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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鼎记

_95 金庸(现代)
罕帖摩见他神色有异,问道:“神龙教的事,王爷跟小王
爷说过吗?”
韦小宝哈哈一笑,说道:“怎么没说过?我跟洪教主、洪
夫人长谈过两次,教中的五龙使我也都见到了。我只道你们
王子不知这件事。”
罕帖摩微微一笑,说道:“神龙教洪教主既受罗刹国大皇
帝的敕封,罗刹国一出兵,神龙教自然非响应不可。将来中
国所有沿海岛屿,包括台湾和海南岛,那都是神龙教的辖地。
再加上福建耿精忠、广东尚可喜、广西孔四贞,大家都会响
应的。只须王爷登高一呼,东南西北一齐动手,这满清的天
下还不是王爷的吗?”
韦小宝哈哈大笑,说道:“妙极,妙极!”心中却在暗叫:
“糟糕,糟糕!”他毕竟年纪幼小,寻常事情撒几句谎,半点
不露破绽,一遇上这国家大事,不禁为小皇帝暗暗担忧,这
“妙极,妙极”四字,说来殊无欢愉之意。
罕帖摩甚是精明,瞧出他另有心事,说道:“小王爷跟我
家王子交情大非寻常,对小人又这等厚待,小人实是粉身难
报。小王爷有什么为难之处,不妨明白指点。小人若有得能
效劳之处,万死不辞。”
韦小宝道:“我是在想,大家东分一块,西分一块,将来
我如做成了皇帝,所管的土地七零八落,那可差劲之至了。”
罕帖摩心想:“原来你担心这个,倒也有理。”低声道:
“小王爷明鉴,待得大功告成之后,耿精忠、尚可喜、孔四贞
他们一伙人,一个个除掉就是。那时候如要我们蒙古出兵相
助,自然也义不容辞。”
韦小宝喜道:“多谢,多谢。这一句话,可得给我带到你
们王子耳中。你是葛尔丹王子的心腹亲信,你答应过的话,就
跟他王子殿下亲口答应一般无异。”
罕帖摩微感为难,但想那是将来之事,眼前不妨胡乱答
应,于是一拍胸膛,说道:“小人定为小王爷尽心竭力,决不
有负。”
韦小宝又再盘问良久,实在问不出什么了,便道:“你在
这里休息,我去回报父王。”低声道:“咱们的说话,你如泄
漏了半句,我哥哥非下毒手害死我不可,只怕连父王也救我
不得。”
蒙古部族中兄弟争位,自相残杀之事,罕帖摩见得多了,
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当即屈膝跪倒,指天立誓。
韦小宝走出房来,吩咐风际中和徐天川严密看守罕帖摩,
然后去看望杨溢之。
推开房门,不禁大吃一惊,只见杨溢之半截身子已滚在
地下,忙抢上前去,见他圆睁双眼,一动不动,已然死去,床
上的白被单上写着几个大血字。韦小宝只识得一个“三”字,
一个“桂”字,转头问道:“是什么字?”马彦超道:“是‘吴
三桂造反卖国’七字。”韦小宝叹了口气,道:“杨大哥临死
时用断臂写的。”马彦超黯然道:“正是。”
韦小宝召集天地会群雄,将罕帖摩的话说了。群雄无不
愤慨,痛骂吴三桂做了一次汉奸之后,又想做第二次。
玄贞道人咬牙切齿,突然解开衣襟,说道:“各位请看!”
只见他胸口有个海碗大的疤痕,皮皱骨凸,极是可怖,左肩
上又有一道一尺多长的刀伤。众人和他相交日久,均不知他
曾负此重伤,一见之下,无不骇然。玄贞道人道:“这便是罗
刹国鬼子的火枪所伤。”韦小宝道:“道长曾和罗刹人交过手?”
玄贞道人神色惨然,说道:“我父亲、伯叔、兄长九人,
尽数死于罗刹人之手,贫道出家,也是为此。”当下略述经过。
原来他家祖传做皮货生意,在张家口开设皮货行,是家百年
老店。这一年他伯父和父亲带同兄弟子侄,同往塞外收购银
狐、紫貂等贵重皮货,途中遇上了罗刹人,觎觊他们的金银
货物,出手抢劫。他家皮货行本雇有三名镳师随同保护,但
罗刹人火器厉害,开枪轰击,三名镳师登时殒命,父兄伯叔
也均死于火枪和刀马之下,玄贞肩头中刀,胸口被火药炸伤,
晕倒在血泊之中。罗刹人以为他已死,抢了金银货物便去。玄
贞醒转后在山林中挣扎了几个月,这才伤愈。经此一场大祸,
家业荡然,皮货行也即倒闭,他心灰意冷之下,出家做了道
人。国变后入了天地会,但想起罗刹人火器的凌厉,虽然事
隔二十余年,半夜里仍是时时突发噩梦,大呼惊醒。
李力世道:“罗刹人最厉害的是火器,只要能想法子破了,
便不怕他们。”玄贞摇头道:“火器一发,当真如雷轰电闪一
般,任你武功再高,那也是闪避不及,抵挡不了。”徐天川道:
“罗刹人要跟吴三桂联手,抢夺鞑子的天下,咱们正好袖手旁
观,让他们打个天翻地覆。咱们渔翁得利,乘机便可规复大
明的江山。”玄贞道:“就怕前门拒虎,后门进狼。罗刹人比
满洲鞑子更凶狠十倍,他们打垮了满清之后,决不能以山海
关为界,定要进关来占我天下。”徐天川道:“难道咱们反去
帮满洲鞑子?”
群雄议论纷纷。韦小宝自然决意相助康熙,却也不敢公
然说出口来,说道:“这件事现下不忙决定。咱们劫了杨大哥,
捉了罕帖摩和卢一峰,转眼便会给吴三桂知道,那便如何应
付?”众人沉吟筹思,有的说立刻跟他翻脸动手,有的说不如
连夜逃走。
韦小宝道:“这老乌龟手下兵马众多,打是打他不过的。
云贵地方这样大,十天半月之间,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嗯,这
样罢,各位把卢一峰这狗官,连同杨大哥的尸体,立刻送回
黑坎子大监去。”群雄一怔,都道:“送回去?”韦小宝道:
“正是。咱们只消吓一吓卢一峰这狗贼,我看他多半不敢声张。
他如禀报上去,自己脱不了干系。杨大哥反正死了,留着他
尸体也是无用。”
群雄江湖上的阅历虽富,对做官人的心性,却远不及韦
小宝所知的透彻,均觉这一着棋太过行险,这等劫狱擒官的
大事,卢一峰岂有不向上司禀报之理?李力世踌躇道:“我瞧
卢一峰这狗官胆小之极,只怕……只怕这件大事,不敢不报。”
韦小宝笑道:“倒不是怕他胆小,却怕他愚蠢无用,不会
做官。官场之中,有道是‘瞒上不瞒下’,天大的事情,只消
遮掩得过去,谁也不会故意把黑锅儿拉到自己头上来。你们
把这狗官带来,待我点醒他几句。”
马彦超转身出去,把卢一峰提了来,放在地下。他又挨
打,又受惊,早已面无人色。
韦小宝道:“卢老哥,你可辛苦了。”卢一峰道:“不……
不敢。”韦小宝道:“卢老哥很够朋友,把平西王的机密大事,
一五一十的都跟我们说了,丝毫没有隐瞒。好罢,交情还交
情,我们就放你回去。老哥泄漏了平西王机密的事,我们也
决不跟人提起。江湖上好汉子,说话一是一,二是二。你老
哥倘若自己喜欢张扬出去,要公然跟平西王作对,那是你自
己的事了,哈哈,哈哈。”
卢一峰全身发抖,道:“小……小人便有天……天大的胆
子,也……也是不敢。”韦小宝道:“很好,众位兄弟,你们
护送卢大人回衙门办事。那个囚犯的尸身,也给送回去,免
得上头查问起来,卢大人难以交代。”群雄齐声答应。
卢一峰又惊又喜,又是胡涂,给群雄拥了出去。
此后数日,天地会群雄提心吊胆,唯恐卢一峰向吴三桂
禀报,平西王麾下的大队人马向安阜园杀将进来,但居然一
无动静,也不知吴三桂老奸巨猾,要待谋定而后动,还是韦
香主所料不错,卢一峰果然不敢举报。群雄心下均感不安,连
日众议。
韦小宝道:“这样罢,我去拜访吴三桂,探探他口风。”徐
天川道:“就怕他扣留了韦香主,不放你回来,那就糟了。”韦
小宝笑道:“咱们都在他掌握之中,老乌龟如要捉我,我就算
不去见他,那也逃不了。”点了骁骑营官兵和御前侍卫,到平
西王府来。
吴三桂亲自出迎,笑吟吟的携着韦小宝的手,和他一起
走进府里,说道:“韦爵爷有什么意思,传了小儿去吩咐,不
就成了?怎敢劳动你大驾?”韦小宝道:“啊哟,王爷可说得
太客气了。小将官卑职小,跟额驸差着老大一截。王爷这么
说,可折杀小将了。”吴三桂笑道:“韦爵爷是皇上身边最宠
幸的爱将,前程远大,无可限量,将来就算到这王府中来做
王爷,那也是毫不希奇的。”
韦小宝吓了一跳,不由得脸上变色,停步说道:“王爷这
句话可不大对了。”
吴三桂笑道:“怎么不对?韦爵爷只不过十五六岁年纪,
已贵为骁骑营都统、御前侍卫副总管、钦差大使,爵位封到
子爵。从子爵到伯爵、侯爵、公爵、王爵,再到亲王,也不
过是十几二十年的事而已,哈哈,哈哈。”
韦小宝摇头道:“王爷,小将这次出京,皇上曾说:‘你
叫吴三桂好好做官,将来这个平西亲王,就是我妹婿吴应熊
的;吴应熊死后,这亲王就是我外甥的;外甥死了,就是我
外甥的儿子的。总而言之,这平西亲王,让吴家一直做下去
罢。’王爷,皇上这番话,可说得恳切之至哪。”
吴三桂心中一喜,道:“皇上真的这样说了?”韦小宝道:
“那还能骗你么?不过皇上吩咐,这番话可不忙跟你说,要我
仔细瞧瞧,倘若王爷果然是位大大的忠臣呢,这番话就跟你
说了,否则的话,嘿嘿,岂不是变成万岁爷说话不算数?那
个一言既出,死马能追?”
吴三桂哼了一声,道:“韦爵爷今日跟我说这番话,那么
当我是忠臣了?”韦小宝道:“可不是么?王爷若不是忠臣,天
下也就没谁是忠臣了。所以哪,倘若韦小宝将来真有那一天,
能如王爷金口,也封到什么征东王、扫北王、定南王,可是
在这里云南的平西王府,哈哈,我一辈子是客人,永远挨不
到做主人的份儿。”
两人一面说话,一面向内走去。吴三桂给他一番言语说
得很是高兴,拉着他手,说道:“来,来,到我内书房坐坐。”
穿过两处园庭,来到内书房中。
这间屋子虽说是书房,房中却挂满了刀枪剑戟,并没什
么书架书本,居中一张太师椅,上铺虎皮。寻常虎皮必是黄
章黑纹,这一张虎皮却是白章黑纹,甚是奇特。
韦小宝道:“啊哟,王爷,这张白老虎皮,那可名贵得紧
了。小将在皇宫之中,可也从来没见过,今日是大开眼界了。”
吴三桂大是得意,说道:“这是当年我镇守山海关,在宁
远附近打猎打到的。这种白老虎,叫做‘驺虞’,极是少见,
得到的大吉大利。”韦小宝道:“王爷天天在这白老虎皮上坐
一坐,升官发财,永远没尽头,啧啧啧,真了不起。”
只见虎皮椅旁有两座大理石屏风,都有五六尺高,石上
山水木石,便如是画出来一般。一座屏风上有一山峰,山峰
上似乎有只黄莺,水边则有一虎,顾盼生姿。韦小宝赞道:
“这两座屏风,那也是大大的宝物了。我在皇宫之中,可也没
见过。王爷,我听人说,老天爷生就这种图画,落在谁的手
里,这是有兆头的。”吴三桂微笑道:“这两座屏风,不知有
什么兆头?”韦小宝道:“依小将看哪,这高高在上的是只小
黄莺儿,只会叽叽喳喳的叫,没什么用,下面却是一只大老
虎,威风凛凛,厉害得很。这只大老虎,自然是王爷了。”
吴三桂心中一乐,随即心道:“他说这只小黄莺儿站在高
处,只会叽叽喳喳的叫,不管什么用,说的岂不就是小皇帝?
他这几句话,是试我来么?”问道;“这只小黄莺儿,不知指
的又是什么?”韦小宝笑道:“王爷以为是什么?”吴三桂摇头
道:“我不知道,要请韦爵爷指教。”
韦小宝微微一笑,指着另一座屏风,道:“这里有山有水,
那是万里江山了,哈哈,好兆头,好兆头!”
吴三桂心中怦怦乱跳,待要相问,终究不敢,一时之间,
只觉唇干舌燥。
韦小宝一瞥眼间,忽见书桌上放着一部经书,正是他见
之已熟的《四十二章经》,不过是蓝绸封皮,登时心中怦的一
跳,寻思:“这第八部经书,果然是在老乌龟这里,妙极,妙
极!”当下眼角儿再也不向经书瞥去,瞧着墙上的刀枪,笑道:
“王爷,你真是大英雄,大豪杰,书房中也摆满了兵器。不瞒
你说,小将一字不识,一听到‘书房’两字,头就大了,想
不到你这书房却这等高明,当真佩服之至。”
吴三桂哈哈大笑,说道:“这些兵器,每一件都有来历。
小王挂在这里,也只是念旧之意。”
韦小宝道:“原来如此。王爷当年东扫西荡,南征北战,
立下天大汗马功劳,这些兵器,想来都是王爷阵上用过的?”
吴三桂微笑道:“正是。本藩一生大小数百战,出生入死,这
个王位,那是拚命拚得来的。”言下之意,似是说可不像你这
小娃娃,只不过得到皇帝宠幸,就能升官封爵。韦小宝点头
称是,说道:“当年王爷镇守山海关,不知用的是哪一件兵器?
立的是哪一件大功?”
吴三桂倏地变色,镇守山海关,乃是与满洲人打仗,立
的功劳越大,杀的满洲人越多,韦小宝问这一句话,那显是
讥刺他做了汉奸,一时之间,双手微微发抖,忍不住便要发
作。
韦小宝又道:“听说明朝的永历皇帝,给王爷从云南一直
追到缅甸,终于捉到,给王爷用弓弦绞死……”说着指着墙
上的一张长弓,问道:“不知用的是不是这张弓?”
吴三桂当年害死明室永历皇帝,是为了显得决意效忠清
朝,更无贰心,内心毕竟深以为耻,此事在王府中谁也不敢
提起,不料韦小宝竟然当面直揭他的疮疤,一时胸中狂怒不
可抑制,厉声道:“韦爵爷今日一再出言讥刺,不知是什么用
意?”
韦小宝愕然道:“没有啊!小将怎敢讥刺王爷?小将在北
京之时,听得宫中朝中大家都说,王爷连明朝的皇帝也绞死
了,对我大清可忠心得紧哪。听说王爷绞死永历皇帝之时,是
亲自下的手,弓弦吱吱吱的绞紧,永历皇帝唉唉唉的呻吟,王
爷就哈哈大笑。很好,很好,忠心得很哪!”
吴三桂霍地站起,握紧了拳头,随即转念:“谅这小小孩
童,能有多大胆子,竟敢冲撞于我,定是小昏君授意于他,命
他试我;又或是朝中的对头,有意指使他出言相激,好抓住
我的把柄。”他老奸巨猾,立即收起怒色,笑吟吟的道:“本
藩汗马功劳什么的,都是不值一提,倒是对皇上忠心耿耿,那
才算是我的一点长处。小兄弟,你想做征东王,扫北王,可
得学一学老哥哥这一份对皇上的忠心。”
韦小宝道:“是,是!那是非学不可的!就可惜小将晚生
了几十年,明朝的皇帝都给王爷杀光了,倒叫小将没下手的
地方。”吴三桂肚里暗骂:“总有一日,教你落在我手中,将
你千刀万剐!”笑道:“韦爵爷要立功,何愁没有机会。”韦小
宝笑道:“倘若有人造反,那就好了!”
吴三桂心中一凛,问道:“那为什么?”韦小宝道:“有人
造反,皇上派我出征,小将就学王爷一般,拚命厮杀一番,拿
住反贼,就可裂土封疆了。”吴三桂正色道:“韦兄弟,这种
言语,是乱说不得的。方今圣天子在位,海内归心,人人拥
戴,又有谁会造反?”韦小宝道:“依王爷说,是没有人造反
的?”
吴三桂又是一怔,说道:“若说一定没有人造反,自然也
未必尽然。前明余逆,或是各地不轨之徒,妄自作乱,只怕
也是有的。”韦小宝道:“倘若有人造反,那就不是圣天子在
位了?”吴三桂强抑怒气,嘿嘿嘿的干笑了几声,说道:“小
兄弟说话有趣得紧。”
原来韦小宝见到书案上的四十二章经后,便不断以言语
激怒吴三桂,盼他大怒之下,拂袖而出,自己便可乘机盗经。
不料吴三桂城府甚深,虽然发作了一下,但随即忍住,竟不
中他计。
韦小宝眼见吴三桂竟不受激,这部经书伸手即可拿到,却
始终没机会伸手,当下便即改口,尽说些吴三桂听了十分受
用的言语。他嘴里大拍马屁,心下却在急转念头,如何能将
经书盗了出去,寻思:“倘若我假传圣旨,说道皇上要这部经
书,谅来老乌龟也不敢不献。何况皇上确是要得经书,曾吩
咐我来云南时乘机寻访,我要老乌龟缴书,也不算是假传圣
旨。就怕老乌龟一口答应,却暗做手脚,就像康亲王那样,另
外假造一部西贝货来敷衍皇帝,书中的碎皮就拿不到了。”
一想到假造经书,登时便有了主意,突然低声道:“王爷,
皇上有一道密旨。”吴三桂一惊,立即站起,道:“臣吴三桂
恭聆圣旨。”韦小宝拉住他手,说道:“不忙,不忙,我先把
这前因后果说给你听。”吴三桂道:“是,是。”却不坐下。
韦小宝道:“皇上明知你是大清忠臣,却一再吩咐我来查
明你是忠是奸,王爷可知是什么用意?”吴三桂搔了搔头,道:
“这个我可就不明白了。”
韦小宝道:“原来皇上有一件大事,要差你去办,只是有
些放心不下,不知你肯不肯尽力。将建宁公主下嫁给你世子,
原是有……有那个……”吴三桂道:“有勉励之意?”韦小宝
道:“是了,皇上说过有勉励之意,我学问太差,这句话说不
上来了。”吴三桂道:“皇上有何差遣,老臣自当尽心竭力,效
犬马之劳。但不知皇上吩咐老臣去办什么事。”韦小宝道:
“这件事哪,关涉大得很。明天这时候,请王爷在府中等候,
小将再来传皇上密旨。”吴三桂道:“是,是。皇上有旨,臣
到安阜园来恭接便是。”韦小宝低声道:“安阜园中耳目众多,
还是这里比较稳妥。”说着便即告辞。
吴三桂不知他故弄什么玄虚,恭恭敬敬的将他送了出去。
次日韦小宝依时又来,两人再到内书房中。韦小宝道:
“王爷,我说的这件事,关连可大得很,你却千万不能漏了风
声,便是上给皇上的奏章之中,也不能提及一字半句。”吴三
桂应道:“是,是,那自然不敢泄漏机密。”
韦小宝低声道:“皇上得到密报,尚可喜和耿精忠要造
反!”
吴三桂一听,登时脸色大变。平南王尚可喜镇守广东、靖
南王耿精忠镇守福建,和吴三桂合称三藩。三藩共荣共辱,休
戚相关。吴三桂阴蓄谋反,原是想和尚耿二藩共谋大举,一
听得皇帝说尚耿二藩要造反,自不免十分惊慌,颤声道:“那
……那是真的么?”
韦小宝昨日捏造有一道密旨,想吓得吴三桂惊慌失措,以
便乘机偷书,但他毕竟年幼,于军国大事所知有限,心想倘
若胡言乱语一番,一来吴三桂未必肯信,二来日后揭穿,说
不定干系重大,受到康熙责怪;是以决定先回安阜园,和群
雄商议之后,次日再来假传圣旨。祁清彪献议诬陷尚耿二藩
谋反,好吓吴三桂一大跳,更促成他的谋反。此刻说了出来,
果然惊得他手足无措。
韦小宝道:“本来嘛,说三藩要造反的话,皇上日日都听
到,全是生安白造,就像沐家后人的诬陷那样,皇上从来不
信。”吴三桂道:“是,是。皇上圣明,皇上圣明。”韦小宝道:
“不过这次尚耿二藩的逆谋,皇上却是拿到了真凭实据。皇上
说道:他二藩反谋未显,暂且不可打草惊蛇,不过要吴藩调
集重兵,防守广东、广西的边界。一等他二藩起事,要吴藩
立刻派兵去广东、福建,将这两名反贼拿了,送到北京,那
是一件大大的功劳。”
吴三桂躬身道:“谨领圣旨。尚耿二藩若有不轨异动,老
臣立即出兵,擒获二人,献到北京。”韦小宝道:“皇上说道,
尚可喜昏庸胡涂,耿精忠是个无用小子,决计不是吴藩的对
手,只须吴藩肯发兵,不用朝廷出一兵一卒,就能手到擒来。”
吴三桂微微一笑,说道:“请万岁爷望安。老臣在这里操
练兵马,不敢稍有怠忽,专候皇上调用。老臣麾下所辖的兵
将,每一个都如上三旗亲兵一般,对皇上誓死效忠。”韦小宝
道:“我把王爷这番话照实回奏,皇上听了,一定十分欢喜。”
吴三桂心下暗喜:“这么一来,我调兵遣将,小昏君就是知道
了,也不会有什么疑心。”
韦小宝指着墙上所挂的一柄火枪,说道:“王爷,这是西
洋人的火器么?”吴三桂道:“正是,这是罗刹国的火枪。当
年我大清和罗刹兵在关外开仗时缴获来的,实是十分犀利的
兵器。”韦小宝道:“我从来没放过火枪,借给我开一枪,成
不成?”
吴三桂微笑道:“自然成!这种火枪是战阵上所用,虽能
及远,但携带不便。罗刹人另有一种短铳火枪。”走到一只木
柜之前,拉开抽屉,捧了一只红木盒子出来。
韦小宝本就站在书桌之旁,一见他转身,也即转身,掀
开身上所穿黄马褂,取出马褂内口袋中的一部四十二章经,放
在书桌上,将桌上原来那部经书放入马褂袋中。这一调包,手
法极是迅捷,别说吴三桂正在转身取枪,便是眼睁睁的瞧着
他,也被他背脊遮住了难以发觉。八部经书形状一模一样,所
别者只是书函颜色不同,韦小宝昨晚将一部镶蓝旗的经书封
皮拆去了所镶红边,掉了这部正蓝旗的经书。
只见吴三桂揭开木盒,取出两把长约一尺的短枪来,从
枪口中塞入火药,用铁条桩实火药,再放入三颗铁弹,取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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