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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狐外传

_41 金庸(现代)
一句好戏,台下看客叫好一般,其中讥嘲之意,却也甚是明
显。
台上那人微微一笑,说道:“其余各派怎么说?”只见台
下一个个人站起,说道:“咱们成字派决不敢违背掌门人的
话。”“他老人家吩咐什么,咱们行字派一定照办。”“天字派
遵从号令,不敢有违。”“涯字派是小弟弟,大哥哥们带头干,
小弟弟决不能有第二句话。”
台上那人道:“好!各支派齐心一致,那真是再好也没有
了。眼下各支派的支长,各位前辈师伯师叔,都已到齐,只
有天字派姬师伯没来。他老人家捎了信来,说派他令郎姬师
兄赴会。但等到此刻,姬师兄还是没到。这位师兄行事素来
神出鬼没,说不定这当儿早已到了,也不知躲在什么地方
……”说到这里,台上台下一齐笑了起来。
胡斐俯到那汉子耳边,低声道:“你姓姬,是不是?”那
汉子点了点头,眼中充满了迷惘之色,实不知这一男二女是
什么路道。
台上那人说道:“姬师兄一人没到,咱们足足等了他一天
半夜,总也对得住了,日后姬师伯也不能怪责咱们。现下要
请各位前辈师伯师叔们指点,本门这位掌门人是如何推法。”
众人等了一晚,为的便是要瞧这一出推举掌门人的好戏,
听到这里,都是兴高采烈,台下各人也不依次序,纷纷叫嚷:
“凭功夫比试啊!”“谁也不服谁,不凭拳脚器械,那凭什么?”
“真刀真脚,打得人人心服,自然是掌门人了。”
那姓蔡的老者站起身来,咳嗽一声,朗声道:“本来嘛,
掌门人凭德不凭力,后生小子玩艺儿再高明,也不能越过德
高望重的前辈去。”他顿了一顿,眼光向众人一扫,又道:
“可是这一次情形不同啦。在天下掌门人大会之中,既是英雄
聚会,自然要各显神通。咱们西岳华拳门倘是举了个糟老头
儿出去,人家能不能喝一句彩,赞一句:‘好,华拳门的糟老
头儿德高望重,老而不死’?”众人听得哈哈大笑。程灵素也
禁不住抿住了嘴,心道:“这糟老头儿倒会说笑话。”
那姓蔡的老者大声道:“华拳四十八,艺成行天涯。可是
几百年来,华拳门这四十八路拳脚器械,没一个人能说得上
路路精通。今日之事,哪一位玩艺儿最高,那一位便执掌本
门。”众人刚喝得一声彩,忽然后门上擂鼓般的敲起门来。
众人一愕,有人说道:“是姬师兄到了!”有人便去开门。
灯笼火把照耀,拥进来一队官兵。
胡斐右手按定刀柄,左手握住了程灵素的手,两人相视
一笑,虽是危机当前,两人反而更加心意相通。
但当相互再望一眼时,程灵素却黯然低下了头去,原来
她这时忽然想到了袁紫衣:“我和大哥一同死在这里,不知袁
姑娘便会怎样?”她心知胡斐这时也一定想到了袁紫衣:“我
和二妹一同死在这里,不知袁姑娘便会怎样?”
领队的武官走到人丛之中,查问了几句,听说是西岳华
拳门在此推举掌门人,那武官的神态登时变得十分客气,但
还是提着灯笼,到各人脸上照看一遍,又在园子前后左右巡
查。
胡斐和程灵素缩在假山之中,眼见那灯笼渐渐照近,心
想:“不知这武官的运气如何?若是他将灯笼到假山中来一照,
说不得,只好请他当头吃上一刀。”
忽听得台上那人说道:“哪一位武功最高,哪一位便执掌
本门。这句话谁都听见了。众位师伯师叔、师兄姊妹,便请
一一上台来显显绝艺。”他这句话刚说完,众人眼前一亮,便
有一个身穿淡红衫子的少妇跳到台上,说道:“行字派弟子高
云,向各位前辈师伯师兄们讨教。”众人见她露的这一手轻功
姿式美妙,兼之衣衫翩翩,相貌又好,不禁都喝了一声彩。那
武官瞧得呆了,哪里还想到去搜查刺客?
台下跟着便有一个少年跳上,说道:“艺字派弟子张复龙,
请高师姊指教。”高云道:“张师兄不必客气。”右腿半蹲,左
腿前伸,右手横掌,左手反钩,正是华拳中出手第一招“出
势跨虎西岳传”。张复龙提膝回环亮掌,应以一招“商羊登枝
脚独悬”。两人各出本门拳招,斗了起来。二十余合后,高云
使招“回头望月凤展翅”,扑步亮掌,一掌将张复龙击下台去。
那武官大声叫好,连说:“了不起,了不起!”只见台下
又有一名壮汉跃上,说了几句客气话,便和高云动手。这一
次却是高云一个失足,给那壮汉推得摔个筋斗。那武官说道:
“可惜,可惜!”没兴致再瞧,率领众官兵出门又搜查去了。
程灵素见官兵出门,松了口气,但见戏台上一个上,一
个下,斗之不已,不知闹到什么时候,才选得掌门人出来。看
胡斐时,却见他全神贯注的凝望台上两人相斗,程灵素心想:
“这两人的拳脚打得虽狠,也不见得有多高明,大哥为什么瞧
得这么出神?”低声道:“大哥,过了大半个时辰啦,得赶快
想个法儿才好。再不施针用药,便要耽误了。”胡斐“嗯”了
一声,仍是目不转瞬的望着台上。
不久一人败退下台,另一人上去和胜者比试。说是同门
较艺,然而相斗的两人定是不同支派的门徒,虽非性命相搏,
但胜负关系支派的荣辱,各人都是全力以赴。这时门中高手
尚未上场,眼前这些人也不是真的想能当上掌门人,只是华
拳门五个支派向来明争暗斗,乘此机会,以往相互有过节的
便在台上好好打上一架,因此拳来脚去,倒是着实热闹。
程灵素见胡斐似乎看得呆了,心想:“大哥天性爱武,一
见别人比试便什么都忘了。”伸手在他背上轻轻一推,低声道:
“眼下情势紧迫,咱们闯出去再说。这些人都是武林中的好汉,
动以江湖义气,他们未必便会去禀报官府。”胡斐摇了摇头,
低声道:“别的事也还罢了,福大帅的事,他们怎能不说?那
正是立功的良机。”程灵素道:“要不,咱们冒上一个险,便
在这儿给马姑娘用药,只是天光白日的耽在这儿,非给人瞧
见不可。”说到后来,语音中已是十分焦急。她平素甚是安详,
这时若非当真紧迫,决不致这般不住口的催促。
胡斐“嗯”了一声,仍是目不转睛的瞧着台上两人比武。
程灵素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待会救不了马姑娘,可别怪
我。”胡斐忽道:“好,虽然瞧不全,也只得冒险试上一试。”
程灵素一怔,问道:“什么?”胡斐道:“我去夺那西岳华拳的
掌门人。老天爷保佑,若能成功,他们便会听我号令。”
程灵素大喜,连连摇晃他的手臂,说道:“大哥,这些人
如何能是你对手?一定成功,一定成功!”胡斐道:“只是苦
在我须得使他们的拳法,一时三刻之间,哪里记得了这许多?
对付庸手也还罢了,少时高手上台,这几下拳法定不管使,非
露出马脚不可。他们若知我不是本门弟子,纵然得胜,也不
肯推我做掌门人。”说到这里,不禁又想起了袁紫衣。她各家
各派的武功似乎无一不精,倘若她在此处,由她出马,定比
自己有把握得多。其实,他心中若不是念兹在兹的有个袁紫
衣,又怎想得到要去夺华拳门的掌门?
但听得“啊哟”一声大叫,一人摔下台来。台下有人骂
道:“他妈的,下手这么重!”另一人反唇相讥:“动上了手,
还管什么轻重?你有本事,上去找场子啊。”那人粗声道:
“好,咱哥儿俩便比划比划。”另一人却只管出言阴损:“我不
是你十八代候补掌门人的对手,不敢跟您老人家过招。”
胡斐站起身来,说道:“倘若到了时辰,我还没能夺得掌
门人,你便在这儿给马姑娘施针用药,咱们走一步瞧一步。”
拿起那姓姬汉子蒙脸的黄巾,蒙在自己脸上。
程灵素“嗯”了一声,微笑道:“人家是九家半总掌门,
难道你便连一家也当不上?”她这句话一出口,立即好生后悔:
“为什么总是念念不忘地想着袁姑娘,又不断提醒大哥,叫他
也是念念不忘?”只见胡斐昂然走出假山,瞧着他的背影,又
想:“我便是不提醒,他难道便有一刻忘了?”但见他大踏步
走向戏台,不禁又是甜蜜,又是心酸。
胡斐刚走到台边,却见一人抢先跳了上去,正是刚才跟
人吵嘴的那个大汉。胡斐心想:“待这两人分出胜败,又得耗
上许多功夫,多耽搁一刻,马姑娘便多一刻危险。”当下跟着
纵起,半空中抓住那汉子的背心,说道:“师兄且慢,让我先
来。”
胡斐这一抓施展了家传大擒拿手,大拇指扣住那大汉背
心第九椎节下的“筋缩穴”,小指扣住了他第五椎节下的“神
道穴”。这大汉虽然身躯粗壮,却哪里还能动弹?胡斐乘着那
一纵之势,站到了台口,顺手一挥,将那大汉掷了下去,刚
好令他安安稳稳的坐入一张空椅之中。
他这一下突如其来的显示了一手上乘武功,台下众人无
不惊奇,倒有一半人站起身来。但见他脸上蒙了一块黄巾,面
目看不清楚,也不知是老是少,只是背后拖着一条油光乌亮
的大辫,显是年纪不大。这般年纪而有如此功力,台下愈是
见多识广的高手,愈是诧异。
胡斐向台上那人一抱拳,说道:“天字派弟子程灵胡,请
师兄指教。”
程灵素在假山背后听得清楚,听他自称“程灵胡”,不禁
微笑,但心中随即一酸:“倘若他真当是我的亲兄长,倒是免
却了不少烦恼。”
台上那人见胡斐这等声势,心下先自怯了,恭恭敬敬的
还礼道:“小弟学艺不精,还请程师兄手下留情。”胡斐道:
“好说,好说!”当下更不客套,右腿半蹲,左腿前伸,右手
横掌,左手反钩,正是华拳中出手第一招“出势跨虎西岳
传”。那人转身提膝伸掌,应以一招“白猿偷桃拜天庭”,这
一招守多于攻,全是自保之意。胡斐扑步劈掌,出一招“吴
王试剑劈玉砖”。那人仍是不敢硬接,使一招“撤身倒步一溜
烟”。胡斐不愿跟他多耗,便使“斜身拦门插铁闩”,这是一
招拗势弓步冲拳,左掌变拳,伸直了猛击下去,右拳跟着冲
击而出。那人见他拳势沉猛,随手一架。胡斐手臂上内力一
收一放,将他轻轻推下台去。
只听得台下一声大吼,先前被胡斐掷下的那名大汉又跳
了上来,喝道:“奶奶的,你算是什么东西……”胡斐抢上一
步,使招“金鹏展翅庭中站”双臂横开伸展。那大汉竟是无
法在台口站立,被胡斐的臂力一逼,又摔了下去。这一次胡
斐恼他出言无礼,使了三分劲力,但听得喀喇一响,那大汉
压烂了台前的两张椅子。
他连败二人之后,台下众人纷纷交头接耳,都向天字派
的弟子探询这人是谁的门下,但天字派的众弟子却无一人得
知。艺字派的一个前辈道:“这人本门的武功不纯,显是带艺
投师的,十之八九,是姬老三新收的门徒。”成字派的一个老
者道:“那便是姬老三的不是了,他派带艺投师的门徒来争夺
掌门人之位,岂不是反把本门武功比了下去?”
原来所谓“姬老三”,便是天字派的支长。他武功在西岳
华拳门中算得第一,只是十年前两腿瘫了,现下虽然不良于
行,但威名仍是极大,同门师兄弟对他都是忌惮三分。众人
见这个“天字派的程灵胡”武功了得,而姬老三派来的儿子
姬晓峰始终未露面,都道他便是姬老三的门徒,却那知姬晓
峰早给胡斐点中了穴道,躺在假山后面动弹不得。那姬老三
武功一强,为人不免骄傲,对同门谁也没瞧在眼中,双腿瘫
痪后闭门谢客,将一身武功都传给了儿子。这一次华拳门五
个支派的好手群聚北京,凭武功以定掌门,姬晓峰对这掌门
之位志在必得。他武功已赶得上父亲的九成,但性格却远不
及父亲的光明磊落。他悄悄地躲在假山之后,要瞧明白了对
手各人的虚实,然后出来一击而中,不料阴错阳差,却给胡
斐制住,他只道是别个支派的阴谋,暗中伏下高手来对付自
己。适才他和对手只拆得数招,即被点中穴道,一身武功全
没机会施展,父亲和自己的全盘计较,霎时间付于流水,心
下恚怒之极,只盼能上台去再和胡斐拚个你死我活。但听得
胡斐在台上将各支派好手一个个打了下来,看来再也无人能
将他制服,于是加紧运气急冲穴道,要手足速得自由。
但胡斐的点穴功夫是祖传绝技,姬晓峰所学与之截然不
同。他平心静气的潜运内力,也决不能自解被闭住的穴道,何
况这般狂怒忧急,蛮冲急攻?一轮强运内力之后,突然间气
入岔道,登时晕了过去。要知姬老三所练的功夫过于刚狠,兼
之躐等求进,终于在坐功时走火入魔,以致双足瘫痪。姬晓
峰这时重蹈乃父覆辙,凶险犹有过之。
程灵素全神贯注的瞧着胡斐在戏台上与人比拳,但见他
一招一式,果然全是新学来的“西岳华拳”,心道:“大哥于
武学一门,似乎天生便会的。这西岳华拳招式繁复,他只在
片刻之间瞧人拆解过招,便都学会了。”
便在此时,忽听得身旁那大汉低哼一声,声音甚是异样。
程灵素转头看时,只见他双目紧闭,舌头伸在嘴外,已被牙
齿咬得鲜血直流,全身不住颤抖,犹似发疟一般。程灵素知
他是急引内力强冲穴道,以致走火岔气,此时若不救治,重
则心神错乱,疯癫发狂,轻则肢体残废,武功全失。她心想:
“我们和他无冤无仇,何必为了救一人而反害一人?”于是取
出金针,在他阴维脉的廉泉、天突、期门、大横四处穴道中
各施针刺。
过了一会,姬晓峰悠悠醒转,见程灵素正在替自己施针,
低声道:“多谢姑娘。”程灵素做个手势,叫他不可作声。
只听得胡斐在台上朗声说道:“掌门之位,务须早定,这
般斗将下去,何时方是了局?各位师伯师叔、师兄师弟,愿
意指教的可请三四位同时上台。弟子若是输了,决无怨言。”
众人一听,都想这小子好狂,本来一个人不敢上台的,这时
纷纷连手上台邀斗。其实胡斐新学的招数究属有限,再斗下
去势必露出破绽,群殴合斗却可取巧,混乱中旁人不易看出,
再则如此车轮战的斗将下去,自己纵然内力充沛,终须力尽,
而施救马春花却是刻不容缓,是以非速战速决不可。
他催动掌力,转眼又击了几人下台。西岳华拳门的五派
弟子之中,天字派弟子都道他是奉了姬支长之命而来,因此
无人上台与他交手,其余四个支派中的少壮强手,尽已败在
他的拳脚之下。至于一般名宿高手,自忖实无取胜把握,为
了顾全数十年的令名,谁也不肯上去挑战。后来艺字派、成
字派、行字派三派中各出一名拳术最精的壮年好手,联手上
台,但十余合后还是尽数败了下来。这一来,四派前辈名宿,
青年弟子,尽皆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挺身上台。
却见那身穿黑马褂的姓蔡老者站了起来,说道:“程师兄,
你武功高强,果然令人佩服。但老朽瞧你的拳招,与本门所
传却有点儿似是而非,嗯嗯,可说是形似而神非,这个……
这个味道大大不同。”
胡斐心中一凛,暗想:“这老儿的眼光果然厉害,我所用
拳招虽是西岳华拳,但震人下台、摔人倒地的内劲,自然跟
他们华拳全不相干。”要知西岳华拳是天下著名的外门武功,
其中精微奥妙之处,岂是胡斐瞧几个人对拆过招便能领会?何
况他所见到的又不是该门高手,自不免学得形似而神非。这
时实逼处此,只得硬了头皮说道:“华拳四十八,艺行成天涯。
若不是各人所悟不同,本门何以会分成五个支派?武学之道,
原无定法。我天字派悟到的拳理略略与众不同,也是有的。”
他想倘能将天字派拉得来支持自己,便不至孤立无援。果然
天字派的众弟子听他言语中抬高本派,心中都很舒服,便有
人在台下大声附和。
那姓蔡老者摇头道:“程师兄,你是姬老三门下不是?是
带艺投师的不是?老朽眼睛没有花,瞧你的功夫,十成之中
倒有九成不是本门的。”胡斐道:“蔡师伯,你这话弟子可不
敢苟同。本门若要在天下掌门人大会之中,与少林、武当、太
极、八卦那些大派争雄,一显西岳华拳门的威风,便须融会
贯通,推陈出新,弟子所学的内劲,一大半是我师父这十几
年来闭门苦思、别出心裁所创,的确颇有独到之处。蔡师伯
若是认为弟子不成,便请上台来指点一招。”
那姓蔡的老者有些犹豫,说道:“本门有你老弟这般杰出
的人材,原是大伙的光彩,老朽欢喜也还来不及,还能有甚
么话说?只是老朽心中存着一个疑团,不能不说。这样罢,请
程老弟在台上练一套一路华拳,这是本门的基本功夫,这里
十几位老兄弟个个目光如炬,是便是,不是便不是,谁也不
能胡说。你老弟只要真的精熟本门武功,老朽第一个便欢天
喜地的拥你为掌门。”
果然姜是老的辣,胡斐和人动手过招,尚能借着似是而
非的华拳施展本身武功,但要他空手练一路拳法,抬手踢腿
之际,真伪立判,再也无所假借。何况他偷学来的拳招只是
一鳞半爪,并非成套,如何能从头至尾的使一路拳法?
胡斐虽是饶有智计,听了他这番话竟是做声不得,正想
出言推辞,忽听假山后一人叫道:“蔡师伯,你何以总是跟我
们天字派为难?这位程师兄是我爹爹的得意弟子,他进我门
已有一十二年,难道连这套一路华拳也不会练?”只见一人迈
步走到台前,正是天字派中的头挑脚色姬晓峰。凡是天字派
有事,他总代父亲出面处理接头,隐然已是该派的支长,因
此没一个不认得。
姬晓峰跃上台去,抱拳说道:“家父闭门隐居,将一身本
事都传给了这位程师兄,一十二年来为的便是今日。这位程
师哥武功胜我十倍,各位有目共睹,还有什么话说?”众人一
听,再无怀疑,人人均知姬老三怪僻好胜,悄悄调教了一个
好徒弟,待得艺成之后,突然显示于众人之前,原和他的脾
气相合。再说姬晓峰素来剽悍雄强,连他也对胡斐心服,哪
里还有什么假的?
那姓蔡的老者还待再问,姬晓峰朗声道:“蔡师伯既要考
较我天字派的功夫,弟子便代程师哥练一套,请蔡师伯指点。”
也不待蔡老者回答,双腿一并,使出“晓星当头即走拳”,跟
着“出势跨虎西岳传”、“金鹏展翅庭中站”、“韦陀献抱在胸
前”、“把臂拦门横铁闩”、“魁鬼仰斗撩绿栏”,一招招的练了
起来。但见他上肢是拳、掌、钩、爪回旋变化,冲、推、栽、
切、劈、挑、顶、架、撑、撩、穿、摇十二般手法伸屈回环,
下肢自弓箭步、马步、仆步、虚步、丁步五项步根变出行步、
倒步、迈步、偷步、踏步、击步、跃步七般步法,沉稳处似
象止虎踞,迅捷时如鹰搏兔脱。台下人人是本门弟子,无不
熟习这路拳法,但见他造诣如此深厚,尽皆叹服。连各支派
的名宿前辈,也是不住价的点头。只见他一直练到“凤凰旋
窝回身转”、“腿登九天冲铁拳”、“英雄打虎收招势”,最后是
“拳罢庭前五更天”,招招法度严密,的是好拳!
他双手一收,台下震天价喝起一声彩来。
自姬晓峰一上台,胡斐心中便自奇怪,不知程灵素用甚
么法子,逼得他来跟自己解围,待见他练了这路拳法,心中
也赞:“西岳华拳非同小可,此人只要能辅以内劲,便成名家。”
可是见他拳法一练完,登时气息粗重,全身微微发颤,竟似
大病未愈,或是身受重伤一般。台下众人未曾发觉,胡斐便
站在他的身后,却看得清清楚楚,又见他背上汗透衣衫,实
非武功高强之人所应为,心中更增了一层奇怪。
姬晓峰定了定神,说道:“还有哪一位师伯师叔、师兄师
弟,愿和程师哥比试的,便请上台。”他连问三声,无人应声。
天字派的一群弟子都大声叫了起来:“恭喜程师哥荣任西岳华
拳门的掌门人!”众人跟着欢呼。胡斐执掌华拳门一事便成定
局。
姬晓峰向胡斐一抱拳,说道:“恭喜,恭喜!”胡斐抱拳
还礼,只见他眼中充满了怨毒之情,但记挂着马春花的病情,
也没心绪去理会,说道:“姬师弟,你快找间静室,领咱们两
位师妹去休息。”姬晓峰点点头,跃下台来,但双足着地时,
一个踉跄,险险摔倒。
胡斐走到台口,说道:“各位辛苦了一晚,请各自回去休
息。明日晚间,咱们再商大计,总须在天下掌门人大会之中,
让华拳门扬眉吐气。”他这句话倒非虚言,心中对华拳门实是
存了几分感激。在众官兵围捕之下,若不是机缘凑巧,越墙
而入时他们正在推举掌门,多半马春花便免不了毒发身死,倒
毙长街之上。如有机缘能替华拳门争些光彩,他也真愿意出
力。
众人闻言,纷纷站起身来,口中都在议论胡斐的功夫。有
的更说姬老三深谋远虑,一鸣惊人;有的赞扬姬晓峰这一路
拳使得实是高明。天字派的众弟子更是兴高采烈,得意非凡。
有几个前辈名宿想过来跟胡斐攀谈,胡斐却双手一拱,跟着
姬晓峰直入内堂。程灵素扶了马春花混在人丛之中,跟了进
去。
这座大宅子是华拳门中一位居官的旗人所有。胡斐既为
掌门,本宅主人自是对他招待得十分殷勤。胡斐始终不揭开
蒙在脸上的黄巾,直到与程灵素、马春花、姬晓峰三人进了
内室,才除下黄巾,说道:“姬大哥,多谢你啦!这掌门人之
位,我定会让给你。”姬晓峰哼了一声,却不答话。胡斐去看
马春花时,只见她黑气满脸,早已人事不知,鼻孔中出气多
进气少,当真是命若游丝。
程灵素抱着马春花平卧床上,取出金针,隔着衣服替她
在十三处穴道中都打上了,每枝金针尾上都围上了一团棉花。
她手脚极快,却毫不忙乱。胡斐见她神色沉静平和,这才放
了一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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