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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鼎记

_79 金庸(现代)
天下,鞑子君臣是深信龙脉之事的,他们心中先自馁了,咱
们图谋复国,大伙儿又多了一层信心。你逼问这真太后的,就
是这个秘密?”
太后道:“正是。但这贱人知道此事关连她子孙基业,宁
死不肯吐露,不论晚辈如何软骗硬吓,这些年来出尽了法子,
她始终宁死不说。”
白衣尼从怀中取出那部《四十二章经》,道:“你是要问
她,其余那几部经书是在何处?”太后吓了一跳,倒退两步,
颤声道:“你……你已知道了?”白衣尼道:“那个大秘密,便
藏在这经书之中,你已得了几部?”太后道:“师太法力神通,
无所不知,晚辈不敢隐瞒。本来我已得了三部,第一部是先
帝赐给董鄂妃的,她死之后,就在晚辈这里了。另外两部,是
从奸臣鳌拜家里抄出来的。可是一天晚上有人入宫行刺,在
我胸口刺了一刀,将这三部经书都盗去了。师太请看。”说着
解开外衣、内衣和肚兜,露出胸口一个极大伤疤。
韦小宝一颗心怦怦大跳:“再查问下去,恐怕师太要疑心
到我头上来了。”
只听白衣尼道:“我知道行刺你的是谁,可是这人并没取
去那三部经书。”她想这三部经书若为陶红英取去,她决不会
隐瞒不说。太后失惊道:“这刺客没盗经书?那么三本经书是
谁偷了去,这……这可真奇了。”白衣尼道:“说与不说,也
全由得你。”太后道:“师太恨鞑子入骨,又是法力神通,这
大秘密若能交在您手里,由您老人家主持大局,去掘了鞑子
的龙脉,正是求之不得,晚辈如何会再隐瞒?再说,须得八
部经书一齐到手,方能找到龙脉所在,现下有一部已在师太
手中,晚辈就算另有三部,也是一无用处。”
白衣尼冷冷的道:“到底你心中打什么主意,我也不必费
心猜测。你既是皮岛毛文龙之女,那么跟神龙教定是渊源极
深的了。”
太后颤声道:“不,没……没有。晚辈……从来没听见过
神龙教的名字。”
白衣尼向她瞪视片刻,道:“我传你一项散功的法子,每
日朝午晚三次,依此法拍击树木,连拍九九八十一日,或许
可将你体内所中‘化骨绵掌’的阴毒掌力散出。”太后大喜,
又跪倒叩谢。白衣尼当即传了口诀,说道:“自今以后,你只
须一运内力,出手伤人,全身骨骼立即寸断,谁也救你不得
了。”太后低声应道:“是。”神色黯然。
韦小宝心花怒放:“此后见到老婊子,就算我没五龙令,
也不用再怕她了。”
白衣尼衣袖一拂,点了她晕穴,太后登时双眼翻白,晕
倒在地。
白衣尼低声道:“出来罢。”韦小宝和陶红英从床后出来。
韦小宝道:“师太,这女人说话三分真,七分假,相信不得。”
白衣尼点头道:“经书中所藏秘密,不单是关及鞑子龙脉,其
中的金钱财宝,她便故意不提。”
韦小宝道:“我再来抄抄看。”假装东翻西寻,揭开被褥,
见到了暗格盖板上的铜环,低声喜呼:“经书在这里了!”拉
起暗格盖板,见暗格中藏着不少珠宝银票,却无经书,叹道:
“没有经书!珠宝有什么用?”白衣尼道:“把珠宝都取了。日
后起义兴复,在在都须用钱。”陶红英将珠宝银票包入一块锦
缎之中,交给白衣尼。
韦小宝心想:“老婊子这一下可大大破财了。”又想:“怎
地上次暗格中没珠宝银票?是了,上次放了经书,放不下别
的东西了,可惜,可惜。”
白衣尼向陶红英道:“这女人假冒太后,多半另有图谋。
你潜藏宫中,细加查察。好在她武功已失,不足为惧。”陶红
英答应了,与旧主重会不久,又须分手,甚是恋恋不舍。
白衣尼带了韦小宝越墙出宫,回到客店,取出经书察看。
这部经书黄绸封面,正是顺治皇帝命韦小宝交给康熙的。白
衣尼揭开书面,见第一页上写着“永不加赋”四个大字,点
了点头,向韦小宝道:“你说鞑子皇帝要‘永不加赋’,这四
个字果然写在这里。”一页页的查阅下去。《四十二章经》的
经文甚短,每一章只寥寥数行,只是字体极大,每一章才占
了一页二页不等。这些经文她早已熟习如流,从头至尾的诵
读一遍,与原经无一字之差,再将书页对准烛火映照,也不
见有夹层字迹。
她沉思良久,见内文不过数十页,上下封皮还比内文厚
得多,忽然想起袁承志当年得到“金蛇秘笈”的经过,当下
用清水浸湿封皮,轻轻揭开,只见里面包着两层羊皮,四边
密密以丝线缝合,拆开丝线,两层羊皮之间藏着百余片剪碎
的极薄羊皮。
韦小宝喜叫:“是了,是了!这就是那个大秘密。”
白衣尼将碎片铺在桌上,只见每一片有大有小,有方有
圆,或为三角,或作菱形,皮上绘有许多弯弯曲曲的朱线,另
用黑墨写着满洲文字,只是图文都已剪破,残缺不全,百余
片碎皮各不相接,难以拼凑。韦小宝道:“原来每一部经书中
都藏了碎皮,要八部经书都得到了,才拼成得一张地图。”白
衣尼道:“想必如此。”将碎皮放回原来的两层羊皮之间,用
锦缎包好,收入衣囊。
次日白衣尼带了韦小宝,出京向西,来到昌平县锦屏山
思陵,那是安葬崇祯皇帝之所。陵前乱草丛生,甚是荒凉。白
衣尼一路之上不发一言,这时再也忍耐不住,伏在陵前大哭。
韦小宝也跪下磕头,忽觉身旁长草一动,转过头来,见
到一条绿色裙子。
这条绿色裙子,韦小宝日间不知已想过了多少万千次,夜
里做梦也不知已梦到了多少千百次,此时陡然见到,心中怦
的一跳,只怕又是做梦,一时不敢去看。
只听得一个娇嫩的声音轻轻叫了一声什么,说道:“终于
等到了,我……我已在这里等了三天啦。”接着一声叹息,又
道:“可别太伤心了。”正是那绿衣女郎的声音。
这一句温柔的娇音入耳,韦小宝脑中登时天旋地转,喜
欢得全身如欲炸裂,一片片尽如《四十二章经》中的碎皮,有
大有小,有方有圆,或为三角,或作菱形,说道:“是,是,
你已等了我三天,多谢,多谢。我……我听你的话,我不伤
心。”说着站起身来,一眼见到的,正是那绿衣女郎秀美绝伦
的可爱容颜,只是她温柔的脸色突然转为错愕,立即又转为
气恼。
韦小宝笑道:“我可也想得你好苦……”话未说完,小腹
上一痛,身子飞起,向后摔出丈余,重重掉在地下,却是给
她踢了一交。但见那女郎提起柳叶刀,往他头上砍落,急忙
一个打滚,拍的一声,一刀砍在地下。
那女郎还待再砍,白衣尼喝道:“住手!”那女郎哇的一
声,哭了出来,抛下刀子,扑在白衣尼怀里,叫道:“这坏人,
他……他专门欺侮我。师父,你快快把他杀了。”
韦小宝又惊又喜,又是没趣,心道:“原来她是师太的徒
弟,刚才那两句话却不是向我说的。”哭丧着脸慢慢坐起,寻
思:“事到如今,我只有拚命装好人,最好能骗得师太大发慈
悲,作主将她配我为妻。”走上前去,向那女郎深深一揖,说
道:“小人无意中得罪了姑娘,还请姑娘大人大量,不要见怪。
姑娘要打,尽管下手便是,只盼姑娘饶了小人性命。”
那女郎双手搂着白衣尼,并不转身,飞腿倒踢一脚,足
踝正踢中韦小宝下颚。他“啊”的一声,又向后摔倒,哼哼
唧唧,一时爬不起身。
白衣尼道:“阿珂,你怎地不问情由,一见面就踢人两脚?”
语气中颇有见责之意。
韦小宝一听大喜,心想:“原来你名叫阿珂,终于给我知
道了。”他随伴白衣尼多日,知她喜人恭谨谦让,在她面前,
越是吃亏,越有好处,忙道:“师太,姑娘这两脚原是该踢的,
实在是我不对,真难怪姑娘生气。她便再踢我一千一万下,那
也是小的该死。”爬起身来,双手托住下颚,只痛得眼泪也流
了出来。这倒不是做作,实在那一脚踢得不轻。
阿珂抽抽噎噎的道:“师父,这小和尚坏死了,他……他
欺侮我。”白衣尼道:“他怎么欺侮你?”阿珂脸上一红,道:
“他……欺侮了我很多……很多次。”
韦小宝道:“师太,总而言之,是我胡涂,武功又差。那
一日姑娘到少林寺去玩……”白衣尼道:“你去少林寺?女孩
儿家怎么能去少林寺?”韦小宝心中又是一喜:“她去少林寺,
原来不是师太吩咐的,那更加好了。”说道:“那不是姑娘自
己去的,是她的一位师姊要去,姑娘拗不过她,只好陪着。”
白衣尼道:“你又怎地知道?”
韦小宝道:“那时我奉了鞑子小皇帝之命,做他替身,在
少林寺出家为僧,见到另一位姑娘向少林寺来,姑娘跟在后
面,显然是不大愿意。”
白衣尼转头问道:“是阿琪带你去的?”阿珂道:“是。”白
衣尼道:“那便怎样?”阿珂道:“他们少林寺的和尚凶得很,
说他们寺里的规矩,不许女子入寺。”
韦小宝道:“是,是。这规矩实在要不得,为什么女施主
不能入寺?观世音菩萨就是女的。”白衣尼道:“那便怎样?”
韦小宝道:“姑娘说,既然人家不让进寺,那就回去罢。可是
少林寺的四个知客僧很没礼貌,胡言乱语,得罪了两位姑娘,
偏偏武功又差劲得很。”
白衣尼问阿珂道:“你们跟人家动了手?”
韦小宝抢着道:“那全是少林寺知客僧的不是,这是我亲
眼目睹的。他们伸手去推两位姑娘。师太你想,两位姑娘是
千金之体,怎能让四个和尚的脏手碰到身上?两位姑娘自然
要闪身躲避,四个和尚毛手毛脚,自己将手脚碰在山亭柱子
上,不免有点儿痛了。”
白衣尼哼了一声,道:“少林寺武功领袖武林,岂有如此
不济的?阿珂,你出手之时,用的是哪几招手法?”阿珂不敢
隐瞒,低头小声说了。白衣尼道:“你们将四名少林僧都打倒
了?”阿珂向韦小宝望了一眼,恨恨的道:“连他是五个。”
白衣尼道:“你们胆子倒真不小,上得少林寺去,将人家
五位少林寺僧人的手足打脱了骱。”双目如电,向她全身打量。
阿珂吓得脸孔更加白了。白衣尼见到她颈中一条红痕,问道:
“这一条刀伤,是寺中高手伤的?”
阿珂道:“不,不是。他……他……”抬头向韦小宝白了
一眼,突然双颊晕红,眼中含泪道:“他……他好生羞辱我,
弟子自己……自己挥刀勒了脖子,却……却没有死。”
白衣尼先前听到两名弟子上少林寺胡闹,甚是恼怒,但
见她颈中刀痕甚长,登生怜惜之心,问道:“他怎地羞辱你?”
阿珂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韦小宝道:“的的确确,是我大大的不该,我说话没上没
下,没有分寸,姑娘只不过抓住了我,吓我一跳,说要挖出
我的眼珠,又不是真挖,偏偏我胆小没用,吓得魂飞天外,双
手反过来乱打乱抓,不小心碰到了姑娘的身子,虽然不是有
意,总也难怪姑娘生气。”
阿珂一张俏脸羞得通红,眼光中却满是恼怒气苦。
白衣尼问了几句当时动手的招数,已明就理,说道:“这
是无心之过,却也不必太当真了。”轻轻拍了拍阿珂的肩头,
柔声道:“他是个小小孩童,又是……又是个太监,没什么要
紧,你既已用‘乳燕归巢’那一招折断了他双臂,已罚过他
了。”
阿珂眼中泪水不住滚动,心道:“他哪里是个小孩童了?
他曾到妓院去做坏事。”但这句话却也不敢出口,生怕师父追
问,查知自己跟着师姊去妓院打人,心中一急,又哭了出来。
韦小宝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说道:“姑娘,你心中不痛
快,再踢我几脚出气罢。”阿珂顿足哭道:“我偏偏不踢。”韦
小宝提起手掌,劈劈拍拍,在自己脸上连打了几个耳光,说
道:“是我该死,是我该死。”
白衣尼微皱双眉,说道:“这事也不算是你的错。阿珂,
咱们也不能太欺侮人了。”阿珂抽抽噎噎的道:“是他欺侮我,
把我捉了去,关在庙里不放。”白衣尼一惊,道:“有这等事?”
韦小宝道:“是,是。是我知道自己不对,想讨好姑娘,因此
请了她进寺。我心里想,这件事总是因姑娘想进少林寺逛逛
而起,寺里和尚不让她进寺,难怪她生气,因此……这就大
了胆子,请了姑娘去般若堂玩玩,叫一个老和尚陪着姑娘说
话解闷。”
白衣尼道:“胡闹,胡闹,两个孩子都胡闹。什么老和尚?”
韦小宝道:“是般若堂的首座澄观大师,就是师太在清凉
寺中跟他对过一掌的。”
白衣尼点点头道:“这位大师武功很是了得。”又拍了拍
阿珂的肩头,道:“好啊,这位大师武功既高,年纪又老,小
宝请他陪你,也不算委曲了你。这件事就不用多说了。”
阿珂心想:“这小恶人实在坏得不得了,只是有许多事,
却又不便说,否则师父追究起来,师姊和我都落得有许多不
是。”说道:“师父,你不知道,他……他……”
白衣尼不再理她,瞧着崇祯的坟墓只呆呆出神。
韦小宝向阿珂伸伸舌头,扮个鬼脸。阿珂大怒,向他狠
狠白了一眼。韦小宝只觉她就算生气之时,也是美不可言,心
中大乐,坐在一旁,目不转睛的欣赏她的神态,但见她从头
至脚,头发眉毛,连一根小指头儿也是美丽到了极处。
阿珂斜眼向他瞥了一眼,见他呆呆的瞧着自己,脸上一
红,扯了扯白衣尼的衣袖,道:“师父,他……他在看我。”
白衣尼嗯了一声,心中正自想着当年在宫中的情景,这
句话全没听进耳里。
这一坐直到太阳偏西,白衣尼还是不舍得离开父亲的坟
墓。韦小宝盼她就这样十天半月的一直坐下去,只要眼中望
着阿珂,就算不吃饭也不打紧。阿珂却给他瞧得周身好生不
自在,虽然不去转头望他,却知他一双眼总是盯在自己身上,
心里一阵害羞,一阵焦躁,又是一阵恚怒,心想:“这小恶人
花言巧语,不知说了些什么谎话,骗得师父老是护着他。一
等师父不在,我非杀了他不可,拚着给师父狠狠责罚一场,也
不能容得他如此羞辱于我。”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天色渐黑,白衣尼叹了口长气,站
起身来道:“咱们走罢。”
当晚三人在一家农家借宿。韦小宝知道白衣尼好洁,吃
饭时先将她二人的碗筷用热水洗过,将她二人所坐的板凳、吃
饭的桌子抹得纤尘不染,又去抹床扫地,将她二人所住的一
间身打扫得干干净净。他向来懒惰,如此勤力做事,实是生
平从所未有。
白衣尼暗暗点头,心想:“这孩子倒也勤快,出外行走,
带了他倒是方便得多。”她十五岁前长于深宫,自幼给宫女太
监服侍惯了,身遭国变之后流落江湖,日常起居饮食自是大
不相同。韦小宝做惯太监,又是尽心竭力的讨好,竟令她重
享旧日做公主之乐。白衣尼出家修行,于昔时豪华,自早不
放在心上,但每个人幼时如何过日子,一生深印脑中,再也
磨灭不掉,她不求再做公主,韦小宝却服侍得她犹如公主一
般,自感愉悦。
晚饭过后,白衣尼问起阿琪的下落。阿珂道:“那日在少
林寺外失散之后,就没再见到师姊,只怕……只怕已给他害
死了。”说着眼睛向韦小宝一横。韦小宝忙道:“哪有此事?我
见到阿琪姑娘跟蒙古的葛尔丹王子在一起,还有几个喇嘛,吴
三桂手下的一个总兵。”
白衣尼一听到吴三桂的名字,登时神色愤怒之极,怒道:
“阿琪她干什么跟这些不相干的人混在一起?”韦小宝道:“那
些人到少林寺来,大概刚好跟阿琪姑娘撞到。师太,你要找
她,我陪着你,那就很容易找到了。”白衣尼道:“为什么?”
韦小宝道“那些蒙古人、喇嘛,还有云南的军官,我都记得
他们的相貌,只须遇上一个,就好办了。”
白衣尼道:“好,那你就跟着我一起去找。”韦小宝大喜,
忙道:“多谢师太。”白衣尼奇道:“你帮我去办事,该当我谢
你才是,你又谢我什么了?”韦小宝道:“我每日跟着师太,再
也快活不过,最好是永远陪在师太身边。就算不能,那也是
多陪一天好一天。”白衣尼道:“是吗?”她虽收了阿琪、阿珂
两人为徒,但平素对这两个弟子一直都冷冰冰地。二女对她
甚为敬畏,从来不敢吐露什么心事,哪有如韦小宝这般花言
巧语、甜嘴蜜舌?她虽性情严冷,这些话听在耳中,毕竟甚
是受用,不由得嘴角边露出微笑。
阿珂道:“师父,他……他不是的……”她深知韦小宝热
心帮同去寻师姊,其实是为了要陪着自己,什么“我每日跟
着师太,再也快活不过,最好是永远陪在师太身边”云云,其
实他内心的真意,该当把“师太”两字,换上了“阿珂”才
是。
白衣尼向她瞪了眼,道:“为什么不是?你又怎知道人家
的心事?我以前常跟你说,江湖上人心险诈,言语不可尽信。
但这孩子跟随我多日,并无虚假,那是可以信得过的。他小
小孩童,岂能与江湖上的汉子一概而论?”
阿珂不敢再说,只得低头应了声:“是。”
韦小宝大喜,暗道:“阿珂好老婆,你老公自然与众不同,
岂能与江湖上的汉子一概而论?你听师父的话,包你不吃亏。
最多不过嫁了给我,难道我还舍得不要你吗?放你一百二十
个心。”
注:“帝子”是皇帝的女儿,通常指公主。《楚辞·九歌
·湘夫人》:“帝子降兮北渚。”帝子是尧的女儿。马怀素《送
金城公主适西番诗》:“帝子今何在?重姻适异方。”
第二十六回草木连天人骨白
关山满眼夕阳红
次日三人向南进发,沿路寻访阿琪的下落。一路之上,韦
小宝服侍二人十分周到,心中虽爱煞了阿珂,却不敢丝毫露
出轻狂之态,心想倘若给白衣尼察觉,那就糟糕之极了。阿
珂从来没对他有一句好言好语,往往乘白衣尼不见,便打他
一拳、踢他一脚出气。韦小宝只要能陪伴着她,那就满心喜
乐不禁,偶尔挨上几下,那也是拳来身受,脚来臀受,晚间
睡在床上细细回味她踢打的情状,但觉乐也无尽。
这一日将到沧州,三人在一家小客店中歇宿。次日清晨,
韦小宝到街上去买新鲜蔬菜,交给店伴给白衣尼做早饭。他
兴匆匆的提了两斤白菜,半斤腐皮、二两口蘑从街上回来,见
阿珂站在客店门口闲眺,当即笑吟吟的迎上去,从怀里掏出
一包玫瑰松子糖,说道:“我在街上给你买了一包糖,想不到
在这小镇上,也有这样好的糖果。”
阿珂不接,向他白了一眼,说道:“你买的糖是臭的,我
不爱吃。”韦小宝道:“你吃一粒试试,滋味可真不差。”他冷
眼旁观,早知阿珂爱吃零食,只是白衣尼没什么钱给她零花,
偶尔买一小包糖豆,也吃得津津有味,因此买了一包糖讨她
欢喜。
阿珂接了过来,说道:“师父在房里打坐。我气闷得紧。
这里有什么风景优雅、僻静无人的所在,你陪我去玩玩。”韦
小宝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登时全身热血沸腾,一张脸胀
得通红,道:“你……你这不是冤我?”阿珂道:“我冤你什么?
你不肯陪我,我自己一个儿去好了。”说着向东边一条小路走
去。韦小宝道:“去,去,为什么不去?姑娘就是叫我赴汤蹈
火,我也不会皱一皱眉头。”忙跟在她身后。
两人出得小镇,阿珂指着东南方数里外的一座小山,道:
“到那边去玩玩倒也不错。”韦小宝心花怒放,忙道:“是,是。”
两人沿着山道,来到了山上。
那小山上生满了密密的松树,确实僻静无人,风景却一
无足观。
但纵是天地间最丑最恶的山水,此刻在韦小宝眼中,也
是胜景无极,何况景色好恶,他本来也不大分辨得出,当即
大赞:“这里的风景真是美妙无比。”阿珂道:“有什么美?许
多乱石树木挤在一起,难看死啦。”韦小宝道:“是,是。风
景本是没什么好看。”阿珂道:“那你怎么说‘这里的风景真
是美妙无比’?”韦小宝笑道:“原来的风景是不好看的,不过
你的容貌一映上去,就美妙无比了。这山上没花儿,你的相
貌,却比一万朵鲜花还要美丽。山上没有鸟雀,你的声音,可
比一千头黄莺一齐唱歌还好听得多。”
阿珂哼了一声,说道:“我叫你到这里,不是来听你胡言
乱语,是叫你立刻给我走开,走得远远地,从今而后,再也
不许见我的面。倘若再给我见到,定然挖出了你的眼珠子。”
韦小宝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哭丧着脸道:“姑娘,以后我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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