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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狐外传

_52 金庸(现代)
暗中行刺下毒,原亦不难,但此人一生假仁假义,沽名钓誉,
须得在天下好汉之前揭破他的假面具,那比将他一剑穿心更
是痛快。
适逢福康安正要召开天下掌门人大会,分遣人手前往各
地,邀请各家各派的掌门人赴京与会。圆性查知福康安此举
的用意,一来是收罗江湖豪杰,以功名财帛相羁縻,用以对
付红花会群雄;二来是挑拨离间,使各派武师相互争斗,不
致共同反抗清政府。她细细筹划,要在掌门人大会之中先揭
露汤沛的真相,再杀他为母报仇,如能在会中大闹一场,使
福康安奸计不逞,那不但帮了红花会诸伯叔一个大忙,不枉
他们平日的辛苦教导,抑且是造福天下武林了。
在湖北汤沛老家,他门人子侄固然不少,便是养在家中
的闲汉门客也有数十人之多,要混进他府中极是不易,但到
了北京,汤沛住的不过是一家上等客店,圆性改作男装,进
出客店,谁也不在意下。她偷听了汤沛几次谈话,知他热中
功名,亟盼乘机巴结上福康安,就此平步青云,于是设下计
谋,伪造书信,偷换小帽。再加上程灵素碎玉龙杯、胡斐救
心砚等几件事一凑合,汤沛便有苏张之舌也已辩解不来。
她原来打算将凤天南也陷害在内,但父女天性,虽说他
无恶不作,对己实无半分父女之情,可是话到嘴边终是说不
出口。
汤沛此刻病急乱投医,便如行将溺死之人,就是碰到一
根稻草,也是紧抓不放,叫道:“凤天南,你说,她是不是你
的女儿?”凤天南缓缓点了点头。汤沛大声道:“福大帅,他
父女俩设下圈套,陷害于我。”凤天南怒道:“我为什么要害
你?”汤沛道:“只因我逼死了你的妻子。”凤天南冷笑道:
“嘿嘿,你逼死的那个女子,谁说是我妻子?凤某到了手便丢,
这种女子……”他说到这里,忽然见到圆性冷森森的目光凝
视着自己,不禁打个寒战,不敢再说。
汤沛道:“好,事已如此,我也不必隐瞒。那无影银针,
是你放的还是我放的?你若能放,那便射我一枚试试。”
他此言一出,群豪又大哗起来。
胡斐背上中针,略一定神之后,已知那银针决非凤天南
所发,当时他刀断铜棍,正面对着凤天南,圆性进来时他心
神恍惚,背心便中银针,那定是在他身后之人偷袭。他见汤
沛初时和凤天南争吵,说他“暗箭伤人,不是好汉”,始终没
疑心到汤沛身上,料想若不是海兰弼所为,便是那个委委琐
琐的武当掌门无青子做了手脚,那料到竟是汤凤二人故意布
下疑阵,掩人耳目。
原来凤天南从佛山镇北逃,经过湖北时曾在汤沛家中住
过几天,无意中听到两个仆人谈到广东佛山的风土人情,不
由得关心,赏了那两仆十几两银子,细问情由,竟探听到了
银姑之事。凤天南对银姑犹如过眼云烟,自不将这件事放在
心上,一笑了之,也不跟汤沛提起。来北京时,一路之上曾
设法讨好胡斐,义堂镇的大宅田地,便是他所送的了,到了
北京后又使了不少银子,请了周铁鹪出面化解。
但胡斐侠义心肠,虽然锺阿四跟他无亲无故,却是死缠
到底,不肯罢休。凤天南心想,此人不除,自己这一生终是
寝食难安,当下去跟汤沛商量,怕他不肯相助,故意危言耸
听,说胡斐定要到掌门人大会中来捣乱。汤沛初时还不肯插
手,凤天南便提到银姑之事,暗示汤沛若不相助,说不得要
将这件事抖露出来,但若汤沛能设法除了胡斐,他回到佛山
重整基业,每年送他一万两银子。
汤沛交结朋友,花费极大。他为了博仁义之名,又不能
像凤天南这般开赌场、霸码头,公然的巧取豪夺,听凤天南
答应每年相送一万两银子,自不免心动,再加上顾忌银姑之
事败露,于是答应相助。
汤沛甚工心计,靴底之中,装设有极为精巧的银针暗器,
他行路足跟并不着地,足跟若在地下一碰,足尖上便有银针
射出,当真是无影无踪,人所难测。他想既然相助凤天南,索
性大助一番,让他捧一只玉龙杯回到佛山,声威大振之下,每
年相赠的酬金自也不止是一万两银子了。凤天南在会中连败
高手,全是汤沛暗放银针。银针既细,他踏足发针之技又是
巧妙异常,虽在众目睽睽之下,竟无一人发觉,便连程灵素
这等心思周密之人,也没看出端倪。
不料变生不测,凭空闯了一个小尼姑进来,一番言语,将
汤沛紧紧地缠在网里,竟是丝毫抗辩不得。他危急之中,突
然发觉这尼姑是凤天南的女儿,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将这事
说出来。他想逼死弱女、比武作弊事小,勾结红花会、图谋
叛乱的罪名却是极大,两害相权取其轻,当下便向凤天南父
女反击。
凤天南一听汤沛之言,便知他的用意,大声说道:“我知
道了你勾结红花会、意图不轨的奸谋,你便想偷放银针,暗
中助我,卖一个好,盼望我不向福大帅揭露。嘿嘿,可是我
凤天南赤胆忠心,一心报国,岂肯受你这种奸贼收买……”
汤沛听他竟然反咬一口,料他必定越说越是不堪,暴怒
之下,双足一登,四枚银针激射而出,一齐射进了他小腹。
凤天南大叫一声,抱住肚子,弯下腰来,咕咚一声,摔
倒在地。圆性急忙抢上扶住,叫道:“爹,爹……你……怎么
啦?”
王剑英、周铁鹪等见汤沛此时尚要行凶,一齐拥上,将
他抓住。汤沛也不反抗,只叫:“冤枉,冤枉!冤孽,冤孽!”
他心知福康安甚是多疑,此事纵然辩明,也决计放不过自己,
何况铁案似山,无论如何辩明不了,总是自己生平作的恶事
太多,到头来遭此报应。
圆性将凤天南扶起,只见他双眼一翻,已然气绝而死。
厅上早已乱成一团,谁也听不见谁的说话。
福康安心想:“这汤沛定然另有同谋之人,那小尼姑多半
也知他信内之言,虽说奸谋由她揭露,却也不能留下活口,任
她宣泄于外。”于是低声向安提督道:“关上了大门,谁都不
许出去,拿下了逐个儿审问。”
胡斐见势不对,纵身抢到圆性身边,低声道:“快走!迟
了便脱不了身啦。”圆性点了点头,两人走到程灵素身旁。圆
性突然伸出一指,点在蔡威胁下,跟着又在他肩头和背心的
重穴上连点两指。蔡威登时跌倒。
姬晓峰一怔,道:“你……”圆性道:“胡大哥,是此人
泄露机密,暗中将福康安的两个儿子送了回去。”胡斐“啊”
的一声,怒道:“此人如此可恶!”伸足在蔡威背心上重重踢
了一脚,这一脚虽不取了他性命,但蔡威自此筋脉大损,已
与废人无异。混乱之中,他二人对付蔡威,旁人也未知觉。胡
斐对姬晓峰道:“姬兄快走。一切多谢。咱们后会有期。”姬
晓峰见情势不对,拱了拱手,抢步出门。
只听安提督叫道:“大家各归原座,不可嘈吵!”
程灵素装了一筒烟,狂喷了几口,跟着又走到厅左厅右,
一面喷烟,一面掂起了脚在人丛中瞧热闹。忽然有人叫道:
“啊哟,肚子好痛!”他叫声甫歇,四周都有人叫了起来:“啊
哟,啊哟!肚痛,肚痛。”程灵素回到胡斐和圆性身边,使个
眼色,抱住肚子叫道:“啊唷,好痛,好痛,中了毒啦!”
那自称“毒手药王”的石万嗔肚中也剧烈疼痛,急忙取
出一束药草,打火点燃了。他点燃药草,原是意欲解毒,程
灵素早料到了此着,躲在人丛中叫道:“毒手药王放毒,毒手
药王放毒!”胡斐跟着叫道:“快,快制住他,毒手药王要毒
死福大帅。”
一片混乱之中,众人那里还能分辨到底毒从何来,心中
震于“毒手药王”的威名,认定他一出手便是下毒,何况自
己肚中正在痛不可当,眼见他手中药草已经点燃,烧出白烟,
料想这烟自然剧毒无比,中者立毙,谁也不敢走近制止。只
听飕飕飕响声不绝,四面八方的暗器都向石万嗔射了过去。
那石万嗔的武功也真了得,虽然在霎时之间成为众矢之
的,竟是临危不乱,一矮身,掀翻一张方桌,横过来挡在身
前,只听得噼噼啪啪,犹似下了一层密密的冰雹,数十枚暗
器尽数打在桌面之上。他大声叫道:“有人在茶酒之中下了毒
药,和我何干?”
此番前来赴会的江湖豪客之中,原有许多人想到福康安
招集天下掌门人聚会,只怕暗中安排下阴谋毒计,要将武林
中的好手一网打尽。须知“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历来
人主大臣,若不能网罗文武才士以用,便欲加之斧钺而灭,以
免为患民间,煽动天下。这时听到石万嗔大叫:“有人在茶酒
之中下了毒药”,个个心惊肉跳,至于福康安自己和众卫士其
实也是肚中疼痛,旁人自然不知。
当下厅上更加大乱起来,许多人低声互相招呼:“快走快
走,福大帅要毒死咱们。”“要命的快逃!”“快回寓所去服解
毒药物。”
程灵素在烟管中装了药物,喷出毒烟,大厅上人人吸进,
无一得以幸免。这毒烟倒不是致命之物,但吸进者少不免头
疼腹痛,痛上大半个时辰方罢。这一招大是厉害,不但使众
卫士疑心石万嗔下毒,更使群豪以为福康安有意暗害,大乱
之中,她和胡斐、圆性便可乘机脱身。
眼见群豪纷纷夺门而走,但圆性却正和汤沛斗得甚是激
烈。
原来汤沛乘着混乱,打倒了拿住他的卫士,便欲逃走,却
给圆性抢上截住。汤沛为人虽然奸恶,武功修为却是极高,心
下恼恨圆性阴谋诬陷,一柄青钢剑招势凌厉,剑剑刺向她的
要害。圆性左手持着云帚,右手舞动软鞭,也是立意要将这
杀母之仇毙于鞭下。
说到武功,圆性胜在鞭法精妙,汤沛却是内力浑厚得多,
一二百招之内难分胜负,长斗下去还是汤沛会占到上风,只
是他吸了毒烟,肚腹剧痛,也道中了厉害的毒药,生怕一经
使力,毒性发作更快,加之众卫士虎视在旁,若非人人肚痛,
早已一拥而上。他眼见圆性鞭法精妙,一时杀她不得,心中
慌乱,急欲脱身。
但圆性如何肯让他逃走?她事先服了程灵素所给的解药,
不怕毒烟,只是对汤沛脚底所发的无影银针却是颇为忌惮。她
虽是有备而来,云帚中安上了一块专破镀银铁针的大磁石,但
那银针究属太细,施放时又是无影无踪,绝无半点先兆,因
此不敢过分逼近,只是舞动软鞭远攻。
这时王剑英、周铁鹪等早已保护福康安退入后堂。福康
安传下号令,紧闭府门,谁都不许出去,一面急召太医,服
食解毒药物。
群豪见府中卫士要关闭府门,更加相信福康安存心加害,
此时面临生死关头,也顾不得背负一个“犯上作乱”的罪名,
当即蜂拥而出。众卫士举兵刃拦阻,群豪便即还手冲门。自
大厅以至府门须经三道门户,每一道门边都是乒乒乓乓的斗
得甚是激烈。这次大会聚集了武林各家各派的高手,虽然真
正第一流的清高之士并不赴会,但到来的却也均非寻常,众
人齐心外冲,众卫士如何阻拦得住?
安提督按住了肚子,向大智禅师、无青子、田归农等一
干高手说道:“奸人捣乱会场,各位但请安坐勿动。福大帅爱
才下士,求贤若渴,对各位极是礼敬。各位千万不可起疑。”
海兰弼道:“这姓汤的是罪魁祸首,先拿他下来再说。”呛
啷啷一响,从身边抖出黑龙双杖,走向厅心,攻向汤沛。
胡斐见圆性久战汤沛不下,在府中多耽一刻,便是多一
分危机,顾不得身上有伤,抽出单刀,便也上前夹攻。汤沛
大叫:“看我的银针!”胡斐、圆性、海兰弼三人都是一惊,凝
神提防。
汤沛猛地纵起,破窗而出。圆性和胡斐一齐跃起,待要
追出,只见银光闪动,一丛银针激射而至。胡斐倒翻一个筋
斗避开。圆性急舞云帚,挡住射向身前的银针。就是这么慢
得一慢,汤沛已逃得不知去向。只听“啊哟,啊哟!”砰、砰、
砰数响,屋顶跌下三名卫士来,均是企图阻拦汤沛而被他一
一刺落。
程灵素叫道:“毒死福大帅的凶手,你们怎地不捉?”众
卫士大惊,都问:“福大帅被毒死了?”程灵素一扯圆性和胡
斐的衣袖,低声道:“快走!”三人冲向厅门。
出门之际,胡斐和圆性不自禁都回过头来,向尸横就地、
被人践踏了一阵的凤天南看去。胡斐心想:“你一生作恶,今
日终遭此报。”圆性的心情却是杂乱得多:“你害得我可怜的
妈妈好苦。可是你……你终究是我亲生的爹爹。”
三人奔出大门,几名卫士上来拦阻。圆性挥软鞭卷倒一
人,胡斐左掌拍在一人肩头,掌力一吐,将那卫士震出数丈,
跟着右脚反踢,又踢飞了一名卫士。
此刻天已大明,府门外援兵陆续赶到。三人避入了一条
小胡同中。胡斐道:“马姑娘失了爱子,不知如何?”圆性道:
“那姓蔡的老头派人将马姑娘和两个孩儿送给福康安,我途中
拦截,一人难以分身,只救了马姑娘出来。”胡斐道:“那好
极了。多谢你啦!”
圆性道:“我将马姑娘安置在城西郊外一所破庙之中,往
返转折,由此到得迟了。”胡斐沉吟道:“那蔡威不知如何得
悉马姑娘的真相,难道是我们露了破绽么?”程灵素道:“定
是他偷偷去查问马姑娘。马姑娘昏昏沉沉之中,便说了出来。”
胡斐道:“必是如此。福康安在会中倒没下令捉我。”圆
性道:“若不是程家妹子施这巧计,只怕你难以平安出此府
门。”胡斐点了点头道:“咱们今日搞散福康安的大会,教他
图谋成空,只可惜让汤沛逃了。”转头对圆性道:“这恶贼身
败名裂,姑娘……你的大仇已报了一半,咱们合力找他,终
不成他能逃到天边。”
圆性黯然不语,心想我是出家人,现下身分已显,岂能
再长时跟你在一起。
程灵素道:“少时城门一闭,到处盘查,再要出城便难了。
咱们还是赶紧出城。”
当下三人回到下处取了随身物品,牵了骆冰所赠的白马。
程灵素笑道:“胡大爷,你赢来的这所大宅,只好还给那位周
大人啦。”胡斐笑道:“他帮了咱们不少忙,且让他升官之后,
再发笔财。”他虽强作笑语,但目光始终不敢和圆性相接。
三人知道追兵不久便到,不敢在宅中多作逗留,赶到城
门,幸好闭城之令尚未传到。出得城来,由圆性带路,来身
马春花安身的破庙。
那座庙宇远离大路,残瓦颓垣,十分破败,大殿上的神
像青面凹首,腰围树叶,手里拿了一束青草放在口中作咀嚼
之状,原来是尝百草的神农氏。圆性道:“程家妹子,到了你
老家来啦,这是座药王庙。”
三人走进厢房,只见马春花卧在炕上的稻草之中,气息
奄奄,见了三人也不相识,只是不住口的低声叫唤:“我的孩
儿呢,我的孩儿呢?”
程灵素搭了搭她的脉,翻开她眼皮瞧了瞧。三人悄悄退
出,回到殿上。程灵素低声道:“不成啦!她受了震荡,又吃
惊吓,再加失了孩子,三件事夹攻,已活不到明日此刻。便
是我师父复生,只怕也已救她不得。”
胡斐瞧了马春花的情状,便是程灵素不说,也知已是命
在顷刻,想起商家堡中她昔日相待之情,不禁怔怔的流下泪
来。他自在福康安府中见到袁紫衣成了尼姑圆性,心中一直
郁郁,此刻眼泪一流,触动心事,竟是再也忍耐不住,呜呜
咽咽的哭了起来。
程灵素和圆性如何不明白他因何伤心?程灵素道:“我再
去瞧瞧马姑娘。”缓步走进厢房。
圆性给他这么一哭,眼圈也早红了,颤声说道:“胡大哥,
多谢你待我的一片……一片……”说到这里,不知如何再接
续下去。
胡斐泪眼模糊的抬起头来,道:“你……你难道不能……
不能还俗吗?待杀了那姓汤的,报了父母大仇,不用再做尼
姑了。”
圆性摇头道:“千万别说这样亵渎我佛的话。我当年对师
父立下重誓,皈依佛祖。身入空门之人,再起他念,已是犯
戒,何况……何况其他?”说着长长叹了口气。
两人呆对半晌,心中均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圆性低声道:“程姑娘人很好,你要好好待她。你以后别
再想着我,我也永远不会再记到你。”
胡斐心如刀割,道:“不,我永远永远要记着你,记着你。”
圆性道:“徒然自苦,复有何益?”一咬牙,转身走出庙门。
胡斐追了出去,颤声道:“你……你到哪里去?”圆性道:
“你何必管我?此后便如一年之前,你不知世上有我,我不知
世上有你,岂不干净?”
胡斐一呆,只见她飘然远去,竟是始终没转头回顾。胡
斐身子摇晃,站立不定,坐倒在庙门外的一块大石之上,凝
望着圆性所去之处,唯见一条荒草小路,黄沙上印着她浅浅
的足印。
他心中一片空白,似乎在想千百种物事,却又似什么也
不想。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听得前面小路上隐隐传来一阵
马蹄声。胡斐一跃而起,心中第一个念头便是:“她又回来了。”
但立即知道是空想,圆性去时并未骑马,何况所来的又非一
乘一骑。但听蹄声并非奔驰甚急,似乎也不是追兵。
过了片时,蹄声渐近,九骑马自西而来。胡斐凝目一看,
只见马上一人相貌俊秀,四十岁不到年纪,却不是福康安是
谁?
胡斐一见福康安,心下狂怒不可抑止,暗想:“此人执掌
天下兵马大权。清政府欺压汉人,除了当今皇帝乾隆之外,罪
魁祸首,便要数到此人了。他对马姑娘负情薄义,害得她家
破人亡,命在顷刻。他以兵部尚书之尊,忽然来到郊外,随
身侍从自必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我虽然只有二妹相助,也要
挫挫他的威风。纵使杀他不了,便是吓他一吓,也是好的。”
当下走到路心,双手在腰间一叉,怒目向着福康安斜视。
乘马的九人忽见有人拦路,一齐勒马。
但见福康安不动声色,显是有恃无恐,只说声:“劳驾!”
胡斐戟指骂道:“你做的好事!你还记得马春花么?”
福康安脸色忧郁,似有满怀心事,淡淡的道:“马春花?
我不记得是谁。”
胡斐更加愤怒,冷笑道:“嘿嘿,你跟马春花生下两个儿
子,不记得了么?你派人杀死她的丈夫徐铮,不记得了么?你
母子两人串通,下毒害死了她,也不记得了么?”
福康安缓缓摇了摇头,说道:“尊驾认错人了。”他身旁
一个独臂道人哈哈笑道:“这是个疯子,在这里胡说八道,什
么马春花、牛秋花。”
胡斐更不打话,纵身跃起,左拳便向福康安面门打去。这
一拳乃是虚势,不待福康安伸臂挡架,右手五指成虎爪之形,
拿向他的胸口。他知道如果一击不中,福康安左右卫士立时
便会出手,因此这一拿既快且准,有如星驰电掣,实是他生
平武学的力作,料想福康安身旁的卫士本事再高,也决计不
及抢上来化解这一招迅雷不及掩耳的虎爪擒拿。
福康安“噫”的一声,径不理会他的左拳,右手食指和
中指陡然伸出,成剪刀之形,点向他右腕的“会宗穴”和
“阳池穴”,出手之快,指法之奇,胡斐生平从所未见。
在这电光石火般的一瞬之间,胡斐心头猛地一震,立即
变招,五指一勾,便去抓他两根点穴的手指,只消抓住了一
扭,非教他指骨折断不可。岂知福康安武功俊极,竟不缩手,
其余三根手指一伸,翻成掌形,手臂不动,掌力已吐。
凡是伸拳发掌,必先后缩,才行出击,但福康安这一掌
手臂已伸在外,竟不弯臂,掌力便即送出,招数固是奇幻之
极,内力亦是雄浑无比。
胡斐大骇,这时身当虚空,无法借力,当下左掌急拍,砰
的一响,和福康安双掌相交,刹那间只感胸口气血翻腾,借
势向后飘出两丈有余。他吸一口气,吐一口气,便在半空之
中,气息已然调匀,轻飘飘的落在地下,仍是神完气足,稳
稳站定。只听得八九个声音齐声喝彩:“好!”
看那福康安时,但见他身子微微一晃,随即坐稳,脸上
闪过一丝惊讶,立时又回复了先前郁郁寡欢的神气。
胡斐自纵身出击至飘身落地,当真只是一霎眼间,可是
这中间两人虚招、擒拿、点穴、扭指、吐掌、拚力、跃退、调
息,实已交换了七八式最精深的武学变化。相较之下虽是胜
败未分,但一个出全力以搏击,一个随手挥送,潇洒自如,胡
斐显已输了一筹。
胡斐万料不到福康安竟有这等精湛超妙的武功,怔怔的
站着,心中又是惊奇,又是佩服,可又掩不住满腔愤怒之情。
只听那独臂道人笑道:“俊小子,知道认错人了吗?还不
磕头赔罪?”
胡斐侧头细看,这人明明是福康安,只是装得满脸风尘
之色,又换上了一身敝旧衣衫,但始终掩不住那股发号施令、
统率豪雄的尊贵气象,如果这人相貌跟福康安极像,难道连
大元帅的气度风华也学得如此神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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