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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诀

_24 金庸(现代)
会钻了出来夺连城剑谱?那明明是我留下的手印脚印,他们
瞎猜一通,真是活见鬼了。”
只听万震山道:“大家别忙着起哄,四下里小心找一找。”
有人道:“言师叔既来过这里,那还有不拿了去的?”有人道:
“戚长发这厮真工心计,将剑谱藏在这里,别人还真不容易找
到。”又一人道:“他当然工于心计啊,否则怎么会叫‘铁锁
横江’?”
万震山道:“刚才咱们远远跟着那乡下人过来,这人脚步
好快,一会儿就不见了。这个人说不定还有点邪门。”万圭道:
“本地乡下人熟悉山路,定是转上小路走了。若不是他,咱们
就算再找上一年半载,恐怕也不会找到这儿来。”
狄云心想:“原来他们是跟着我来的,否则这山洞这么隐
僻,又怎会给他们找到。”
只听得各人乱轰轰的到处一阵翻掏。洞里本来没甚么东
西,各人这样乱翻,也不过是将几件破烂物事东丢来、西丢
去的移动一下位置而已。跟着铁铲挖地之声响起,但山洞底
下都是岩石,哪里挖得下去,万震山道:“没甚么留着了,大
伙出去,到外面合计合计。”
只见众弟子随着万震山出来,走到山溪旁,在岩石上坐
了下来。狄云不愿给他们发见,不敢走近。这八人说话声音
甚低,听不见说些甚么。过得好一会,八个人站起身来走了。
狄云心想:“他们是来找连城剑谱,却疑心是给我二师伯
言达平盗了去。我师父的家给改成了一座大屋子,那老丐说
要找甚么聚宝盆……啊,是了,是了!”
突然之间,一道灵光闪过脑海,猛地里恍然大悟:“这老
乞丐哪里是找甚么聚宝盆了,他也是在寻连城剑谱。他认定
这剑谱是落入了我师父手中,于是到这里来仔细搜寻,为了
掩人耳目,先起这么一座大屋,然后再在屋中挖坑找寻,生
怕别人起疑,传出风声说是找聚宝盆,那自然是欺骗乡下人
的鬼话。”
跟着又想:“那日万师伯做寿,这老乞丐白天夜晚的来来
去去,显然是别有用心。嗯,万震山他们找不到剑谱,岂有
不到大屋去查察之理?多半早已去查察过了。这件事尚未了
结,我到那大屋去等着瞧热闹便是,这中间大有古怪,一百
个不对头!”“可是我师父呢?他老人家到了哪里,他的家给
人搅得这么天翻地覆,他知不知道?”
“师妹呢?她是留在荆州城里,享福做少奶奶罢。万家的
人要来搜查她父亲的屋子,多半不会给她知道。这时候,她
在干甚么呢?”
晚上,大屋里又是四壁点起了油灯和松明。十几个乡民
拿起了锄头铁铲挖地。狄云也混在人群中挖掘,既不特别出
力,也不偷懒,要旁人越少留意到他越好。他头发蓬松,不
剃胡子,大半张脸都给毛发遮住了,再涂上一些泥灰,当真
是面目全非,又想日间万震山等人跟随过自己,别给他们认
了出来,于是将缠头的白布和腰间的青布带子掉换了使用。这
一晚,他们在挖靠北那一边,那老乞丐背负着双手,在坑边
踱来踱去。当然,他现在完全不像乞丐了,衣饰富丽,左手
上戴着个碧玉戒指,腰带上挂了好大的一块汉玉。
突然之间,狄云听到屋外有人悄悄掩来,东南西北,四
面都有人。这些人离得还远,那老丐显然并未知觉。狄云侧
过身子,斜眼看那老丐,只听得脚步声慢慢近了,五个,六
个……七个……八个,是了,便是万震山和他的七个弟子。但
那老丐还是没发觉。狄云早已听得清清楚楚,那八个人便如
近在眼前,可是老丐却如耳朵聋了一般。
五年之前,狄云对那老丐敬若神明。他只跟老丐学了三
招剑法,便将万门八弟子打得一败涂地,全无招架的余地。
“但怎么他的武功变得这样差了,难道不是他么?是认错人了
么?不,决不会认错的。”狄云却没想到是自己的武功进步到
了极高境界,于他是清晰可闻的声音,在旁人耳中却是全无
声息。
八个人越来越近。狄云很是奇怪:“这八人真是好笑,谁
还听不到你们偷偷掩来,还是这么蹑手蹑脚,鬼鬼祟祟?”那
八人又走近了十余丈,突然间,那老丐身子微微一颤,侧过
了耳朵,倾听动静。狄云心想:“他听见了?他是聋的么?”其
实,这八人相距尚远,若是换作一两年前的狄云,他不会听
到脚步声的,再走近些,也还是听不到的。
那八个人更加近了,走几步,停一停,显然是防屋中人
发见。可是那老丐已经发觉了。他转过身来,拿起倚在壁角
的一根拐杖,那是一根粗大的龙头木拐。
突然之间,那八人同时快步抢前,四面合围。砰的一声
响,大门踢开,万圭当先抢入,跟着沈城、卜垣跟了进来。七
人各挺长剑,将那老丐团团围住。
那老丐哈哈大笑,道:“很好,哥儿们都来了!万师哥,
怎么不请进来?”
门外一人纵声长笑,缓步踏入,正是五云手万震山。他
和那老丐隔坑而立,两人相互打量。过了半晌,万震山笑道:
“言师弟,几年不见,你发了大财啦。”
这三句话钻入狄云耳中,他头脑中登时一阵混乱:“甚么?
这老丐便是……便是二师伯……二师伯……言达平?”
只听那老丐道:“师哥,我发了点小财。你这几年买卖很
好啊。”万震山道:“托福!喂,小子们,怎么不向师叔磕头?”
鲁坤等一齐跪下,齐声说道:“弟子叩见言师叔。”那老丐笑
道:“罢了,罢了!手里拿看刀剑,磕头可不大方便,还是免
了罢。”
狄云心道:“这人果然是言师伯。他……他?”
万震山道:“师弟,你在这儿开煤矿吗?怎么挖了这样大
的一个坑?”言达平嘿嘿一笑,道:“师兄猜错了。小弟仇人
太多,在这里避难,挖个深坑是一作二用。仇人给小弟杀了,
就随手掩埋,不用挖坑。倘若小弟给人家杀了,这土坑便是
小弟的葬身之地。”万震山笑道:“妙极,师弟真想得周到。师
弟身子也不肥大,我看这坑够深的了,不用再挖啦。”言达平
微笑道:“葬一个人是绰绰有余了,葬八个人恐怕还不够。”
狄云听他二人一上来便是唇枪舌剑,针锋相对,不禁想
起丁典的说话,寻思:“他们师兄弟合力杀了他们的师父。受
业恩师都要杀,相互之间又有甚么情谊?听丁大哥说,他们
师兄弟夺到了连城剑谱,却没得到剑诀。那剑诀尽是一些数
字,甚么第一字是‘四’,第二字是‘五十’,第三字是‘三
十三’,第四字是‘五十三’,丁大哥一直到死,也没说完。剑
谱不是早在他们手中么?怎地又到这里来找寻?”
万震山道:“好师弟,咱们同门这许多年,我的心思,你
全明白,你的肚肠,我也早看穿了,大家还用得着绕圈子说
话么?拿来!”说了这“拿来”两字,便即伸出了右手。
言达平摇了摇头,道:“还没找到。戚老三的心机,咱哥
儿俩都不是对手。我可万万猜不到他将剑谱藏在哪里。”
狄云又是一凛:“难道他们师兄弟二人合力抢到剑谱,却
又给我师父拿了去?可是这些年来,怎地又丝毫没动静?是
了,定是我师父下手极是巧妙,他们一直没觉察出来。师父
既不在此处,剑谱自会随身携带,怎会埋藏在这屋中?他们
拚命到这里来翻寻,那不是太傻了吗?”可是,他知道万震山
和言达平决不是傻瓜,比自己聪明十倍也还不止。这中间到
底隐藏着甚么阴谋和机关?
万震山哈哈大笑,说道:“师弟,你还装甚么假?人家说
咱们三师弟是‘铁锁横江’,手段厉害。我说呢,还是你二师
弟厉害。拿来!”说着右手又向前一伸。
言达平拍拍衣袋,说道:“咱哥儿俩多年老兄弟,还能分
甚么彼此?师哥,这玩意儿若是兄弟得到了,我一人决计对
付不了,非得你来主持大局不可,做兄弟的只能在旁协助,分
一些好处。但要是师兄得到了呢,嘿嘿,师兄门下弟子虽多,
功夫都还嫩着点儿,只怕也须让做兄弟的凑合凑合,加上一
把手。”
万震山皱眉道:“你在那边山洞里,拿到了甚么?”言达
平奇道:“甚么山洞?这附近有个山洞么?”万震山道:“师弟,
你我年纪都这么一大把,何必到头来再伤和气?请你拿出来,
大家一同参详。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何?”言达平道:
“这可奇了,你怎么一口咬定是我拿到了?要是我已得手,还
在这里挖挖掘掘的干甚么?”万震山道:“你鬼计多端,谁知
道你干甚么?”言达平道:“三师弟的东西,哪有这么容易找
到的。我瞧啊,也不会是在这屋中。再掘得三天,倘若仍然
毫无结果,我也不想再搅下去了。”万震山冷笑道:“哼!我
瞧你还是再掘十天半月的好,装得像些。”
言达平勃然变色,便要翻脸,但一转念间,忍住了怒气,
道:“你要怎样才信?”放下拐杖,解开衣扣,除下长袍,抓
住袍子下摆,倒转来抖了两抖,叮叮当当的跌出几两碎银子
和一只鼻烟壶来,都掉在地下。
万震山道:“你有这么蠢,拿到了之后会随身收藏?就算
是藏在身边,也必贴肉收的,不会放在袍子袋里。”言达平叹
了口气,道:“师兄既信不过,那就来搜搜罢。”
万震山道:“如此得罪了。”向万圭和沈城使个眼色。两
人点了点头,还剑入鞘,一左一右,走到言达平身边。万震
山向卜垣和鲁坤又横个眼色,两人慢慢绕到言达平身后,手
中紧紧的抓住了剑柄。
言达平拍拍内衣口袋,道:“请搜!”万圭道:“师叔,得
罪了!”伸手去摸他口袋。
突然之间,万圭“啊”的一声尖叫,急忙缩手倒退,火
光下只见手背上爬着一只三寸来长的大蝎子。他反手往土坑
边一击,拍的一声,将蝎子打得稀烂,但手背已中剧毒,登
时高高肿起。他要逞英雄,不肯呻吟,额上汗珠却已如黄豆
般渗了出来。
言达平失惊道:“啊哟,万贤侄,你哪里去搅了这只毒虫
来?这是花斑毒蝎,可厉害得很哪。这东西是玩不得的。师
哥,快,快,你有解药没有?只要救迟了一步,那就不得了,
了不得!乖乖我的妈!”
只见万圭的手背由红变紫,由紫变黑,一道红线,缓缓
向手臂升上去。万震山知道中了言达平的陷阱,说不得,只
好忍一口气,说道:“师弟,做哥哥的服了你啦。我这就认输。
你拿解药来,我们拍手走路,不再来向你罗嗦了。”
言达平道:“这解药么,从前我倒也有过的,只是年深日
久,不知丢在哪里了,过几天我慢慢跟你找找,或许能找得
到。要不然,我到大名府去,找到了药方,另外给你配过,那
也成的。谁教咱们师兄弟情谊深长呢。”
万震山一听,当真要气炸了胸膛,这种毒蛇、毒蝎之伤,
一时三刻便能要了人性命,只要这道红线一通到胸口,立时
便即气绝毙命,说甚么“过几天慢慢找找”,此处到河北大名
府千里迢迢,又说甚么找药方配药,居然还亏他有这等厚颜
无耻,还说“谁教咱们师兄弟情谊深长”,但眼见爱子命在顷
刻,只好强忍怒气,心想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便道:“师弟,
这个筋斗,我是栽定了。你要我怎么着,便划下道儿来罢。”
言达平慢条斯理的穿上长袍,扣上衣扣,说道:“师哥,
我有甚么道儿好划给你的?你爱怎么便怎么罢。”万震山心道:
“今日且让你扯足顺风旗,日后要你知道我厉害。”说道:“好
罢,姓万的自今而后,永不再和你相见。再向你罗嗦甚么,我
姓万的不是人。”言达平道:“这个可不敢当。做兄弟的只求
师哥说一句,那‘连城剑谱’,该当归言达平所有。倘若兄弟
侥幸找到,自然无话可说;就算落入了师哥手里,也当让给
兄弟。”
万圭毒气渐渐上行,只觉一阵阵晕眩,身子不由自主的
摇摇摆摆。鲁坤叫道:“师弟,师弟!”伸手扶住,撕破他衣
袖,只见那道红线已过腋下。他转头向着万震山叫道:“师父,
今日甚么都答允罢!”
万震山道:“好,这连城剑谱,就算是师弟你的了,恭喜!
恭喜!”这两句“恭喜”,却说得咬牙切齿,满腔怨毒。
言达平道:“既是如此,让我进屋去找找,说不定能寻得
到甚么解药,那要瞧万贤侄是不是有这门造化了。”说完慢吞
吞的转身入内。万震山使个眼色,鲁坤和卜垣跟了进去。
过了好一会,三人都没出来,也没听到甚么声息,只见
万圭神智昏迷,由沈均扶着,已是不能动弹。万震山心中焦
急,向冯坦道:“你进去瞧瞧。”冯坦道:“是!”正要进去,只
见言达平走了出来,满面春风的道:“还好!还好!这不是找
到了吗?”手中高举着一个小瓷瓶,说道:“这是解药,行,治
蝎毒再好不过了。万贤侄,你好大的命啊。以后这种毒物可
玩不得了。”说着走到万圭身边,拔开瓶塞,在万圭手背伤口
上洒了些黑色的药末。
这解药倒也真灵,过不多时,便见伤口中慢慢渗出黑血,
一滴滴的掉在地下,黑血越渗越多,万圭手臂上那道红线便
缓缓向下,回到臂弯,又回到手腕。
万震山吁了口气,心中又是轻松,又是恼恨,儿子的性
命是保全了,可是这一仗大败亏输,还没动手却受制于人。又
过了一会,万圭睁开了眼睛,叫了一声:“爹!”
言达平将瓷瓶口塞上,放回怀中,拿过拐杖,在地下轻
轻一顿,笑道:“这就行啦,万贤侄,你今后学了这个乖,伸
手到人口袋里去掏摸甚么,千万得小心才是。”
万震山向沈城道:“叫他们出来。”沈城应道:“是!”走
到厅后,大声叫道:“鲁师哥、卜师哥,快出来,咱们走了。”
只听得鲁卜二人“啊,啊,啊”的叫了几下,却不出来。孙
均和沈城不等师父吩咐,径自冲了进去,随即分别扶了鲁坤、
卜垣出来。但见两人脸无人色,一断左腿,一折右足,自是
适才遭了言达平的毒手。
万震山大怒,他本来就有意立取言达平的性命,这时更
有了借口,这口恶气哪里还耐得到他日再出?当即刷的一声,
长剑出鞘,刃吐青光,疾向言达平喉头刺了过去。
狄云从未见万震山显示过武功,这时见他一招刺出,狠
辣稳健,心中暗道:“这一剑好像没有漏洞。”狄云此时武学
修为已是深湛,虽然无人传授,但在别人出招之时,自然而
然的首先便看对方招数中有甚么破绽。
言达平斜身让过,左手抓住拐杖下端,右手抓住拐杖龙
头,双手一分,擦的一声轻响,白光耀眼,手中已多了一柄
长剑。原来那拐杖的龙头便是剑柄,剑刃蒙在杖中,拐杖下
端便是剑鞘。他一剑在手,当即还招,只听得叮叮叮叮之声
不绝,师兄弟二人便在土坑边上斗了起来。斗得数招,均觉
坑边地形狭窄,施展不开,同声吆喝,一齐跃入坑中。
众乡民见二人口角相争,早已惊疑不定,待见动上了家
伙恶斗,更是吓得缩在屋角落中,谁也不敢作声。狄云也装
出畏缩之状,留意观看两位师伯,只看得七八招,心想:“二
位师伯内力太过不足,招法却尽够了,就算得到了甚么‘连
城剑谱’,恐怕也没甚么用处,除非那是一部增进内功的武经。
但既是‘剑谱’,想来必是讲剑法的书。”
他又看几招,更觉奇怪:“刘乘风、花铁干他们‘落花流
水’四侠的武功,比之我这两位师伯高得多了。两位师伯一
味讲究招数变化,全不顾和内力配合。那是甚么道理?当年
师父教我剑术,也是这么教。看来他们万、言、戚师兄弟三
人全是这么学的。这种武功遇上比他们弱的对手,自然占尽
了上风,但只要对方内力稍强,他们这许多变幻无穷的剑招,
就半点用处也没有了。为甚么要这样学剑?为甚么要这样学
剑?”
只见孙均、冯垣、吴坎三人各挺长剑,上前助战,成了
四人合攻言达平之势。
言达平哈哈大笑,说道:“好,好!大师哥,你越来越长
进啦,招集了一批小喽罗,齐来攻打你师弟。”他虽装作若无
其事,剑法上却已颇见窒滞。
狄云心想:“他师兄弟二人的剑招,各有各的长处。言师
伯当年教了我刺肩、打耳光、去剑三式,用以对付万门众弟
子,那是十分有用的,用来对付万师伯,却是半点用处也没
有了。唉,他们大家都不懂,单学剑招变化,若无内功相济,
那有甚么用?半点用处也没有,真是奇怪,这样浅的道理,连
我这笨人也懂,他们个个十分聪明,怎么会谁也不懂?难道
是我自己胡涂了?”
突然之间,心头似乎闪过了一道灵光:“丁大哥跟我说过
那神照经的来历,显然,师祖爷梅念笙是懂得这道理的,却
为甚么不跟三个弟子说?难道……难道……难道……”他心
中连说三个“难道”,背上登时渗出了一片冷汗,不由得打了
个寒噤,身子也轻轻发抖。
旁边一个年老的乡民不住念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别弄出人命来才好。小兄弟,别怕,别怕。”他见狄云发抖,
还道他是见到万言二人相斗而害怕,虽出言安慰,自己心中
可也着实惊惧。
狄云心底已明白了真相,可是那实在太过阴险恶毒,他
不愿多想,更不愿将已经猜到了的真相,归并成为一条明显
的理路,只是既然想通了关键的所在,一件件小事自会汇归
在一起。万震山、言达平、孙均、冯坦……这些人每一招递
出,都是令他的想法多了一次印证。“不错,不错,一定是这
样。不过,又恐怕不会罢?做师父的,怎能如此恶毒?不会
的,不会的……可是,倘若不是,又怎会这样?实在太也奇
怪了。”
一张清清楚楚的图画在他脑海中呈现了出来:“许多年以
前,就是在这屋子外面,我和师妹练剑,师父在旁指点。师
父教了我一招,很是巧妙。我用心的练,第二次师父却教得
不同了,剑法仍然很巧妙,却和第一次有些儿不同。当时,我
只道是师父的剑法变幻莫测。这时想来,两次所教的剑招为
甚么不同,道理是再也明白不过了。”
突然之间,心里感到一阵阵的刺痛:“师父故意教我走错
路子,故意教我些次等剑法。他自己的本事高得多,却故意
教我学些中看不中用的剑招。他……他……言师伯的武功和
师父应该差不多,可是他教了我三招剑法,就比师父高明得
多……”
“言师伯却又为甚么教我这三招剑法?他不会存着好心
的。是了,他要引起万师伯的疑心,要万师伯和我师父斗将
起来……”
“万师伯也是这样,他自己的本事,和他的众弟子完全不
同……却为甚么连自己的儿子也要欺骗?唉,他不能单教自
己儿子,却不教别的弟子,这一来,西洋镜立刻就拆穿了。”
言达平左手捏着剑诀,右手手腕抖动,剑尖连转了七个
圈子,快速无伦的刺向万震山胸口。万震山横过剑身,以横
破圆,斜劈连削,将他这七个剑圈尽数破解了。
狄云在旁看着,又想:“这七个圈子全是多余,最终是一
剑刺向万师伯的左胸,何不直捷了当的刺了过去?岂不既快
又狠?万师伯斜劈连削,以七个招式破解言师伯的七个剑圈,
好像巧妙,其实笨得不得了,若是反刺言师伯小腹,早已得
胜了。”
猛地里脑海中又掠过一幕情景:
他和师妹戚芳在练剑,戚芳的剑招花式繁多,他记不清
师父所教的招数,给迫得手忙脚乱,连连倒退。戚芳接连三
招攻来,他头晕眼花,手忙脚乱,眼看抵敌不住,已无法去
想师父教过的剑招,随手挡架,跟着便反刺出去……
戚芳使一招“俯听文惊风,连山石布逃”,圈剑来挡,但
他的剑招纯系自发,不依师授规范,戚芳这一招花式巧妙的
剑法反而挡架不住。他一剑刺去,直指师妹的肩头。正收势
不及之际,师父戚长发从旁跃出,手中拿着一根木柴,拍的
一声,将他手中的长剑击落了。他和戚芳都吓得脸色大变。戚
长发将他狠狠责骂了一顿,说他乱刺乱劈,不依师父所教的
方法使剑,太不成话。
当时他也曾想到:“我不照规矩使剑,怎么反而胜了?”但
这念头只是一闪即逝,随即明白:“自然因为师妹的剑术还没
练得到家。要是遇上了真正好手,我这般胡砍乱劈当然非输
不可。”他当时又怎想得到:自己随手刺出去的剑招,其实比
师父所教希奇古怪、花巧百端的剑法实用得多。
现下想来,那可全然不同了。以他此刻的武功,自是清
清楚楚的看了出来:万震山和言达平两人所使的剑术之中,有
许多是全然无用的花招,而万震山教给弟子的剑法,戚长发
教给他和戚芳的剑法,其中无用的花招更多。不用说,师祖
梅念笙早瞧出三个徒儿心术不正,在传授之时故意引他们走
上了剑术的歪路,而万震山和戚长发在教徒儿之时,或有意
或无意的,引他们在歪路上走得更远。
临敌之时使一招不管用的剑法,不只是“无用”而已,那
是虚耗了机会,让敌人抢到上风,便是将性命交在敌人手里。
为甚么师祖、师父、师伯都这么狠毒?都这么的阴险?
“他们会和自己的儿子、女儿有仇么?故意要坑害自己的
徒弟么?那决计不会。必定另外有更重大的原因,一定有要
紧之极的图谋。难道是为了那本《连城剑谱》?
“应该是的罢?万师伯和言师伯为了这剑谱,可以杀死自
己的师父,现在又拚命想杀死对方。”
不错,他们在拚命想杀死对方。土坑中的争斗越来越紧
迫。万震山和言达平二人的剑法难分高下,但万门众弟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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