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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狐外传

_18 金庸(现代)
衣正要发言询问众人,忽听得门外马蹄声急促异常,向北疾
驰。
听这马蹄落地之声,世间除了自己的白马之外,更无别
驹。她脸色微变,抢步出门,只见白马的背影刚在枫林边转
过,马背上骑着一个灰衣男子,正是自己偷了他包袱的胡斐。
她纵声大叫:“偷马贼,快停下!”胡斐回头笑道:“偷包
贼,咱们掉换了吧!”说着哈哈大笑,策马急驰。
袁紫衣大怒,提气狂奔,她轻功虽然了得,却怎及得上
这匹日行千里的快马?奔了一阵,但见人马的影子越来越小,
终于再也瞧不见了。
这一个挫折,将她连胜韦陀门四名好手的得意之情登时
消得干干净净。她心下气恼,却又奇怪:“这白马大有灵性,
怎能容这小贼偷了便跑,毫不反抗?”
她奔出数里,来到一个小镇,知道再也赶不上白马,要
待找家茶铺喝茶休息,忽听得镇头一声长嘶,声音甚熟,正
是白马的叫声。她急步赶去,转了一个弯,但见胡斐骑着白
马,回头向她微笑招手。
袁紫衣大怒,随手拾起一块石子,向他背心投掷过去。胡
斐除下头上帽子,反手一兜,将石子兜在帽中,笑道:“你还
我包袱不还?”袁紫衣纵身向前,要去抢夺白马,突听呼的一
响,一件暗器来势劲急,迎面掷将过来。
她伸左手接住,正是自己投过去的那块石子,就这么缓
得一缓,只见胡斐双腿一夹,白马奔腾而起,倏忽已在十数
丈外。
袁紫衣怒极,心想:“这小子如此可恶。”她不怪自己先
盗人家包袱,却恼他两次戏弄,只恨白马脚程太快,否则追
上了他,夺还白马不算,不狠狠揍他一顿,也真难出心头之
气。只见一座屋子檐下系着一匹青马,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奔
过去解开缰绳,飞身而上,向胡斐的去路疾追,待得马主惊
觉,大叫大骂地追出来时,她早已去得远了。
袁紫衣虽有坐骑,但说要追上胡斐,却是休想,一口气
全出在牲口身上,不住的乱鞭乱踢。那青马其实已是竭尽全
力,她仍嫌跑得太慢。驰出数里,青马呼呼喘气,渐感不支。
将近一片树林,只见一棵大松树下有一件白色之物,待得驰
近,却不是那白马是什么?
她心中大喜,但怕胡斐安排下诡计。引自己上当,四下
里一望。不见此人影踪,这才纵马往松树下奔去。离那白马
约有数丈,突见松树上一个人影落了下来,正好骑在白马背
上,哈哈大笑,说道:“袁姑娘,咱们再赛一程。”这时袁紫
衣哪再容他逃脱,双足在马镫上一登,身子突地飞起,如一
只大鸟般向胡斐扑了过去。
胡斐料不到她竟敢如此行险,在空中飞扑而至,若是自
己击出一掌。她在半空中如何能避?当即一勒马缰,要坐骑
向旁避开。岂知白马认主,口中低声欢嘶,非但不避,反而
向前迎上两步。
袁紫衣在半空中右掌向胡斐头顶击落,左手往他肩头抓
去。胡斐一生之中,从未和年轻女子动过手,这次盗她白马,
一来认得这是赵半山的坐骑,要问她一个明白,二来怪她取
去自己包袱,显有轻侮之意,要小小报复一下,但突然见她
当真动手,不禁脸上一红,身子一偏,跃离马背,从她身旁
掠过,已骑上了青马。
二人在空中交差而过。胡斐右手伸出,潜运指力,扯断
她背上包袱的系绳,已将包袱取在手中。袁紫衣夺还白马,余
怒未消,又见包袱给他取回,叫道:“小胡斐,你怎敢如此无
礼?”胡斐一惊,问道:“你怎知我名字?”袁紫衣小嘴微扁,
冷笑道:“赵三叔夸你英雄了得,我瞧也稀松平常。”
胡斐听到“赵三叔”三字,心中大喜,忙道:“你识得赵
半山赵三哥么?他在哪里?”袁紫衣俏脸上更增了一层怒气,
喝道:“姓胡的小子,你敢讨我便宜?”胡斐愕然道:“我讨什
么便宜了?”袁紫衣道:“怎么我叫赵三叔,你便叫赵三哥,这
不是想做我长辈么?”
胡斐自小生性滑稽,伸了伸舌头,笑道:“不敢,不敢!
你当真叫他赵三叔?”袁紫衣道:“难道骗你了?”胡斐将脸一
板,道:“好,那我便长你一辈,你叫我胡叔叔吧,喂,紫衣,
赵三哥在哪里啊?”
袁紫衣却从来不爱旁人开她玩笑。她虽知胡斐与赵半山
义结兄弟,乃是千真万确之事,只见他年纪与自己相若,却
厚起脸皮与赵半山称兄道弟,强居长辈。更是有气,刷的一
声,从腰间抽出一条软鞭,喝道:“这小子胡说八道,我教训
教训你。”
胡斐见她这条软鞭乃银丝缠就,鞭端有一枚小小金球,模
样甚是美观。她将软鞭在空中挥了个圈子,太阳照射之下,金
银闪灿,变幻奇丽。她本想下马和胡斐动手,但一转念间,怕
胡斐诡计多端,又要夺马,于是催马上前,挥鞭往胡斐头顶
击落。这软鞭展开来有一丈一尺长,绕过胡斐身后,鞭头弯
转,金球径自击向他背心上的“大椎穴”。
胡斐上身一弯,伏在马背,只道依着软鞭这一掠之势,鞭
子必在背脊上掠过。猛听得风声有异,知道不妙,左手抽出
单刀,不及回头瞧那软鞭来势,随手一刀反挥,当的一声,单
刀与金球相撞,已将袁紫衣的软鞭反荡了开去。
原来她软鞭掠过胡斐背心,跟着手腕一沉,金球忽地转
向,打向他右肩的“巨骨穴”。她眼见胡斐伏在马背,只道这
一下定已打中他的穴道,要叫他立时半身麻软。哪知他听风
出招,竟似背后生了眼睛,刀鞭相交,只震得她手臂微微酸
麻。
胡斐抬起头来,嘻嘻一笑,心中却惊异这女郎的武功好
生了得,她以软鞭鞭梢打穴,已是武学中十分难得的功夫,何
况中途变招,将一条又长又软的兵刃使得宛如手指一般,击
打穴道,竟无厘毫之差,同时不禁暗自惭槐,幸好她打穴功
夫极其高强,自己才不受伤。
原来他虽见袁紫衣连败韦陀门四好手,武功高强,但仍
道她艺不如己,对招之际,不免存了三分轻视之心,岂知她
软鞭打穴,过背回肩,着着大出于自己意料之外,适才反手
这一刀,料定她是击向自己巨骨穴,这才得以将她鞭梢荡开,
若是她技艺略差,打穴稍有不准,这一刀自是砍不中她鞭梢,
那么自己背上便会重重吃了一下,虽然不中穴道,一下剧痛
势必难免。
袁紫衣但见他神色自若,实不知他心中已是大为吃惊,不
由得微感气馁。长鞭在半空中一抖,啪的一声爆响,鞭梢又
向他头上击去。
胡斐心念一动:“我要向她打听赵三哥的消息,眼见这姑
娘性儿高傲,若不占些便宜,怎肯明白跟我说出?说不得,瞧
在赵三哥面上,便让她一招。”见鞭梢堪堪击到头顶,将头向
左一让,这一让方位是恰到好处,时刻却略迟一霎之间,但
听得波的一声,头上帽子已被鞭梢卷下。胡斐双腿一夹,纵
马窜开丈许,还刀入鞘,回头笑道:“姑娘软鞭神技,胡斐佩
服得很。赵三哥他身子可好?他眼下是在回疆呢还是到了中
原?”
他若是真心相让,袁紫衣胜了这一招,心中一得意,说
不定便将赵半山的讯息相告。偏生他年少气盛,也是个极好
胜之人,这一招让是让了,却让得太过明显,待她鞭到临头,
方才闪避,而帽子被卷,脸上不露丝毫羞愧之色,反而含笑
相询,简直有点长辈戏耍小辈模样。袁紫衣早已一眼看出,冷
然道:“你故意相让,当我不知道么?帽子还你吧!”说着长
鞭轻轻一抖,卷着帽子往他头上戴去。
胡斐心想:“她若能用软鞭又将帽子给我戴上,这分功夫
也就奇妙得紧。我如伸手去接,反而阻了她的兴头。”于是含
笑不动,瞧她是否真能将这丈余长的银丝软鞭,运用得如臂
使手。但见鞭梢卷着帽子,顺着他胸口从下而上兜将上来,只
因上势太慢,将与他脸平之时,鞭梢上兜的劲力已衰,鞭尾
一软,帽子下落。胡斐忙伸手去接,突见眼前白光一闪,心
知不妙,只听拍的一响,眼前金星乱冒,半边脸颊奇痛透骨。
他知已中了暗算,立即右足力撑,左足一松,人已从左方钻
到了马腹之下,但听得拍的一响,木屑纷飞,马鞍已被软鞭
击得粉碎,那马吃痛哀嘶。
胡斐在马腹底避过她这连环一击,顺势抽出单刀,待得
从马右翻上马背,单刀已从左手交向右手,右颊兀自剧痛,伸
手一摸,只见满手鲜血,这一鞭实是打得不轻。
袁紫衣冷笑道:“你还敢冒充长辈么?姑娘这一鞭若不是
手下留情,不打下你十七八颗牙齿才怪。”
这句话倒非虚语,她偷袭成功,这一鞭倘是使上全力,胡
斐颧骨非碎不可,左边牙齿也势必尽数打落,但饶是如此,已
是他艺成以来从所未有之大败,不由得怒火直冲,圆睁双目,
举刀往她肩头直劈下去,袁紫衣心中微感害怕,知道对手实
非易与,这一次他吃了大亏,动起手来定然全力施为,于是
舞动长鞭,劲透鞭梢,将胡斐挡在两丈之外,要叫他欺不近
身来。
就在此时,只听得大路上鸾铃响动,三骑马缓缓驰来,见
到有人动手,一齐驻马而观。胡斐和袁紫衣同时向三人望了
一眼,只见两个穿的是清廷侍卫服色,中间一人穿的是常服,
身材魁伟,约莫四十来岁年纪。
鞭长刀短,兵刃上胡斐先已吃亏,何况他骑的又是一匹
受了伤的劣马。袁紫衣的坐骑却是神骏无伦,她骑术又精,竟
似从小便在马背上长大一般,因此拆到十招以外,胡斐仍是
欺不近身去。
他刀法一变,正要全力抢攻,忽听得一个侍卫说道:“这
女娃子模样儿既妙,手下也很来得啊。”另一个侍卫笑道:
“曹大哥你若是瞧上了,不如就伸手,别让这小子先得了甜
头。”那姓曹的侍卫仰天哈哈大笑。
胡斐恼这两人出言轻薄,怒目横了他们一眼。袁紫衣乘
隙挥鞭击到,胡斐头一低,从软鞭底下钻进,抢前数尺。只
见袁紫衣纤腰一扭,那白马猛地向左疾冲。
这一下去势极快,但见银光闪烁,那姓曹的侍卫肩上已
重重吃了一鞭。她回鞭抽向胡斐头顶,胡斐横刀架开。那白
马已在另一名侍卫身旁掠过,只见她素手一伸,已抓住那侍
卫后颈“天柱穴”。那白马一冲之势力道奇大,她并不使力,
顺手已将那侍卫拉下马来,摔在地下。她也不回身,长鞭从
肩头甩过,向后抽击第三个大汉。
这四下兔起鹘落,迅捷无伦,胡斐心中不禁暗暗喝了声
彩,心想这大汉虽然未出一声,但既与这两名侍卫结伴同行,
少不免也要受一鞭无妄之灾。哪知道这大汉只是一勒马头,空
手竟来抓她银鞭的鞭头。
袁紫衣见他出手如钩,竟是个劲敌,当即手腕一振,鞭
梢甩起,冷笑道:“阁下可是去京师参与掌门人大会么?”
那大汉一愕,道:“姑娘何以知道?”袁紫衣道:“瞧你模
样,稍稍有点掌门人的味儿。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一门哪一
派的掌门?”这两句话问得无礼之极,那大汉哼了一声,并不
理会。那姓曹的侍卫狼狈爬起,大叫道:“蓝师傅,教训教训
这臭女娃子!”
袁紫衣腿上微微使劲,白马突地向那姓曹的侍卫冲去。白
马这一下突然发足,直是叫人出其不意。姓曹侍卫大骇,急
忙向左避让,袁紫衣的银鞭却已打到背心。那大汉见情势急
迫,抽出腰中短剑,一招“拦腰取水四门剑”,以斜推正,已
将鞭梢拨开。
袁紫衣足尖点着踏镫轻轻向后一推,白马猛地后退数步。
这马疾趋疾退,竟是同样的迅捷。那大汉高声喝彩:“好马!”
袁紫衣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广西梧州八仙剑的掌
门人蓝秦。”
这大汉正是蓝秦,眼见这少女不过二十左右年纪,容色
如花,虽然出手迅捷,但能有多大江湖阅历,怎地只见一招,
便道出自己的姓名身分?他心中惊诧,一面却也不禁得意,暗
道:“蓝某虽然僻处南疆,居然连一个年轻少女也知我威名。”
微微一笑,问道:“姑娘怎知在下姓名?”袁紫衣道:“我正要
找你,在这里撞见,那是再好也没有。”蓝秦更感奇怪,心想
我和你素不相识啊,问道:“姑娘高姓大名,找蓝某有何指教?”
袁紫衣道:“我叫你不用上京去啦,由我代你去便是。”蓝秦
更是摸不着头脑,问道:“此话怎讲?”袁紫衣道:“哼,这还
不明白?我叫你把八仙剑的掌门之位让了给我!”
蓝秦听她言语无礼,不由得大是恼怒,但适才见她连袭
四人,手法巧妙之极,连自己也没瞧清,否则便能护住身旁
侍卫,不让他如此狼狈地摔下马来。他生性谨细,心想她口
出大言,必有所恃,当下却不发作,抱拳说道:“姑娘尊姓大
名?令师是谁?”
袁紫衣道:“我又不跟你套交情,问我姓名干么?我师父
的名头更加不能说给你知。我师父曾跟你有一面之缘。若是
提起往事,我倒不便硬要你让这掌门之位了。”
蓝秦眉头紧蹙,想不起相识的武林名宿之中,有哪一位
是使软鞭的能手。
两名侍卫一个吃了一鞭,一个被扯下马,自是均极恼怒。
他们一向横行惯了的,吃了这亏哪肯就此罢休?两人齐声唿
哨,一个马上,一个步下,同时向袁紫衣扑去。两人手中本
来空着,当下一个拔刀,一个便伸手去抽腰中长剑。
袁紫衣软鞭晃动,拍的一响,拔刀的侍卫右腕上已重重
吃了一记。他手指抓住刀柄,但觉手腕剧痛入骨,再也无力
拔出腰刀。袁紫衣这银丝软鞭又长又细,与一般软鞭大不相
同,一招打中那侍卫的手腕,鞭梢毫不停留,快如电光石火
般一吐,又已卷住了那姓曹侍卫的剑柄,顺势上提。这一下
真是快得出奇,比那侍卫伸手去握剑还要抢先一步。姓曹的
但见银光一闪,自己手指尚未碰到剑柄,剑已出鞘,大骇之
下,急忙挥手外甩,饶是如此,剑锋已在他手掌心划过,登
时鲜血淋漓。
袁紫衣软鞭一振,长剑激飞上天,竟有数十丈高,她将
软鞭缠回腰间,便如紫衣外系了一条银色丝绦,旁人一瞥之
下,哪知这是一件厉害兵刃?她并不抬头看剑,却向蓝秦问
道:“你这掌门之位到底让是不让?”
蓝秦正仰头望着天空急落而下的长剑,听她说话,随口
道:“什么?”袁紫衣道:“我要你让这八仙剑掌门之位。”这
时长剑已落到地跟前,袁紫衣一面说话,一面听风辨器,一
伸手便抓住了剑柄。长剑从数十丈高处落将下来,势道何等
凌厉,何况这剑除了剑柄之外,通身是锋利的刃口,她竟眼
角也没斜一下,随随便便就拿住了剑柄。
这一手功夫不但蓝秦大为震惊,连旁观的胡斐也暗自佩
服,心想:“她适才夺了少林韦陀门的掌门,何以又要夺八仙
剑的掌门?”但见她正当妙龄,武功却如此了得,生平除赵半
山外,从未见过如此武学的高手,心中一起赞佩之意,脸上
的鞭伤似乎也不怎么疼痛了。
蓝秦见她露了这手绝技,更不敢贸然从事,想用言语套
问出她的底细,说道:“姑娘这手听风辨器的功夫,似是山西
佟家的绝艺啊。”袁紫衣一笑,道:“你眼光倒好。那么我这
手掷剑上天的功夫呢?”说着右手一挥,长剑又飞向天空。这
一次却不是剑尖向上的直升,而是一路翻着筋斗,舞成个银
色光圈,冉冉上升,虽然去势不急,但形状特异,蔚为奇观。
蓝秦抬头观剑,猛听得风声微动,身前有异,急忙一个
倒纵步退开丈许,只见金光一闪,袁紫衣银丝软鞭上的小金
球刚从自己腰间掠过,若不是见机得快,身上佩剑又已被她
抢去。
原来袁紫衣知他武功高出两个侍卫甚多,是以故意掷剑
成圈,引开他的目光,再突然出手抢剑,哪知还是给他惊觉
避开。她心中连叫可惜,蓝秦却已暗呼惭愧。他雄霸西南,门
徒遍及两广云贵,二十年来从未遇到挫折,想不到这样一个
黄毛丫头今日竟来如此轻侮于己,这时再也难以忍耐,刷的
一声,长剑出手,叫道:“好,我便领教姑娘的高招。”
这时空中长剑去势已尽,笔直下堕。袁紫衣软鞭甩上,鞭
头卷住剑柄,倏地向前一送,长剑疾向蓝秦当胸刺来。两人
相隔几及两丈,但一霎之间,剑尖距他胸口已不及一尺,就
如一条丈许长的长臂抓住剑柄,突然向他刺到一般。这一招
蓝秦又是出其不意,一惊之下,急忙横剑封挡。
袁紫衣叫道:“湘子吹箫!”蓝秦这一招正是八仙剑法中
的“湘子吹箫”。八仙剑在西南各省甚为盛行,他想你识得我
的招数有何希罕,要瞧你是否挡得住了,双眉一扬,喝道:
“是‘湘子吹箫’便怎地?”袁紫衣道:“阴阳宝扇!”一语未
毕,软鞭卷着长剑,向他左胸右胸分刺一剑,正是八仙剑的
正宗剑法“汉锺离阴阳宝扇”。
蓝秦又是一惊,心想她会使八仙剑法并不出奇,奇在以
软鞭送剑,居然力透剑尖,刃直如矢,当下踏上一步,要待
抢攻,心想她以软鞭使剑,剑上力道虚浮,只要双剑一交,还
不将她长剑击下地来。哪知他长剑一提,手势刚起,还未出
招,袁紫衣叫道:“采和献花!”忽地收转软鞭。此时鞭上势
道已完,长剑下落,她左手接剑,右手持鞭,笑吟吟地望着
对手。
蓝秦又给她叫破一招,暗想鞭长剑短,马高步低,自己
双重不利,何况她怪招百出,一味戏耍纠缠,自己只要稍有
疏神,着了她的道儿,岂非一世威名付于流水?当下按剑横
胸,正色说道:“如此儿戏,那算什么?姑娘倘若真以八仙剑
赐招,在下便奉陪走走。”
袁紫衣道:“好,若不用正宗八仙剑法胜你,谅你也不甘
让那掌门之位。”说着一跃下马,便在下马之时,已将软鞭缠
回腰间。
蓝秦剑尖微斜,左手捏个剑诀,使的是半招“铁拐李葫
芦系腰”,只待对手出剑,下半招立时发出。
袁紫衣长剑一抖,待要进招,回眸朝胡斐望了一眼,向
蓝秦道:“跟你比试一下不打紧,我这宝马可别让马贼盗了
去。”胡斐道:“当你跟人动手之时,我不打你这马儿的主意
便是。”袁紫衣道:“哼,小胡斐诡计多端,谁信了他谁便上
当。”左手拉住马缰,嗤的一剑,金刃带风,一招“张果老倒
骑驴”斜斜刺出。
蓝秦见她左手牵马,右手使剑,暗想这是你自己找死,可
怪不得旁人,当即“拨云见日”、“仙人指路”、“魁星点元”,
拆了一招却还了两剑。
袁紫衣见他剑招凌厉,脸上虽是仍含微笑,心中却登时
收起轻视之意,暗想师父所言非虚,八仙剑法果是剑中一绝,
此人使将出来,比我的功力可要深厚得多了,于是也以八仙
剑法见招拆招。她左手拉着马缰,既不能转身抢攻,也难以
大纵大跃,自是诸多受制。但她门户守得甚是严密,蓝秦却
也找不到破绽,只见她所使剑法果是本门嫡派,不由得暗暗
称异,心想本门之中,怎能出了如此人物?
斗剑之处,正当衡阳南北来往的官道大路,两人只拆得
十余招,北边来了一队推着小车的盐贩,跟着南边大道上也
来了几辆骡车。众商贩眼见路上有人相斗,一齐停下观看。不
多时南北两端又到了些行旅客商。众人一来见斗得热闹,二
来畏惧两个朝廷武官,都候在路上静静旁观。
又斗一阵,蓝秦已瞧出对方虽然学过八仙剑术,但剑法
中许多精微奥妙之处,却并未体会得到,只是她武功甚杂,每
到危急之际,便突使一招似是而非的八仙剑法,将自己的杀
着化解了开去,因此一时倒也不易取胜。他见旁观者众,对
手非但是个少女,而且左手牵马,显是以半力与自己周旋,纵
使和她打成平手,也已没脸面上京参与掌门人之会了,当下
催动剑力,将数十年来钻研而得的心法一招招使将出来。旁
观众人见他越斗越勇,剑光霍霍,绕着袁紫衣身周急攻,不
由得都为她担心。只有那两名侍卫却盼蓝秦得胜,好代他们
一雪受辱之耻。
袁紫衣久战不下,偶一转身,见到胡斐脸上似笑非笑,似
有讥嘲之意,心想:“好小子,你笑我来着,叫你瞧瞧姑娘手
段!”但这番斗剑限于只使八仙剑,其余武功尽数使不出来,
左手又牵着白马,若是斗了一会将马缰放开,凭轻功取胜,那
还是叫胡斐小看了。她好胜心切,眼见蓝秦招招力争上风,自
己剑势已被他长剑笼住,倏地左手轻轻向前一带。那白马极
有灵性,受到主人指引,猛然一冲,直立起来,似要往蓝秦
的头上踏落。
蓝秦一惊,侧身避让,突觉手腕一麻,手中长剑已脱手
飞上天空。他全神闪避马蹄,竟没防到手中兵刃遭了对方暗
算。他在武林中虽不算得是一流高手,但数十年来事事小心,
这才长保威名,想不到一生谨慎,到头来还是百密一疏,败
在一个少女的手下。蓝秦兵刃脱手,立时一个箭步,抢到自
己坐骑之旁,又从鞍旁取出一柄长剑,原来此人做事精细之
极,连长剑也多带了一把。突见白光一闪,袁紫衣将手中长
剑也掷上了天空,双剑在空中相交,当的一声响,蓝秦那柄
剑竟在空中断成两截。
她这震剑断刃的手法全是一股巧劲,否则双剑在空中均
无着力之处,如何能将纯钢长剑震断?她使此手法,意在哗
众取宠,便如变戏法一般,料想旁人非喝彩不可,这彩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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