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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雕侠侣

_49 金庸(现代)
谋财害命么?尹克西笑道:“马兄,你身上有甚么宝贝,当真
得好好收起,我瞧这谷主哪,有点儿不怀好意。”马光佐不知
他是取笑,连连点头称是。杨过走进屋去,只见石桌上堆了
几盘情花的花瓣,人人都吃得愁眉苦脸,想起连金轮法王这
大和尚也受情花之累,不禁暗暗好笑。
他拿起水杯来喝了两口,只听门外脚步声响,走进一个
绿衫人来,拱手躬身,说道:“谷主有请六位贵客相见。”
法王、尼摩星等人均是一派宗师,不论到甚么处所,主
人总是亲自远迎,连大蒙古国四王子忽必烈也是礼敬有加,却
不道来到这深山幽谷之中,主人却如此大剌剌的无礼相待,各
人都是心头有气,均想:“待会儿见到这鸟谷主,可要他知道
我的厉害。”
六人随着那绿衫人向山后走去,行出里许,忽见迎面绿
油油的好大一片竹林。北方竹子极少,这般大的一片竹林更
是罕见。七人在绿竹篁中穿过,闻到一阵阵淡淡花香,登觉
烦俗尽消。穿过竹林,突然一阵清香涌至,眼前无边无际的
全是水仙花。原来地下是浅浅的一片水塘,深不逾尺,种满
了水仙。这花也是南方之物,不知何以竟会在关洛之间的山
顶出现?法王心想:“必是这山峰下生有温泉之类,以致地气
奇暖。”
水塘中每隔四五尺便是一个木桩,引路的绿衫人身形微
晃,纵跃踏桩而过。六人依样而为,只有马光佐身躯笨重,轻
功又差,跨步虽大,却不能一跨便四五尺,踏倒了几根木桩
之后,索性涉水而过。
青石板路尽处,遥见山阴有座极大石屋。七人走近,只
见两名绿衫僮儿手执拂尘,站在门前。一个僮儿进去禀报,另
一个便开门迎客。杨过心道:“不知谷主是否出门迎接?”思
念未定,石屋中出来一个身穿绿袍的长须老者。
这老者身材极矮,不逾四尺,五岳朝天,相貌清奇,最
奇的是一丛胡子直垂至地,身穿墨绿色布袍,腰束绿色草绳,
形貌极是古怪。杨过心道:“这谷主这等怪模怪样,生的女儿
却美。”那老者向六人深深打躬,说道:“贵客光临,幸何如
之,请入内奉茶。”
马光佐听到这个“茶”字,眉头深皱,大声道:“喝茶么!
甚么地方没茶了?又何必定要到这里来?”长须老者不明其意,
向他望了一眼,躬身让客。
尼摩星心想:“我是矮子,这里的谷主却比我更矮。矮是
你矮,武功却是看谁强。”他抢前先行,伸出手去,笑道:
“幸会,幸会。”拉住了老头的手,随即手上使劲。余人一见
两人伸手相握,各自让开几步,要知两大高手较劲,非同小
可。
尼摩星手上先使两分劲,只觉对方既不还击,亦不抗拒,
微感奇怪,又加了两分劲,但觉手中似乎握着一段硬木。他
跟着再加两分劲,那老者脸上微微闪过一阵绿气,那只手仍
似木头一般僵直。尼摩星大感诧异,最后几分劲不敢再使将
出来,生怕全力施为之际,对方突然反击,自己抵挡不住,当
下哈哈一笑,放脱了他的手。
金轮法王走在第二,见了尼摩星的情状,知他没能试出
那老者的深浅,心想对方虚实不明,自己不必妄自出手,当
下双手合十,大大方方的走了进去。潇湘子、尹克西二人鱼
贯而入,更其次是马光佐。他见那老者长须垂地,十分奇特,
他一早没吃过甚么东西,几朵情花只有越吃越饿,这时饥火
与怒火交迸,进门时突然伸出大脚,往那老者长须上踹去,一
脚将他的须尖踏在足底。那老者不动声色,道:“贵客小心了。”
马光佐另一只脚也踏到了他须上,道:“怎么?”那老者微一
摇头,马光佐站立不稳,猛地里仰天一交摔倒。这样一个巨
人摔将下来,实是一件大事。杨过走在最后,急忙抢上两步,
伸掌在他屁股上一托,掌上发劲,将他庞大的身躯弹了进去。
马光佐站桩立稳,双手摸着自己屁股发楞。
那老者恍若未见,请六人在大厅上西首坐下,朗声说道:
“贵客已至,请谷主见客。”杨过等都是一惊:“原来这矮子并
非谷主。”
只见后堂转出十来个绿衫男女,在左边一字站开,公孙
绿萼也在其内。又隔片刻,屏风后转出一人,向六人一揖,随
随便便的坐在东首椅上。那长须老者垂手站在他椅子之侧。瞧
那人的气派,自然是谷主了。
那人四十五六岁年纪,面目英俊,举止潇洒,只这么出
厅来一揖一坐,便有轩轩高举之概,只是面皮蜡黄,容颜枯
槁,不似身有绝高武功的模样。他一坐下,几个绿衣童子献
上茶来。大厅内一切陈设均尚绿色,那谷主身上一件袍子却
是崭新的宝蓝缎子,在万绿之中,显得甚是抢眼。
谷主袍袖一拂,端起茶碗,道:“贵客请用茶。”马光佐
见一碗茶冷冰冰的,水面上漂浮着两三片茶叶,想见其淡无
比,发作道:“主人哪,你肉不舍得吃,茶也不舍得喝,无怪
满脸病容了。”那谷主皮肉不动,喝了一口茶,说道:“本谷
数百年来一直茹素。”马光佐道:“那有甚么好处?可是能长
生不老么?”谷主道:“自敝祖上于唐玄宗时迁来谷中隐居,茹
素之戒,子孙从不敢破。”
金轮法王拱手道:“原来尊府自天宝年间便已迁来此处,
真是世泽绵长了。”谷主拱手道:“不敢。”
潇湘子突然怪声怪气的道:“那你祖宗见过杨贵妃么?”这
声音异常奇特。尼摩星、尹克西等听惯了他说话,均觉有异,
都转头向他脸上瞧去。一看之下,更是吓了一跳,只见他脸
容忽地全然改变,他本来生就一张僵尸脸,这时显得更加诡
异。法王、尼摩星等心下暗自忌惮,均想:“原来此人的内功
竟然如此厉害,连容貌也全变了。他暗自运功,是要立时发
难,对这谷主一显颜色么?”各人想到此处,各自戒备。
只听谷主答道:“敝姓始迁祖当年确是在唐玄宗朝上为
官,后见杨国忠混乱朝政,这才愤而隐居。”潇湘子咕咕一笑,
说道:“那你祖宗一定喝过杨贵妃的洗脚水了。”
此言一出,大厅上人人变色。这句话自是向谷主下了战
书,顷刻间就要动手。法王等都觉诧异:“这潇湘子本来极为
阴险,诸事都让旁人去挡头阵,今日怎地如此奋勇当先?”
那谷主并不理睬,向站在身后的长须老头一拂手。那老
者大声道:“谷主敬你们是客,以礼相待,如何恁地胡说?”
潇湘子又是咕咕一笑,怪声怪气的道:“你们老祖宗当年
非喝过杨贵妃的洗脚水不可,倘若没喝过,我把头割下来给
你。”马光佐大感奇怪,问道:“潇湘兄,你怎知道?难道你
当日一起喝了?”潇湘子哈哈大笑,声音又是一变,说道:
“要不是喝洗脚水喝反了胃,怎么不吃荤腥?”马光佐鼓掌大
笑,叫道:“对了,对了,定是这个道理。”
法王等却眉头深皱,均觉潇湘子此言未免过火,想各人
饮食自有习性,如何拿来取笑?何况六人深入谷中,眼见对
方决非善类,就算动手较量,也该留下余地为是。
那长须老头再也忍耐不住,走到厅心,说道:“潇湘先生,
我们谷中可没得罪你啊。阁下既然定要伸手较量,就请下场。”
潇湘子道:“好!”只见他连人带椅跃过身前桌子,登的一声,
坐在厅心,叫道:“长胡子老头,你叫甚么名字?你知道我名
字,我可不知道你的,动起手来太不公平。这个眼前亏我是
万万吃不起的。”这几句话似通非通,那长须老人更增怒气,
只是他见潇湘子连椅飞跃这手功夫飘逸灵动,非同凡俗,戒
心却又深了一层。那谷主道:“你跟他说罢,不打紧。”
长须老人道:“好,我姓樊,名叫一翁,请站起来赐招罢。”
潇湘子道:“你使甚么兵器,先取出来给我瞧瞧。”樊一翁道:
“你要比兵刃?那也好。”右足在地下一顿,叫道:“取来!”两
名绿衣童子奔入内室,出来时肩头扛了一根长约一丈一尺的
龙头钢杖。杨过等都是一惊:“如此长大沉重的兵刃,这矮子
如何使用?”只见潇湘子理也不理,从长袍底下取出一柄极大
的剪刀,说道:“你可知道这剪刀用来干甚么的?”
众人见了这把大剪刀不过觉得希奇,杨过却是大吃一惊,
他也不用伸手到衣囊中去摸,背脊微微一挺,便察觉囊中大
剪刀已然失去,心想:“这大剪刀是冯铁匠给我打的,原本要
用以剪断李莫愁的拂尘,怎么这僵尸竟在夜中偷偷摸了去,我
可半点也没知觉?”
樊一翁接过钢杖,在地下一顿。石屋大厅极是开阔,钢
杖一顿之下,震出嗡嗡之声,加上四壁回音,实是声势非凡。
潇湘子右手拿起剪刀,手指尽力撑持,方能使剪刀开合,
叫道:“喂,矮胡子,你不知我这宝剪的名字,可要我教你?”
樊一翁怒道:“你这般旁门左道的兵刃,能有甚么高雅名字
了。”潇湘子哈哈大笑,道:“不错,名字确是不雅,这叫做
狗毛剪。”杨过心下不快:“我好好一柄剪刀,谁要你给取这
样一个难听名字。”只听潇湘子又道:“我早知这里有个长胡
子怪物,因此去定造了这柄狗毛剪,用来剪你的胡子。”
马光佐与尼摩星纵声大笑,尹克西与杨过也忍不住笑出
声来,只有金轮法王端严自持,和那谷主隔坐相对,两人竟
似没有听见。
樊一翁提起钢杖,微微一摆,激起一股风声,说道:“我
的胡子原嫌太长,你爱做剃头的待诏,那是再好也没有,请
罢!”
潇湘子抬头望着大厅的横梁,呆呆出神,似乎全没听到
他的说话,猛地里右臂闪电般向前伸出,喀的一响,大剪刀
往他胡子上剪去。樊一翁万料不到他身坐椅子,竟会斗然发
难,危急中不及闪避,钢杖急撑,身子向上跃起,一个筋斗
翻高丈余,钢杖却仍是支在地下。潇湘子这一下发动极快,樊
一翁也闪得甚是迅捷,这一剪一避,两位高手在一霎之间都
露了上乘武功。但樊一翁终于吃亏在给对方攻了个措手不及,
虽然让开了这一剪,还是有三茎胡子给剪刀尖头剪断了。
潇湘子甚是得意,左手提起胡子,张口一吹,三茎胡子
向桌上自己那碗茶飞去,乒乓一声,茶碗落在地下打得粉碎。
杨过等皆知潇湘子故弄玄虚,推落茶碗的只是他所吹的那一
口劲气。马光佐却不明其理,只道三根胡子被他这么一吹,竟
能生出恁大力量,大声叫道:“潇湘子,你的胡子好厉害啊!”
潇湘子哈哈一笑,剪刀一开一夹,叫道:“矮胡子,你想不想
再试试我的狗毛剪?”
众人见他虽然纵声长笑,脸上却是皮肉不动,越来越是
惊异,心想:“内功练到上乘境界,原可喜怒不形于色,甚至
无嗔无喜,但如他这般笑得极为喜欢,脸上却是阴森可怖,实
是从所未见。”他脸色实在太过难看,众人只瞧上一眼,便即
转头。
樊一翁连遭戏弄,怒火大炽,向谷主躬身说道:“师父,
弟子今日不能再以敬客之礼待人了。”杨过甚是奇怪:“这矮
子年纪比谷主老得多,怎地称他师父?”那谷主微微点头,左
手轻摆。樊一翁挥动钢杖,呼的一声,往潇湘子坐椅上横扫
过去,他身子虽矮,却是神力惊人,这重逾百斤的钢杖挥将
出来,风声甚是劲急。
杨过等虽与潇湘子等同来,但他真正功夫到底如何,却
也不甚了然,当下凝神观看二人拚斗,眼见那钢杖离椅脚不
到半尺,潇湘子左臂垂下,竟然伸手去抓杖头,同时剪刀张
开,又去剪对方长须。樊一翁怒极,心想:“你竟如此小觑于
我?”脑袋一侧,长须甩开,钢杖却仍往他手上扫去,这一下
正好击中他的手掌。众人“噫”的一声,同时站起,均想这
一下潇湘子手掌定受重伤。樊一翁却感钢杖犹如击在水中,柔
若无物,心知不妙,急忙收杖,哪知潇湘子手腕斗翻,已然
抓住了杖头。
樊一翁只觉对方立即向里拉夺,当下将钢杖向前疾送,这
一挺力道威猛,眼见潇湘子非离椅不可,不料他突然间又是
连人带椅的跃起,向左一让,钢杖登时落空,但他手指却也
不得不放开了杖头。樊一翁左手在头顶一转,钢杖打个圈子,
往敌人头上挥击过去。潇湘子有意卖弄,连人带椅的跃高丈
许,竟从钢杖之上越过。众人见这手功夫既奇特又轻捷,他
虽身在椅中,实与空身无殊,都是不自禁的喝了一声采。
樊一翁见对手功夫如此高强,全神接战,将一根钢杖使
得呼呼风响,心知要打中他身子大是不易,但若打碎他的坐
椅,也是占了先着。哪知潇湘子的武功竟尔神出鬼没,右手
剪刀忽张忽合,不住往他长胡子上招呼,左手却使出擒拿手
法乘隙夺他钢杖。二人在大厅中翻翻滚滚,转瞬间斗了数十
合,似乎是旗鼓相当,不分胜败,其实潇湘子身不离椅,全
不将对手放在眼里。法王等心中暗惊:“瞧不出这僵尸般的怪
物,竟有这等了不起的手段?”
又斗数合,樊一翁的钢杖尽是着地横扫的招数,潇湘子
连人带椅的纵跃闪避,只听椅脚忽上忽落,登登乱响,越来
越快。谷主忽地叫道:“别打椅子,否则你对付不了。”樊一
翁一怔,登时省悟:“他坐在椅上,我才勉强与他战成平手。
若是他双脚着地,只怕用不了几招,我胡子就给他剪去了。”
突然杖法一变,狂舞急挥,但见一团银光之中裹着个长胡子
的绿袍矮子,银光之外却是个僵尸般的人形坐在椅中跳蹦不
定,洵是罕见奇观。
那谷主瞧出潇湘子存心戏弄,再斗下去,樊一翁定要吃
亏,当下缓步离席,说道:“一翁,你不是这位高人对手,退
下罢。”樊一翁听到师父吩咐,大声答应:“是!”钢杖一挺,
正要收招跃开,潇湘子叫道:“不行,不行!”身子离椅飞起,
往他钢杖上直扑下去。只听喀喇一响,一张椅子登时被钢杖
打得粉碎,杖身却已被潇湘子左手抓住,左足踏定,同时大
剪张开,已将樊一翁颏下长须夹入刃口,只须剪刀一合,这
丛美髯就不保了。
哪知道樊一翁留下这把长长的胡子,其实是一件极厉害
的软兵刃,用法与软鞭、云帚、链子锤是同一的路子,只见
他脑袋微晃,胡子倒卷,早已脱出剪口,倒反过来卷住剪刀,
脑袋向后一仰,一股大力将剪刀往上扯夺。潇湘子大叫:“啊
哟,老矮子,你的胡子真是厉害,我潇湘子可服了你啦。”一
个长须缠住剪刀,一个左手抓住钢杖,一时纠缠不决。潇湘
子哈哈大笑,只叫:“有趣,有趣!”
突然大门口灰影晃动,一条人影迅捷异常的抢将进来,双
掌齐出,突往潇湘子背后推去。谷主喝道:“是谁?”眼见这
一下偷袭又快又猛,势必得手,潇湘子左掌放杖回转,往敌
人肘底一托,立时便将他掌力化解了。那人怒道:“贼厮鸟,
跟你拚个你死我活!”
杨过等向他望去,惊奇不已,同声叫道:“潇湘子!”原
来这进门偷袭的人却也是潇湘子。何以他一人化二?又何以
他向自己的化身袭击?众人一时都是茫然不解。
再定神看时,与樊一翁纠缠的那人明明穿着潇湘子的服
色,衣服鞋帽,半点不错,脸孔虽然也是僵尸一般,面目却
与潇湘子原来的相貌全然不同。后来进厅那人面目是对了,却
穿了谷中众人所服的绿衫绿裤,只见他双手犹如鸟爪,又向
拿剪刀的潇湘子背心抓去,叫道:“施暗算的称甚么英雄好
汉?”
樊一翁斗见来了帮手,那人穿的虽是谷中服色,却非相
识,微感惊讶,绰杖退在一边,但见两个僵尸一般的人砰砰
嘭嘭,斗在一起。
杨过此刻早已猜到,持剪刀那人定是偷了自己的人皮面
具,戴在脸上,又掉换了潇湘子的衣衫,混到大厅中来胡搅,
只因潇湘子平时的面相就和死人一般,初时谁都没瞧出来。杨
过虽然时戴人皮面具,但戴上之后的相貌如何,自己却是不
知,程英戴了面具的模样他又不敢多看,竟被这人瞒过。他
凝神看了片刻,认明了持剪刀那人的武功,叫道:“周伯通,
还我的面具剪刀。”说着跃到厅心,伸手去夺他手中大剪。
原来此人正是周伯通。他一个没留神,给绝情谷的四弟
子用渔网擒住。但他神通广大,四人微一疏忽,立时被他破
网逃出。他躲在山石之后,存心要在谷中闹个天翻地覆,却
见杨过等一行六人到来。到得晚间,他暗施偷袭,点了潇湘
子的穴道,将他移出石屋,除了他的衣服自行穿上。只因他
轻功了得,来去无踪,潇湘子固然在睡梦中着了他的道儿,连
法王等也是浑然不觉。周伯通换过衣服之后,回到石屋中在
杨过身畔卧倒,顺手偷了他背囊中的剪刀与面具。次晨众人
醒转,竟然均未发觉。
潇湘子穴道被点,忙运内力自通,但周伯通点穴的手法
厉害,直至三个时辰之后,四肢方能运转如意。那时他身上
只剩下贴肉的短衫小衣,自是恼怒已极,见到谷中一个绿衫
子弟走过,立即将之打倒,换了他的衣裤鞋袜,赶到大石屋
中来。只见一人穿了自己的衣服正与樊一翁恶斗,当真是怒
不可遏,连挥双掌,恶狠狠的向他扑击。
周伯通见杨过上来抢夺剪刀,当即运起左右互搏之技,左
掌忽伸忽缩,对付杨过,右手剪子或开或合,却将潇湘子逼
得不敢近身。那大剪刀张开来时,剪刃之间相距二尺来长,若
是给他夹中头颈,收劲一合,一个脑袋登时就得和脖子分了
家。潇湘子虽然狂怒,却也不敢轻率冒进。
公孙谷主当见周伯通与樊一翁相斗之时,已是暗中惊佩,
待见他双手分斗二人,宛然便是一人化身为二一般,自己所
学的一门阴阳双刃功夫与此略有相似之处,可怎能当真如他
这般一心二用?又见潇湘子双爪如铁,出招狠辣,杨过却是
风仪闲雅,姿形端丽,举手投足间飘飘有出尘之想,寻思:
“天下之大,能人辈出。两个老儿固然了得,这少年功力虽浅,
身法拳脚却也秀气得紧。”当下朗声说道:“三位且请住手。”
杨过与潇湘子同时向后跃开,周伯通拉下人皮面具,连
剪刀向杨过掷去,叫道:“玩得够了,我去也!”双足一登,疾
往梁上窜去。
谷中弟子见他露出本来面目,无不哗然。公孙绿萼叫道:
“爹爹,便是这老头儿!”周伯通横骑梁上,哈哈大笑,屋梁
离地有三丈来高,厅中虽然好手甚多,但要这般一跃而上,却
均自愧不能。樊一翁是绝情谷的掌门大弟子,年纪还大过谷
主,谷中除谷主之外数他武功第一,今日连遭周伯通戏弄,如
何不怒?他身子矮小,精于攀援之术,身形纵起,已抱住了
柱子,犹似猿猴般爬了上去。周伯通最爱有人与他胡闹,眼
见樊一翁爬上凑趣,正是投其所好,不等他爬到梁上,已伸
出手来相接。
樊一翁哪知他存的是好心,见他右手伸出,便伸指直戳
他腕上“大陵穴”。周伯通手腕上微有知觉,立即闭住穴道,
放松肌肉。樊一翁这一指犹如戳在棉花之中,急忙缩手,周
伯通手掌疾翻,在他手背上拍的打了一下,声音极是清脆,叫
道:“一箩麦,二箩麦,哥哥弟弟拍大麦!”樊一翁怒极,脑
袋一晃,长须向他胸口疾甩过去。周伯通听得风声劲急,左
足一撑,身子荡开,左手攀住横梁,全身悬空,就以打秋千
般来回摇晃。
潇湘子心知樊一翁决非他的对手,纵然自己上去联手而
斗,也未必能胜,转头向尼摩星和马光佐道:“尼马二兄,这
老儿将咱们六人全不瞧在眼内,实是欺人太甚。”尼摩星性子
暴躁,受不得激,马光佐脑筋迟钝,是非不明,听他说“将
咱们六人全不瞧在眼内”,只道当真如此,齐声怒吼,纵身跃
向横梁,去抓周伯通双脚。周伯通左一脚,右一脚,踢向尼
马二人手掌。
潇湘子向尹克西冷冷的道:“尹兄,你当真是袖手旁观
吗?”尹克西微微一笑,说道:“潇湘兄先上,小弟愿附骥尾。”
潇湘子一声怪啸,四座生寒,突然跃将起来。但见他双膝不
弯,全身僵直,双臂也笔直的前伸,向周伯通小腹抓去。
周伯通见他双爪袭到,身子忽缩,如狸奴般卷成一球,抓
住横梁的左手换成了右手。潇湘子双爪落空,在空中停留不
住,落下地来。他全身犹似一根硬直的木材,足底在地下一
登,又窜了上去。樊一翁在横梁上挥须横扫,潇湘子、尼摩
星、马光佐三人此起彼落,此落彼起,不住高跃仰攻。
尹克西笑道:“这老儿果真身手不凡,我也来赶个热闹。”
伸手在怀中一探,斗然间满厅珠光宝气,金辉耀眼,手中已
多了一条软鞭。这软鞭以金丝银丝绞就,镶满了珠玉宝石,如
此豪阔华贵的兵刃,武林中只怕就此一件而已。金丝珠鞭霞
光闪烁,向周伯通小腿缠去。
杨过瞧得有趣,心想:“这五人各显神通围攻老顽童,我
若不出奇制胜,不足称能。”心念一动,将人皮面具戴在脸上,
学着潇湘子般怪啸一声,拾起樊一翁抛在地下的钢杖,一撑
之下,便已借力跃在半空。钢杖本已有一丈有余,再加上这
一撑,他已与周伯通齐头,大叫:“老顽童,看剪!”大剪刀
往他白胡子上剪去。
周伯通大喜,侧头避过剪刀,叫道:“小兄弟,你这法儿
有趣得紧。”杨过道:“老顽童,我没得罪你啊,干么开我玩
笑?”周伯通笑道:“有来有往,你半点也没吃亏,反而占了
便宜。”杨过一怔,道:“甚么有来有往?”周伯通笑道:“现
下我要卖个关子,不跟你说。”眼见尹克西的金丝鞭击到,当
即伸手抄去。尹克西软鞭倒卷,欲待反击对方背心,身子却
已落了下去。周伯通道:“你这根死赤练蛇,花花绿绿的倒也
好玩。”此时樊一翁的长须也已挥将过来,他双手攀住横梁,
全凭一把胡子击敌。
周伯通笑道:“大胡子原来还有这用处?”学他模样,也
将颏下长须甩将过去,但他胡子既远较樊一翁的为短,又没
在胡子上练过功夫,这一甩全不管用,刷的一下,却给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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