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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终不聪明

_3 浅白色(当代)
  北京的暮春很少有雾。
  从山顶往下俯瞰,整座城市都被包裹在一层略带橙色的薄薄的沙尘中。视线所及之处,如盖着薄纱般朦胧却又通透,而鼻腔吸入的空气则带着隐约的泥土味道和草香;头顶着灰蓝色的天空,风若有若无地拂过耳边。
  手机在这时候突然响起,确实是有点杀风景。是施杰发来的短信:"试译章节校对完成了,马上给你快递过去?"我简单地回复了个"好",再抬起头来,只见站在一旁的黎靖正凝视着某个目标不明确的远方,似在专注地看风景。
  这是我第一次爬香山,在跟黎靖认识两周后。
  这两周里,我们几乎隔天就会见面,莫名其妙地就熟了起来。正因为彼此都没有要进一步发展的意思,反而迅速脱离初识时的尴尬,变成了很谈得来的朋友。说君子之交淡如水有点夸张,但我们的相处模式的确轻松得令人意外。如果昨天他请我看电影,那么今天吃饭我要付账他也欣然接受;如果哪天他想看画展而我想看电影,我们会毫无争议地各自做喜欢的事,甚至很享受偶尔约定好的独自活动。
  这些天,我们去他执教的大学校园里骑自行车,带对方去各自喜欢的餐厅吃饭,一起看电影,或者只是散步聊天,相处愉快却互不牵挂,不是情侣却有点胜似情侣的意思。
  这种关系太奇怪了。两个陌生人不经磨合便进入了老朋友的合拍状态,彼此不防备不猜测也不期待,比知己好友交情要淡,又比普通朋友关系要特别。
  比这更奇怪的是,我们都对此感觉很舒服,并不打算作任何改变。
  在认识第二个黎靖之后,我隐约感觉到自己并非不需要男人,只是"需要"的程度变了。很多时候,恋人和好朋友间的距离不过是一张床,上了这张床赔进去的是未知的未来,不上这张床却少了很多负担。
  施杰公司那部准备竞争简体中文出版权的西班牙小说试译章节我完成得很快,在一个与黎靖面对面坐着的下午。坐在书店的木桌边,他看书备课,我做翻译,我们面对面,桌上的电脑背对背。完成工作后,我们两人和小章一起坐在店里吃外卖便当--那时只觉得再美好的生活也不过如此:不在拥有得多,而在需要得少。那一刻,玻璃窗明亮、音乐悠扬、胃里饱满温暖。
  "有事?"黎靖听见我的手机响,转过头问我。
  "没事,是施杰告诉我上次翻译的章节校对完了,发回来给我再修整。"
  "很好啊。什么时候能知道结果?"他指的是出版公司争取中文版权的结果。
  "月底吧。前提是我这周能准时修改完交回去。要是真的争取到了,请你吃重芝士!"我愉快地深吸一口北京难得一遇的清新空气。
  他闻言笑道:"你倒是省事,就在自己店里请我吃蛋糕。"
  "别嫌弃了,三十八一块呢!唐唐没事儿都老来买。"
  他听了更是笑得不行,问:"照你的逻辑,唐唐来买是因为它三十八一块?"
  "唐唐爱吃是因为它好吃,我请你是因为它三十八一块。"我纠正他。
  "为什么要请我吃三十八一块的蛋糕?"
  "我们店里同样体积的蛋糕它最贵,哈哈!"
  "我要是你,我就请自己吃同样价格中体积最大的。"
  我作人生导师状对他循循善诱:"咳,大家这么熟,别太看重表面。"
  他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大家这么熟,别太看重价钱……"
  话音还没落,他抬起手碰了碰鼻翼,抬头看看天又再看看我。此时,我也感觉到有水滴无声地落在耳边。
  居然下雨了!
  周围除了树还是树,只有索道站在百米之外遥望着我们。我拍了他一下,自己先抬脚往索道奔去:"走啊,坐索道下去!"
  身后的黎靖伸出右手遮住我的头顶,大而稀疏的雨点一颗颗在地上砸下了湿润的轮廓,我们在云层的注视下钻进索道站,坐上了高悬在半空中的双人椅。头顶的铁索发出轻微而规律的摩擦声,雨点如米粒般漫无目的地洒下来,铁索上其他空荡荡的吊椅瞬间将我们包围在这座城市最接近雨的地方。
第22节:雾中机场(20)
  我们像铁轨上唯一的两颗蘑菇,在钢铁、树木、泥土与石头之间旁若无人地存在着。
  这一刻,整座城市从身边消失了,只剩下耳边的雨声、树叶的低语和彼此额头上的水珠。
  我们悬在半空中,朝脚底下这座湿漉漉的城市缓缓降落。我从未对任何情景有过如此精细的记忆,仿佛时间也在我们身旁徐徐地滑行,眼前画面一帧一帧,落在脑海里清晰的刻度尺上。地面上的时光是连贯的,你感觉不到时钟的指针一格一格划过自己的皮肤;而在这半空中度过的每一秒都像不停连拍的胶片,在瞬间里创造着某种永恒。
  我兴奋地抓紧扶手,俯身注视脚下的世界。
  在树与泥土的间隙之中,无法通行的灌木与草丛里开着几丛颜色杂乱的花。它们不修边幅地开着,在有限的空间里将彼此挤成杂草的姿态。没有谁会乐意将它们插进花瓶,线条优雅的花瓶根本困不住如此肆意疯长的生命。我拍拍黎靖,示意他看那些花。
  他额发上的水珠轻轻地顺着脸颊滚落,绕过微笑的嘴角,纷纷跌进衣领。
  "沙子、时间,还有雨中的树,以及我为之活着的活生生的一切,无须走那么远我就能看见它们,我看见在你的生命里有着活生生的一切。"他轻声背诵。
  是聂鲁达的十四行诗。
  "你也喜欢聂鲁达?"我问。在这茫茫的雨中,我们这唯一的两颗蘑菇恰巧喜欢同一种味道。
  "所以我们才这么熟。"
  "所以你才留意到我看《邮差》?"
  "嗯,我看过好几遍,斯卡尔梅达写的聂鲁达特别真实。"
  "嘿,那你一定要看那部聂鲁达的传记电影……"
  ……
  雨声越来越大,交谈声瞬间就被吞没。我们不得不提高了音量,情绪也微妙地高涨起来。
  我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觉到:整个世界的雨便是海,当你置身其中,真实的生活瞬间退去,你再也看不到边界,如同一场巨大的魔法。
  刚刚登山途中见到的人并不多,可在山下打车的队伍壮观得超乎想象。我们两人头顶着黎靖的外套,等了将近十分钟才湿淋淋地坐进车里。
  他抖了抖外套上的水,司机师傅看着后视镜直乐:"衣服能挡雨吗?"
  "是噢,我们下山的时候都淋湿了,干吗到了山下还把衣服顶头上?"我看着他那件已经快要滴出水来的外套,跟着醒悟过来,刚才的挡雨行为确实有点多余。
  黎靖倒是不以为意:"心理作用吧,总觉得挡点儿比不挡强。"
  刚才索道和山路上都没有别人,我们反而可以毫不在意地享受这场雨;等到了山下见到黑压压的人群都在努力为自己找遮挡物,我们身在其中也不自觉地开始进行同一个动作。在这座飞速运转的城市里,大概每个人心底都藏着一条最基本的守则:"不想被当做异类。"于是我们随波逐流,从无关紧要的小事开始,慢慢大至重要的选择,最终被同化在人群中。
第23节:雾中机场(21)
  早在很久之前,我就已经不再像愤青一样质疑我所意识到的一切。只是从半空中回到地面之后,我坚信我们刚才分享的不是一场雨,而是成年人的世界里少有的、高纯度的自由。
  出租车驶经一家便利店,黎靖让师傅停车稍等两分钟,便推开了车门外白茫茫的雨幕。当他再回来时,手上拿了两条毛巾和两罐可乐。
  "路上差不多还有一小时,先把头发擦干。"他递给我一条毛巾,接着把一罐可乐塞进我包里,"可乐拿回家煮姜。你家有姜吧?"
  "有。谢谢。"我接过毛巾擦头发,干燥柔软的触感顿时让皮肤轻松下来。
  司机师傅猛然回过头,诧异地问:"你们俩各住各的啊?"
  "我们--"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跟陌生人解释我们之间的关系,解释起来似乎更让人疑惑,而默认又不太妥。
  但,我们看上去真那么像情侣吗?
  黎靖为了省事信口胡诌:"是,还没结婚。"
  "咳,现在的小情侣不结婚也住一起了,你们这样的少啊。"师傅还聊起劲了,"北京生活成本多高啊!就算自己有房住,工作压力也大,年轻人处个朋友都忙得没时间见面,唉!"
  "我们住得近。"我这回接上了。
  "哦,那是挺好的。来爬个山没想到下雨了吧?"
  我冲师傅摆了个傻笑,毛巾盖在头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接着闭上眼睛装死。黎靖漫不经心地看着车窗外,这场北京罕有的雨已经将窗外的景物切割成一粒一粒。
  狭小的车厢终于安静下来。
  直到回想起刚才钻进车里的情景,我才恍然大悟--上车时他拉着我的手。奇怪的是,我想起这一幕时的心情平静得超乎寻常,没有惊讶,没有意外,没有紧张,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就像是在回想自己早晨刷牙的姿势一样平常。他跟我一样,几乎没有意识到我们在上车时曾是手牵着手,姿态如同恋人。
  出租车先将我送到再往他家驶去,我顶着雨奔进楼道。进电梯时习惯性地想擦擦身上的水,这才发觉刚才车上那条毛巾真被我带了回来。
  电梯门边的数字键一格格地往上跳,终于"叮"的一声到了。我边走边从包里摸出钥匙来,抬起头,见门口站着一个我从未见过的男人。
  今天我没约人,除了施杰说过要送快递来。但这人的样子根本不像来送快递的。他见到湿淋淋的我也吃了一惊,迟疑地问:"请问,唐小雅是住这里吗?"
  原来他要找的是唐唐。前阵子刚走了个把迈巴赫停在楼下蹲点的,如今来了个守在门口的?他们应该不会太熟,可能是久未联络的旧朋友之类,否则肯定知道这个时候她在公司。
  唐唐没回来,我也不认识他,实在拿不准到底要不要邀请他进屋等。
第24节:雾中机场(22)
  此刻,我适时地打了个喷嚏。
  陌生人见状立刻表示歉意:"不好意思,看来我找错地方了。"说着,他准备走。
  "唐小雅现在不在。"我叫住了他,"她今天可能又要加班,比较晚回来。要不,你留个电话,我让她打给你?"
  "好,谢谢。"他脸上闪过一丝惊喜的神色,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我。
  我又打了个喷嚏。
  "你快进屋去休息吧,我不打扰了。谢谢啊。"他再次道了谢,这才离开。
  睡得迷迷糊糊时,我感觉到一双咸猪手在我身上摸来摸去,还好那速度和力度不像劫色倒更像劫财。确定了不是在做梦,我顿感一阵惊恐,可是头很重,花了好大力气才睁开眼睛。
  "喂喂,你发烧了知道不?我弄了点姜茶,快起来喝!"唐唐在床边嚷嚷。
  低头一看,身上汗湿的睡衣已经被唐唐剥了,她正在给我裹浴巾。闹了半天咸猪手是她。
  "出汗了就不烧了,没事。"我一开口,听到自己浓重的鼻音都有点吃惊。
  "再喝点保险。你从哪儿淋雨回来啊?要不是你手机响个不停又没人接,我还以为你在睡觉,发现不了你这副样子呢。"她折腾完了,给我盖上被子。
  手机响过?万一是爸妈,知道我生了点小病也得担心半天:"谁来电话?不是我妈吧?"
  "没有,是你那个跟前男友同名的新欢。"唐唐这句话简直是精辟万分,既透露了谁来过电话,又表达了她对我和黎靖目前关系的好奇。
  "噢,那我一会儿回个电话。对了,今天有人来找你,你不在家,我让他留了电话。"我想起了名片的事。
  唐唐眼也不眨,神色淡定地回答:"知道,看到你桌上摆着名片。刚费了我小半罐洗手液。"
  "啊?名片不脏啊!"
  唐唐面带无奈地一摊手:"你拿回来的时候是不脏,我把它从企鹅君肚子里掏出来就够脏了。"
  "……等等,你是说,你用掏过企鹅的手扒了我的衣服?!"我顿时觉得我又要出汗了,"你扔的时候就没看看是什么?非得扔完了再掏。"
  "淡定吧你,我洗了手才来扒你的。"唐唐面带鄙夷地扔下这句话,转身去厨房给我端姜茶。
  她的背影转过房间门口,只剩下拖鞋与地面之间轻软的摩擦声。我裹着被子坐起来,枕头垫在背后,那种绵软的感觉甚至让人认为生病其实也不坏。房间没来得及整理,湿乎乎的手袋躺在地板上,脏衣篮里堆着的那团衣服也像被水泡过一样,早晨刚换过垃圾袋的垃圾桶已经被擦过鼻涕的纸巾堆满了小半……不对,这才是我房间的垃圾桶,企鹅是唐唐房间的;而名片拿回来时摆在我书桌上。如果她是错将名片扔了又捡回来,那她刚才该掏的垃圾桶绝不会是企鹅。她是拿到了自己房间里才扔,扔了又反悔再掏出来的。
第25节:雾中机场(23)
  照这么看,唐唐跟名片的主人关系应该不简单。
  "发什么呆呢,喝吧。"她保持着飘进屋的速度一屁股坐到床上,把手里的碗递给我。
  碗里的姜茶还冒着热气。我心不在焉地用勺子搅着,问:"唐唐,留名片的那人是谁啊?"
  "企鹅他爹。"唐唐挪了挪屁股,把腿伸进被子,背靠在我空出来的半个枕头上。
  "难怪你这么矛盾,想扔了又舍不得。"
  "唉,我真不知道要不要跟他见见。"唐唐居然神色落寞地叹了口气。我似乎从没见过她这种表情,记忆中最接近的一次还是去年房东来要求涨房租时。看来,初恋情人对她的杀伤力远远大于房东。而"房东"和"房租"这两种物体绝对是我们之间谈过的最伤感的话题。
  见我面带难色地看着她,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此慎重的问题。她挠了挠头:"要不,不见了?"
  "唉,都费了半瓶洗手液,还是给人家回个电话吧。"
  "我回了。他说约我见面。"唐唐行动还挺快,早已跳过了要不要打电话这个问题,直接进入要不要赴约的纠结。
  "见面怕什么,去吧。"我说着,一口喝光了碗里的姜茶,侧过身把空碗搁在床头柜上。
  唐唐还是一脸惆怅:"我们都分手三年多了。我以前是觉得他肯定会回来找我,但现在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又不是银行,他存在这儿的感情爱取走就随时取走,爱存着就存着,还能有利息,还除了他谁也不能动!"
  "唐唐,这一点你要明白,你去赴约绝对不是为了他。"我微微转过身正面对她,"别管他为什么想见你,对你而言,去见他只是为了解决你自己的疑问。那些没有答案的问题压在你身上这么久,不去解决,你没法重新开始。"
  "这我也知道。但是,去面对面互相把当年的事情都问清楚之后呢?之后我就能对男人这种动物增加点信任感吗?"唐唐仰起头,依然犹豫不决。
  这一刻,我忽然清楚地意识到:唐唐不是在逃避过去某段失败的感情,而是害怕自己还对前男友存有感情。并且,是一种对他还有感情却又不敢信任他的矛盾心情。
  她怕他还想着她,她更怕他已经不想她了。
  她一直想摆脱这段感情的遗留问题,但更怕彻底将它画上句号。
  总之,她没忘记过他。如此看来,她对追求者的种种挑剔都只是因为无感。他是一双她一见到就想穿回家的鞋,只有当这双鞋尺码不合脚时,她才会退而求其次在橱窗前挑挑拣拣。其他的鞋无论高跟或平跟、冷色或暖色、漆皮或麂皮……都不是她想要的。她只不过是想带一双鞋回家,当最喜欢的鞋缺席,其他鞋都只是等着被挑剔的候补。即使买了一双候补,回到家也是不情不愿地扔进鞋柜,鲜少再去穿它。
第26节:雾中机场(24)
  大部分女人都是如此:可以妥协,却绝不甘心。
  我不希望唐唐妥协之后不甘心一辈子。
  "去吧。如果你清楚自己不会甘心跟别人在一起,那就去重新了解他;如果能证明他不值得你耿耿于怀这么多年,那现在彻底放下也不迟。"
  "嗯。"唐唐发出一个单音节,倒头就枕在我的肩膀上。片刻,她忽然想起了些什么,问我,"你老实说,你跟黎靖在一起是不是也是同样的原因?"
  "我?"我承认自己对这个问题有些吃惊,"我不是。我们没有在一起,而且,我想他跟我一样,纯粹是需要一个不会让他回忆起过去的朋友。"
  除此之外,我对过去从来不曾念念不忘。只是那些往事像一团雾紧紧包裹着我的某段人生,如果将它们从脑海中抹去,我也完全遗失了某一部分的自己。时间虽然从不倒退,但它永远是完整的。我受回忆困扰,仅仅因为它们已成为我人生的某一段,无法抛弃,也无从否认。
  失去记忆也许能获得轻松,但同时也带来了残缺。想要活得完整就必须容忍往事的存在,只是我还没找到合适的方式与它们和解。
  唐唐回房间休息后,我从枕头后翻出手机来给老妈发短信。今天我们还没通过电话,免得她打来听到我的鼻音又要担心。
  以前在家住时爸妈都把我当男孩,从不多担心紧张;现在离了家反而每天都要通过电话才能安心。奇怪的是,我的感觉也自然而然地很同步。或许,只要自己关心的人在身边,即使不多交流也有幸福感;离得远了才会更多地想保持彼此间的亲密关联。
  手机屏幕上闪着三个未接来电提示,全都是黎靖。
  发完短信给他回电话,响了才一声他就接起来,劈头就问:"你没感冒吧?"他的声音听起来倒是和平时一样,没有任何异常。
  "没事,下午是睡得太死才没听见电话响。"
  "都变声了还没事呢?"
  "哎,"我正要回答,忽然感觉到鼻子又像被软木塞堵严实了,于是只好抽出一张纸进行了一遍擤鼻涕全过程,才能对着电话说完下半句,"我们一起淋的雨,你怎么会一点事儿没有啊?"
  听到我跟感冒搏斗的现场直播,他还得意起来了:"我身体好。你平时都不锻炼吧?"
  "哪儿啊,我天天都走着上班。"
  "你家到书店走路才十几分钟,那不算锻炼。"
  "怎么才算?"
  "爬山啊。"
  听他不假思索说出这么个答案,我忍不住笑起来:"还爬山?"
  他也笑了:"下回我带伞。"
  "饶了我吧,非要锻炼的话,我宁愿绕着小区跑圈儿。"
  "还是别,你们小区里可以行车,一个人跑步不是太安全。"
第28节:雾中机场(26)
  施杰顿时一愣:"我那花……"刚说三个字就立刻打住了,典型的欲言又止。
  "花挺好看的。怎么了?"
  "那花,我是说,你觉得啊--那花看着真像买的?"他挠挠头。
  我小小吃了一惊:"不然哪来的?"
  "我一枝一枝摘下来的!绝对不是花店里的那些温室花,全部产自我家花园。"
  "我说这些花怎么看着有点不一样呢。"刚才那束香雪兰的确是有点与众不同:花瓣没有被洒上水滴,枝叶也没被修得一干二净,不似花店那些笔挺挺的花朵。卖相并不那么美,但一朵朵都开得生机勃勃。
  施杰笑了起来:"都是我妈没事儿在院子里种的。还有香槟玫瑰和月季,等开花了再给你摘点儿。隔壁邻居看到我们家月季,还以为是粉玫瑰呢,哈哈。"
  在寸土寸金的帝都能有屋前有花园住的,看来眼前这位青年才俊毫无疑问是个富二代。我对富二代没有多少好感,好在施杰看上去还算是个努力工作的富二代。
  "谢谢。一会儿你走了我就把花插好,说不定还能养活呢。"
  "香雪兰怕干又怕涝,我妈把它们搁屋里伺候了一冬天,前俩月才从盆里移到地上的。而且还没根,你就别想着水培了。"他从兜里掏出车钥匙,开了锁,转头又补充,"大不了这花谢了我再给你摘点别的。"
  看他坐进车里关好门,我挥了挥手:"不用那么麻烦,今天谢谢你了。路上小心。"
  中午与唐唐相约吃饭提起施杰家的花园,她嗤之以鼻:"淡定吧你,住别墅可苦逼了,进个城都得堵半天。而且花园有什么了不起的!果园他有吗?"
  唐唐家在三河,家里果园菜园一大片,光玉米地就有好几亩。他们家在领地中央建了栋小别墅,名副其实的地主。
  "姐,这儿可是帝都。"我夹了一片木耳放进嘴里。
  唐唐吐掉果汁吸管,腾出嘴来悠然发言:"北京从市区到市郊折腾一趟的时间早够我回老家了。就这交通状况,估计还不如我回老家快呢。"
  "唐唐,你家果园都有什么啊?"我长这么大还没亲眼见过果园呢。
  "梨啊、桃啊、杏啊、李子什么的。除了水果之外,还有小麦、花生、棉花、玉米、豆子……"
  "你简直是地主婆。"我这句话绝对发自真心。
  哪知道唐唐摇了摇头,甚是得意地反驳:"我就是地主,不是婆。"
  "唉,算了,本来想着施杰还行,能介绍给你,看来你不感兴趣。"我放弃了向她推销施杰的念头,埋头喝我的果醋。
  "那你自己要不要考虑考虑?比你那个离婚男人年轻吧?而且还没孩子。"唐唐反而推到我身上来。
  "还是别了,我又不是地主,肯定镇不住富二代。"我说着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来,"喂,你跟企鹅哥见面是什么情况?"
第29节:雾中机场(27)
  "见面不就是见面呗。"唐唐一脸退避三舍的表情,拿着那支吸管随手捣啊捣,杯子里的柠檬片都快被捣出渣了。
  我给她夹了个虾仁:"那就退朝吧,什么时候想起下文再如实禀报。"
  刚刚夹起来,唐唐就一口从我筷子上把那颗虾仁咬走,含含糊糊地吐出四个字:"谢主隆恩!"
  饭吃得差不多了,我按响桌上的服务铃:"小唐子啊,朕也得回御书房了,跪安吧。"
  唐唐一口果汁差点喷出来:"呸,御书房是给你接客用的吗?"
  我正要回嘴,忽见一边站着来埋单的服务员憋笑憋得脸都要抽了。
  走出餐厅大门,唐唐满足地摸摸肚子:"饱死姐了。这家店还不错嘛,中午二人套餐四十九,能吃成这样。喂,明天还来吧?"
  "只要你不嫌远。"我笑答。从唐唐工作的地方走过来要十几分钟,她以往天天都在楼里吃饭,这是头一回中午跑来找我,居然还说明天再来。
  "吃饱了走路回去还能减减肥,挺好的。"唐唐不假思索地作出这个英明的结论。
  路边的人行红绿灯上红色小人一闪一闪,我们站在斑马线尽头,等着面前川流而至的车辆被信号灯截停在路中央。才不过十几秒钟,等待过马路的人群像忽然发出芽的盆栽一般出现在四周。此时,每两个陌生人之间的平均距离不到二十厘米,有人目光茫然,有人若有所思,总之他们目不斜视,只盯着自己要去的方向。也有跟我们一样两三人相约一起吃饭归来的,他们旁若无人地聊天,亦不去关注其他的一切。
  在这越来越拥挤的城市,每个人拥有的世界依然只是自己所认知的那一部分。所有人都只感觉到自己的空间被挤得越来越小,就像完整的街道被无数行人分割成了一个巨大的蜂巢。
  马路对面就是我工作的书店,唐唐跟我在门口分开。
  临进门时,她忽然从背后叫住我:"喂,明天一起吃晚饭吧?"
  "我们刚刚约了明天午饭,现在又约晚饭?"我纳闷她多此一举。
  唐唐居然有点不好意思,手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呃,我吃饭的时候一直想跟你说来着,但是聊着聊着又忘了。怎么样,来不来嘛?"
  "好啊,反正也没人约我。"我顺口答道。
  "还有……带个朋友一起来吧。富二代还是离婚男人都随便你。"
  "朋友?"我似乎有点弄明白唐唐为什么不好意思了,"你不是要跟企鹅吃晚饭,顺便拉上我吧?"
  意料之中,唐唐没有否认:"又不是只请他一个人,还有你跟你朋友嘛。"
  "好,就当帮你考察一下企鹅!"我一口答应。
  可是唐唐前脚走,后脚我就后悔了:她让我带朋友,这明显看起来就是个四人约会。我不带就落单,带了又有种不言自明的意思。到底要不要问问黎靖?我们两人之间关系虽近,但如果要带出去与朋友聚会,不免又有暗示之嫌。
第30节:雾中机场(28)
  这个问题还没彻底消化,推开店门,就看到黎靖又一本书、一杯咖啡地坐在了窗边的老位置上。
  李姐出去吃饭还没回来,小章正跟一个来熟了的顾客起劲地聊着漫画书。
  对,唐唐只说带朋友去,我还有搬救兵的余地。
  趁那顾客低头翻手里刚挑好的漫画,我凑过去打岔:"欸,小章,你明天晚上有事没?"
  "没事,怎么啦?你要有事我明天可以在这儿看着,没问题。"
  "不是,唐唐明天约我吃晚饭,你也去吧?反正你们俩也挺熟的。"
  他用一种探索真相的眼神盯着我几秒钟,才问:"你--是想让我冒充你男朋友呢,还是冒充唐唐的男朋友?"
  我大惊:"我表现得这么明显?"
  他点头:"这不废话嘛。看你那样子明显有阴谋。"
  "唉,那意思就是不去喽?"阴谋败露的我叹了口气。
  小章这家伙还不忘踩上两脚:"我不行,我这么嫩,配你们俩谁都有点夸张。那边那个还可以。"他偷偷指了指正在看书的黎靖。
  我都懒得计较他嫌我们年纪大,泄了气地趴在收银台后:"能约他我找你干吗?"
  "干吗不约啊?怕人误会?管他呢,问问又不会掉块肉。要是他答应了,那肯定是对你有意思。"小章低声在我耳边鼓动。
  我眯起眼睛作皮笑肉不笑状:"是哦,问问又不会掉块肉。"
  "就是啊。"他一脸正经。
  "是你个头。"我懒得理他,站起来磨磨蹭蹭地去整理书柜。
  小章见我往里走,还不忘在身后叫唤:"丁姐,顺手帮我把每月活动海报更新一下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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