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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鼎记

_94 金庸(现代)
认得我,我可不认得他。我瞎字不识,怎生读法?”
吴三桂一笑,捧着圣谕,向着众兵将大声宣读。他声音
清朗,中气充沛,一句句远远传了出去。广场上数万兵将屈
膝跪倒,鸦雀无声的聆听。圣谕中嘉奖平西亲王功高勋重,勤
劳王事,镇守边陲,抚定蛮夷,属下诸将士卒,俱有辛绩,各
升职一级,赏赐有差。
待圣谕读完,吴三桂向北磕头,叫道:“恭谢皇上恩典,
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兵将一齐叫道:“恭谢皇上恩典,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次韦小宝事先有备,没有吃惊,但数万兵将如此惊
天动地的喊了出来,却也令他心旌摇动,站立不稳。
回到平西王府,吴三桂便跟他商量公主的吉期。韦小宝
皱起眉头,甚是不快。
吴三桂道:“下月初四是黄道吉日,婚嫁喜事,大吉大利。
韦爵爷瞧这日子可好?”韦小宝心想:“公主一嫁了给吴应熊,
我这假驸马便做不成了。”说道:“这似乎太局促些了罢?公
主下嫁,非同小可,王爷,你可得一切预备周到才是。不瞒
你说,这位公主很得太后和皇上宠幸,有什么事马虎了,咱
们做奴才的可不大方便。”吴三桂一凛,心想:“你故意刁难,
还不是在勒索贿赂?”笑道:“是,是。全仗韦爵爷照顾,有
什么不到之处,请你吩咐指点,我们自当尽力办理。初四倘
若太急促,那么下月十六也是极好的日子,跟公主和小儿的
八字全不冲克,百无禁忌。”韦小宝道:“好罢!我去请示公
主,瞧她怎么说。”
回到安阜园,已有云南的许多官员等候传见,韦小宝收
了礼物,随口敷衍几句,打发他们走了。想起来到云南之后,
结义兄长杨溢之却未见过,便差人去告知吴应熊,请杨溢之
过来一见。
杨溢之没来,吴应熊却亲自来见,说道:“韦爵爷,父王
派了杨溢之出外公干未回,不能来伺候爵爷。”韦小宝好生失
望,问道:“不知他去了何处?几时可以回来?”吴应熊脸色
微变,说道:“他……他去了西藏,路途遥远,这一次……韦
爵爷恐怕见他不着了。”韦小宝见他似有支吾之意,心想:
“他说话不尽不实,在捣什么鬼?”问道:“不知杨兄去西藏办
什么要事?去了多久?”吴应熊道:“也不是什么要紧大事,西
藏的喇嘛差人送了礼来,父王便命杨溢之送回礼去。还是前
几天走的。”韦小宝道:“这可不巧得很了。”
送走吴应熊后,越想越觉这件事中间有些古怪,他们明
知自己跟杨溢之交情甚好,自己来到云南,正好派杨溢之陪
伴接待,怎么迟不走,早不走,自己刚到云南,吴三桂便派
了杨溢之出门,倒似是故意不让他跟自己相见。当下叫了赵
齐贤和张康年二人来,命他们去和吴三桂父子的侍卫喝酒赌
钱,设法打探杨溢之的消息。
这晚他和公主相见,说起完婚之期已定了下月十六。公
主道:“我限你在婚期之前,送吴应熊这小子去见阎王,否则
的话,我在拜堂之时大叫大嚷,说什么也不嫁他。”韦小宝心
情本已不佳,听她这么说,更是怒火上冲,一跺脚便出了房
门。公主抢上拉住他手,被他重重一甩,出房去了。公主大
哭大叫,他只当没听见。
坐下半晌,甚感无聊,叫了十几名侍卫来掷骰赌钱,这
才心情畅快。赌到半夜,赵齐贤和张康年走进房来。韦小宝
拿起一把骰子,还没掷下去,见到二人,笑道:“现下是霉庄,
要下注乘早。”赵齐贤道:“副总管吩咐的事,属下查到了些
消息。”韦小宝道:“好!”骰子掷下,翻牌吃了天门,赔了上
门下门,拉了二人的手来到厢房,问道:“怎么?”
赵齐贤道:“回副总管的话:那杨溢之果然没去西藏,原
来是犯了事,给平西王关起来了。”韦小宝皱眉道:“犯了什
么事?”赵齐贤道:“属下跟王府的卫士喝酒,说起识得这个
姓杨的,想请他来一起喝酒赌钱。一名卫士说:‘找杨溢之吗?
得去黑坎子。’我问他黑坎子在哪里。旁的卫士骂他胡说八道,
爱说笑话,叫我别信他的。”
韦小宝沉吟道:“黑坎子?”赵齐贤道:“我们知道其中必
有古怪,跟他们喝了一会子酒,就分了手。回到这里,向人
一问,原来黑坎子是大监的所在,才知杨溢之是给平西王关
了。到底犯了什么事,我怕引起疑心,没敢多问。”韦小宝问:
“黑坎子在什么地方?”赵齐贤道:“在五华宫西南约莫五里
地。”
韦小宝点头道:“是了,两位大哥辛苦,你们到外面玩玩
去罢,代我做庄。”赵张二人大喜,径去赌钱。二人知道代他
做庄,输了算他的,赢了有红分,那是大大有好处的差使。
韦小宝闷闷不乐,寻思:“杨大哥定是犯了大事,否则吴
应熊不会骗我,说派他去了西藏。若非大罪,他爷儿俩定会
冲着我的面子,放了他出来。吴应熊已经撒了谎,我若再去
说情,他们一定死赖到底,多半还会立刻杀了他,毁尸灭迹,
从此死无对证。要救他出来,只有硬干。吴三桂就算生气,老
子也不怕他,谅他也不敢跟我翻脸。”
当下把李力世、风际中、马彦超、钱老本、玄贞道人、徐
天川等天地会群雄请来,告知此事,筹商如何救人。李力世
道:“韦香主,这件事咱们干了!能救得出这位杨大哥,那是
最好。就算救不出,吴三桂知道你向他动手,定然以为你是
奉了皇帝之命。不是将他吓个半死,便逼得他早日造反。”
韦小宝道:“正是如此,就怕他立刻造反,咱们一古脑儿
给他抓了起来,大伙儿在黑坎子大监狱里赌钱,那可不妙了。”
玄贞道人道:“一见情势不对,大家快马加鞭就是。”韦小宝
道:“你们去设法救人,我把吴应熊这小子请了来,扣在这里,
做个抵押,教吴三桂不敢胡来。”钱老本道:“韦香主这着棋
极是高明。咱们明天先去察看了黑坎子的地势,然后扮着吴
三桂的手下亲随,冲进监狱去提人。”
次日午后,韦小宝命人去请吴应熊来赴宴,商议婚事。
安阜园大厅中丝竹齐奏、酒肉纷呈之际,天地会群雄已
穿起平西王府亲随的服色,闯入了黑坎子大监。韦小宝吩咐
骁骑营军士和御前侍卫前后严密把守,监视吴应熊带来的卫
队。他和吴应熊一面饮酒,一面观赏戏班子做戏。这时所演
的是一出昆曲《钟馗嫁妹》五个小鬼翻筋斗、钻台子,演出
诸般武功,甚是热闹。韦小宝看得连连叫好,吩咐赏银子。
正热闹间,有人走到他身后,悄悄拉了拉他衣袖。韦小
宝回头一看,却是马彦超,见他缓缓点头,知已得手,心中
大喜,向吴应熊道:“小王爷,你请宽坐,我要去撒一泡尿。”
吴应熊心道:“这小流氓,说话如此粗俗。”笑道:“爵爷请便。”
韦小宝来到后堂,见天地会群雄一个不少,喜道:“很好,
很好,众兄弟都没损伤,人救出来了吗?”见各人脸色郑重,
料想另有别情。马彦超恨恨的道:“吴三桂这奸贼下手好毒!”
韦小宝道:“怎么?”
马彦超和徐天川转身出去,抬进毡毯裹着的一个人来。但
见毡毯上尽是鲜血,韦小宝一惊之下,抢上前去,见毡毯中
裹着的正是杨溢之。
但见他双目紧闭,脸上更无半分血色,韦小宝叫道:“杨
大哥,是我兄弟救你来了。”杨溢之微微点头,也不知是否听
见。韦小宝道:“大哥,你受了伤么?”徐天川轻轻揭开毡毯。
韦小宝一声惊呼,退后两步,身子一晃,险些摔倒,钱老本
伸手扶住。原来杨溢之双手已被齐腕斩去,双脚齐膝斩去。徐
天川低声道:“他舌头也被割去了,眼睛也挖出了。”
眼前这般惨状,韦小宝从所未见,心情激动,登时放声
大哭。他和杨溢之本来并没多大交情,只不过言谈投机,但
既拜了把子,便存了有福共享、有难同当之心,见到他四肢
俱斩的模样,不禁悲愤难当,伸手拔出匕首,叫道:“我去把
吴应熊的手脚也都斩了。”
风际中拉住他手臂,说道:“从长计议。”此人说话不多,
但言必有中,韦小宝向来对他忌惮三分,当即定了定神,点
头道:“风大哥说得对。”
徐天川盖上毡毯,说道:“这件事果然跟咱们有关。吴三
桂怪杨大哥跟韦香主相交,又拜了把子,说他背叛旧主,贪
图富贵,投靠朝廷,因此整治得他死不死,活不活,好让他
手下的将领,没一个敢起反叛之心。”
韦小宝垂泪道:“吴三桂他祖宗十八代都是死乌龟!杨大
哥跟我拜把子,又没背叛他。这大汉奸自己存心不良,瞎起
疑心。杨大哥这等模样,便是这大汉奸造反的明证。就算杨
大哥真的投靠朝廷,又有什么不对了?”
钱老本道:“正是。韦香主把杨大哥带去北京,向小皇帝
告上一状。”
韦小宝问徐天川:“吴三桂下这毒手,是为了怪杨大哥跟
我结交,徐大哥怎么得知?”
徐天川转身出外,提进一个人来,重重往地下一掷。这
人身穿七品官服色,白白胖胖,爬在地下,一动不动。徐天
川道:“韦香主,这个家伙,你是久闻大名了,却从没见过,
他便是卢一峰。”
韦小宝冷笑道:“啊哈,原来是卢老兄,你在北京城里大
胆放肆,后来给吴应熊打断了狗腿,怎么又在这里了?”卢一
峰吓得只说:“是,是,小人不敢!”
徐天川道:“当真是冤家路窄,这家伙原来是黑坎子大监
的典狱官。他便是变了灰,老子也认他得出,我们扮了吴三
桂的亲随去监狱提人,这家伙神气活现,又说要公事,又说
要平西王的手谕。他妈的,他自己这条狗命,便是平西王的
手谕。”
韦小宝点头道:“那倒巧得很,遇上这家伙,救人便容易
了。”料想群雄将刀子架在他头颈里,兵不血刃,便提了人出
来,“八臂猿猴”反正手臂多,顺手牵羊,将他也抓了来。
徐天川道:“杨大哥得罪吴三桂的事,就是他老兄向我告
的密。”
卢一峰听到“告密”二字,忙道:“是……是你老人家……
你老人家逼我说的,我……我可万万不敢泄漏平西亲王的机
密。”
韦小宝一脚踢去,登时踢下了他三颗门牙,说道:“我去
稳住吴应熊,防他起疑,各位仔细盘问这家伙,他如不说,也
把他两只手、两只脚割下来便是。”卢一峰满口鲜血,忙道:
“我说,我说。”他知这伙人行事无法无天,想起杨溢之的惨
状,险些便欲晕去。
韦小宝走到杨溢之身前,又叫:“杨大哥!”
杨溢之听到叫声,想要坐起,上身一抬,终于又向后摔
倒。群雄见到他的惨状,都感愤慨。此人为汉奸作走狗,本
来也不值得如何可惜,然而吴三桂父子对自己忠心部属竟也
下此毒手,心肠之狠毒,可想而知。
韦小宝拭干了眼泪,定了定神,回到厅上,哈哈大笑,说
道:“当真有趣。”只见席前的戏子站着呆呆的不动,一见韦
小宝到来,锣鼓响起,扮演《钟馗嫁妹》的众戏子又都演了
起来。原来他一进内,吴应熊就吩咐停演,直等他回来,这
才接演下去,好让他中间不致漏看一段。
韦小宝向吴应熊致歉,说道公主听说额驸在此饮酒,叫
了他进去,细问额驸平日爱穿什么衣服,爱吃什么食物,问
了许久,累得他在厅上久候。吴应熊大喜,连说不妨。
吴应熊辞去后,韦小宝回到厢房中,不见天地会群雄,一
问之下,原来又都出去了,心下奇怪,不知他们又去干什么。
直等到深夜,群雄才归,却又捉了一个人来。
原来徐天川逼问卢一峰,得知吴三桂所以如此折磨杨溢
之,一来固是疑心他和韦小宝拜了把子,有背叛吴藩之意,二
来却还和蒙古王子葛尔丹有关。这葛尔丹和吴三桂近年来交
往甚是亲热,不断来来去去的互送礼物,最近他又派了使者,
携带礼物到昆明来。这使者名叫罕帖摩,跟吴三桂长谈了数
日,不知如何,竟给杨溢之得悉了内情,似乎向吴三桂进言,
致触其怒。卢一峰官职卑小,不知其详,只是从吴三桂卫士
的口中听得了几句,在天地会群雄拷打之下,不敢隐瞒,尽
其所知的都说了出来。
群雄一商议,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再假扮吴三桂的亲
随,又去将那蒙古使者罕帖摩捉了来。
韦小宝在少林寺中曾见过葛尔丹,这人骄傲横蛮,曾令
部属向他施发金镖,若不是有宝衣护身,早已命丧镖下,心
想他的使者也决非好人,眼见那罕帖摩约莫五十多岁年纪,颏
下一部淡黄胡子,目光闪烁不定,显然颇为狡狯。
韦小宝道:“领他去瞧瞧杨大哥。”马彦超答应了,推着
他去邻房。只听得罕帖摩一声大叫,语音中充满了恐惧,自
是见到杨溢之的模样后吓得魂不附体。马彦超带了他回来,但
见他脸上已无血色,身子不断的发抖。
韦小宝道:“刚才那人你见到了?罕帖摩点点头。韦小宝
道:“我有话问那人,他回答时不尽不实,说了几句谎话。我
向来有个规矩,有谁跟我说一句谎,我割他一条腿,说两句
谎,割两条腿,这人说了几句谎啊?”马彦超道:“说了七句。”
韦小宝摇头道:“唉,这人说谎太多,只好将他两只手、两颗
眼珠子、一条舌头,一古脑儿都报销啦。”拔了匕首出来,俯
身轻轻一划,已将一条木凳腿儿割了下来,拿在手中玩弄,笑
道:“我这把刀割人手腿,一点也不拖泥带水,你要不要试试?”
罕帖摩本是蒙古勇士,但见到杨溢之的惨状,却也吓得
魂飞魄散,结结巴巴的道:“大人……大人有什么要问,小的
……小的……不敢有半句隐……隐瞒。”韦小宝道:“很好。平
西亲王要我问你,你跟王爷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有什么
虚言?”罕帖摩道:“大人明鉴,小的……小的怎敢瞒骗王爷?
的的确确并无虚言。”韦小宝摇头道:“王爷可不相信,他说
你们蒙古人狡狯得很,说过的话,常常不算数,最爱赖帐。”
罕帖摩脸上出现又骄傲又愤怒之色,说道:“我们是成吉
斯汗的子孙,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韦小宝点头道:
“不错,说三是三,说四是四。”罕帖摩一怔,他汉话虽说得
十分流利,但各种土话成语,却所知有限,不知韦小宝这两
句话乃是贫嘴贫舌的取笑,只道另有所指,一时无从答起。
韦小宝脸一沉,问道:“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罕帖摩
道:“小的不知。”韦小宝道:“你猜猜看。”
罕帖摩见这安阜园建构宏丽,他自己是平西王府亲随带
来的,见韦小宝年纪轻轻,但身穿一品武官服色,黄马褂,头
带红宝石顶子、双眼孔雀翎,乃是朝中的显贵大官,赐穿黄
马褂,更是特异的尊荣。这罕帖摩心思甚是灵活,寻思:“你
小小年纪,做到这样的大官,自是靠了父亲的福荫。昆明城
中,除了平西亲王之外,谁能有这般声势?平西王属下的亲
随又对你如此恭谨,是了,定是如此。”当下恭恭敬敬的道:
“小的有眼无珠,原来大人是平西王的小公子。”他见过吴应
熊,眼见韦小宝的服色和吴应熊差不多,便猜到了这条路上
去。
韦小宝一愕,骂道:“他妈的,你说什么?”心道:“你说
我是大汉奸老乌龟的儿子,老子不成了小汉奸小乌龟?”随即
哈哈一笑,说道:“你果然聪明,难怪葛尔丹王子派你来干这
等大事。你们王子,跟我交情也是挺不错的。”说了葛尔丹的
相貌服饰,又道:“那日我和你家王子讲论武功,他使的这几
下招式,当真了得。”于是便将葛尔丹在少林寺中所使的招式,
比划了几下。
罕帖摩大喜,当即请了个安,说道:“小王爷跟我家王子
是至交好友,大家原来是一家人。”韦小宝道:“你家王子安
好?他近来可和昌齐喇嘛在一起吗?”罕帖摩道:“昌齐喇嘛
刻下正在我们王府里作客。”
韦小宝点头道:“这就是了。”问道:“有一位爱穿蓝色衫
裙的汉人姑娘,名叫阿琪,也在你们王府吗?”
罕帖摩睁大了眼睛,满脸又惊又喜之色,说道:“原来……
原来小王爷连这……这件事也知道了,果然……果然了……
了不起。”韦小宝随口一猜,居然猜中,十分得意,哈哈大笑,
道:“你家王子什么也不瞒我,阿琪姑娘是你家王子的相好,
他的师妹阿珂姑娘,就是我的相好。咱们还不算是一家人吗?
哈哈,哈哈!”两人相对大笑,更无隔阂。
韦小宝道:“父王派我来好好问你,到底你跟父王所说的
那番话,是否当真诚心诚意,别无其他阴谋?”罕帖摩道:
“小王爷,你跟我家王子这等交情,怎么还会疑心?”韦小宝
道:“父王言道,一个人倘若说谎,第一次说的跟第二次再说,
总有一些儿不同。这件事情实在牵涉重大,一个不小心,大
家全闹得灰头土脸,狼狈之至,因此要你从头至尾再跟我说
一遍,且看两番言语之中,有什么不接榫的地方。罕帖摩老
兄,我不是信不过你家王子,不过跟你却是初会,不明白你
的为人,因此非得仔细盘问不可,得罪莫怪。”
罕帖摩道:“那是应当的。这件事倘若泄漏了风声,立时
便有杀身之祸。平西王做事把细,在理之至。请小王爷回禀
王爷,咱们四家结盟之后,一起出兵,四分天下。中原江山,
准定由王爷独得,其余三家决不眼红,另生变卦。”
韦小宝大吃一惊,心道:“四分天下!却不知是哪四家?
但如问他,显得我一无所知,不免泄了底。”笑吟吟的道:
“这件事我跟你家王子也商量过几次。只是事成之后,这天下
如何分法,谈来谈去总是说不拢。这一次你家王子又怎么说?”
罕帖摩道:“我家王子言道,他决不是有心要多占便宜,
不过联络罗刹国出兵,却是他殿下……”韦小宝一听到“罗
刹国出兵”五字,心中一凛,只听罕帖摩续道:“……是他殿
下费了千辛万苦,才说成的。罗刹国火器厉害无比,枪炮轰
了出来,清兵万难抵挡。只要罗刹国出兵,大事必成。平西
王做了中国大皇帝,小王爷就是亲王了。”
罗刹国就是俄罗斯,该国国人黄发碧眼,形貌特异,中
国人视之若鬼,“罗刹”是佛经中恶鬼之意,因此当时称之罗
刹国。顺治年间,罗刹国的哥萨克骑兵曾和清兵数度交锋,虽
每次均为清兵击退,清兵却也损伤甚重。韦小宝不懂国家大
事,然在皇宫之中,却也听说过罗刹国兵将残暴凶悍,火器
凌厉难当,心想:“乖乖不得了,吴三桂卖国成性,又要去勾
结罗刹国了,可得赶紧奏知小皇帝,想法子抵挡罗刹国的枪
炮火器。”
罕帖摩见他沉吟不语,脸有不愉之色,问道:“不知小王
爷有什么指教?”
韦小宝嗯了几声,念头电转,如何再套他口风,突然想
起郑克塽和他哥哥争位,派冯锡范来杀师父陈近南的事,当
即站起,满腔愤慨的道:“他妈的,我能有什么指教?父王做
了皇帝,将来我哥哥继承皇位,我只做个亲王,又有什么好
了?”
罕帖摩恍然大悟,走近他身边,低声道:“我家王子既和
小王爷交好,小人回去跟王子说明小王爷这番意思,成了大
事之后,我们蒙古和罗刹国,再加上西藏的活佛,三家力保
小王爷。那么……那么……小王爷又何必担心?”
韦小宝心道:“原来四家起兵的四家,是蒙古、西藏、罗
刹国,再加上吴三桂。”当下脸现喜容,说道:“倘若你们三
家真的出力,我大权在手,自然重重报答,决计忘不了你老
兄的好处。”随手从身边抽出四张五百两银子的银票,交了给
他,说道:“这个你先拿去零花罢。”
罕帖摩见他出手如此豪阔,大喜过望,当即拜谢,心中
本来就有一分半分怀疑的,此刻也消除得干干净净了,料定
这位小王爷是要跟他哥哥吴应熊争皇帝做,主子葛尔丹王子
和自己正好从中上下其手,大占好处。
韦小宝道:“你家王子说事成之后,天下如何分法?”罕
帖摩道:“中原的花花江山,自然都是你吴家的。四川归西藏
活佛。天山南北路和内蒙东四盟、西二盟、察哈尔、热河、绥
远城都归我们蒙古。”韦小宝道:“这地面可大得很哪。”他本
不知这些地方的大小,但听罕帖摩说了许多地名,料想决计
不小。
罕帖摩微微一笑,道:“我们蒙古为王爷出的力气,可也
大得紧哪。”韦小宝点点头,问道:“那么罗刹国呢?”罕帖摩
道:“罗刹国大皇帝说,罗刹国和王爷的辖地,以山海关为界,
他们决不踏进关内一步。山海关之外,本来都是满洲鞑子的
地界,罗刹国只占满洲人的,决不占中国的一寸土地。”
韦小宝点头道:“如此说来,倒也算公平。你家王子预定
几时起事?”罕帖摩道:“这件大事王爷是主,其余三家只是
呼应夹攻,自然一切全凭王爷的主意。”韦小宝道:“父王要
的的确确知道,我们出兵之后,你们三家如何呼应?”
罕帖摩道:“这一节请王爷不必担心。王爷大军一出云贵,
我们蒙古精兵就从西而东,罗刹国的哥萨克精骑自北而南,两
路夹攻北京,西藏活佛的藏兵立刻攻掠川边,而神龙教的奇
兵……”
韦小宝“啊”的一声,一拍大腿,说道:“神龙教的事,
你……你们也知道了?洪教主他……他怎么说?”听到神龙教
竟也和这项大阴谋有关,心下震荡,说话声音也发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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