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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诀

_23 金庸(现代)
去,砰的一声,重重撞上山洞的石壁。
水笙见他跌得十分狼狈,忙奔过去相扶。
狄云愕然,他绝不想将汪啸风推倒,只是要阻止他拾剑
再打,哪想到竟会摔得这么厉害,实是大出意料之外。他跨
上两步,也想去扶,说道:“对不住,我当真……我不是故意
的。”
水笙拉着汪啸风的右臂,道:“表哥,没事罢?”汪啸风
心中妒愤交攻,不可抑止,认定水笙偏向狄云,两人联手打
了自己之后,反来讥讽,左掌横挥过来,拍的一声,重重打
了她一个耳光,喝道:“滚开!”水笙吃了一惊,表哥竟会出
手殴打自己,那是从未想过的事情,伸手抚着脸颊,竟是呆
了。汪啸风跟着又是一掌,击中她的左颊。水笙惊惧之下,扑
在狄云的肩头,只觉这时候只有他方能保护自己。
狄云侧身挡在汪啸风之前,怒道:“好端端的,你……你
干么打人?”只听得山洞外脚步声响,有几个人叫道:“山洞
里有人争吵,快去瞧瞧,莫非那小淫僧藏在里面?”
水笙退后两步,对狄云道:“你快走罢……我……我多谢
你的好意。”
狄云瞧瞧汪啸风,又瞧瞧水笙,说道:“我去了!”转身
走向洞口。
汪啸风大叫:“小淫僧在这里,小淫僧在这里,快堵住洞
口,别让他逃走了!”水笙急道:“表哥,你这不是害人么?”
汪啸风仍是大叫:“快堵住洞口,快堵住洞口!”
洞外七八名汉子听得汪啸风的叫嚷,当即拦在洞口。狄
云快步而出,一人喝道:“往哪里逃?”挥刀向他头顶砍落。狄
云伸手在他胸口一推,那人直摔了出去,撞向身旁的三人,四
个人纷纷跌倒。众人叫骂呼喝声中,狄云快步逃了出去。
群豪听得声音,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狄云早已去得远
了。有十余人发足疾追,狄云心中害怕,躲在长草丛中,黑
夜之中,谁也寻他不看。群豪只道他已奔逃出谷,呼啸叫嚷,
追逐而出。
过了好一会儿,狄云见到汪啸风和水笙也走了。汪啸风
在前,水笙跟在后面,两人隔着一丈多路,越去越远,终于
背影被山坡遮去。
片刻之前还是一片扰攘的雪谷,终于寂静无声。
中原群豪走了。花铁干走了,水笙走了。只剩下狄云一
人。他抬起头来,连往日常在天空盘旋的兀鹰也没看见。
真是寂寞,孤零零地。只有消融了的雪水在轻轻的流出
谷去。
九 “梁山伯·祝英台”
狄云在雪谷中又耽了半个月,将《血刀经》上的刀法和
内功练得纯熟无比,再也不会忘却,于是将《血刀经》烧成
了灰,撒在血刀老祖的坟墓上。
这半个月中,他仍是睡在山洞外的大石上,水笙虽然走
了,他还是不敢到山洞里去睡,自然更不敢去用她的褥子、垫
子。
他想:“我该走了!这件鸟羽衣服不必带去,待该办的事
情办了,就回这雪谷来住。外面的人聪明得很,我不明白他
们心里想些甚么。这里谁也不会来,还是住在这里的好。”
于是他出了雪谷,向东行去。第一件事要回老家湘西麻
溪铺去,瞧瞧师父怎样了。自己从小出师父抚养长大,他是
世上唯一的亲人。
从藏边到湘西,须得横越四川。狄云心想若是遇上了中
原群豪,免不了一场争斗,自己和他们无怨无仇,诸般事端
全因自己拔光头发、穿了宝象的僧衣而起。这时他武功虽然
已然极高,可是全无自信,料想只消遇上了一两位中原的高
手,非给他们杀了不可。于是买了套乡民的青布衣裤换上了,
烧去了宝象的僧衣,再以锅底煤焦抹黑了脸。四川湘西一带
农民喜以白布缠头,据说是为诸葛亮服丧的遗风。狄云也找
了一块污秽的白布缠在头上。一路东行,偶尔和江湖人物狭
路相逢,却是谁也认他不出了。
他最怕的是遇上了水笙和汪啸风,还有花铁干,幸好,始
终没见到。
直走了三十多天,才到麻溪铺老家,其时天气已暖,田
里禾秧已长得四寸来高了。越近故居,感慨越多,渐渐的脸
上炙热,心跳也快了起来。
他沿着少年时走惯了的山路,来到故居门外,不由得大
吃一惊,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小溪旁、柳树边的三
间小屋,竟已变成了一座白墙黑瓦的大房子。这座房子比原
来的小屋少说也大了三倍,一眼望去,虽然起得颇有草草之
意,但气派甚是雄伟。
他又惊又喜,仔细再看周遭景物,确是师父的老家,心
想:“师父发了财回家来啦,那可好极了。”他大喜之下,高
声叫道:“师父!”但只叫得一声,便即住口,心想:“不知屋
里还有没别人?我这副小叫化的模样,别丢了师父的脸,且
瞧个明白再说。”也是他这些年来多历艰难,才有这番谨慎,
正自思量,屋里走出一人,斜眼向他打量,脸上满是鄙夷的
神气,问道:“干甚么的?”
狄云见这人帽子歪戴,满身灰土,和这华厦颇为不称,瞧
他神情,似乎是个泥水木匠的头儿,便道:“请问头儿,戚师
父在家么?”
那人哼了一声,道:“甚么七师父、八师父的,这里没有。”
狄云一怔,问道:“这儿的主人不是姓戚的么?”那人反问道:
“你问这个干么?要讨米嘛,也不用跟人家攀交情。没有,就
是没有!小叫化,走,快走!”
狄云挂念师父,好容易千里迢迢的回来,如何肯单凭他
一句话便即离去,说道:“我不是讨米的,跟你打听打听,从
前这里住的是姓戚的,不知他老人家是不是还住在这里?”
那人冷笑道:“瞧你这小叫化儿,就是有这门子罗嗦,这
里主人不姓戚,也不姓八、姓九、姓十。你老人家乘早给我
请罢。”
说话之间,屋中又出来一人,这人头戴瓜皮帽,衣服光
鲜,是个财主家的管家模样,问道:“老平,大声嚷嚷的,又
在跟谁吵架了?”那人笑道:“你瞧,这小叫化罗嗦不罗嗦?讨
米也就是了,却来打听咱主人家姓甚么?”那管家一听,脸色
微变,向狄云打量了半晌,说道:“小朋友,你打听咱主人姓
名作甚?”
若是换作五六年前的狄云,自即直陈其事,但这时他阅
历已富,深知人心险恶,见那管家目光中满是疑忌之色,寻
思:“我且不直说,慢慢打听不迟,莫非这中间有甚么古怪。”
便道:“我不过问主人老爷姓甚么,想大声叫他一声,请他施
舍些米饭,你……你就是老爷罢?”他故意装得傻头傻脑,以
免引起对方疑心。
那管家哈哈大笑,虽觉此人甚傻,但他竟误认自己为老
爷,心中倒也欢喜,笑道:“我不是老爷,喂,傻小子,你干
么当我是老爷?”狄云道:“你……你样子……好看,威风得
紧,你……你一副财主相。”
那管家更加高兴了,笑道:“傻小子,我老高他日当真发
了大财,定有好处给你。喂,傻小子,我瞧你身强力壮,干
么不好好做事,却要讨米?”狄云道:“没人叫我做事啊。财
主老爷,你赏口饭给我吃,成不成?”那管家用力在那姓平的
肩上一拍,笑道:“你听,他口口声声叫我财主老爷,不赏口
饭吃是不成的了。老平,你叫他也去担土罢,算一份工钱给
他。”那姓平的道:“是啦,凭你老吩咐便是。”
狄云听两人口音,那姓平的工头是湘西本地人,那姓高
的管家却是北方人,当下不动声色,恭恭敬敬的道:“财主老
爷,财主少爷,多谢你们两个啦。”那工头笑骂:“他妈的,胡
说八道!”那管家笑得只是跌脚,说道:“我是财主老爷,你
是财主少爷,这……这不是做了你的便宜老子吗?”那工头揪
着狄云耳朵,笑道:“进去,进去!先好好吃一顿,晚上开工。”
狄云毫不抗拒,跟着他进去,心道:“怎么晚上开工?”
进得大屋,经过一个穿堂,不由得大吃一惊,眼前所见
当真奇怪之极。只见屋子中间挖掘了一个极大的深坑,土坑
边缘几乎和四面墙壁相连,只留下一条窄窄的通道。土坑中
丢满了铁锄、铁铲、土箕、扁担之类用具,显然还在挖掘。看
了这所大屋外面雄伟堂皇的模样,哪想得到屋中竟会掘了这
样一个大土坑。
那工头道:“这里的事,不许到外面去说,知不知道?”狄
云道:“是,是!我知道,这里风水好,主人家要葬坟,不能
让外面的人晓得。”那工头嘿嘿一笑,道:“不错,傻小子倒
聪明,跟我来吃饭罢。”
狄云在厨房中饱餐了一顿。那工头叫他在廊下等着,不
可乱走。狄云答应了,心中愈益起疑。只见屋中一切陈设都
十分简陋,厨房中竟无砌好的灶头,只摆着一只大行灶,架
了只铁镬。桌子板凳等物也都是贫家贱物,和这座大屋实在
颇不相称。
到得傍晚,进屋来的人渐多,都是左近年轻力壮的乡民,
大家闹哄哄的喝酒吃饭。狄云随众而食,他说的正是当地土
话,语音极正。那管家和工头听了,丝毫不起疑心,都道他
只是本地一个游手好闲的青年。
众人饭罢,平工头率领大伙来到大厅之中,说道:“哥儿
们大家出力挖掘,盼望今晚运气好,若是挖到了甚么有用的
东西,重重有赏。”众人答应了,锄头铁铲撞击泥土之声,擦
擦擦的响了起来。一个年纪较长的乡民低声道:“掘了两个多
月啦,屁也没挖到半个。就算这里真有宝贝,也要看你有没
福气拿到手啊。”
狄云心想:“他们想掘宝?这里会有甚么宝物?”他等工
头一背转身,慢慢挨到那年长乡民身边,低声道:“大叔,他
们要掘甚么宝贝?”那人低声说道:“这宝贝可了不起。这里
的主人会望气。他不是本地人,远远瞧见这里有宝光上冲,知
道地里有宝贝,于是来买了这块地皮,生怕走漏风声,因此
先盖了这座大屋,叫咱们白天睡觉,夜晚掘宝。”狄云点头道:
“原来如此,大叔可知道是甚么宝贝呢?”那人道:“工头儿说,
那是一只聚宝盆,一个铜钱放进了盆中,过得一夜,明早就
变成了一盆铜钱。一两金子放进盆中,明早就变成了满盆黄
金。你说是不是宝贝?”
狄云连连点头,说道:“真是宝贝,真是宝贝!”那人又
道:“工头特别吩咐,下锄要轻,打烂了聚宝盆,那可不是玩
的。工头说的,掘到了聚宝盆后,可以借给咱们每个人使用
一晚,你爱放甚么东西都成。傻小子,你倒自己合计合计,要
放甚么东西。”狄云想了一会,道:“我常常饿肚子,放一粒
白米进去,明天变出一满盆白米来,岂不是好?”那人哈哈大
笑,道:“好,好!”
那工头听到笑声,过来呼叱:“别耗着尽说不干,快挖,
快挖!”
狄云心想:“世上哪有甚么聚宝盆?这主人决不是傻子,
定是另有计谋,捏造聚宝盆的鬼话来骗人。”又低声问道:
“这里主人姓甚么?你说他不是本地人?”那人道:“你瞧,主
人不是出来了么?”
狄云顺着他眼光望去,只见后堂走出一人,身形瘦削,双
目炯炯有神,服饰极是华丽,约莫五十来岁年纪。狄云只向
他瞧了一眼,心中便怦怦乱跳,转过了头,不敢对他再看,心
中不住说道:“这人我见过的,这人我见过的。他是谁呢?”只
觉这人相貌好熟,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只听得那人道:“今晚大伙把西半边再掘深三尺,不论有
甚么纸片碎屑,木条砖瓦,一点都不可漏了,都要拿上来给
我。”狄云听到他的说话之声,心头一凛,登时省悟:“是了,
原来是他。”低下了头,斜眼又向他瞧了一眼,心道:“不错,
果真是他。”
这间大屋主人,竟是在荆州万震山家中教了他三招剑法
的老乞丐。
那时他衣服破烂,头发蓬乱,全身污秽之极,今日却是
一个衣饰华贵的大财主,通身都变了相,因此直到听了他说
话的声音,这才认出。
狄云立时便想从坑中跳将上去,和他相认,但这几年来
的受苦受难,教会他事事都要郑重,不可鲁莽急躁,寻思:
“这位老乞丐伯伯待我很好,当年我和那大盗吕通相斗,已然
落败,幸亏他出手相救。后来他又教了我三招精妙的剑法,我
才得大胜万门众弟子。现下想来,他这三招剑法平平无奇,也
没甚么了不起,但当时却使我得以免受羞辱。”
又想:“今日重会。原该好好谢他一番才是。可是这里是
我师父的旧居,他在这里挖掘甚么东西?他为甚么要起这样
一座大屋,掩人耳目?他从前是乞丐,又怎样发了大财?”心
下暗暗琢磨:“还是瞧清楚了再说。他虽是我恩人,但要拜谢
也不必忙在一时。他怎么不怕我师父回来?难道……难道……
师父竟死了么?”
他从小由师父养育长大,向来便当他是父亲一般,想到
师父说不定已经逝世,不由得眼眶便红了。
突然之间,东南角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一个乡民的锄
头碰到了甚么东西。那主人跃入坑中,俯身抬起一件东西。坑
中众乡民都停了挖掘,向他望去,只见他手中拿了一根锈烂
铁钉,翻来覆去的看了半晌,才抛在一边,说道:“动手啊,
快挖,快挖!”
狄云和众乡民忙了一夜,那主人始终全神贯注的在旁监
督,直到天明,这才收工。多数乡民散去回家,有七八人住
得远,便在大屋东边廊下席地而睡。狄云也在廊下睡了。睡
到下午,众人才起身吃饭。狄云身上肮脏,旁人不愿和他亲
近,睡觉吃饭时都离得他远远地。狄云正是求之不得。他学
会了小心谨慎,不敢轻信旁人,但要假装作伪,仍是颇觉为
难,时候一久,定然露出马脚,别人不来和他亲近,那是再
好也没有了。
吃过饭后,狄云走向三里外的小村,想找人打听师父是
否曾经回来过。远远见到几个少年时的游伴,这时都已粗壮
成人,在田间忙碌工作,他不愿显露自己身份,并不上前招
呼,寻到一个不相识的十三四岁少年,问起那间大屋的情形。
那少年说道,大屋是去年秋天起的,屋主人很有钱,来
掘聚宝盆的,可是掘到这时候还没掘到。那少年边说边笑,可
见掘聚宝盆一事,在左近一带已成了笑柄。“原来的那几间小
屋么?嗯,好久没人住啦,从来没人回来过。起大屋的时候,
自然是把小屋拆了。”
狄云别过了那少年,心中闷闷不乐,又是充满了疑团,猜
不出那老乞丐干这件怪事到底是何用意。他在田野间信步而
行,经过一块菜地,但见一片青绿,都种满了空心菜。
“空心菜,空心菜!”
蓦然之间,他心中响起了这几下清脆的顽皮的声音。空
心菜是湘西一带最寻常的蔬菜,粗生粗长,菜茎的心是空的。
他师妹戚芳给他取了这个绰号,笑他直肚直肠,没半点心事。
他自离湘西之后,直到今日,才再看到空心菜。他呆了半晌,
俯身摘了一根,闻闻青菜汁液的气息,慢慢向西走去。
西边都是荒山,乱石嶙峋,那是连油桐树、油茶树也不
能种的。那边荒山之中,有一个旁人从来不知的山洞,却是
他和戚芳以前常去玩耍的地方。他怀念昔日,信步向那山洞
走去。翻过两个山坡,钻进一个大山洞,才来到这幽秘荒凉
的山洞前。
只见一丛丛齐肩的长草,把洞口都遮住了。他心中又是
一阵难过,钻进山洞,见洞中各物,仍和当年自己和戚芳离
去时一模一样,没半点移动过,只是积满了尘土。
戚芳用黏土捏的泥人,他用来弹鸟的弹弓,捉山兔的板
机,戚芳放牛时吹的短笛,仍是这么放在洞里的石上。那边
是戚芳的针线篮。篮中的剪刀已生满了黄锈。
当年逢到冬天农闲的日子,他常在这山洞里打草鞋或是
编竹筐,戚芳就坐在他身畔做鞋子。她拿些零碎布片,叠成
鞋底,然后一针针的缝上去。师父和他的鞋子都是青布鞋面。
她自己的,鞋面上有时绣一朵花,有时绣一只鸟,那当然是
过年过节时穿的,平常穿的鞋子也都是青布面。若是下田下
地做庄稼,不是穿草鞋,就是赤脚。
狄云随手从针线篮中拿起一本旧书,书的封面上写着
“唐诗选辑”四个字。他和戚芳都识字不多,谁也不会去读甚
么唐诗,那是戚芳用来夹鞋样、绣花样的。他随手翻开书本,
拿出两张纸样来。那是一对蝴蝶,是戚芳剪来做绣花样的。他
心里清清楚楚的涌现了那时的情景。
一对黄黑相间的大蝴蝶飞到了山洞口,一会儿飞到东,一
会儿飞到西,但两只蝴蝶始终不分开。戚芳叫了起来:“梁山
伯,祝英台!梁山伯,祝英台!”湘西一带的人管这种彩色大
蝴蝶叫“梁山伯,祝英台”。这种蝴蝶定是雌雄一对,双宿双
飞。
狄云正在打草鞋,这对蝴蝶飞到他身旁,他举起半只草
鞋,拍的一下,就将一只蝴蝶打死了。戚芳“啊”的一声叫
了起来,怒道:“你……你干甚么?”狄云见她突然发怒,不
由得手足无措,嗫嚅道:“你喜欢……蝴蝶,我……我打来给
你。”
死蝴蝶掉在地下,一动也不动了,那只没死的却绕着死
蝶,不住的盘旋飞动。
戚芳道:“你瞧,这么作孽!人家好好一对夫妻,你活生
生把它们拆散了。”狄云看到她黯然的神色,听到她难过的语
音,心中才觉歉然,道:“唉,这可是我的不对啦。”
后来,戚芳照着那只死蝶,剪了个绣花纸样,绣在她自
己的鞋上。到过年的时候,又绣了一只荷包给他,也是这么
一对蝴蝶,黄色和黑色的翅膀,翅上靠近身体处有些红色、绿
色的细线。这只荷包他一直带在身边,但在荆州被捉进狱中
之后,就给狱卒拿去了。
狄云拿着那对做绣花样子的纸蝶,耳中隐隐约约似乎听
到戚芳的声音:“你瞧,这么作孽!人家好好一对夫妻,你活
生生把它们拆散了。”
他呆了一阵,将纸蝶又挟回书中,随手翻动,见书页中
还有许多红纸花样,有的是一尾鲤鱼,有的是三只山羊,那
是过年时贴在窗上的窗花,都是戚芳剪的。
他正拿了一张张的细看,忽听得数十丈外发出石头相击
的喀喇一响,有人走来。他心想:“这里从没人来,难道是野
兽么?”顺手将挟着绣花纸样的书往怀中一塞。
只听得有人说道:“这一带荒凉得很,不会在这里的。”另
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嘿,越是荒凉,越是有人来收藏宝物。
咱们得好好在这里寻寻。”狄云心道:“怎么到这里寻宝来着?”
闪身出了山洞,隐身在一株大树之后。
过不多时,便有人向这边走来,听脚步声共有七八人。他
从树后望将出去,只见当先一人衣服光鲜,油头粉脸,相貌
好熟,跟着又有一人手中提着铁铲,走了过来。这人身材高
高的,气宇轩昂。狄云一见,不由得怒气上冲,立时便想冲
出去一把捏死了他。
这人正是那夺他师妹,送他入狱,害得他受尽千辛万苦
的万圭。
他怎么会到了这里?
旁边那个年纪略轻的,却是万门小师弟沈城。
那两人一走过,后面来的都是万门弟子,鲁坤、孙均、卜
垣、吴坎、冯坦一齐到了。
万门本有八弟子,二弟子周圻在荆州城废园中为狄云所
杀,只剩下七人了。狄云好生奇怪:“这批人赶到这里,寻甚
么宝贝?难道也是寻聚宝盆么?”
只听得沈城叫了起来:“师父,师父,这里有个山洞。”那
苍老的声音道:“是吗?”语音中抑制不住喜悦之情。跟着一
个高大的人形走了过来,正是五云手万震山。狄云和他多年
不见,只见他精神矍铄,步履沈稳,丝毫不见苍老之态。
万震山当先进了山洞,众弟子一拥而进。洞中传出来诸
人的声音:“这里有人住的!”“灰尘积得这样厚,多年没人来
了。”“不,不!你瞧,这里有新的脚印。”“啊,这里有新手
印,有人刚来过不久。”“一定是言师叔,他……他将连城剑
谱偷了去啦。”
狄云又是吃惊,又是好笑:“他们要找连城剑法的剑谱么?
怎地搅了这么久,还是没找到?甚么言师叔?师父说他二师
兄言达平失踪多年,音讯不知,只怕早已不在人世,怎么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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