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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春秋(1-6)

_139 贾志刚(当代)
  “包括我在内,都必须听从子产叔的指挥,谁要违抗,我第一个跟他过不去。”子皮表了态,大家也都响应。
  随后,子产发言。
  子产没有说太多,他知道说太多没有意义,他只说了些感谢子皮信任,希望大家支持之类的套话。随后,给大家分了工。
  “今后对外事务由子石来分管了,内阁中的排序他排在我的后面。”子产宣布。
  包括子石在内,所有人都对这个决定感到惊讶,因为子石刚刚当上卿,原本应该排在第六位的。大家都有不满,但是也无话可说,一来子皮刚刚说过一切听子产的;二来,子石和子产同辈,比其他人都高一辈。
  现在,郑国的六卿是子皮、子产、子石、游吉、印段和驷带。
  那么,子产为什么要超拔子石呢?
  子产分析了形势,六卿中,游吉和印段肯定没有问题,特别是游吉跟自己很贴心。问题在哪里?在子石和驷带,如果他们对自己不满,凭借他们与子皮的特殊关系,就完全有可能对自己不利。所以,要拉拢瓦解他们。
  相比较,子石刚刚当上卿,如果这个时候拉他一把,他就会感恩戴德。再说,子石胆子比较小,让他坐到第三把交椅,他也不敢搞什么名堂。
  从另一个角度说,子石当上卿,子皙心里本身就已经很不平衡,如果再超拔子石,子皙一定认为子石在暗中搞了什么名堂,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会疏远。这样,就达到了分化瓦解的目的。
  而只有在没有人能够对自己构成威胁之后,自己才能够开始进行改革。
  当然,子产明白,要掌控大局,仅仅靠这些是不够的,还必须施点小计谋。
  除了小计谋,有的时候还要搞点阴谋。
  一个合格的政治家,必然是一个阴谋家。
  大乱之后,郑国终于有可能走向大治了,历史重任就这样历史性地落到了子产的身上。
  第二一三章 权术
  原则是要坚持的,但是,不同的情况,要坚持不同的原则。
  而所有的原则要服从于一个原则,总的原则。
  “苟利社稷,死生以之。”(《左传》)这就是子产的总原则,只要对国家有利的事情就去做,不在意生死。
  两千四百年后,林则徐写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当然,子产坚信,能不死最好不死,死了就无法为国家效力了。
  团结一部分,拉拢一部分,打击一部分,忽略一部分。
  该明白的时候明白,该糊涂的时候糊涂。
  这是子产的策略,或者说叫做权术。
  权术没有好坏之分,只有高明和低劣的差别。
  【拉拢一批人】
  游吉和印段不仅有才能,而且人品好,子产将他们列为团结的部分。
  驷带和子石人品能力一般,但是并不恶劣,再加上与子皮家族的密切关系,他们属于拉拢的对象。
  打击的对象不在卿的系列,但是必须有,那么是谁?子产在等待时机。
  谁应该是被忽略的人?子皙。子产根本不同他发生关系,他也就无从怨恨。
  游吉和印段很容易就成了子产的左右手,团结成功。
  子产决定拉拢子石,他比较容易被拉拢,因为他从前地位低,容易满足。
  子产给了子石一个简单任务,简单到《左传》都懒得记载。
  “兄弟,这个任务很艰巨,完成之后,奖赏你三邑。”子产布置了任务,还给了悬赏。
  子石高高兴兴走了,这个任务如此简单,悬赏简直就是白送给自己。
  游吉对于子产的做法有些不满了。
  “叔啊,国家是大家的国家,为国家办事是每个人的义务,为什么别人办事没有奖赏,偏偏他有呢?”游吉觉得不公正,于是问子产。
  “人都是有欲望的,要让一个人全力去做一件事情,就要顺从他的欲望。子石现在最想要的就是土地,我就给他,这样,他就能全力去做,把事情做好。地给他有什么关系,不还是郑国的吗?”子产这样解释,他不好明说这是要拉拢子石。
  “可是,人外国会怎么看我们?”游吉还是想不通。
  “我这样做,是要让大家和谐相处,而不是互相挖墙脚啊,外国人管得着吗?《郑书》说得好啊:安定国家,必大焉先。要想建立和谐社会,首先要让大家族得到好处。大家族安定下来之后,再进一步安定全国。”这一次,子产的话说得很明白了,他是要拉拢子石。
  游吉没有再说什么,对于这件事情,他持保留态度。
  正如子产所料,子石果然很卖力地去完成交给他的简单任务,做得非常出色。
  “兄弟,太能干了,这三邑归你了。”子产说到做到,给了奖赏。
  子石屁颠屁颠走了,在所有的卿中,他的封邑比别人少很多,所以如今轻易得到三邑,喜出望外。
  可是没几天,子石听说很多人对他得到三邑不满,他有点害怕,于是回来找子产,请求把三邑退回来。
  “怕什么?没偷没抢,那是你该得的,别怕,我给你撑腰。”子产暗暗高兴,一来这证明子石胆小怕事,二来,自己的人情做得更足了。
  子石千恩万谢,回去了。
  从那之后,子石见人就说子产贤能得一塌糊涂。
  团结成功了,拉拢成功了,打击的对象出现了吗?
  该出现的都会出现的。
  【打击一批人】
  子石有个侄子叫丰卷,到了秋天,准备举行家祭祭祀自己的父亲。于是,丰卷找子产,请求打猎以便猎取祭品。
  “那什么叔啊,我要打猎以便祭祀我爹,行不?”丰卷说话的态度很不恭敬。
  “不行,只有国君祭祀才用新杀的野兽,卿以下,都不可以。”子产断然拒绝。
  “哎,我从前年年都打猎啊,怎么到了你这里就不行了?”丰卷斜着眼睛质问子产。
  “你已经错了很多年了,我不能让你再错。”子产也没给他好脸。
  “嘿,别以为别人怕你,我就怕你,有种的你就等着。”丰卷气哼哼地走了,他跟驷带的关系一向不错,平时也是专横跋扈惯了。
  丰卷决定,率兵攻打子产。于是,一边准备甲兵,一边去通知驷带和子石,联合出兵。
  子产很快知道了消息,立即来找子皮。
  “子皮啊,干不了了,我干不了了,你另找能人吧,我,我去晋国避难了。”子产兜头就是这几句,搞得子皮一头雾水。
  “叔啊,什么事啊?”
  “丰卷这个小兔崽子联合了驷带和子石,要来攻打我,我只能跑了。”子产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还要跑。
  “叔,你等等,我这就派人去找子石和驷带,如果他们敢出兵,我就出兵灭了他们。”子皮大怒,当时留下子产,就要派人出去。
  就在这个时候,驷带派人来了。
  “报,丰卷要攻打子产,还约了我家主人。我家主人现在赶去劝阻他了,特地让我来报个信。”驷带派来的人这样说,驷带没有跟丰卷同流合污。
  子皮略略放了心,子产则心头一喜,看来驷带没有问题了。
  驷带的人刚走,子石来了。
  “哎哟,子产兄也在这里啊,我正要找你呢。丰卷这个小兔崽子吃错药了,竟然要起兵攻打你,这不,我赶紧来找子皮去阻止这小子。实在不行,咱大义灭亲,合兵灭了他。”子石说话说得激动,眼泪差一点掉下来。
  子皮彻底放心了,子产也彻底放心了。
  丰卷被驷带连劝带骂,早已经打消了出兵的念头。两人正在说话,子皮、子石和子产来了。
  “叔,您来了?”看见子石,丰卷很老实,那是他亲叔,丰家的掌门。
  “混帐东西,我不是你叔,你是我叔。”子石劈头盖脸,把丰卷一通臭骂,骂得丰卷不敢抬头。
  “叔,我错了,我知错了行吗?”丰卷彻底老实了,连忙求饶。
  “错了?晚了。你子产叔待我们丰家不浅呐,你叔我能有今天,都是你子产叔一力抬举。如今你不知报恩,反而恩将仇报,你这个没人性的白眼狼。今天,我当着你子产叔的面,我要大义灭亲。”子石说得激动,抽出刀来。
  “扑通。”丰卷吓得跪倒在地。
  子石回头看了看子产,意思是说我要动手了,你要想劝就趁早。
  “子石,算了,年轻人不懂事,这次就算了吧。”子产当然知道子石的意思,杀了丰卷不是一件好事。
  “子产兄,你别护着他。”
  “算了,他也就是说说而已。再说了,他也是我侄子啊。”
  这边,子石拿着刀就是不动手,子产一个劲地劝。子皮一看,这要靠自己收场了。
  “两位叔,你们也别争了。丰卷的过错,按理说杀了也不过分。不过既然子产叔给他求情了,死罪饶过,活罪不饶。给你一个时辰收拾,给我滚到晋国去。”子皮作了判决,基本上是各方都能接受的。
  丰卷得了性命,大喜,急忙来向子皮道谢。
  “皮哥,多谢饶命之恩。”丰卷忙不迭说。
  “谢我什么?谢你叔去。”子皮大声呵斥。
  “叔,多谢多谢。”丰卷又来谢子石。
  “混帐东西,快去谢你子产叔才是正路。”子石也大声呵斥。
  “子产叔,我,我狗眼看人低啊,我,我错了,呜呜呜呜。”丰卷说着,哭了。
  子产没有说话,因为他怕一说话就会笑出来。
  丰卷当天被驱逐出境,前往晋国流亡。在子产的劝说下,子皮决定不没收丰卷的封地,准他三年之后再回来。
  “哥啊,你对我们丰家太好了,我,我,嗨,什么也不说了,我们丰家就跟你了。”子石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了,他觉得子产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了。
  “该感谢主公和子皮啊。”子产淡淡地说。
  【改革开始了】
  该团结的团结了,该拉拢的拉拢了,并且打击了胆敢对抗的不服分子。现在,时机成熟了,子产知道,自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秋收之后,子产开始了第一次改革。
  子产的第一项改革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整顿社会秩序;第二部分,整顿农田。按《左传》:子产使都鄙有章,上下有服。田有封洫(音序,田间的水道),庐井有伍。大人之忠俭者从而与之,泰侈者因而毙之。
  对于这段话,历史上解说不一。不过,从当时的情况看,我们作如下的解释。
  都鄙有章,上下有服。核心在于恢复社会秩序,自从穆族独掌郑国大权,一来穆族本身张扬跋扈,强取豪夺,破坏了社会秩序;二来,穆族外的旧贵族不甘心利益受到剥夺,暗中也在破坏社会秩序;第三,郑国近年来主要精力在国际生存,对国内秩序忽略轻视以及无力照顾。因此,近年来,郑国的社会秩序混乱,社会治安恶化。
  因此,子产制定制度,对城市和农村进行规范化管理。同时,按照等级、行业对人民进行管理,人们要守礼,不得僭越,一切行为要依礼法。
  田有封洫,庐井有伍。郑国土地肥瘦不一,关键是郑国并非多水的国家,因此,很多田地往往因缺水而歉收。当初子驷意识到这个问题,因此做“田洫”,在田间挖水沟,保障灌溉,可是因为事情做得有些过分,因为遭到“西宫之变”,把命都给送了。如今,子产要继续作这件事情,强行推进田间的水利工程。同时,借鉴当初管仲管理齐国的办法,在农村实行保甲制度,强制保障农业发展。建立乡校,实行全民义务教育。
  大人之忠俭者从而与之,泰侈者因而毙之。响应并且积极实行改革的,有赏;阻止改革的,重罚。
  改革的目的:稳定社会,发展农业。
  不过,具体推行方法已经不可考。
  改革强势推行,六卿全力支持。
  人们现有的生活方式被强制终止,很多人不满意;田间沟渠的挖掘导致大量的田地面积缩小,很多人不满意。
  郑国人民对子产很不满意,不满意虽然不满意,没有人有实力奋起反抗,连子皙也没有胆量借机闹事。
  “取我衣冠而褚(贮)之,取我田畴而伍之,孰杀子产?吾其与之!”(《左传》)郑国人编了一首民歌,歌中唱道:没收了我的衣服,侵占了我的土地,限制了我的自由,子产这个王八蛋,谁要带头去杀他,我就跟他一起干。
  为什么会没收衣服?因为当时郑国已经到了乱穿衣的地步,譬如普通老百姓穿上了士的衣服,士穿了大夫的衣服等等。因此,但凡在街上乱穿衣服的,子产都下令没收。
  子产知道自己现在是全民公敌,可是他不怕,真的不怕。
  这一年,是郑简公二十三年(前543年)
  【舌战腐败分子】
  转眼到了第二年夏天,郑国农作物的生长明显好于前一年。也就是说,虽然土地面积减少了,但是灌溉充分,单位产量提高了。
  骂声少了很多,因为大多数人的收入增加了。
  六月,子产请郑简公去晋国朝拜,进献贡品,而自己成为郑国执政后,也应该去晋国一趟。原本去年就该去,但是那时候子产真不敢去,而现在郑国正在安定下来,他敢去了。
  子产和郑简公来到了晋国,被安置在国宾馆暂住。
  一住两天,晋平公没有接见。子产呆不住了,一打听,说是鲁襄公薨了,消息刚到,晋平公没工夫接见郑简公了。
  “这,这怎么办?”郑简公傻眼了,真是来得不巧。
  “我们辛辛苦苦来了,抽个一天半天的都抽不出来?太欺负人了。主公,你别担心,看我的。”子产有些生气,当然,也有些办法。
  子产命令随从把国宾馆的墙给拆了,然后把马车都赶了进来。国宾馆的工作人员一看吓了一跳,这郑国人怎么无缘无故损坏公物啊?还不好管,人家是外宾。
  于是,郑国人损坏国宾馆围墙的事情就报了上去,这时候还是赵武为中军帅,一听这事挺生气,可是再一听干这事的是子产,当时竟然有点害怕。
  “那什么,请范老去一趟吧,把事情弄清楚。”赵武不敢自己去,他怕说不过子产丢面子,所以派人去请已经退居二线的范匄去跟子产打交道。
  范匄气哼哼地来到了国宾馆,从前几次被子产骂得狗血喷头,如今想想,说什么你们拆了国宾馆的墙都不对啊,我正好报仇,好好骂你一顿。
  “子产,我们国家因为管理不好,有很多盗贼。无奈各国有很多使节来往,我们为了大家的安全,把国宾馆的围墙修得很高,以便大家有安全感。现在你们擅自拆了我们的围墙,你们自己的随从加强了戒备,可是别的客人呢?啊?你们还有没有一点公德心?破坏公物,照价赔偿知道不?告诉你,我们国君知道这件事之后非常生气,后果很严重,今天,你就给我好好解释清楚,否则,吃不了兜着走,哼。”范匄没客气,指着鼻子骂了子产一通,然后等他认错求饶,然后再骂一顿。
  子产都没用正眼看他,心说你这两刷子也就忽悠没见过世面的吴国人还行,在我这儿,你还嫩点。
  “范老,我们郑国吧是个小国,又夹在大国中间,大国向我们索要供品呢也没有什么规律,因此我们不敢安居,主动来朝拜。这不,我们搜集了全部的财富来朝见,谁成想吃个闭门羹,根本没时间接见我们。这样的话,我们的贡品就麻烦了,直接交到你们仓库吧,那就成你们的东西了;如果放在院子外面吧,风吹日晒雨淋,那就毁坏了,范老,你教教我,我们该怎么办?”子产说到这里,给范匄出个难题。
  范匄愣了愣,有点发傻。本来就有点老年痴呆的症状,再加上这个问题提得突然,范匄竟然张口结舌,答不上来。
  “我听说,当年晋文公做盟主的时候,他的宫室矮小简陋,可是国宾馆却富丽堂皇。那时候的国宾馆就像现在的宫室一样漂亮而舒适,仓库和马棚都修建得很好,环境优雅,干净整洁。诸侯的客人们来了,接待的官员在庭院中设置火炬照明,保安们日夜巡逻以防盗贼,车马都有停放的地方,还有专人替代宾客的随从以供使用,车马有专人帮助维护喂养,朝中百官们也都拿出珍贵的物品招待客人。晋文公从来不会让客人无故滞留,而是随到随见,主随客便。晋文公很关心宾客,什么都替宾客想着,有什么问题亲自出面解决。可以说,那时候是宾至如归,什么都不用担心。可是看看现在,国君的宫殿广阔数里,诸侯们下榻的国宾馆跟奴隶住的地方没什么区别,大门狭窄,门槛贼高,车马根本进不来。车马根本没有安置的地方,而盗贼又横行霸道。现在贵国君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接见我们,你说说,要是不拆毁围墙,把马车赶进来,还有什么别的办法?鲁国君主去世,我们也很悲伤啊,可是,不能因为这个就不接见我们啊。希望贵国君主早日接见我们,我们早日把贡品献上之后回国,那样的话,我们愿意把围墙修好。”
  子产把晋文公给搬了出来,其实那时候是什么样,谁也不知道,可是子产就这样说,范匄也不敢说不是那么回事。子产一番对照,把现在的晋国说得一无是处。
  “是,是,是是。”范匄听得只有点头说是的份了,子产都说完了,还在不住点头,全然忘了来这里本来是要痛骂子产的。
  范匄老老实实离开了国宾馆,回去把子产的话向赵武说了一遍。
  “子产说的有道理啊,是我们不对啊,现在的国宾馆是奴隶的宿舍改造的啊。”赵武也听得点头,心说幸亏我没有自己去。
  赵武当即派人前往国宾馆向郑国人道歉,并且立即安排晋平公第二天设宴招待郑简公。
  第二天,晋平公的宴席特别加重了礼仪,场面非常隆重,赠送的礼品也比往常都要丰厚。送走郑国人之后,赵武立即下令在新址修建全新的国宾馆。
  “外交辞令是如此的重要啊,子产善于辞令,其他的诸侯也跟着受益。《诗经》里说:辞之辑矣,民之协矣;辞之绎矣,民之莫矣。好的言辞能够让国家和谐安定啊。”叔向为此事感慨不已。
  第二一四章 言论自由
  子产敢于理直气壮地跟晋国人论理,是因为他确信一点:只要自己按礼行事,走到哪里都不怕别人挑自己的理。只要自己站得正,就没有什么可以害怕的。
  对晋国强硬仅仅是一个方面,该尊重的时候一定要尊重,这样才能让晋国人尊重自己。
  子产和郑简公从晋国回来,紧接着准备派印段前往楚国聘问,这是世界和平协议规定的。去之前,子产专门请子皮派人前往晋国通报此事,以示尊重。
  随后不久,卫襄公前往楚国朝拜,路过郑国。子产命令印段到城郊招待,随后让外交官子羽陪同卫襄公一行进入国都,游吉和冯简子接待。整个过程符合周礼并且十分周到,卫国人离开的时候非常高兴,称赞郑国“郑有礼,其数世之福也”。
  【舆论导向问题】
  外交无小事。
  因为一句话,或者因为一餐饭,或者因为一棵树,都有可能引发国际战争,都有可能导致国家的灭亡。
  所以,外交无小事。
  子产建立了郑国的外交团队,他们是游吉、子羽、冯简子和裨灶。
  游吉风度翩翩,对人彬彬有礼,因此人见人爱,走到哪里都受欢迎。子羽又叫公孙挥,按照郑国当时的情况,他应该是郑穆公的孙子,似乎是士子孔的儿子,也就是子产的堂兄弟。子羽是个全球通,对于各国的情况都很清楚,各国的世族大家以及当政者的深浅长短了如指掌,并且,子羽很擅长外交辞令;冯简子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能够在不同方案中迅速确定最佳的一个;裨灶有谋略,不过很奇怪,他如果在野外出谋划策就很灵,如果在城里就不灵。
  每次郑国有外交事务的时候,子产就会让子羽来介绍将要打交道的诸侯国的情况,并且草拟外交函件;然后跟裨灶前往郊区,具体探讨事情应该怎样去做;探讨之后,请冯简子来作决断;最后,一切确定,再派游吉去执行。
  因为所有环节都很严谨,郑国在外交事务中受到广泛赞扬,与各国之间都建立了友好关系。
  国内的改革初见成效,国际事务也都理顺。
  这一天,然明来找子产。
  “什么事?”子产问他,然明最近也提了不少合理化建议。
  “叔啊,我听说郑国人现在喜欢聚集在乡校,议论您的新政,好像说好话的不多,舆论导向不对啊,不符合主旋律啊。”然明说。
  “是吗?”子产不经意地说,这他都听说了。
  “把乡校给关闭了,怎么样?”
  “为什么?大家喜欢去乡校,议论我的新政有什么对错。大家支持的,我就坚持,大家反对的,我就改进。这有什么问题?大家实际上在帮我啊。为什么要关闭掉呢?我听说应该择善而行以减少怨恨,没有听说过利用权势来压制怨恨。如果使用压制的办法,也可以让人们闭嘴,但是这种做法就像防水决口一样。如果河水决了大口子,必然造成很大的伤害,到那时候就无法挽回了。还不如开个小口子,让水一点点流出来。我们不妨把听到的批评当作治病的良药来看待。”子产断然拒绝了,《左传》原文是这样的:何为?夫人朝夕退而游焉,以议执政之善否。其所善者,吾则行之;其所恶者,吾则改之,是吾师也,若之何毁之?我闻忠善以损怨,不闻作威以防怨。岂不遽止?譬之若防川也:大决所犯,伤人必多,吾不能救也;不如小决之使导,不如吾闻而药之也。
  然明听完,禁不住肃然起敬。
  “叔啊,到今天我才明白,您确实是值得追随的。如果照这样去做,郑国真的大有希望,而不是小有希望啊。”然明说得有些激动起来,他打心眼里佩服子产。
  “以是观之,人谓子产不仁,吾不信也。”孔子因为这件事而赞扬子产,由此也可以看出来,孔子也是个支持言论自由者。
  这一段,在历史上是著名的“子产不毁乡校”,历朝历代受到歌颂。可是,历朝历代的统治者都是叶公好龙,没有几个人真正学习子产的心胸。
  子产,中国历史上言论自由的先驱。
  当舆论不符合主旋律的时候,是舆论的问题呢,还是主旋律的问题呢?子产给了正确答案。如果主旋律是正确的,又何必担心舆论呢?如果主旋律是错误的,压制舆论也不能让主旋律变得正确。
  【外行领导问题】
  子皮封邑的邑宰老了,因此需要物色一个新人去管理封邑。子皮有一个家臣叫尹何,人很年轻,子皮也很喜欢他,想要他接任。不过,在决定之前,他想听听子产的意见。
  子皮先把情况介绍了一番,然后询问子产是不是该让尹何来管理封邑。
  “太年轻了,不知道能不能胜任啊。”子产考虑了一下说,他并不了解尹何。
  “尹何谨慎老实,我喜欢他,他不会背叛我的。让他上任之后再学习,他也就懂得怎样治理了。”子皮说。
  “恐怕不行。人们爱一个人,总是希望对他有利。现在您爱一个人却把管理封邑的事交给他,如同还不懂得拿刀却要他去割东西,那样造成的伤害就会很多。最后就弄成您喜爱一个人,反而使他受到伤害,那还会有谁敢来求得您的喜爱呢?您对于郑国,就如同栋梁。栋梁若是折断了,屋椽就会坍塌,我也将会被压在下面。所以,我一定要跟你说实话。譬如您有美丽的锦缎,是不会让不懂裁缝的人用来学裁制的。高级官员和重要城邑,是自身的庇护,您却让没有治理经验的人来治理,它们对于锦缎来说,不是更为重要吗?我听说要先学习然后任职,没有听说上任之后才学习的。如果这样做,一定有所危害。比如打猎,射箭驾车都很熟悉,就能够获取猎物,如果从来没有上车射箭驾驭,那么就只会担心翻车被压,还有什么心思用于考虑捕获猎物?”现在,子产进一步明确了自己的态度,那就是反对外行领导。
  子皮听得频频点头,从来没有人像子产这样对自己直截了当地提出意见的。
  “说得太好了,我真是糊涂。我听说君子致力于懂得大的、深远的事情,小人致力于懂得小的、近的事情。这样看来,我不过是一个小人啊。衣服穿在我身上,我知道爱惜它;高级官员、重要城邑,是用来庇护自身的,我却不懂得他们的重要性。没有您这番话,我还不知道啊。从前我说过,您治理郑国,我只治理我的家族来庇护自身,就可以了。现在知道这样做还不够。从现在起我请求即使是我家族内的事务,也听您的意见去办。”子皮说得很诚恳,子产的能力和为人他现在看得太清楚了。
  “每一家的情况都不一样的,就像每个人长得不一样,你家里的事我是管不了的。不过,如果我心里认为很要紧的事,也一定会以实相告。”子产这样说,他才不愿意去管子皮的家务事呢。
  从那以后,子皮把国家的所有政事都交给了子产,子产的权力更大了。
  可是,子产所反对的,我们是不是常常可以看到呢?
  【别把自己当孙子】
  不要因为对方是大国,就答应他们的无理要求。
  不要因为对方是大国,就不敢跟他们交朋友。
  子产常常这样说,当然,也这样做。
  郑简公二十五年(前541年),郑国先后接待了楚国令尹王子围和晋国中军元帅赵武,看看郑国怎样和他们打交道。
  王子围来郑国两件事,一是参加在郑国举行的第二届世界和平大会,二是迎娶子石的女儿。
  王子围带了三千楚国精兵来到郑国,这让郑国人普遍担心,万一迎亲的时候楚国人突然起事,郑国可就危险了。
  怎么办?
  “不许他们进入郑国都城。”子产下令,事关国家安危,该强硬的时候一定要强硬。
  于是,子产派出子羽与楚国人交涉,据理力争,决不让步。最终,楚国人不得不接受郑国人的条件。(事见第四部第一五九章)
  第二届世界和平大会结束后,王子围带着老婆回了楚国,晋国中军帅赵武和鲁国的叔孙豹则专程来到郑国首都荥阳拜会郑简公。
  郑简公非常高兴,亲自设宴款待,子皮则亲自去通知时间地点。
  首先来到了赵武的房间,把时间地点通知之后,临告别的时候,赵武念了一首诗《瓠叶》。子皮听得有些奇怪,不知道赵武什么意思,又不好问。
  从赵武那里出来,子皮去了叔孙豹那里,时间地点通知之后,把刚才赵武念的那首诗跟叔孙豹说了,问是什么意思。
  “元帅的意思就是宴席从简,一献就够了,大家叙旧聊天,算个朋友聚会了。”叔孙豹急忙给他解释,来的时候,赵武就跟叔孙豹说过这个意思,说郑国的几个兄弟人很好,想跟他们交朋友。
  “那,行吗?”子皮犹豫。
  “怎么不行?他自己提出来的啊。”
  子皮回来,把赵武的意思跟郑简公说了,郑简公觉得不妥,他认为这样轻慢了赵武,会让赵武不高兴。
  于是,宴请当天,子皮准备了五献的标准。
  赵武来到,一看是五献的标准,当时就退出来了。子产一看,跟了出来。
  “我跟子皮说过不要这么丰盛啊,大家朋友相聚,随便一点好啊。”赵武对子产说。
  子产再进去把赵武的意思对子皮说了,子皮还有些犹豫。
  “别犹豫了,人家把咱们当朋友,咱们为什么要拒绝呢?就一献吧。”子产劝子皮。
  于是,子皮紧急将宴会改为一献,基本上就是农家乐的水准了。赵武一看,笑了,要的就是这个。
  于是,重新开席,赵武、叔孙豹、子皮、子产等人落座,之后海阔天空一顿猛聊,大家喝得开心。
  “吾不复此矣。”酒宴结束的时候,赵武慨叹了一声,意思是今后再也不会有这么爽的酒宴了。
  赵武高高兴兴走了,叔孙豹也高高兴兴走了,子皮也高高兴兴走了。
  子产明白,大国并不总是想欺负小国,有的时候他们愿意像朋友一样跟小国交道,可是小国总是把自己当孙子,因而也就丧失了跟大国平等对话的机会。
  【又是为了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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