”当下发足向前奔去,心知身入险地,各自
戒备。但各人过去都曾独闯江湖,多历凶险,此时六大高手
并肩入山,天下有谁挡得?是以虽存戒心,却无惧意。
行不多时,到了山峰顶上一处平旷之地,只见一个极大
的火堆熊熊而燃,再走近数十丈,火光下已看得明白,火堆
之后有座石屋。
尼摩星大声叫道:“喂,喂,有客人来的!你们快出来的。”
石屋门缓缓打开,出来四人,三男一女,正是日间擒拿周伯
通的绿衫人。四人躬身行礼,右首一人道:“贵客远来,未克
相迎,实感歉仄。”法王道:“好说,好说。”那人道:“列位
请进。”
金轮法王等六人走进石屋,只见屋内空荡荡地,除几张
桌椅之外一无陈设。四个绿衫男女跟着入内,坐在主位。当
先一人道:“不敢请问六位高姓大名。”尹克西最擅言词,笑
吟吟的将五人身份说了,最后说道:“在下名叫尹克西,是个
波斯胡人,我的本事除了吃饭,就是识得些珠玉宝物,可不
像这几位那样个个身负绝艺。”
那绿衫人道:“敝处荒僻得紧,从无外人到访,今日贵客
降临,幸何如之。却不知六位有何贵干?”尹克西笑道:“我
们见四位将那老顽童周伯通捉拿来此,好奇心起,是以过来
瞧瞧。贵处景色幽雅,令人大开眼界,实是不虚此行。”
第一个绿衫人道:“那捣乱的老头儿姓周么?也不枉了他
叫做老顽童。”说着恨恨不已。第二个绿衫人道:“各位和他
是一路的么?”法王接口道:“我们和他也是今日初会,说不
上有甚交情。”
第一个绿衫人道:“那老顽童闯进谷来,蛮不讲理的大肆
捣乱。”法王问道:“他捣乱了甚么?当真是如各位所说,又
是撕书,又放火烧屋?”那绿衫人道:“可不是吗?晚辈奉家
师之命,看守丹炉,不知那老头儿怎地闯进丹房,跟我胡说
八道个没完没了,又说要讲故事啦,又要我跟他打赌翻筋斗
啦,疯不像疯,癫不像癫。那丹炉正烧到紧急的当口,我无
法离身逐他,只好当作没听见,哪知他突然飞起一腿,将一
炉丹药踢翻了。再要采全这炉丹药的药材,唉,可不知要到
何年何月了。”说着气愤之情见于颜色。
杨过笑道:“他还怪你不理他,说你的不对,是不是?”那
绿衫少女道:“一点儿也不错。我在芝房中听得丹房大闹,知
道出了岔儿,刚想过去察看,这怪老头儿已闪身进来,一伸
手,就将一株四百多年的灵芝折成两截。”杨过见那少女约莫
十七八岁年纪,肤色极白,娇嫩异常,眼神清澈,嘴边有粒
小小黑痣,便道:“那老顽童当真胡闹得紧,一株灵芝长到了
四百多年,那自是十分珍异之物。”那少女叹道:“我爹爹原
定在新婚之日和我继母分服,哪知却给老顽童毁了,我爹爹
大发雷霆,那也不在话下。那老顽童折断了灵芝,放入怀内,
说甚么也不肯还我,只是哈哈大笑。我又没得罪他,不知为
甚么这般无缘无故的来跟我为难。”说着眼眶儿红红的,甚感
委屈。杨过心道:“老顽童毫没来由的欺侮这位姑娘,那可不
该。”
尹克西道:“请问令尊名号。我们无意闯入,连主人的姓
名也不知,实是礼数有亏。”那少女迟疑未答。第一个绿衫人
道:“未得谷主允可,不便奉告,须请贵客原谅。”
杨过寻思:“这些人隐居荒谷,行迹如此诡秘,原不肯向
外人泄露身份。”问道:“那老顽童抢了灵芝去,后来又怎样
了?”
第三个绿衣人道:“这姓周的在丹房、芝房中居然胡闹得
还嫌不够,又冲进书房来,抢到一本书便看。在下职责所在,
不得不出手拦阻。他却说:‘这些骗小孩子的玩意儿,有甚么
大不了!’竟一口气撕毁了三本道书。这时大师兄、二师兄和
师妹一齐赶到了。我们四人合力,仍是拦他不住。”法王微微
一笑,说道:“这老顽童性子希奇古怪,武功可着实了得,原
是不易拦他得住。”
第二个绿衫人道:“他闹了丹房、芝房、书房,仍是不放
过剑房。他踏进室门,就大发脾气,说剑房内兵刃……兵刃
太多,东挂西摆,险些儿刺伤了他,当即放了一把火,将剑
房壁上的书画尽数烧毁。我们忙着救火,终于给他乘虚逃脱。
我们一想这事可不得了,于是追出谷去,将他擒回,交由谷
主发落。”
杨过道:“不知谷主如何处置,但盼别伤他性命才好。”第
三个绿衫人道:“家师新婚在即,倒也不会轻易杀人。但若这
老儿仍是胡言乱道,尽说些不中听的言语来得罪家师,那是
他自讨苦吃,可怨不得人。”
尹克西笑道:“那老顽童不知为何故意来跟尊师为难?我
瞧他虽然顽皮,脾气却似乎不坏。”绿衫少女道:“他说我爹
爹年纪这么大啦,还娶……”那大师兄突然接口道:“这老顽
童说话傻里傻气,当得甚么准?各位远道而来,定然饿了,待
晚辈奉饭。”马光佐大叫:“妙极,妙极!”登时容光焕发。
四个绿衫人入厨端饭取菜,一会儿开出席来,四大盆菜
青的是青菜,白的是豆腐,黄的是豆芽,黑的是冬菰,竟然
没有一样荤腥。
马光佐生下来不到三个月,吃饭便是无肉不欢,面前这
四大盆素菜连油星也不见半点,不禁大失所望。第一个绿衫
人道:“我们谷中摒绝荤腥,须请贵客原谅。请用饭罢。”说
着拿出一个大瓷瓶,在各人面前碗中倒满了清澈澄净的一碗
白水。马光佐心想:“既无肉吃,多喝几碗酒也是好的。”举
碗骨都骨都喝了两口,只觉淡而无味,却是清水,大嚷起来:
“主人家忒煞小气,连酒也没一口。”
第一个绿衫人道:“谷中不许动用酒浆,这是数百年来的
祖训,须请贵客原谅。”那绿衫女郎道:“我们也只在书本子
上曾见到‘美酒’两字,到底美酒是怎么的样儿,可从来没
见过。书上说酒能乱性,想来也不是甚么好东西。”
法王、尹克西等眼见这四个绿衫男女年纪不大,言行却
如此迂腐拘谨,而且自与他们说话以来,从未见四人中有哪
一个脸上露过一丝笑容,虽非面目可憎,可实是言语无味。当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各人不再说话,低头吃饭。四个绿
衫人也即退出,不再进来。
用饭即毕,马光佐嚷着要乘夜归去。但其余五人眼见谷
中处处透着诡异,好奇心起,均盼查明究竟。尹克西劝道:
“马兄,咱们既来此间,明日还须见见谷主,怎能就此回去?”
马光佐嚷道:“没酒没肉,这不是存心折磨人么?这日子我是
半天也不能过的。”潇湘子板着脸道:“大伙儿说不去,你一
个人吵些甚么?”马光佐见他僵尸一般的相貌,一直暗自害怕,
听他这么一说,不敢再作声了。
当晚六人就在石屋中安睡,地下只是几张草席。只觉这
谷中一切全是十分的不近人情,直比寺庙还更严谨无聊,庙
中和尚虽然吃素,却也不会如此对人冷冰冰的始终不露笑容。
只有杨过住惯了古墓、对惯了冷若冰霜的小龙女,却是丝毫
不以为意。
尼摩星气愤愤的道:“老顽童拆屋放火,大大好的!”此
言一出,马光佐登时大有同感,大声喝彩。尼摩星道:“金轮
老兄,你是我们六个头脑的,你说这谷主是甚么路道?是好
人还是不好的?明儿咱们给他客气客气呢,还是打他个落花
……落花甚么水的?”法王道:“这谷主的路数,我和诸位一
般,也是难以捉摸,明日见机行事便了。”尹克西低声道:
“这四个绿衫弟子武功不弱,谷中自然更有高手,大家务须小
心在意,只要稍有疏忽,六人一齐陷身此处,那就不妙之极
了。”
马光佐还在唠唠叨叨的诉说饭菜难以下咽,没将他一句
话听在耳中。杨过道:“你明日不小心,给他们抓住了关一辈
子,整日价喂你清水白饭,青菜豆腐,只怕连你肚里的蛔虫
也要气死了……”马光佐大吃一惊,忙道:“好兄弟,我听,
我听。”
这一晚众人身处险地,都是睡得不大安稳,只有马光佐
却鼾声如雷,有时梦中大叫:“来,来!干杯!这块牛肉好大!”
第十七回绝情幽谷
次晨杨过醒来,走出石屋。昨晚黑暗中没看得清楚,原
来四周草木青翠欲滴,繁花似锦,一路上已是风物佳胜,此
处更是个罕见的美景之地。信步而行,只见路旁仙鹤三二、白
鹿成群,松鼠小兔,尽是见人不惊。
转了两个弯,那绿衫少女正在道旁摘花,见他过去,招
呼道:“阁下起得好早,请用早餐罢。”说着在树上摘下两朵
花,递给了他。
杨过接过花来,心中嘀咕:“难道花儿也吃得的?”却见
那女郎将花瓣一瓣瓣的摘下送入口中,于是学她的样,也吃
了几瓣,入口香甜,芳甘似蜜,更微有醺醺然的酒气,正感
心神俱畅,但嚼了几下,却有一股苦涩的味道,要待吐出,似
觉不舍,要吞入肚内,又有点难以下咽。他细看花树,见枝
叶上生满小刺,花瓣的颜色却是娇艳无比,似芙蓉而更香,如
山茶而增艳,问道:“这是甚么花?我从来没见过。”那女郎
道:“这叫做情花,听说世上并不多见。你说好吃么?”
杨过道:“上口极甜,后来却苦了。这花叫做情花?名字
倒也别致。”说着伸手去又摘花。那女郎道:“留神!树上有
刺,别碰上了!”杨过避开枝上尖刺,落手甚是小心,岂知花
朵背后又隐藏着小刺,还是将手指刺损了。那女郎道:“这谷
叫做‘绝情谷’,偏偏长着这许多情花。”杨过道:“为甚么叫
绝情谷?这名字确是……确是不凡。”那女郎摇头道:“我也
不知甚么意思。这是祖宗传下来的名字,爹爹或者知道来历。”
二人说着话,并肩而行。杨过鼻中闻到一阵阵的花香,又
见道旁白兔、小鹿来去奔跃,甚是可爱,说不出的心旷神怡,
自然而然的想起了小龙女来:“倘若身旁陪我同行的是我姑
姑,我真愿永远住在这儿,再不出谷去了。”刚想到此处,手
指上刺损处突然剧痛,伤口微细,痛楚竟然厉害之极,宛如
胸口蓦地里给人用大铁锤猛击一下,忍不住“啊”的一声叫
了出来,忙将手指放在口中吮吸。
那女郎淡淡的道:“想到你意中人了,是不是?”杨过给
她猜中心事,脸上一红,奇道:“咦,你怎知道?”女郎道:
“身上若给情花的小刺刺痛了,十二个时辰之内不能动相思之
念,否则苦楚难当。”杨过大奇,道:“天下竟有这等怪事?”
女郎道:“我爹爹说道:情之为物,本是如此,入口甘甜,回
味苦涩,而且遍身是刺,你就算小心万分,也不免为其所伤。
多半因为这花儿有这几般特色,人们才给它取上这个名儿。”
杨过问道:“那干么十二个时辰之内不能……不能……相
思动情?”那女郎道:“爹爹说道:情花的刺上有毒。大凡一
人动了情欲之念,不但血行加速,而且血中生出一些不知甚
么的物事来。情花刺上之毒平时于人无害,但一遇上血中这
些物事,立时使人痛不可当。”杨过听了,觉得也有几分道理,
将信将疑。
两人缓步走到山阳,此处阳光照耀,地气和暖,情花开
放得早,这时已结了果实。但见果子或青或红,有的青红相
杂,还生着茸茸细毛,就如毛虫一般。杨过道:“那情花何等
美丽,结的果实却这么难看。”女郎道:“情花的果实是吃不
得的,有的酸,有的辣,有的更加臭气难闻,中人欲呕。”杨
过一笑,道:“难道就没甜如蜜糖的么?”
那女郎向他望了一眼,说道:“有是有的,只是从果子的
外皮上却瞧不出来,有些长得极丑怪的,味道倒甜,可是难
看的又未必一定甜,只有亲口试了才知。十个果子九个苦,因
此大家从来不去吃它。”杨过心想:“她说的虽是情花,却似
是在比喻男女之情。难道相思的情味初时虽甜,到后来必定
苦涩么?难道一对男女倾心相爱,到头来定是丑多美少吗?难
道我这般苦苦的念着姑姑,将来……”
他一想到小龙女,突然手指上又是几下剧痛,不禁右臂
大抖了几下,才知那女郎所说果然不虚。那女郎见了他这等
模样,嘴角微微一动,似乎要笑,却又忍住。这时朝阳斜射
在她脸上,只见她眉目清雅,肤色白里泛红,甚是娇美。杨
过笑道:“我曾听人说故事,古时有一个甚么国王,烧烽火戏
弄诸侯,送掉了大好江山,不过为求一个绝代佳人之一笑。可
见一笑之难得,原是古今相同的。”那女郎给杨过这么一逗,
再也忍耐不住,格格一声,终于笑了出来。
杨过见她一直冷冰冰的,心存三分忌惮,此时这么一笑,
二人之间的生分隔阂登时去了大半。杨过又道:“世上皆知美
人一笑的难得,说甚么一笑倾城,再笑倾国,其实美人另有
一样,比笑更是难得。”那女郎睁大了眼睛,问道:“那是甚
么?”杨过道:“那便是美人的名字了。见上美人一面已是极
大的缘份,要见她嫣然一笑,那便须祖宗积德,自己还得修
行三世……”他话未说完,女郎又已格格笑了起来。杨过仍
是一本正经的道:“至于要美人亲口吐露芳名,那真须祖宗十
八代广积阴功了。”
那女郎道:“我不是甚么美人,这谷中从来没一人说过我
美,你又何必取笑?”杨过长叹一声,道:“唉,怪不得这山
谷叫做绝情谷。但依我之见,还是改一个名字的好。”那女郎
道:“改甚么名字?”杨过道:“应该称作盲人谷。”女郎奇道:
“为甚么?”杨过道:“你这么美丽,他们却不称赞你,这谷中
所居的不都是瞎子么?”
那女郎又是格格娇笑。其实她容貌虽也算得上等,但与
小龙女相比固然远为不及,较之程英之柔、陆无双之俏,似
乎微见逊色,只是她秀雅脱俗,自有一般清灵之气。她一生
之中确是无人赞过她美貌,因她门中所习功夫近乎禅门,各
人相见时都是冷冰冰的不动声色,旁人心中纵然觉她甚美,决
无哪一个胆敢宣之于口。今日忽遇杨过,此人却生性跳脱,越
是见她端严自持,越是要逗她除却那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无情神态。她听了杨过之言,心中喜欢,笑道:“只怕你自己
才是瞎子,将一个丑八怪看作了美人。”
杨过板着脸道:“我看错了也说不定。不过这谷中要太平
无事,你原是笑不得的。”那女郎奇道:“为甚么?”杨过道:
“古人说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其实是写了个别字。这个
别字非国土之国,该当是山谷之谷。”那女郎微微弯腰,笑道:
“多谢你,别再逗我了,好不好?”杨过见她腰肢袅娜,上身
微颤,心中不禁一动,岂知这一动心不打紧,手指尖上却又
一阵剧痛。
那女郎见他连连挥动手指,微感不快,嗔道:“我跟你说
话儿,你却去思念你的意中人。”杨过道:“冤枉啊冤枉,我
为你手指疼痛,你却来怪我。”那女郎满脸飞红,突然发足急
奔。
杨过一言出口,心中已是懊悔:“我既一心一意向着姑姑,
这不规不矩的坏脾气却何以始终不改?杨过啊杨过,你这小
坏蛋可别再胡说八道了。”他天性中实带了父亲的三分轻薄无
赖,虽然并无歹意,但和每个少女调笑几句,招惹一下,害
得人家意乱情迷,却是他心之所喜。
那女郎奔出数丈,忽地停住,站在一株情花树下面,垂
下了头呆呆出神,过了一会,回过头来,微笑道:“若是一个
丑八怪把名字跟你说了,那定是你祖宗十八代坏事做得太多,
以致贻祸子孙了。”杨过走近身去,笑道:“你偏生爱说反面
话儿。我祖宗十八代做了这许多好事,到我身上,总该好有
好报罢。”这几句话还是在赞对方之美。她脸上微微一红,低
声道:“说便跟你说了,你可不许跟第二个说,更不许在旁人
面前叫我。”杨过伸了伸舌头道:“唐突美人,我不怕绝子绝
孙么?”
那女郎又是嫣然一笑,道:“我爹爹复姓公孙……”她总
是不肯直说己名,要绕个弯儿。杨过插嘴道:“但不知姑娘姓
甚么?”那女郎抿嘴笑道:“那我可不知道啦。我爹爹曾给他
的独生女儿取个名字,叫做绿萼。”杨过赞道:“果然名字跟
人一样美。”
公孙绿萼将姓名跟杨过说了,跟他又亲密了几分,道:
“待会儿爹爹要请你相见,你可不许对我笑。”杨过道:“笑了
便怎地?”公孙绿萼叹道:“唉,若是他知道我对你笑过,又
知我将名字跟你说了,真不知会怎样罚我呢?”杨过道:“也
没听见过这样严厉的父亲,女儿对人笑一下也不行。这般如
花似玉的女儿,难道他就不爱惜么?”
公孙绿萼听他如此说,不禁眼眶一红,道:“从前爹爹是
很爱惜我的,但自我六岁那年妈妈死后,爹爹就对我越来越
严厉了。他娶了我新妈妈之后,不知还会对我怎样?”说着流
下了两滴泪水。杨过安慰道:“你爹爹婚后心中高兴,定是待
你更加好些。”绿萼摇头道:“我宁可他待我更凶些,也别娶
新妈妈。”
杨过父母早死,对这般心情不大了然,有意要逗她开心,
道:“你新妈妈一定没你一半美。”绿萼忙道:“你偏说错了,
我这新妈妈才真是美人儿呢。爹爹可为她……为她……昨儿
我们把那姓周的老头儿捉了来,若不是爹爹忙着安排婚事,决
不会再让这老顽童逃走。”杨过又惊又喜,问道:“老顽童又
逃走了?”绿萼秀眉微蹙,道:“可不是吗?”
二人说了一阵子,朝阳渐渐升高,绿萼蓦地惊觉,道:
“你快回去罢,别让师兄们撞见我们在一起说话,去禀告我爹
爹。”杨过对她处境油然而生相怜之意,伸左手握住了她手,
右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几下,意示安慰。公孙绿萼眼中露
出感激之色,低下头来,突然满脸红晕。杨过生怕想到小龙
女,手指又痛,快步回到所居的石屋。
他尚未进门,就听得马光佐大叫大嚷,埋怨清水青菜怎
能果腹,又说这些苦不苦、甜不甜的花瓣也叫人吃,那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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