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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鼎记

_93 金庸(现代)
藤甲兵?”
正在焦躁惶急、怨天尤人之际,忽听得窗外有人低声说
话:“快进去救他出来。”正是九难美貌尼姑师父。
这句话一入耳,韦小宝喜得便想跳了起来,就可惜手足
被绑,难以跳跃。又听得阿珂的声音说道:“他……他没穿衣
服,不能救啊!”韦小宝大怒,心中大骂:“死丫头,我不穿
衣服,为什么不能救,难道定要穿了衣服,才能救么?你不
救老公,就是谋杀亲夫。自己做小寡妇,好开心么?”只听九
难道:“你闭着眼睛,去割断他手脚的绳索,不就成了?”阿
珂道:“不成啊。我闭着眼睛,瞧不见,倘若……倘若碰到他
身子,那怎么办?师父,还是你去救他罢。”九难怒道:“我
是出家人,怎能做这种事?”韦小宝虽然年纪尚小,也是个十
几岁的少年男子,赤身露体的丑态,如何可以看得?
韦小宝只想大叫:“你们先拿一件衣服掷进来,罩在我身
上,岂不是瞧不见我了?”苦于口中塞着一只臭袜子,说不出
话,而九难、阿珂师徒二人,却又殊乏应变之才。
她二人扮作宫女,以黄粉涂去脸上丽色,平时生怕公主
起疑盘问,只和粗使宫女混在一起,从不见公主之面。这一
晚隐约听得公主卧室中传出鞭打和呼叫之声,便到卧室窗外
来察看,见到韦小宝被剥光了衣衫绑着,给公主狠狠鞭打。
窗外九难师徒商议未决,建宁公主又已回进室来,笑嘻
嘻的道:“一时之间也找不到猪油、牛油、菜油,咱们只好熬
些狗熊油出来。你自己说,不是英雄,是狗熊,狗熊油怎生
模样,我倒没见过。你见过没有?”说着拿起桌上烛台,将烛
火去烧韦小宝胸口肌肤。
韦小宝剧痛之下,身子向后急缩。公主左手揪住他头发,
不让他移动,右手继续用烛火烧他肌肤,片刻之间,已发出
焦臭。
九难大惊,当即推开窗户,提起阿珂投入房中,喝道:
“快救人!”自己转过了头,生怕见到韦小宝的裸体,紧紧闭
上了双眼。
阿珂给师父投入房中,全身光溜溜的韦小宝赫然便在眼
前,欲待不看,已不可得,只得伸掌向建宁公主后颈中劈去。
公主惊叫:“什么人?”伸左手挡格,右手一晃,烛火便即熄
灭。但桌上几上还是点着四五枝红烛,照得室中明晃晃地。阿
珂接连出招,公主如何是她敌手?喀喀两声响,右臂和左腿
被扭脱了关节,倒在床边。她生性悍狠,口中仍是怒骂。阿
珂怒道:“都是你不好,还在骂人?”突然“啊”的一声,哭
了出来,心中无限委屈。
公主一呆,便不再骂,心想你打倒了我,怎么反而哭了
起来?阿珂抓起地下匕首,割断韦小宝手上绑住的绳索,脸
上已羞得飞红,掷下匕首,立即跳出窗去,飞也似的向外直
奔。九难随后跟去。
卧房中闹得天翻地覆,房外宫女太监们早已听见。但他
们事先曾受公主叮嘱,不论房中发出什么古怪声音,不奉召
唤,谁也不得入内,哪一颗脑袋伸进房来,便砍下了这颗脑
袋。众人面面相觑,脸上神色极是古怪。这位公主自幼便爱
胡闹,千希百奇的花样层出不穷,大家许多年来早已惯了,谁
也不以为异。公主的亲生母亲本是个冒牌货色,出身于江湖
草莽,怎会好好管束教导女儿?顺治出家为僧,康熙又是年
幼,建宁公主再闹得无法无天,也无人来管。适才她命宫女
太监进来将晕倒了的钱老本、马彦超二人拖出,绑了起来,各
人已知今晚必有怪事,只是万万料不到公主竟会给人打得动
弹不得。
韦小宝听得美貌尼姑师父和阿珂已然远去,当即掏出口
中塞着的袜子,反身关上了窗,骂道:“臭小娘,狐狸精油你
见过没有?我可没有见过,咱们熬些出来瞧瞧。”向她身上踢
了两脚,抓住她双手反到背后,扯下她一片裙子,将她双手
绑住了。公主手足上关节被扭脱了骱,已痛得满头大汗,哪
里还能反抗?韦小宝抓住她胸口衣衫,用力一扯,嗤的一声
响,衣衫登时撕裂,她所穿罗衫本薄,这一撕之下,露出胸
口的一片雪白肌肤。
韦小宝心中恨极,拾起地下的烛台,点燃了烛火,便来
烧她胸口,骂道:“臭小娘,咱们眼前报,还得快。狐狸精油
我也不要熬得太多,只熬酸梅汤这么一碗,也就够了。”公主
受痛,“啊”的一声。韦小宝道:“是了,让你也尝尝我臭袜
子的滋味。”俯身拾起袜子,便要往她口中塞去。
公主忽然柔声道:“桂贝勒,你不用塞袜子,我不叫便是。”
“桂贝勒”三字一入耳,韦小宝登时一呆,那日在皇宫的
公主寝室里,她扮作奴才服侍他时,也曾如此相称,此刻听
得她又这样昵声相呼,不由得心中一阵荡漾。只听她又柔声
道:“桂贝勒,你就饶了奴才罢,你如心里不快活,就鞭打奴
才一顿出气。”韦小宝道:“不狠狠打你一顿,也难消我心头
之恨。”放下烛台,提起鞭子便往她身上抽去。
公主轻声呼叫:“哎唷,哎唷!”媚眼如丝,樱唇含笑,竟
似说不出的舒服受用。韦小宝骂道:“贱货,好开心吗?”公
主柔声道:“我……奴才是贱货,请桂贝勒再打重些!哎唷!”
韦小宝鞭子一抛,道:“我偏偏不打了!”转身去找衣衫,却
不知给她藏在何处,问道:“我的衣服呢?”
公主道:“求求你,给我接上了骱罢,让……奴才来服侍
桂贝勒穿衣。”韦小宝心想:“这贱货虽然古怪,但皇上派我
送她去云南,总不成杀了她。”骂道:“操你奶奶,你这臭小
娘。”心道:“你妈是老婊子,老子没胃口。你奶奶虽然也好
不了,可是老子没见过。”公主笑问:“好玩吗?”韦小宝怒道:
“你奶奶才好玩。”拿起她手臂,对准了骱骨,用力两下一凑,
他不会接骨之术,接了好几下才接上,公主只痛得“哎唷,哎
唷”的呼叫不止。
待替她接续腿骨上关节时,公主伏在他背上,两人赤裸
的肌肤相触,韦小宝只觉唇干舌燥,心中如有火烧,说道:
“你给我坐好些!这样搞法,老子可要把你当老婆了。”
公主昵声道:“我正要你拿我当老婆。”手臂紧紧搂住了
他。
韦小宝轻轻一挣,想推开她,公主扳过他身子,向他唇
上吻去。韦小宝登时头晕眼花,此后飘飘荡荡,便如置身云
雾之中,只觉眼前身畔这个贱货狐狸精说不出的娇美可爱,室
中的红烛一枝枝燃尽熄灭,他似睡似醒,浑不知身在何处。
正自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之际,忽听到窗外阿珂叫道:
“小宝,你在这里么?”韦小宝一惊,登时从绮梦中醒觉,应
道:“我在这里。”阿珂怒道:“你还在这里干什么?”韦小宝
惊惶失措,道:“是!不……不干什么。”想推开公主,从床
上坐起身来,公主却牢牢抱住了他,悄声道:“别去,你叫她
滚蛋,那是谁?”韦小宝道:“是……是我老婆。”公主道:
“我……我是你老婆,她不是的。”阿珂又羞又怒,一跺脚,转
身去了。韦小宝叫道:“师姊,师姊!”不听得答应,两片温
软的嘴唇贴了上来,封住了口,再也叫不出声了。
次晨韦小宝穿好衣衫,蹑手蹑足的走出公主卧室,一问
在外侍候的太监,知道钱老本和马彦超无恙,兀自被绑在东
厢房中。他稍觉放心,自觉羞惭,不敢去见两人,命太监快
去释缚。回到自己房中,一时欢喜,一时害怕,不敢多想,钻
入被窝中便即睡了。
这日午后才和九难见面,他低下了头,满脸通红,心想
这一次师父定要大大责罚,说不定会一掌打死了自己,不料
九难毫不知情,反而温言相慰,说道:“这小丫头如此泼辣,
当真是有其母便有其女。可伤得厉害么?”
韦小宝心中大定,道:“还好,只……只是……幸亏没伤
到筋骨。”见阿珂瞪眼瞧着自己,道:“多蒙师父和师姊相救,
否则她……她昨晚定然烧死了我。”阿珂道:“你……你昨晚
……”突然满脸红晕,不说下去了。韦小宝道:“她……公主
……下了蒙汗药,师姊跳进房来救了我,可是她……那时药
性还没过,我走不动。”
九难心生怜惜,说道:“我虽收你为徒,却一直没传你什
么功夫,不料你竟受这小丫头如此欺侮。”
韦小宝倘若有心学练上乘武功,此时出声求恳,九难自
必酌量传授,只须学成少许,便终身受用不尽。但任何要下
苦功之事,他都避之惟恐不及,昨晚被公主绑住了鞭打焚烧,
心中怨怪众师父不传武功,此刻师父当真要传了,他却哼哼
唧唧的呻吟,说道:“师父,我头痛得紧,好像要裂开来一般,
身上皮肉也像要一块块的掉下来。”
九难点头道:“你快去休息,以后跟这小丫头少见为是,
当真非见不可,也得带上十几个人在一起,她总不能公然跟
你为难。她给的饮食,不论什么,都不能吃喝。”
韦小宝连声称是,正要退出,九难忽问:“她昨晚为了什
么事打你?难道她不知皇帝很喜欢你么?”韦小宝道:“她……
她不愿嫁去云南,说是我出的主意。咱们师徒俩对付她母亲
之事,好像小贱人也知道了。”这样轻轻一句谎话,便将公主
昨晚打他的缘由,一大半推到了九难身上。
九难点头道:“定是她母亲跟她说过了,以后可得加倍小
心。”心想:“那日我在宫中对付假太后,手段甚是狠辣。但
那日小宝没露面,难道竟给假太后看出了端倪,以致命她女
儿下手报复?”
一行人缓缓向西南而行。每日晚上,公主都悄悄叫韦小
宝去陪伴。韦小宝初时还怕师父和天地会的同伴知觉,但少
年人初识男女之事,一个娇媚万状的公主缠上身来,哪肯割
舍不顾?便算是正人君子,也未必把持得定,何况他从来不
知伦常礼法为何物。起初几日还偷偷摸摸,到后来竟在公主
房中整晚停宿,白天是赐婚使,晚上便是驸马爷了。众宫女
太监一来畏惧公主,二来韦小宝大批银子不断赏赐下来,又
有谁说半句闲话?
那晚阿珂扭脱公主手足关节,公主自然要问韦小宝这个
“师姊”是谁。韦小宝花言巧语一番,公主性子粗疏,又正在
情浓之际,便也不问了。
两个少年男女乍识情味,好得便如蜜里调油一般。公主
收拾起刁蛮脾气,自居奴才,一见他进房,便跪下迎接,“桂
贝勒,桂驸马”的叫不住口。当日方怡骗韦小宝去神龙岛,海
船之中,只不过神态亲昵,言语温柔,便已迷得他六神无主,
这一会真个销魂,自是更加颠倒。两人只盼这一条路永远走
不到头。阿哥虽然杂在宫女队中,韦小宝明知她决不会如公
主这般对待自己,竟然也就忍得不去讨好勾搭。
这一日来到长沙,陆高轩从神龙岛飞马赶来相会,带了
洪教主的口谕,说道教主得到两部经书甚是喜悦,嘉奖白龙
使办事忠心,精明能干,实是本教大大的功臣,特赐“豹胎
易筋丸”的解药。韦小宝这些日子来胡天胡帝,早忘了身有
剧毒,听他如此说,却也喜欢,当下和陆高轩及胖头陀服了
解药。胖陆二人又躬身道谢,说道全仗白龙使建此大功,二
人才得同蒙教主恩赐灵药,除去身上的心腹之患。
陆高轩又道:“教主和夫人传谕白龙使,余下六部经书,
尚须继续寻访。白龙使若能再建奇功,教主不吝重赏。”韦小
宝道:“那自然是要努力的。教主和夫人恩重如山,咱们粉身
碎骨,也难以报答。”胖陆二人齐声道:“教主永享仙福,寿
与天齐。白龙使永享清福,寿比南山。”韦小宝微笑不语,心
道:“清福有什么好享?日日像眼下这般永享艳福,寿比南山
才有点儿道理。”
第三十回镇将南朝偏跋扈
部兵西楚最轻剽
韦小宝和公主只盼到云南这条路永远走不到尽头,但路
途虽遥,行得虽慢,终于也有到达的一日。
贵州省是吴三桂的辖地,在贵州罗甸驻有重兵。建宁公
主一行刚入贵州省境,吴三桂便已派出兵马,前来迎接。
将到云南时,吴应熊出省来迎,见到韦小宝时称谢不绝。
按照朝礼,在成亲之前,他与公主不能相见。
其时公主正和韦小宝好得如胶似漆,听到吴应熊到来,登
时柳眉倒竖,大发脾气。当晚公主对韦小宝说,怎生想个法
子,把吴应熊送去见阎王,便可和他做长久夫妻。韦小宝吓
了一跳,心想假驸马不妨在晚上偷偷摸摸的做做,真驸马却
万万做不得。公主见他皱眉沉吟,怒道:“怎么不作声了?要
送吴应熊这小子去见阎王,是你自己说的,又不是我想出来
的主意。”韦小宝道:“送是一定要送的,只不过咱们得等个
机会,这才下手,可不能让人起了疑心。”公主道:“好,暂
且听你的。总而言之,我是跟定了你,我决不跟这小子同床。
你如不送他去见阎王,咱们什么事都抖了出来。我跟吴三桂
说,你强奸我。就算皇帝哥哥再宠你,只怕吴三桂也会将你
斩成了十七廿八块。你就先见到了阎王老子,算是替吴应熊
做先行官罢!
韦小宝大怒,挥手便是一记耳光,喝道:“胡说八道,我
几时强奸你了?”公主嘻嘻笑笑,伸臂搂住了他,柔声道:
“你这狠心短命的小冤家,下手这么重,也不怕人家痛吗?”
这一日将到昆明,只听得队中吹起号角,一名军官报道:
“平西王来迎公主鸾驾。”
韦小宝纵马上前,只见一队队士兵铠甲鲜明,骑着高头
大马,驰到眼前,一齐下马,排列两旁。丝竹声中,数百名
身穿红袍的少年童子手执旌旗,引着一名将军来到军前。一
名赞礼官高声叫道:“奴才平西亲王吴三桂,参见建宁公主殿
下。”
韦小宝仔细打量吴三桂,见他身躯雄伟,一张紫膛脸,须
发白多黑少,年纪虽老,仍是步履矫健,高视阔步的走来。韦
小宝心道:“普天下人人都提到这老乌龟的名头,却原来是这
等模样。”韦小宝见他走到公主车前,跪倒磕头,站在一旁,
心中先道:“老乌龟吴三桂免礼。”待他叩拜已毕,才道:“平
西亲王免礼。”
吴三桂站起身来,走到韦小宝身边笑道:“这位便是勇擒
鳌拜、天下扬名的韦爵爷?”韦小宝请了个安,说道:“不敢。
卑职韦小宝,参见王爷。”吴三桂哈哈大笑,握住他手,说道:
“韦爵爷大仁大义,小王久仰英名,快免了这些虚礼俗套。小
王父子,今后全仗韦爵爷维持。如蒙不弃,咱们一切就像自
己家人一般便是。”
韦小宝听他说话中带着扬州口音,倒有三分欢喜,心道:
“辣块妈妈,你跟我可是老乡哪。”说道:“这个却不敢当,卑
职岂敢高攀?”话中也加了几分扬州口音。吴三桂笑道:“韦
爵爷是扬州人吗?”韦小宝道:“正是。”吴三桂笑道:“那就
更加好了。小王寄籍辽东,原籍扬州高邮。咱们真正是一家
人哪。”韦小宝心道:“辣块妈妈,原来你是高邮咸鸭蛋。扬
州出了你这个大汉奸,老子可倒足了大霉啦。”
吴三桂和韦小宝并辔而行,在前开道,导引公主进城。昆
明城中百姓听得公主下嫁平西王世子,街道旁早就挤得人山
人海,竞来瞧热闹。城中挂灯结彩,到处都是牌楼、喜幛,一
路上锣鼓鞭炮震天价响。韦小宝和吴三桂并骑进城,见人人
躬身迎接,大为得意。但转念又想:“这样如花似玉的公主,
又骚又嗲,平白地给了吴应熊这小子做老婆,老子还千里迢
迢的给他送亲,臭小子的艳福也忒好了些。”又感愤愤不平。
吴三桂迎导公主到昆明城西安阜园。那是明朝黔国公沐
家的故居,本就崇楼高阁,极尽园亭之胜,吴三桂得到公主
下嫁的讯息后,更大兴土木,修建得焕然一新。吴三桂父子
隔着帘帷向公主请安之后,这才陪同韦小宝来到平西王府。
那平西王府在五华山,原是明永历帝的故宫,广袤数里,
吴三桂入居之后,连年来不断增添楼台馆阁。这时巍阁雕墙,
红亭碧沼,和皇宫内院也已相差无几。
厅上早已摆设盛筵,平西王麾下文武百官俱来相陪。钦
差大臣韦小宝自然坐了首席。
酒过三巡,韦小宝笑道:“王爷,在北京时,常听人说你
要造反……”吴三桂立时面色铁青,百官也均变色,只听他
续道:“……今日来到王府,才知那些人都是胡说八道。”吴
三桂神色稍宁,道:“韦爵爷明鉴,卑鄙小人妒忌诬陷,决不
可信。”韦小宝道:“是啊,我想你要造反,也不过是想做皇
帝。可是皇上的宫殿没你华丽,衣服没你漂亮。皇上的饭食
向来是我一手经办,惭愧得紧,也没你王府的美味。你做平
西王可比皇上舒服得多哪,又何必去做皇帝?待我回到北京,
就跟皇上说,平西王是决计不反的,就是请你做皇帝,您老
人家也万万不干。”
一时之间,大厅上一片寂静,百官停杯不饮,怔怔的听
着他不伦不类的一番说话,心下都怦怦乱跳。吴三桂更是脸
上一阵红,一阵白,不知如何回答才是,寻思:“听他这么说,
皇帝果然早已疑我心有反意。”只得哈哈的干笑几声,说道:
“皇上英明仁孝,励精图治,实是自古贤皇所不及。”韦小宝
道:“是啊,鸟生鱼汤,甘拜下风。”
吴三桂又是一怔,隔了一会,才明白他说的是“尧舜禹
汤”,说道:“微臣仰慕皇上俭德,本来也不敢起居奢华,只
不过圣恩荡浩,公主来归,我们不敢简慢,只好尽心竭力,事
奉公主和韦爵爷。待得婚事一过,那便要大大节省了。”心想
这小子回去北京,跟皇帝说我这里穷奢极欲,皇帝定然生气,
总得设法塞住他的嘴巴才好。
哪知韦小宝摇头道:“还是花差花差、乱花一气的开心。
你做到王爷,有钱不使,又做什么王爷?你倘若嫌金银太多,
担心一时花不完,我跟你帮忙使使,有何不可?哈哈!”他这
句话一说,吴三桂登时大喜,心头一块大石便即落地,心想
你肯收钱,那还不容易?
文武百官听他在筵席之上公然开口要钱,人人笑逐颜开,
均想这小孩子毕竟容易对付。各人一面饮酒,一面便心中筹
划如何送礼行贿。席间原来的尴尬惶恐一扫而空,各人歌颂
功德,吹牛拍马,尽欢而散。
吴应熊亲送韦小宝回到安阜园,来到大厅坐定。吴应熊
双手奉上一只锦盒,说道:“这里一些零碎银子,请韦爵爷将
就着在手边零花。待得大驾北归,父王另有心意,以酬韦爵
爷的辛劳。”韦小宝笑道:“那倒不用客气。我出京之时,皇
上吩咐我说:‘小桂子,大家说吴三桂是奸臣,你给我亲眼去
瞧瞧,到底是忠臣还是奸臣。你可得给我瞧得仔细些,别走
了眼。’我说:‘皇上万安,奴才睁大了眼睛,从头至尾的瞧
个明白。’哈哈,小王爷,是忠是奸,还不是凭一张嘴巴说么?”
吴应熊不禁暗自生气:“你大清的江山,都是我爹爹一手
给你打下的。大事已定之后,却忘恩负义,来查问我父子是
忠是奸,这样看来,公主下嫁,也未必安着什么好心。”说道:
“我父子忠心耿耿,为皇上办事,做狗做马,也报答不了皇上
的恩德。”
韦小宝架起了腿,说道:“是啊,我也知道你是最忠心不
过的。皇上倘若信不过你,也不会招你做妹夫了。小王爷,你
一做皇帝的妹夫,连升八级,可真快得很哪。”吴应熊道:
“那是皇上天恩浩荡。韦爵爷维持周旋,我也感激不尽。”韦
小宝心道:“我给一只小乌龟你做做,不知你是不是也感激不
尽?”
送了吴应熊出去,打开锦盒一看,里面是十扎银票,每
扎四十张,每张五百两,共是二十万两银子。韦小宝又惊又
喜,心想:“他出手可阔绰得很哪,二十万两银子,只是给零
星花用。老子倘若要大笔花用,岂不是要一百万、二百万?”
次日吴应熊来请钦差大臣赐婚使赴校场阅兵。韦小宝和
吴三桂并肩站在阅兵台上。平西王属下的两名都统率领数十
名佐领,顶盔披甲,下马在台前行礼。随即一队队兵马在台
下操演。藩兵过尽后,是新编的五营忠勇兵、五营义勇兵,每
一营由一名总兵统带,排阵操演,果然是兵强马壮,训练精
熟。
韦小宝虽全然不懂军事,但见兵将雄壮,一队队的老是
过不完,向吴三桂道:“王爷,今日我可真服了你啦。我是骁
骑营的都统,我们骁骑营是皇上的亲军,说来惭愧,倘若跟
你部下的忠勇营、义勇营交手,骁骑营非大败亏输,落荒而
逃不可。”
吴三桂甚是得意,笑道:“韦爵爷夸奖,愧不敢当。小王
是行伍出身,训练士卒,原是本份的事儿。”
只听得号炮响声,众兵将齐声呐喊,声震四野,韦小宝
吃了一惊,双膝一软,一屁股坐倒椅中,登时面如土色。
吴三桂心下暗笑:“你只不过是皇上身边的一个小弄臣,
仗着花言巧语,哄得小皇帝的欢心,除此之外,又有什么屁
用?一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居然晋封子爵,做到骁骑营
都统,钦差大臣,可见小皇帝莫名其妙,只会任用亲信。”他
本来就没把康熙瞧在眼里,这时见了韦小宝这等脓包模样,更
是暗暗欢喜,料想朝廷无人,不足为虑。
阅兵已毕,韦小宝取出皇帝的圣谕,交给吴三桂,说道:
“这是皇上的圣谕,王爷给大伙儿读读罢。”吴三桂跪下接过,
说道:“是皇上的圣谕,还是请钦差宣读。”韦小宝笑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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