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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狐外传

_22 金庸(现代)
真下杀手。“当她扑近劈掌之时,我那‘穿心锥’的厉害杀着
为何不用?我一招‘上马刀’砍出,她低头避过,我为什么
不跟着使‘霸王卸甲’?胡斐啊胡斐,你是怕伤着她啊。”突
然间心中一动:“她那一鞭刚要打到我肩头,忽地收了回去,
那是有意相让呢,还是不过凑巧?还有,那一脚踢中了我左
腿,何以立时收力?”
回忆适才的招数,细细析解,心中登时感到一丝丝的甜
意:“她决不想伤我性命!她决不想伤我性命。难道……难道
……”想到这里,不敢再往下想,只觉得腹中饥饿,提起适
才踢翻了的铁锅,锅中还剩着一些白米,于是将倒泻在地的
白米抓起几把,在大雨中冲去泥污,放入锅中,生火煮了起
来。
过不多时,锅中渐渐透出饭香,他叹了一口长气,心想:
“若是此刻我和她并肩共炊,那是何等风光?偏生凤天南这恶
贼闯进庙来。”转念一想:“与凤天南狭路相逢,原是佳事。我
胡思乱想,可莫误入了歧途。”
心中暗自警惕,但袁紫衣巧笑嫣然的容貌,总是在脑海
中盘旋来去,米饭渐焦,竟自不觉。
就在此时,庙门外脚步声响,啊的一声,庙门轻轻推开。
胡斐又惊又喜,跃起身来,心道:“她回来了!”
火光下却见进来两人,一个是五十岁左右的老者,脸色
枯黄,形容瘦削,正是在衡阳枫叶庄见过的刘鹤真,另一人
是个二十余岁的少妇。
那刘鹤真一只手用青布缠着,挂在颈中,显是受了伤。那
少妇走路一跷一拐,腿上受伤也自不轻。两人全身尽湿,模
样甚是狼狈。胡斐正待开口招呼,刘鹤真漠然向他望了一眼,
向那少妇道:“你到里边瞧瞧!”那少妇道:“是!”从腰间拔
出单刀,走向后殿。刘鹤真靠在神坛上喘息几下,突然坐倒,
脸上神色是在倾听庙外声息。
胡斐见他并未认出自己,心想:“那日枫叶庄比武,人人
都认得他和袁姑娘。我杂在人群之中,这样一个乡下小子,他
自是不会认得了。”揭开锅盖,焦气扑鼻,却有半锅饭煮得焦
了。胡斐微微一笑,伸手抓了个饭团,塞在口中大嚼,料想
刘鹤真见了自己这副吃饭的粗鲁模样,更是不在意下。
过了片刻,那少妇从后殿出来,手中执着一根点燃的柴
火,向刘鹤真道:“没什么。”刘鹤真吁了口气,显是戒备之
心稍懈,闭目倚着神坛养神,衣服上的雨水在地下流成了一
条小溪流,水中混着鲜血。那少妇也是筋疲力尽,与他偎倚
在一起,动也不动。瞧两人神情,似是一对夫妇,只是老夫
少妻,年纪不称。
胡斐心想:“凭着刘鹤真的功夫,武林中该当已少敌手,
怎会败得如此狼狈?可见江湖间天上有天,人上有人,实是
大意不得。”便在此时,隐隐听得远处又有马蹄声传来。
刘鹤真霍地站起,伸手到腰间一拉,取出一件兵刃,却
是一条链子短枪,说道:“仲萍,你快走!我留在这儿跟他们
拚了。”又从怀里取出一包尺来长之物,交在她的手里,低声
道:“你送去给他。”
那少妇眼圈儿一红,说道:“不,要死便大家死在一起。”
刘鹤真怒道:“咱们千辛万苦,负伤力战,为的是何来?此事
若不办到,我死不瞑目,你快从后门逃走,我缠住敌人。”那
少妇兀自恋恋不肯便行,哭道:“老爷子,你我夫妻一场,我
没好好服侍你,便这么……这么……”刘鹤真顿足道:“你给
我办妥这件大事,比什么服侍都强。”左手急挥,道:“快走,
快走!”
胡斐见他夫妻情重,难分难舍,心中不忍,暗想:“这刘
鹤真为人正派,不知是什么人跟他为难,既叫我撞见了,可
不能不理。”
便在此时,马蹄声已在庙门外停住,听声音共是三匹坐
骑,两匹停在门前,一匹却绕到了庙后。
刘鹤真脸现怒色,道:“给人家堵住了后门,走不了啦。”
那少妇四下一望,扶着丈夫手臂,爬上神坛,躲入了神龛之
中,向胡斐做个手势,满脸求恳之色,叫他千万不可泄漏。
神龛前的黄幔垂下了不久,庙门中便走进两个人来。胡
斐仍是坐在地下,抓着饭团慢慢咀嚼,斜目向那两人瞧去,饶
是江湖上的怪人见过不少,此刻也不禁一惊,但见这两人双
目向下斜垂,眼成三角,一大一小,鼻子大而且扁,鼻孔朝
天,相貌实是奇丑。
两人向胡斐瞧了瞧,并不理会,一左一右,走到了后殿,
过不多时重又出来,院子中轻轻一响,一人从屋顶跃下。原
来当两人前后搜查之际,堵住后门那人已跃到了屋顶监视。
胡斐心道:“这人的轻功好生了得!”但见人影一晃,那
人也走进殿来。瞧他形貌,与先前两人无大差别,一望而知
三人是同胞兄弟。
三人除下身上披着的油布雨衣,胡斐又是一惊,原来三
人披麻带孝,穿的是毛边粗布孝衣,草绳束腰,麻布围颈,便
似刚死了父母一般。大殿上全凭一根柴火照明,雨声淅沥,凉
风飕飕,吹得火光忽明忽暗,将三个人影映照在墙壁之上,倏
大倏小,宛似鬼魅。
只听最后进来那人道:“大哥,男女两个都受了伤,又没
坐骑,照理不会走远,左近又无人家,却躲去了哪里?”年纪
最大的人道:“多半躲在什么山洞草丛之中。咱们休嫌烦劳,
便到外面搜去。他们虽然伤了手足,但伤势不重,那老头手
下着实厉害,大家须得小心。”另一人转身正要走出,突然停
步,问胡斐道:“喂,小子,你有没见到一个老头和一个年轻
堂客?”胡斐口中嚼饭,惘然摇了摇头。
那大哥四下瞧了瞧,见地下七零八落地散满了箱笼衣物,
一具神像又在墙脚下碎成数块,心中起疑,仔细察看地下的
带水足印。
刘鹤真夫妇冒雨进庙,足底下自然拖泥带水。胡斐眼光
微斜,已见到神坛上的足迹,忙道:“刚才有好几个人在这里
打架,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把湘妃娘娘也打在地下。有的
逃,有的追,都骑马走了。”
那三弟走到廊下,果见有许多马蹄和车轮的泥印,兀自
未干,相信胡斐之言不假,回进来问道:“他们朝哪一边去的?”
胡斐道:“好像是往北去的。小的躲在桌子底下,也不敢多瞧
……”那三弟点点头,道:“是了!”取出一小锭银子,约莫
有四五钱重,抛在胡斐身前,道:“给你吧!”胡斐连称:“多
谢。”拾起银子不住抚摸,脸上显得喜不自胜,心中却想:
“这三人恶鬼一般,武功不弱,若是追上了凤天南他们,乱打
一气,倒也是一场好戏。”
那二哥道:“老大,老三,走吧!”三人披上雨衣,走出
庙门。胡斐依稀听到一人说道:“这中间的诡计定然厉害,无
论如何不能让他抢在前头……”又一人道:“若是截拦不住,
不如赶去报信。”先前那人道:“唉,咱们的说话,他怎肯相
信?何况……”这时三人走入大雨之中,以后的说话给雨声
掩没,再也听不见了。
胡斐心中奇怪:“不知是什么厉害的诡计?又要去给谁报
信了?”听得神龛中喀喇几声,那少妇扶着刘鹤真爬下神坛。
日前见他在枫叶庄与袁紫衣比武,身手何等矫捷,此时便爬
下一张矮矮的神坛,也是颤巍巍的唯恐摔跌,胡斐心想:“怪
不得他受伤如此沉重。那三个恶鬼联手进攻,原也难敌。”
刘鹤真下了神坛,向胡斐行下礼去,说道:“多谢小哥救
命大恩。”胡斐连忙还礼,他不欲透露身分,仍是装作乡农模
样,笑道:“那三个家伙强横霸道,凶神恶煞一般,开口便是
小子长、小子短的,我才不跟他们说真话呢。”刘鹤真道:
“我姓刘,名叫鹤真,她是我老婆。小哥你贵姓啊?”
胡斐心想:“你既跟我说真姓名,我也不能瞒你。但我的
名字不像乡农,须得稍稍变上一变。”于是说道:“我姓胡,叫
做胡阿大。”他想爹妈只生我一人,自称阿大,也非说谎。
刘鹤真道:“小哥心地好,将来定是后福无穷……”说到
这里,眉头一皱,咬牙忍痛。那少妇急道:“老爷子,你怎么
啦?”刘鹤真摇了摇头,倚在神坛上只是喘气。胡斐心想他夫
妇二人必有话说,自己在旁不便,于是道:“刘老爷子,我到
后边睡去。”说着点了一根柴火,便到后殿。
他望着铺在神坛上的那堆稻草,不禁呆呆出神,没多时
之前,袁紫衣还睡在这稻草之上,想不到变故陡起,玉人远
去,只剩下荒山凄凄,古庙寂寂,不知日后是否尚能相见一
面?
过了良久,手中柴火爆了个火花,才将思路打断,猛然
想起:“啊哟不好,我那本拳经刀谱已给她盗了去!此刻我尚
能与她打成平手。等她瞧了我的拳经刀谱,那时我每一招每
一式她均了然于胸,岂非一动手便能制我死命?”满胸柔情,
登时化为惧意,将柴火一抛,颓然倒在地下稻草之中。
一躺下去,刚好压在自己的包袱之上,只觉包袱有异,似
乎大了许多,他本来将包袱当作枕头,后来听到凤天南说话
之声,出去寻仇,那包袱并未移动,现在却移到了腰下。胡
斐大是奇怪,心想:“刘鹤真夫妇与那三兄弟都到后殿来过,
难道是他们动了我的包袱。”于是晃火折再点燃柴火,打开包
袱一看,不由得呆了。
只见除了原来的衣物之外,多了一套外衣,一套衬里衣
裤,一双鞋子,一双袜子。这些衣裤鞋袜本是他的,那日被
袁紫衣推入泥塘,下河洗澡时除了下来,便都给她取了去。想
不到此时衣裤鞋袜尽已洗得干干净净,衣襟上原有的两个破
孔也已缝补整齐。他翻开衣服,那本拳经刀谱正在其下,刀
谱旁另有一只三寸来长的碧玉凤凰。
这玉凤凰雕刻得极是精致,纹路细密,通体晶莹,触手
生温。
胡斐呆了半晌,包上包袱,那只玉凤凰却拿在手中,吹
灭柴火,躺在稻草堆里,思潮起伏:“若说她对我好,何以要
救凤天南,竭力和我作对?若道对我不好,这玉凤凰,这洗
干净、缝补好的衣服鞋袜又为了什么?”
在黑暗中睁大了双眼,哪里还睡得着?
第八章 江湖风波恶
突然殿门口火光闪动,刘鹤真手执柴火,靠在妻子臂上,
缓缓走进后殿,说道:“还是在这儿睡一会儿吧。”说着径往
神坛走去,瞧模样便要睡在袁紫衣刚才睡过的稻草之中。
胡斐是少年人心性,一见大急,忙道:“刘老爷子,你爬
上爬下不便,在地下睡方便得多,我的铺位让你。”说着提起
包袱,奔到神坛旁边,伸脚跨上,抢先在稻草堆中躺下了。刘
鹤真谢道:“小哥真是心好。”
胡斐躺在稻草之中,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也不知
是出于自己想像,还是袁紫衣当真留下了香泽,心中又喜又
愁,又伸手去摸怀中的那只玉凤凰。
睡了一会,忽听得刘鹤真低声道:“仲萍,这位小哥为人
真好,咱夫妇俩须得好好报答他才是。”那名叫仲萍的少妇道:
“是啊,若不是他一力遮掩,这庙中躺着的,那就是咱夫妻的
两具尸首啦。”刘鹤真叹了口气,说道:“适才当真险到了极
处,锺氏三兄弟若要为难这位小哥,我便是拚了老命不要,也
得救他。”仲萍道:“这个自然,别人以侠义心肠相待,我们
便得以侠义心肠报答。这位小哥虽是不会武艺,但为人却胜
过不少江湖豪杰呢。”刘鹤真道:“低声!莫吵醒了他。”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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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低唤了几声:“小哥!小哥!”
胡斐并没睡着,但听他们极力夸赞自己,料知他又要开
口称谢,未免不好意思,于是假装睡熟,并不答应。
仲萍低声道:“他睡着了。”刘鹤真道:“嗯!”隔了一会,
又低声道:“仲萍,刚才我叫你独自逃走,你怎么不走?”语
气之中,大有责备之意。仲萍黯然道:“唉!你伤势这么重,
我怎能弃你不顾?”刘鹤真道:“自从我那老伴死后,我只道
从此是一世孤苦伶仃了。不料会有你跟着我,对我又是这般
恩爱。我又怎舍得跟你分开?可是你知道这封书信干系何等
重大,若不送到金面佛苗大侠手中,不知有多少仁人义士要
死于非命……”
胡斐听到“金面佛苗大侠”六字,心中一凛,险些儿
“啊”的一声,惊呼出来。他知苗人凤与自己父亲生前有莫大
牵连,据江湖传言,自己父亲便死在他手中,但每次询问抚
养自己长大的平四叔,他总说此事截然不确,现下自己年纪
尚小,将来定会原原本本的告知。胡斐当年在商家堡中,曾
与苗人凤有过一面之缘,但觉他神威凛凛,当时幼小的心灵
之中,对他大为钦服。直到此时,生平遇到的人物之中,真
正令他心折的,也只赵半山与苗人凤两人而已。赵半山和他
拜了把子,苗人凤却是没跟他说过一句话,甚至连眼角也没
瞥过他一下,然而每次想到此人,总觉为人该当如此,才算
是英雄豪杰。
只听仲萍低声道:“禁声!此事机密万分,便在无人之处,
也不可再说。”刘鹤真道:“是啦!咱们这番奔走,是为了无
数仁人义士,实无半点私心在内。皇天有灵,定须保佑咱们
成功。”这几句话说得正气凛然。胡斐暗暗佩服,心道:“这
是侠义之事,不管苗人凤于我有恩还是有仇,我定当相助刘
鹤真将信送到。”
两夫妻此后不再开口。过了良久,胡斐朦朦胧胧,微有
睡意,合上眼正要入睡,忽听北面又有马蹄声响,锺氏兄弟
三乘去而复回。胡斐微微一惊:“这三人再回庙来,此番刘鹤
真定难躲过,不如我到庙外去打发了他们。便算不敌,也好
让刘氏夫妇乘机逃走,去送那封要函。”于是将包袱缚在背上,
轻轻溜下神坛,走出庙门,向锺氏三兄弟的坐骑迎去。
此时大雨已停,路面积水盈尺,胡斐践水奔行,片刻之
间,黑暗中见三骑马头尾相接地奔来。他在路中一站,双手
张开,大声喝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要从此过,
留下买路钱!”
当头的锺老三哑然失笑,喝道:“哪里钻出来的小毛贼!”
一提马缰,便往胡斐身上冲来。胡斐左手倏地伸出,抓住马
缰一勒,那马这一冲不下数百斤之力,但被他一勒,登时倒
退了几步。他跟着使出借力之技,顺着那马倒退之势,一送
一掀,一匹高头大马竟然站立不定,砰的一声,翻倒在地。总
算锺老三见机得快,先自跃在路边。
这一来,锺氏三兄弟尽皆骇然,锺老大与锺老二同时下
马,三人手中已各持了一件奇形兵刃。这时即将黎明,但破
晓之前,有一段短短时光天色更暗,兼之大雨虽停,满天黑
云迄未消散,胡斐虽睁大了眼睛,仍瞧不清三人手中持的是
什么兵刃。
只听得一人粗声粗气地说道:“鄂北锺氏兄弟行经贵地,
未曾登门拜访,极是失礼。请教阁下尊姓大名。”他三人听胡
斐口音稚嫩,知他年岁不大,本来丝毫没放在心上,待见他
一勒一推,竟将一匹健马掀翻在地,这功夫实是非同小可,不
由得耸然改容。老大锺兆英出口叫字号,言语之中颇具礼敬。
胡斐虽然滑稽多智,生性却非轻浮,听得对方说话客气,
便道:“在下姓胡,没请教三位大号。”
锺兆英心想:“我锺氏三雄名满天下,武林中人谁不知闻?
你听了‘鄂北锺氏兄弟’六字,还要询问名号,见识也忒浅
了。”于是答道:“在下草字兆英,这是我二弟兆文,三弟兆
能。我三兄弟有急事在身,请胡大哥让道。胡大哥既在此处
开山立柜,我们兄弟回来,定当专诚道谢。”说着将手一拱。
以他一个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对后辈说话如此谦恭,也算是
难得之极,只因他见胡斐一出手便显露了极强的武功,知道
此人极是难斗,又想他未必只是孤身一人,若是另有师友在
侧,那就更加棘手了。
胡斐抱拳还礼,说道:“锺老师太过多礼。三位可是去找
那刘鹤真夫妇么?”
这时天色渐明,锺氏三雄已认出这眼前之人,便是适才
在湘妃庙所见的乡下少年。三兄弟互瞧了一眼,均想:“这次
可走了眼啦,原来这小子跟刘鹤真夫妇是一路。”
晨光熹微之中,胡斐也已瞧明白锺氏三兄弟手中的奇形
兵刃,但见锺兆英手执一块尺许长的铁牌,上面隐约刻得有
字;锺兆文拿的是一根哭丧棒;锺兆能手持之物更是奇怪,竟
是一杆插在死人灵座上的招魂幡,在晨风之中一飘一荡,模
样诡奇无比。三人相貌丑陋,衣着怪异,再经这三件凶险的
兵刃一衬,不用动手已令人气为之夺。胡斐只怕他们突然发
难,自己可不知这三件奇门兵刃的厉害之处,当下全神戒备,
不敢稍有怠忽。
锺兆英道:“阁下跟刘鹤真老师怎生称呼?”胡斐道:“在
下和刘老师今日是第二次见面,素无渊源。只是见三位相逼
过甚,想代他说一个情。常言道得好:能罢手时便罢手,得
饶人处且饶人。刘老师夫妇既已受伤,三位便容让几分如何?”
锺兆文心中急躁,暗想在此耗时已久,莫要给刘鹤真乘
机走了,当下向大哥使个眼色,慢慢移步,便想从胡斐身旁
绕过。
胡斐双手一伸,说道:“三位跟刘老师有什过节,在下全
不知情。但那刘老师有要事在身,且让他办完之后,三位再
找他晦气如何?那时在下事不干己,自然不敢冒昧打扰。”锺
兆文怒道:“我们就是不许他去办这件事。你到底让不让道?”
胡斐想起刘鹤真夫妇对答之言,说那通书信干连着无数
仁人义士的性命,眼见这锺氏三兄弟形貌凶狠,显然生平作
恶多端,料想今日若不动手,此事难以善罢,于是哈哈一笑,
说道:“要让路那也不难,只须买路钱三百两银子。”
锺兆文大怒,一摆哭丧棒,上前便要动手。锺兆英左手
一拦,说道:“二弟且慢!”探手入怀,取出四只元宝,道:
“这里三百两银子足足有余,便请取去。”锺兆文叫道:“大哥,
你干什么?”他想锺氏三雄纵横荆楚,怎能对一个后辈如此示
弱?但锺兆英知道事机急迫,非尽快将刘鹤真截下不可,事
有轻重缓急,胡斐这样一个无名少年,合三兄弟之力胜之不
武,但稍有耽搁,那便误了大事,因此他说要买路钱,便取
三百两银子给他。
这一着却也大出胡斐的意料之外,他笑嘻嘻地摇了摇头,
并不伸手去接,说道:“多谢,多谢!锺老师说这四只元宝不
止三百两,可是晚辈的定价只是一百两银子一位,三位共是
三百两,倘若多取,未免太不公道。这样吧,咱们同到前面
市镇,找一家银铺,请掌柜的仔细秤过,晚辈只要三百两,不
敢多取一分一毫……”
锺氏三雄听到此处,垂下的眉毛都竖了上来。锺兆英将
银子往怀里一放,说道:“二弟,三弟,你们先走。”向胡斐
叫道:“亮兵刃吧。在下讨教老弟的高招。”
胡斐见他神闲气定,实是个劲敌,自己单刀已给袁紫衣
抢走,此时赤手空拳斗他三人,只怕难以取胜。他一想到袁
紫衣,心中微微一甜,但随即牙齿一咬,心思若非你取去我
的兵刃,此时也不致处此险境,眼见锺兆文、兆能兄弟要从
自己身侧绕过,却如何阻挡?心念动处,倏地侧身抢上两步,
右拳伸出,砰的一声,击在锺兆英所乘的黄马鼻上。这一拳
他用了重手法,正是胡家拳谱中所传极厉害的杀着。那黄马
立时脑骨碎裂,委顿在地,一动也不动的死了。
这一下先声夺人,锺氏三雄都是一呆。胡斐顺手抓起黄
马的马鞍,微一用力,马肚带已然迸断,他将马鞍挡在胸前,
双手各持一根镫带,说道:“得罪了!只因在下未携兵刃,只
好借这马鞍一用。”说着左手的铁镫挥出,袭向锺兆文的面门,
右手铁镫横击锺兆能右胁,双镫齐出,已拦住两人去路。
锺氏三雄又惊又怒。三兄弟本来都使判官笔,但八年前
败于苗人凤手下,引为奇耻大辱,从此弃笔不用,三人各自
练了一件奇形兵刃,八年苦功,武功大进,满心要去和苗人
凤再决雌雄,岂知在这穷乡僻壤之间,竟受这无名少年的折
辱?锺兆英一声呼啸,兆文、兆能齐啸相应、啸声中阴风恻
恻,寒气森森,胡斐听了,不由得心惊,只见三人举起铁灵
牌、哭丧棒、招魂幡,分自三面攻上,当即将马鞍护在胸前
当作盾牌,双手舞动铁镫,便似使着一对流星锤,居然有攻
有守。
他拳脚和刀法虽精,却不似袁紫衣般精通多家门派武功,
这流星锤的功夫他从未练过,只是仗着心灵手快,武学根底
高人一等,这才用以施展抵挡。虽说一法通,万法通,武学
高强之士即是一竹一木在手,亦能用以克敌护身,但锺氏三
雄究是一流好手,以本身功力而论,每人均较他深厚。幸好
他全然不会流星锤的招术,这才与三人拆了二三十招,尚未
落败。
原来锺氏三雄见多识广,见胡斐拿了两只马镫当作流星
锤使,即便着意辨认他的武功家数。只见他右手马镫横击而
至,心想这是山东青州张家流星锤法中的一招“白虹贯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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