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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狐外传

_7 金庸(现代)
顿,伸手向那公子一张,道:“你来拜见福公子,我们都在公
子手下当差。”
商宝震见那公子气度高华,想是京中的贵介公子,这才
收得王氏兄弟这等豪杰替他当差,当下上前躬身下拜。福公
子只摆摆手,说声:“请起!”却不回礼。商宝震心中微微有
气:“好大的架子!你当真是皇帝老子不成?”
一行人来到商家堡时,堡中已发觉胡斐逃走,正在到处
找寻。商宝震入内报讯,商老太听说先夫的同门兄弟来到,又
惊又喜,急忙出迎,将胡斐的事抛在一旁。
王剑英给商老太引见。原来这九人之中,倒有五个是武
林中的一流高手,除王氏兄弟外,还有太极门的陈禹,少林
派的古般若,天龙门南宗的殷仲翔。陈禹和殷仲翔在江湖上
名声早显,古般若年纪轻些,但见他双目有神,伸出手来干
如枯木,手指坚挺,定是外家的一把好手。其余三人是福公
子的亲随侍仆,那受了商宝震殴击的老者姓张,大家叫他做
张总管,自是福公子府中有权势的人物了。
至于福公子是什么身分,王剑英却一句不提,只是称他
为“福公子”。
王剑英、剑杰兄弟问起商剑鸣的死因。商老太傲心极盛,
不肯说是胡一刀所杀,只是说得病身亡。她决意要和儿子一
同亲刃仇人,决不肯假手旁人复仇。
马春花见商老太、商宝震等同门叙话,回到屋里,将适
才的见闻向父亲说了。马行空听说那胡斐竟是大侠胡一刀的
儿子,大是惊讶,但听这小小孩童的武功竟胜过商宝震,却
是半信半疑。徐铮在旁默默听着,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并
不插嘴。
父女俩说了一阵子话,马春花回到自己房里。徐铮跟了
出来,叫声:“师妹!”马春花脸上一红,道:“什么?”徐铮
见她脸若朝霞,心中情动,将本来要问的话按捺了不说,伸
手去拉她的手。马春花将手摔脱,嗔道:“给人家瞧见了,怎
好意思?”
徐铮终于沉不住气,愤然道:“哼,不好意思!你半夜三
更,跟那姓商的小子到外面去,鬼鬼祟祟的干什么了?”马春
花一怔,听他语意不善,怒道:“你问这话是什么用意?”徐
铮道:“你跟那小子出去是什么用意,我问这话就是什么用
意。”
他对师妹向来体贴讨好,但今日一早见她与商宝震从外
面回来,听她言中叙述,又是半夜里在外面遇到胡斐,自是
醋意大盛,哪想得到她是怕父亲责怪,将求商宝震释放胡斐
之事瞒过了不说。马行空那晚隔窗听到商老太母子对答,得
知商宝震看中自己女儿,还道他二人确有私情,夜中相会,碍
着徒儿在旁,不便追问。但徐铮听来,心中酸溜溜的满不是
味儿。他生性卤莽,此时师妹又成了他未过门的妻子,不禁
疾言厉色地追问起来。
马春花问心无愧,这师哥对自己又素来依顺容让,想不
到昨天父亲刚把自己终身相许,他就这么强横霸道起来,日
后成了夫妻,岂非整日受他欺辱?本来这件事她只要直言相
告,徐铮一经明白,自无话说。但她赌气偏偏不说,道:“我
爱跟谁偷偷出去,就跟谁出去,你管得着么?”
一个人妒意一起,再无理性,徐铮满脸胀得通红,连脖
子也粗了,大声道:“从前我管不着,今儿就管得着。”马春
花气得流下泪来,说道:“现下你已这样了,将来还指望你待
我好吗?”徐铮见她流泪,心中又是软了,但想到她和商宝震
深宵出外幽会,一口气怎咽得下去?大声道:“你出去到底干
什么来着?你说,你说!”马春花心道:“你越是横蛮,我越
是不说。”
就在此时,商宝震奉母亲之命,过来请马行空去和王氏
兄弟等厮见,只见徐铮和马春花在廊下大声争闹,不由得停
了脚步。徐铮早是一肚子火,满心想打未婚妻子一个耳括子,
却又未敢,眼见商宝震过来,正合心意,骂道:“我打你这个
狗娘养的小子!”冲上去就是一拳。商宝震一让,愕然道:
“你干什么?”徐铮跟着又是一拳,商宝震来不及闪让,给他
一拳正中胸口,待他第三拳打来时,回掌相格。两人便在廊
下动起手来。
马春花满腹怨怒,并不理他二人打得如何,一扭头竟自
走了。回到房里哭了一场,婢女来叫吃饭,她也不理会,迷
迷糊糊地便睡着了。一觉醒来,已是傍晚时分,信步走到后
花园中,坐在石凳上呆呆出神,心中只是想:“难道我的终身,
就算这么许给了这蛮不讲理的师兄么?爹爹还在身边,他就
对我这么凶狠,日后不知更要待我怎样?”不由得怔怔地掉下
泪来。
也不知坐了多少时候,忽听得箫声幽咽,从花丛外传出。
马春花正自难受,这箫声却如有人在柔声相慰,细语倾诉,听
了又觉伤心,又是欢喜,不由得就像喝醉了酒一般迷迷糊糊。
她听了一阵,越听越是出神,站起身来向花丛外走出,只见
海棠树下坐着一个蓝衫男子,手持玉箫吹奏,手白如玉,和
玉箫颜色难分,正是晨间所遇到的福公子。
福公子含笑点首,示意要她过去,箫声仍是不停。他神
态之中,自有一股威严,一股引力,直是叫人抗拒不得。马
春花红着脸儿,慢慢走近,但听箫声缠绵婉转,一声声都是
情话,禁不得心神荡漾。
马春花随手从身旁玫瑰丛上摘下朵花儿,放在鼻边嗅了
嗅。箫声花香,夕阳黄昏,眼前是这么一个俊雅美秀的青年
男子,眼中露出来的神色又是温柔,又是高贵。
她蓦地里想到了徐铮,他是这么的粗鲁,这么的会喝干
醋,和眼前这贵公子相比,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泥涂。
于是她用温柔的脸色望着那个贵公子,她不想问他是什
么人,不想知道他叫自己过去干什么,只觉得站在他面前是
说不出的快乐,只要和他亲近一会,也是好的。
这贵公子似乎没引诱她,只是她少女的幻想和无知,才
在春天的黄昏激发了这段热情。其实不是的。如果福公子不
是看到她的美貌,决不会上商家堡来逗留,手下武师一个过
世了的师兄弟,能屈得他的大驾么?如果他不是得到禀报,得
知她在花园中独自发呆,决不会到花丛外吹箫。要知福公子
的箫声是京师一绝,就算是王公亲贵,等闲也难得听他吹奏
一曲。
他脸上的神情显现了温柔的恋慕,他的眼色吐露了热切
的情意,用不到说一句话,却胜于千言万语的轻怜密爱,千
言万语的山盟海誓。
福公子搁下了玉箫,伸出手去搂她的纤腰。马春花娇羞
地避开了,第二次只微微让了一让,但当他第三次伸手过去
时,她已陶醉在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男子气息之中。
夕阳将玫瑰花的枝叶照得撒在地上,变成长长的一条条
影子。在花影旁边,一对青年男女的影子渐渐偎倚在一起,终
于不再分得出是他的还是她的影子。太阳快落山了,影子变
得很长,斜斜的很难看。
唉,青年男女的热情,不一定是美丽的。
马春花早已沉醉了,不再想到别的,没想到那会有什么
后果,更没想到有什么人闯到花园里来。福公子却在进花园
之前早就想到了。所以他派太极门的陈禹去陪马行空说话,派
王氏兄弟去和商氏母子谈论,派少林派的古般若去稳住徐铮,
派天龙门南宗的殷仲翔守在花园门口,谁也不许进来。
于是,谁也没有进来。
百胜神拳马行空的女儿,在父亲将她终身许配给她师哥
的第二天,做了别人的情妇。
当晚商家堡大摆筵席,宴请福公子。因为座中都是武林
人士,也不必有男女之别,所以商老太和马春花都和众人同
席。
马行空当年识得王氏兄弟的父亲王维扬,自王维扬过世、
王氏兄弟投身官府之后,镇远镖局早已歇业,因此上已不能
说是同行。但王氏兄弟却也知道马行空的名头,对他颇有几
分敬意。
马春花脸泛红潮,眉横春色,低下了头谁也不瞧。旁人
只道她是少女娇羞,其实她心中是充满了柔情蜜意。她并没
避开徐铮的眼光,也没避开商宝震的眼光。然而这两人和她
的眼光相接触时,半点也瞧不出她的心事。他们想:“她心中
到底对我怎样?”她嘴角边带着微笑,但这不是为他二人笑的。
她看到了他们,却全然没看见他们,她只是在想着适才
的幸福和甜蜜。福公子常常向她偷看一眼两眼,但她决不敢
回看,因为她很明白,只要回看他一眼,四目交投,再也分
拆不开了。
饮食之间,一名家丁匆匆走到商老太身边,在她耳旁低
声说道:“那姓平的贼子给人救去了。”商老太一惊,随即神
色如常,举杯向众人劝饮,心想这件事不必让客人知道。
就在这时,蓦地里砰的一声,两扇厅门脱枢飞起,砰嘭、
砰嘭几响,落在地上,一个瘦瘦小小的人形插腰而立,站在
厅口。
王氏兄弟等虽在席间,不忘了保护福公子的职责重大,随
身都带兵刃。变故一起,几个人立即一齐离座,在福公子四
周站定,及至看清楚进来的只是一个小孩,身边并无别人,不
禁相顾惊诧:“难道震飞厅门的,竟是这个小孩?”
这小孩正是胡斐,他救了平阿四出堡后,想起商宝震鞭
打之仇虽报,商老太暗算之恨未复,于是又赶回大厅,大声
嚷道:“商老太,你有本事再抓住我么?”他说这话时神态豪
迈,但毕竟不脱小孩子声口,似乎和她闹着玩一般。
商老太一见仇人之子,眼中如要喷火,低声向儿子道:
“截住他后路,别让小贼逃了。”又向身后的家丁道:“快取我
刀来。”她缓缓离座,厉声道:“是谁放走你的?是这位马老
拳师不是?”她决不信这孩子自己能脱却铁链之缚,定是堡中
有奸细相救。
胡斐摇头道:“不是。”商老太指着徐铮道:“是他?”胡
斐仍是摇头。商老太指着马春花道:“那么定是这……这位姑
娘了?”胡斐心想:“这位姑娘本想救我,虽然没救,但我感
她的恩情却是一样。”于是笑着点了点头,大声道:“不错,这
位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他这话是说给马春花听的,在他孩
子的心中,原是一番感激之意,没想到这句话会给她带来大
祸。
商老太阴沉沉地向马春花望了一眼。这时庄丁已取了刀
来。商老太左手提刀,右手指着胡斐,问道:“你爹爹胡一刀
怎么不来?”王氏兄弟等听说眼前这孩子竟是辽东大侠胡一刀
之子,无不耸动。
胡斐道:“我爹爹早已过世。你要报仇,就找我吧。”商
老太脸如死灰,喝道:“此话当真?”胡斐道:“我爹爹若是在
世,你敢打我一鞭么?”商老太高举紫金八卦刀,突然放声大
哭,叫道:“胡一刀,胡一刀,你死得好早啊!你不该这么早
就死啊!”胡斐愕然不解:“怎么这老太婆忽起好心,哭起我
爹爹来?”
商老太大恸三声,突然止泪,伸袖子在脸上一抹,左足
踏上一步,蓦地里横过紫金刀,身子疾转,呼的一声,横刀
向胡斐颈中削去。
这一下人人出于意料之外,福公子、马春花、徐铮都惊
叫起来。
商老太这一招“回身劈山刀”乃八卦刀绝技之一,又是
出其不意,莫说眼前只是个小儿,就是江湖好手,也未必躲
闪得了。岂知胡斐身法好快,身子一侧,让开刀锋,随即伸
手拿她手腕。他在一招之间立即反手抢攻。群豪无不惊讶。商
老太一刀不中,想也不想,第二刀跟着劈出。
莫看商老太老态龙钟,出手之际刀刀狠辣。她想到仇人
已死,今生报仇无望,唯一的指望就是杀了眼前的小儿。她
当丈夫逝世之后,所以不自刎殉夫,全因心中存着复仇一念,
此时生无可恋,招招竟是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杀法。胡斐初逢
强敌,精神大振,不作游斗,却在刀缝之中伸掌抢攻,竟是
半招也不退让。敌人挥刀狠砍狠杀,他施展大擒拿手龙形爪,
也是狠击狠打。烛光之下,但见一个白发老妇,一个黄口小
儿,性命相扑,斗得猛恶异常。
王氏兄弟初见商老太一上来就猛使杀手,心中还暗怪她
将八卦门的功夫滥用了,对小孩儿都使绝招,逢到一流高手
那怎么办?岂知越看越是惊讶。
商老太的一路八卦刀使得绵密狠辣,绝无破绽,虽说未
臻炉火纯青之境,但加上她不顾性命的那股狠劲,对手再强,
本也难以抵敌,岂知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和她空手相搏,竟然
渐占上风。再拆数合,商老太已全在胡斐掌风笼罩之下,突
然拍的一声,她左颊上吃了一记耳光,接着右颊又是一记。
王剑杰道:“商家嫂子退下,我来对付这小子!”手持大
刀,踏步上前。只听“啊哟”一声,商老太已滚在一旁,王
剑杰眼前突然青光一闪,一刀迎面劈到,急忙举刀相架。那
刀改砍为削,从横里削来,待得斜挡,那刀又快捷无伦地改
为撩刀。
原来胡斐打了商老太两记耳光,心愿已足,一勾一拿,扣
住了她的手腕,随即飞起一腿,将她踢了一个筋斗,已将她
紫金刀抢在手里,不待王剑杰走近,刷刷刷连环三刀,将他
砍了个手忙脚乱。想那王剑杰是八卦门的一流高手,此时造
诣,已不在当年商剑鸣之下,只因心中存了轻视之心,竟给
敌人抢了先着。三招一过,才知眼前的小孩实是劲敌,急敛
狂傲之气,沉着应战,将门户守得严密异常,要先瞧清这小
孩所使是哪一家哪一派的刀法。
烛影摇红,刀光泛碧。群豪紧握兵刃,瞧着两人对刀。
福公子见这样一个衣着敝陋的黄瘦小儿,竟与自己府中
的一流好手斗了个旗鼓相当,心中又是诧异,又感有趣,负
手背后,凝神观斗。突然间闻到淡淡的一阵脂粉香,眼光一
斜,只见马春花已站在身旁。他挨近一步,伸过手去握住了
她手。这时人人都注视着厅中激斗,谁也没来留心他二人,可
是大庭广众之间,竟然如此肆无忌惮的亲热,毕竟是大胆之
极。福公子没将谁放在眼里,马春花却是少女初恋,情浓之
际,不能自已。
王剑杰连劈数刀,胡斐都以巧妙身法避过。王剑杰竭力
辨认他武功门派,始终捉摸不定,心想他自称是胡一刀之子,
虽听父亲说过胡一刀的名头,但胡家刀法究竟是怎么一般家
数,是刚是柔?外门内家?却是丝毫不知,但见这少年的招
数忽而凝重如山,忽而流转似水,与一般刀法全不相同。
又斗数合,王剑杰焦躁起来,心想自己在福公子府中何
等身分,今日斗一个小儿也要拆到数十招之外,若再纠缠下
去,纵然将他杀了,也已脸上无光,当下刀法一紧,迈开脚
步,绕着他身子急转。
要知王氏八卦门的“八卦游身”功夫向是武林中一绝,当
年王维扬曾以此迎斗“火手判官”张召重。这一发足奔行,当
真是“瞻之在前,忽焉于后”,待得敌人转过身来,又早已绕
到他的背后,自己脚下按着八卦方位,或前或后,忽左绕、忽
右旋,不加思索,敌人却给他转得头晕眼花。但若敌人不跟
着转动,他立即攻敌背心,敌人如何抵挡?确是十分巧妙十
分厉害。王剑杰自幼在父亲监督之下,每日清晨急奔三次,每
次绝不停留地奔绕五百一十二个圈子,临睡之时又是急奔三
次。这功夫从不间断,每天大圈子、中圈子、小圈子一共要
绕三千余转,二十余年练将下来,脚步全已成自然,只须顾
到手上发招便行。
本来绕圈子时手上发掌,此时改用刀劈,但见他人影飞
驰,刀光闪动,霎时间将胡斐裹在垓心。胡斐乍逢劲敌,忙
施展轻功闪躲,他身形灵巧,轻功又高,居然在刀风之中纵
横来去,避过了数十刀的砍削斩劈。
马行空看得大是惊奇,心中暗叫:“惭愧!前晚见到的瘦
小人影原来是他,若非见到这个少年,焉能发觉商老太的毒
心?只是商家堡中卧虎藏龙并非别人,却是这个黄瘦小孩,枉
自我一生闯荡江湖,到老来竟走了眼了。”一瞥眼忽然不见了
女儿,又见徐铮也已不在厅中,微感愠怒:“如这等高手比武,
一生中能有几次见得?少年人真不知好歹,一溜子就去谈情。
日后成了夫妻,还怕谈不够么?”
他哪知女儿虽然确是出去谈情说爱,跟她缠绵的却不是
她的未婚夫婿。
忽听得当的一声大响,火花四溅,胡斐与王剑杰双刀相
交。这一响之后,接着响之不已。原来王剑杰越转越快,越
砍越是凌厉。胡斐毕竟是年幼识浅,不明他刀法路数,到后
来闪避不及,只得举刀还格。双刀一交,王剑杰心中暗喜:
“这小子武功虽然不坏,力气究小,再砍几刀,他兵刃非脱手
不可。”当下一路急砍猛斫,胡斐被迫硬接,五六刀过后,手
臂震得渐感酸麻。商剑鸣的紫金刀颇为沉重,胡斐力小,使
动时本已不大顺手,这时更感吃力。
王剑杰身材魁梧,胡斐的头还及不到他头颈,一个居高
临下,一个仰头接招,强弱之势更是悬殊。胡斐眼见不敌,突
然灵机一动,将他一刀架开,跳出圈子,叫道:“且慢!”王
剑杰与他本无仇怨,见他小小年纪,居然能接下自己数十招,
心中动了爱才之念,说道:“好吧,你认输便是,我就饶你一
命。”
胡斐笑道:“谁认输了?你不过胜在生得牛高马大,身材
上占了便宜,那又算得什么本事?你等一下。”说着搬过一张
长凳,往大厅中心一放,纵身上凳,叫道:“咱们再来比过。”
王剑杰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那算什么?”胡斐道:“咱
们话说明在先,你可不许踢动我的长凳,否则就算你输了。”
王剑杰呸了一声,道:“天下哪有这般比武法子?”胡斐笑道:
“我人未长足,自是没你高。你若不愿,五年后等我长得跟你
一般高了,再来决个胜败。”
胡斐平时听平阿四谈论他父亲胡一刀的威风,只道学得
父亲遗书上的武功之后,也可如父亲一般所向无敌,岂知一
上手就给商老太扣住脉门,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好打。那还
可说自己一时不防,这时跟王剑杰一动手,才知自己虽然刀
法大胜于他,功力却和他差得太远,因而交代了这几句话,就
想乘机脱身。
哪知王剑杰一来丢不起这个脸,二来自恃必胜,骂道:
“小猴儿崽子,不踢你这凳又怎么了?怕老爷劈不死你么?”说
着挥刀向他腰间削去。
胡斐横刀一封,二人又交上了手,此时胡斐却已高过了
对方,他在长凳上奔左窜右,抡刀而战,那凳子有五尺来长,
王剑杰若再绕着转动,转的圈子太大,跟他二十多年来所练
的圈子大小不同,这是熟练了的功夫,临时改变不来,当下
改使一套刀中夹掌、掌中夹刀的武功,要以刚猛的刀风掌力,
将对方震下凳来。胡斐知他心意,不停纵跃窜避,不再硬接。
王剑杰虽是专修八卦一门武功,但那八卦门中武功也甚繁复,
单是刀法,就有大架、小架、内架、外架诸项变形。他刀法
一变,左挥右削,专砍敌手下盘。胡斐跃起躲闪。王剑杰削
得数刀,见胡斐又已跃起,不待他落下,跟着一刀贴凳横削,
收刀时自左向右拖转,胡斐如落脚踏上长凳,一足非给削断
不可,要避过这两削,只有离凳落地。
好胡斐,当真是计谋百出,眼见势在两难,突然伸脚尖
在长凳左端用力一点,借势上跃,那长凳蓦地竖立。这一下
真出其不意,砰的一声,长凳翻上来的右端,正好撞中王剑
杰下巴,势道可还着实不轻。胡斐却已站在竖起的长凳顶端,
居高临下,抡刀砍将下来。这一下变故甚是滑稽,旁观众人
忍不住失笑。
王剑杰大怒,挥刀砍了几招,只因胡斐在高,自己大处
劣势,也顾不得曾答应不动他的长凳,左腿飞出,踢翻长凳,
跟着一刀“上步劈山”,向胡斐胸口剁去。胡斐人未落地,横
刀一架,借着他一剁之势,窜出半丈,一俯身,左手举起长
凳,当作一条长形盾牌,以长凳挡架敌刀,右手的紫金刀却
一刀刀地递将出去。
王剑英见兄弟久战不下,早已皱起了眉头,旁观众人中
陈禹、殷仲翔、古般若、马行空等均是江湖好手,眼见战局
变幻,胡斐早已落败,王剑杰却始终拾他不下,均是暗暗称
奇。
此时胡斐左凳右刀,兵刃上大占便宜。那长凳是红木所
造,甚是坚硬,被王剑杰连砍几刀,却砍之不断。胡斐躲在
凳后,反而不住抢攻。王剑杰骂道:“小猴儿,老爷叫你知道
厉害!”猛地里一招“上歪门”,挥刀斜砍,登的一声,一刀
砍中在凳正中,岂知这一下使力太强,刀刃深入凳内,回手
一拔竟然拔不出来。他正要加力回夺,突见紫光一闪,对手
的刀尖已刺向自己小腹。这一招犹如流水行云,来得好快,王
剑杰一惊,只得撒手放刀。但他明明已经得胜,被这小孩胡
混夺去兵刃,心中焉肯甘服?当即空手进击,这位八卦刀名
家竟要以一双肉掌挽回脸面。
只见他点打戳拿,劈击压撞,双掌在刀缝中抢攻而前,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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