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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狐外传

_54 金庸(现代)
他念头转得极快,那单刀也是来得极快。他心念甫动,白
光闪处,一柄背厚刃薄的钢刀挟着威猛异常的破空之声已飞
到面前。胡斐却不接刀,手指在刀柄上一搭,轻轻拨动。那
钢刀飞来之势甚猛,到他面前时兀自力道强劲,给他拨得掉
过方向,激射而上,直冲上天。
九名藏僧均感奇怪,情不自禁的抬头而望。胡斐所争的
便在这稍纵即逝的良机,欺身抢到手持成刀的藏僧身畔,一
伸手已将他戒刀夺过,霎时间展开“胡家快刀”,手起刀落,
一阵猛砍快剁,迅捷如风。这时下手竟不容情,九名藏僧无
一得免,不是断臂,便是折足。九僧各负绝艺,只因一时失
察,中了诱敌分心之计,顷刻之间,尽皆身受重伤,惨呼倒
地。
这一场胡斐可说胜得极巧,也是胜得极险。
一轮快刀砍完,头顶那刀刚好落下,他掷开戒刀,伸手
接住,刀一入手,只觉甚是沉重,比寻常单刀重了两倍有余,
想见刀主膂力奇大,月光下映照一看,只见刀柄上刻着三字:
“奔雷手!”
胡斐大喜,叫道:“多谢文四爷掷刀相助!”
蓦地背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叫道:“看剑!”话声未绝,风
声飒然,已至背心。胡斐一声:“此人剑法如此凌厉!”急忙
回刀挡架,岂知敌剑已然撤回,跟着又是一剑刺到。胡斐反
手再挡,又是挡了个空。
他急欲转身迎敌,但背后那敌人的剑招来得好不迅捷,竟
是逼得他无暇转身。他心中大骇,急纵而前,跃出半丈,左
足一落地,待要转身,不料敌人如影随形,剑招又已递到。这
人在背后连刺五剑,胡斐接连挡了五次空,始终无法回身见
敌之面。
胡斐恶斗半宵,和快剑无双的无尘道人战成平手,接着
连伤四满、五蒙、九藏僧大内十八高手,不料到后来竟给人
一加偷袭,逼得难以转身。
这已是处于必败之势,他惶急之下,行险侥幸,但听得
背后敌剑又至,这一次竟不招架,向前一扑,俯卧向地,跟
着一个翻身,脸已向天,这才一刀横砍,荡开敌剑。
只听敌人赞道:“好!”左掌拍向他的胸口。胡斐也是左
掌拍出,双掌相交,只觉敌人掌力甚是柔和浑厚,但柔和之
中,却隐藏着一股辛辣的煞气。胡斐猛然想起一事,脱口叫
道:“原来是你!”
那人也叫道:“原来是你!”
原来两人手掌相交,均即察觉对方便是在福康安府暗中
相救少年书生心砚之人,各自向后跃开数步。
胡斐凝神看时,见那人白须飘动,相貌古雅,手中长剑
如水,却是武当派掌门人无青子,不由得一呆,一时不知他
是友是敌。
只听无尘道人笑道:“菲青兄,你说我这个小老弟武功如
何?”无青子笑道:“能跟无尘道人斗得上五百招,天下能有
几人?老道当真是孤陋寡闻,竟不知武林中出了这等少年英
雄。”说着长剑入鞘,上前拉着胡斐的手,好生亲热。
胡斐见他英气勃勃,哪里还是掌门人大会中所见那个昏
昏欲睡的老道,甚以为奇。
无尘从小丘上走了下来,笑道:“小兄弟,这个牛鼻子,
出家以前叫做绵里针陆菲青。你叫他一声大哥吧。”胡斐一惊,
心道:“‘绵里针陆菲青’当年威震天下,成名已垂数十年,
想不到今日有幸和他交手。”急忙拜倒,说道:“晚辈胡斐,叩
见道长。”忽听身后一个声音道:“按理说,你原是晚辈,可
是,好兄弟,他是我的拜把子老哥啊。”
胡斐一跃而起,只见身后一人长袍马褂,肥肥胖胖,正
是千臂如来赵半山。胡斐对这位义兄别来无日不思,伸臂紧
紧抱住,叫道:“三哥,你可想煞小弟了。”
赵半山拉着他转过身来,让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凝目瞧
了半晌,喜道:“兄弟,你终于长大成人了。做哥哥的今日亲
眼见你连败大内十八高手,实在是欢喜得紧。”
胡斐心中也是欢喜不尽。这时清宫众侍卫早已逃得干干
净净。他当下拉了程灵素过来,和无尘、赵半山等引见。
赵半山道:“兄弟,程家妹子,我带你们去见我们总舵主。”
胡斐吃了一惊,道:“陈总舵主……他……老人家也来了么?”
无尘笑道:“他早挨过你一顿痛骂啦,什么伤天害理,什么负
心薄幸,只骂得他狗血淋头。哈哈!我们总舵主一生之中,只
怕从未挨过这般厉害的臭骂。”胡斐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颤
声道:“那……那福康安……”
陆菲青微笑道:“陈总舵主的相貌和福康安果然很像,别
说小兄弟和他二人都不相熟,便是日常见面之人,也会认错。”
无尘笑道:“想当年在杭州城外,总舵主便曾假扮了福康安,
擒住那个什么威震河朔王维扬……”
胡斐十分惶恐,道:“三哥,你快带我去跟陈总舵主磕头
赔罪。”赵半山笑道:“不知者不罪。总舵主跟你交了一掌,很
称赞你武功了得,又说你气节凛然,背地里说了你许多好话
呢。”
两人还未上丘,陈家洛已率领群雄从土丘上迎了下来。胡
斐拜倒在地,说道:“小人瞎了眼珠,冒犯总舵主,实是罪该
……”
陈家洛不等他说完,急忙伸手扶起,笑道:“‘大丈夫只
怕正人君子,哪怕鹰犬奴才?’我今日一到北京,便听到这两
句痛快淋漓之言。小兄弟,便凭你这两句话,我们便不枉了
万里迢迢的走这一遭。”
当下赵半山拉着他一一给群雄引见。胡斐对这干人心仪
已久,今晚亲眼得见,喜慰无已,对文泰来掷刀相助、骆冰
赠送宝马,更是连连称谢,恭恭敬敬的交还了文泰来的钢刀,
从地下拾起清宫侍卫遗下的一柄单刀,插入了腰间刀鞘。他
自己的单刀为铁锤所击,刀口卷边,已然无用。跟着心砚过
来向他道谢在福康安府中解穴相救之德。无尘逸兴横飞,指
手划脚,谈论适才和胡斐及德布两人的斗剑,说今晚这两场
架打得酣畅过瘾,生平少有。
陆菲青笑道:“道长,说到武功,咱们这位小兄弟实是十
分了得。可是还有一位少年英雄,比他更厉害十倍,你是决
计斗他不过的。”无尘又是高兴,又是不服,忙问:“是谁,是
谁?这人在哪里?”陆菲青摇头道:“你决非对手,我劝你还
是别找他的好。”无尘道:“呸!咱们老哥儿俩分手多年,一
见面你就来胡吹。我不信有这等厉害人物。”
陆菲青道:“昨晚福康安府中,天下各门各派掌门人大聚
会,会中高手如云,各有各的能耐,各有各的绝技。这话不
错吧?”无尘道:“不错便怎样?”陆菲青道:“心砚老弟去捣
乱大会,失手被擒。赵三弟这等本事,也只抢得一只玉龙杯。
西川双侠常氏兄弟驾临,只救了两个人出来。可是那位少年
英雄哪,只不过眼睛一霎,便从七位高手的手中抢下七只玉
龙杯,摔在地下砸得粉碎。他只喷得几口气,便叫福康安的
掌门人大会烟飞灰灭,风消云散。道长,你斗不斗得过这位
少年英雄?”
程灵素知他在说自己,脸儿飞红,躲到了胡斐身后,黑
夜之中,人人都在倾听陆菲青说话,谁也没对她留心。
一个少年美妇说道:“师父,我们只听说那掌门人大会给
人搅散了局,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说吧!”这美妇是金笛秀
才余鱼同之妻李沅芷。
陆菲青于是将一位“少年英雄”如何施巧计砸碎七只玉
龙杯,如何喷烟下毒、使得人人肚痛、因而疑心福康安毒害
天下英雄,如何众人在混乱中一哄而散,诸般情由,一一说
了。群雄听了,无不赞叹。
无尘道:“陆兄,你说了半天,这位少年英雄到底是谁,
却始终没说。”陆菲青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位程
姑娘便是。”拉着胡斐的手,将他轻轻一拉,露出了程灵素的
身子。
群雄“啊”的一声,一齐望着她,谁都不信这样一个瘦
弱文秀的小姑娘,竟会将福康安这筹划经年的天下掌门人大
会毁于指掌之间,可是陆菲青望重武林,岂能信口胡言?这
却又不由得人不信。
原来陆菲青于十年前因同门祸变,师兄马钰、师弟张召
重先后惨死,武当派眼见式微,于是他接掌门户,着意整顿。
因恐清廷疑忌,索性便出了家,道号无青子,十年来深居简
出,朝廷也就没加注目。
这次福康安召开掌门人大会,一来武当派自来与少林派
齐名,是武林中最大门派之一;二来念着武当名手火手判官
张召重昔年为朝廷出力的功劳,又不知陆菲青的来历,便敦
请武当派掌门人下山。陆菲青年纪虽老,雄心犹在,知道福
康安此举必将不利于江湖同道,若是推辞不去,徒惹麻烦,当
下孤身赴会,要探明这次大会真相,俟机行事,及至心砚为
汤沛所擒,他便暗中出手相救。
陈家洛、霍青桐等红花会群雄自回疆来到北京,却为这
日是香香公主逝世十年的忌辰,各人要到她墓上一祭。
福康安的掌门人大会被人搅散,又和武林各门派都结上
了冤,自是恼怒异常,便派德布率队在城外各处巡查,见有
可疑之人立即格杀擒拿。不意陶然亭畔一战,文泰来、赵半
山等尚未出手,大内十八高手已尽数铩羽而遁。
陈家洛等深知清廷官场习气。德布等败得如此狼狈,红
花会人物既未惊动皇亲大官,他们回去定是极力隐瞒,无人
肯说在陶然亭畔遇敌,决不致调动军马前来复仇。此处虽离
京城不远,却尽可放心逗留。群雄和陆菲青是故友重逢,和
胡斐、程灵素是新知初会,自各有许多话说。
言谈之间,忽听得远远传来两下掌声,稍停一下,又是
连拍三下。那书生打扮的“金笛秀才”余鱼同拍掌三下相应,
一停之后,连拍两下。无尘道:“五弟、六弟来啦。”
只见掌声传来处飞驰过来两人,身形高瘦。胡斐在福康
安府中见过,知是西川双侠常伯志、常赫志到了。只见他兄
弟身后又跟着两人,手中各抱着一个孩子,奔到近处,见是
双子门倪不大、倪不小兄弟。他二人手中抱的,竟然是马春
花的一对双生儿子。
原来倪不大、倪不小看中了这对孩子,宁可性命不要,也
是要去夺来。常氏兄弟原是双生兄弟,听了倪氏兄弟之言,激
动心意,乘着掌门人大会一哄而散的大乱,混入福府内院。其
时福康安和众卫士腹中正自大痛,均道身中剧毒,人人忙于
服药解毒,常氏兄弟又是一等一的高手,毫不费力地打倒了
七八名卫士,便又将这对孩子抢了出来。
胡斐见了这对孩子,想起马春花命在顷刻,不由得又喜
又悲,猛地想起一事,对陈家洛道:“总舵主,晚辈有个极荒
唐的念头,想求你一件事。”陈家洛道:“胡兄弟但说不妨。你
我今日虽是初会,但神交已久,但教力之所及,无不依从。”
胡斐只觉这番话极不好意思出口,不禁颇为忸怩,红了
脸道:“晚辈这个念头,实在是异想天开,说出来只怕各位见
笑。”
陈家洛微笑道:“我辈所作所为,在旁人看来,哪一件不
是荒唐之极?哪一件不是异想天开?”
胡斐道:“总舵主既不见怪,我便说了。”指着那两个孩
童说道:“这两个孩竟是福康安之子,他们的母亲却是命在垂
危。”于是从当年在商家堡中如何和马春花相遇一段事说起,
直说到马春花中毒不治。只听得群雄血脉贲张,无不大为愤
怒。依无尘之见,立时便要赶进北京城中,将这无情无义的
福康安一剑刺死。
红花会七当家武诸葛徐天宏道:“昨晚北京闹了这等大事
出来,咱们若再贸然进城,福康安定然刺不到,说不定大伙
还难以全身而退。”
陈家洛点头道:“此刻福康安府门前后,不知有多少军马
把守,如何下得了手?单是要混进城门,便是大大不易。我
此番和各位兄弟同来,志在一祭,不可为了泄一时之愤,使
众兄弟有所损折。胡兄弟,你求我做什么事?”
胡斐道:“我见总舵主万里迢迢,从回疆来到北京,只是
一祭墓中这位姑娘,情深义重,世所罕见。在下昔日曾受这
位马姑娘一言之恩,无以为报,中心不安。眼见她临死之际,
挂念两事,死难瞑目。一件是想念她两个爱子,天幸常氏双
侠两位前辈已救了出来,另一件却是她想念福康安那奸贼,仍
盼和他一叙。虽说她至死不悟,可笑亦复可怜,但情之所锺
……”说到这里,心下黯然,已不知如何措词。
陈家洛道:“我明白啦!你是要我假冒那个伤天害理、负
心薄幸的福康安,去慰一慰这位多情多义的马姑娘?”胡斐低
声道:“正是!”
群雄觉得胡斐这个荒唐的念头果是异想天开之至,可是
谁也笑不出来。
陈家洛眼望远处,黯然出神,说道:“墓中这位姑娘临死
之际,如能见我一面,那是多么的快活!可惜终难如愿
……”转头向胡斐道:“好,我便去见见这位马姑娘。”
胡斐好生感激,暗想陈家洛叱咤风云,天下英雄豪杰无
不推服,自己只是个无名晚辈,今日初会,便求他去做这样
一件荒诞不经之事,话一出口,心中便已后悔,他居然一口
答允,以后这位总舵主便是要自己赴汤蹈火,也是在所不辞
了。
群雄上了马,由胡斐在前带路,天将黎明时到了药王庙
外。
胡斐双手携了孩子,伴同陈家洛走进庙去。只见一间阴
森森的小房之中,一灯如豆,油已点干,灯火欲熄未熄。马
春花躺在炕上,气息未断。
两个孩子扑向榻上,大叫:“妈妈,妈妈!”马春花睁开
眼来,见是爱子,陡然间精神一振,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
两个孩子紧紧搂在怀里,说道:“孩子,孩子,妈想得你好苦!”
三个人相拥良久,她转眼见到胡斐,对两个孩子道:“以后你
们跟着胡叔叔,好好听他的话……你们……拜了他作义……
义……”
胡斐知她心意,说道:“好,我收了他们作义儿,马姑娘,
你放心吧!”马春花脸露微笑,道:“快……快磕头,我好……
好放心……”两个孩子跪在胡斐面前,磕下头去。
胡斐让他们磕了四个头,伸手抱起两人,低声道:“马姑
娘,你还有什么吩咐么?”马春花道:“我死了之后,求你……
求你将我葬……葬在我丈夫徐……师哥的坟旁……他很可怜
……从小便喜欢我……可是我不喜欢……不喜欢他。”
胡斐突然之间,想起了那日石屋拒敌、商宝震在屋外林
中击死徐铮的情景来,心中又是一酸,说道:“好,我一定办
到。”没料到她临死之际,竟会记得丈夫,伤心之中倒也微微
有些喜欢。他深恨福康安,听马春花记得丈夫,不记得那个
没良心的情郎,那是再好不过,那知马春花幽幽叹了口气,轻
轻地道:“福公子,我多想再见你一面。”
陈家洛进房之后,一直站在门边暗处,马春花没瞧见他。
胡斐摇了摇头,抱着两个孩儿,悄悄出房,陈家洛缓步走到
她的床前。
胡斐跨到院子中时,忽听得马春花“啊”的一声叫。这
声叫唤之中,充满了幸福、喜悦、深厚无比的爱恋。
她终于见到了她的“心上人”……
胡斐惘然走出庙门,忽听得笛声幽然响起,是金笛秀才
余鱼同在树下横笛而吹。胡斐心头一震,在很久以前,在山
东商家堡,依稀曾听人这样缠绵温柔的吹过。
这缠绵温柔的乐曲,当年在福康安的洞箫中吹出来,挑
动了马春花的情怀,终于酿成了这一场冤孽。
金笛秀才的笛子声中,似乎在说一个美丽的恋爱故事,却
也在抒写这场爱恋之中所包含的苦涩、伤心和不幸。庙门外
每个人都怔怔地沉默无言,想到了自己一生之中甜蜜的凄凉
的往事。胡斐想到了那个骑在白马上的紫衫姑娘,恨不得扑
在地上大哭一场。即使是豪气逼人的无尘道长,也想到了很
久很久以前,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那个美丽而又狠心的官家
小姐,骗得他斩断了自己的一条臂膀……
笛声悠缓地凄凉地响着。
过了好一会儿,陈家洛从庙门里慢慢踱了出来。他向胡
斐点了点头。胡斐知道马春花是离开这世界了。她临死之前
见到了心爱的两个儿子,也见到了“情郎”。胡斐不知道她跟
陈家洛说了些什么,是责备他的无情薄幸呢,还是诉说自己
终生不渝的热情?除了陈家洛之外,这世上是谁也不知道了。
胡斐拜托常氏双侠和倪氏昆仲,将马春花的两个孩子先
行带到回疆,他料理了马春花的丧事之后,便去回疆和众人
聚会。
陈家洛率领群雄,举手和胡斐、程灵素作别,上马西去。
胡斐始终没跟他们提到圆性。奇怪的是,赵半山、骆冰
他们也没提起。是不是圆性已经会到了他们,要他们永远别
向他提起她的名字?
第二十章恨无常
忙乱了半晚,胡斐和程灵素到庙后数十丈的小溪中洗了
手脸。程灵素从背后包裹中取出烧饼,两人和着溪中清水吃
了。胡斐连番剧斗,又兼大喜大悲,这时只觉手酸脚软,神
困力倦,当下躺在溪畔休息了大半个时辰,这才精力稍复,又
回去药王庙。
两人回进僧舍,轻轻推开房门,只见马春花死在床上,脸
含微笑,神情甚是愉悦。胡斐垂泪道:“她要我将她葬在丈夫
墓旁。眼下风声紧急,到处追拿你我二人。这当儿又哪里找
棺木去?不如将她火化了,送她骨灰前去安葬。”程灵素道:
“是。”
胡斐弯下腰去,伸手正要将马春花的尸身抱起,程或素
突然抓住他手臂,叫道:“且慢!”
胡斐听她语音严重紧迫,便即缩手,问道:“怎么?”程
灵素尚未回答,胡斐已听到身后极细微的缓缓呼吸之声,回
过头来,只见板门之后赫然躲着两人,却是程灵素的大师兄
慕容景岳和三师姊薛鹊。
便在此时,程灵素手一扬,一股褐色的赤蝎粉飞出,打
向马春花所躺的床板底下。胡斐心念一动:“床板底下,定是
藏着极厉害的敌人。”
但见薛鹊伸手推开房门,正要纵身出来,胡斐行动快极,
右手弯处,抱住了程灵素的纤腰,倒纵出门,经过房门时飞
起一腿,踢在门板之上。那门板砰的一声向后猛撞,将慕容
景岳和薛鹊二人夹在门板和墙壁之间。慕容景岳倒也罢了,薛
鹊高高的一个驼背被砖墙挤得痛极,忍不住高声大叫。
胡斐和程灵素刚在门口站定,只见床底下赤雾瀰漫,那
股赤蝎粉已被人用掌力震了出来,跟着人影闪动,一人长身
窜出。只听得呛啷啷、呛啷啷一阵急响,那人提起手中虎撑,
当头往胡斐头顶砸下。胡斐一瞥之下,已看清那人面目,正
是自称“毒手药王”的石万嗔。
程灵素叫道:“别碰他身子兵刃!”胡斐对她的师兄师姊
早是深具戒心,知道这些人周身是毒,沾上了一丝半忽便是
后患无穷,当下向左滑开三步,避开了石万嗔的虎撑,刷的
一声,单刀出手,一招“谏果回甘”,回头反击。这一招回刀
砍得快极,石万嗔不及躲闪,危急中虎撑一举,硬架了这一
刀,当的一声大响,两人各自向后跃开,石万嗔虎撑中的铁
珠只震得呛啷啷、呛啷啷的乱响。
这时慕容景岳和薛鹊已自僧舍中出来,站在石万嗔的身
后。石万嗔和胡斐硬接硬架的交了这一招,但觉对方刀法精
奇,膂力强劲,自己右臂震得隐隐酸麻,当下不再进击。
胡斐心中,却也暗自称异:“这人擅于用毒,武功竟也这
般了得。我这一招‘谏果回甘’如此出其不意的反劈出去,他
居然接得下来。”
只听慕容景岳说道:“程师妹,见了师叔怎么不快磕头?”
程灵素道:“咱们哪里钻出一个师叔来啦?从来没听见过。”
石万嗔冷冷的道:“‘毒手神枭’的名字听见过没有?你
师父难道从来不敢提我吗?”程灵素道:“‘毒手神枭’?这名
字倒似乎听见过的。我师父说他从前确是有过一个师弟,只
是他滥用毒药害人,无恶不作,早给师祖逐出门墙了。石前
辈,那便是你么?”石万嗔微微一笑,淡然道:“咱们这一门
讲究使用毒药,既然有了这个‘毒’字,又何必假惺惺的硬
充好人?姓石的宁可做真小人,不如你师父这般假装伪君子。”
程灵素怒道:“我师父几时害过一条无辜的人命?”石万
嗔道:“你师父害死的人难道少了?他自己自然说他下手毒死
之人,个个罪大恶极,死有余辜,可是在旁人看来,却也未
必如此。至于死者的家人子女,更是决不这么想。”胡斐心中
一凛,暗想:“此人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程灵素道:“不错。我师父也深悔一生伤人太多,后来便
出家做了和尚,礼佛赎罪。他老人家谆谆告诫我们师兄妹四
人,除非万不得已,决计不可轻易伤人。晚辈一生,就从未
害过一条性命。”
石万嗔冷笑道:“假仁假义,又有何益?我瞧你聪明伶俐,
倒是我门中的杰出人材。掌门人大会中那几招,要得可漂亮
啊,连你师叔也险些着了道儿。”
程灵素道:“你自称是我师叔,冒用我师父‘毒手药王’
的名头。要是真正的‘毒手药王’在世,伸手去拿玉龙杯之
时,岂能瞧不出杯上已沾了赤蝎粉?我在大厅上喷那‘三蜈
五蟆烟’,我师父他老人家怎会懵然不觉?”
这两句话只问得石万嗔脸颊微赤,难以回答。要知他少
年时和无嗔大师同门学艺,因用毒无节,多伤好人,给师父
逐出门墙。此后数十年中,曾和无嗔争斗过好几次。两人都
是使毒的大行家,双方所使药物之烈,毒物之奇,可想而知。
数次斗法,石万嗔每一回均是屈居下风,若不是无嗔大师始
终念着同门之谊,手下留情,早已取了他的性命。在最后一
次斗毒之际,石万嗔终于被“断肠草”熏瞎了双目。他逃往
缅甸野人山中,以银蛛丝逐步拔去“断肠草”的毒性,双眼
方得复明,虽能重见天日,目力却已大损。玉龙杯上沾了赤
蝎粉,旱烟管中喷出来的烟雾颜色稍有不同,这些细微之处,
他便无法分辨。
何况程灵素栽培成了“万毒之王”的毒草“七心海棠”之
后,赤蝎粉中混上了七心海棠叶子的粉末,“三蜈五蟆烟”中
加入了七心海棠的花蕊,这一来,两种毒药的异味全失,毒
性却更加厉害。
石万嗔在野人山中花了十年功夫,才治愈双目,回到中
原时听到无嗔大师的死讯,只道斯人一死,自己便可称雄天
下,那料师兄一个年纪轻轻的关门弟子,竟有如此厉害的功
夫?那晚程灵素化装成一个龙锺干枯的老太婆,当世擅于用
毒的高手,石万嗔无不知晓,他当真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小
老太婆在旁吸几口烟,便令他栽上一个大筋斗。
程灵素这两句话只问得他哑口无言,慕容景岳却道:“师
妹,你得罪了师叔,还不磕头谢罪,当真狂妄大胆。他老人
家一怒,立时叫你死无葬身之地。我和薛师妹都已投入他老
人家的门下,你乖乖献出《药王神篇》,说不定他老人家一喜
欢,也收了你这弟子,岂不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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