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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南事变

_34 黎汝清(当代)
  排在上面防守;这是右侧,这是左侧,山腰部都有山路可通,
  这两侧都有敌人的碉堡……我们准备先拿下主峰。”
  “为什么?”王自中问。
  “从山麓到山顶,这段坡不算很陡,只是生满了难以通过
  的杂树荆棘,这是敌人意想不到的攻击方向。”林志超目视王
  自中。
  “那么说,我们连的任务是开辟这条通道。”王自中内行
  地说,“有多长?”
  “大约二百公尺。”林志超用铅笔敲着所画的示意图说:
  “你们的任务是:今夜九时用极隐蔽的方式到达作战地域,明
  晨三时,完成两米宽的通道。攻击部队明晨二时出发,三时
  半到达进攻出发地。有困难吗?”
  王自中手托下巴,打着饱嗝,沉思着,仿佛在想着别的。
  “有一点我必须提醒你。”作战科长说,“看起来任务并不
  繁重,平均每个人在六个小时内,只完成两米的工作量,可
  是,你有劲使不上,前面只能展开两个人到三个人。”
  王自中仍在沉思。大约五分钟后,仰起脸来:
  “营长,你把咱们工兵连小看了,我感到你的计划不周!”
  “哟,你说!”林志超胜上露出了赞赏的神色。
  “等我们清出道路,从接近山顶处撤退下来,再让突击队
  摸索上去,这种作法,不是营长的战斗作风。”王自中难过地
  说,“自从章家渡断桥之后,你另眼看待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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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31·
  “你想把攻山的任务也交给你们?”林志超两眼闪闪发光。
  “正是这样。咱们连的战斗力你还不知道?”
  “谈谈你的计划!”林志超拍拍王自中宽厚的肩头。
  “开二百米的树棵子,一个排就足够了。你想,两米宽的
  正面,顶多摆下三个人,一个班,也要分三组轮流干。每个
  组只要不歇气地干五分钟,再换上一组,有的组砍,有的组
  排除。”王自中拿过笔,在纸上划着,口中念念有词:“晚上
  九点到凌晨三点,六小时,六六三百六十分钟,平均三分半
  钟砍两米,这并不难……一个排,足够了。其余两个排悄悄
  跟进,通道一通,不需要撤回,立即占领山头,既快,又能
  保密。”
  “很好,你王自中越来越爱动脑筋了。”林志超又拍他的
  肩头,“如果来不及,还有个办法,先钻进几个人去,分段施
  工!”
  四 在王自中的草铺上
  1941年元月 10日,多云,石井坑
  补记昨天黄昏、夜晚所见所闻所想:
  “喂!现在是七点整,”林志超对我说,“咱们两点钟跟随
  突击部队上前线,还有八个小时好睡!可见,戎马倥偬并不
  完全正确,闲空还是很多的!”
  工兵连六点五十分就出发了。我们睡在王自中连部空出
  来的草铺上,小院空荡荡的,雨声转急,掩不紧的门板呱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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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呱哒响。
  “我当你也跟工兵连一齐上状元岭了呢!”
  “我不干这种蠢事。一个上级指挥员,随意下去,并不全
  是好事。你在下属面前一站,他就要凡事请示你,这就干扰
  了他们的指挥。特殊情况当然例外。我的任务是执行司令部
  的计划,下达命令,由他们去执行。没有婆婆在,儿媳妇干
  得更好!”
  “这跟我想的不一样,我总以为你们忙得焦头烂额。”
  “那种人有,形式上的热闹,实质上的无效。司令部需要
  思考,思考需要安静。”
  我不由地撑坐起来,带着一种期待的神情望着这位作战
  科长。每当我跟他相处,总有点新的发现,新的收获,这家
  伙真有点不同凡响。据说人的知识象缸里的水,容易舀空;人
  的智慧却象海,无穷无尽。林志超是智慧发达的人。我可以
  看到他的眼睛在黑暗里闪闪发光。外面风雨越来越大了。
  “老林,有个问题,我一直想跟你谈谈,犯点自由主义。
  你对项英同志怎么看?中央一直批评他在统一战线上是右倾,
  执行的是王明路线,我一直是很迷惑的。学习会上是不可能
  谈论这些问题的。”
  林志超沉默了一会儿,也撑坐起来:
  “我说,只能说他是忽左忽右。这是一种机会主义!”
  “左跟右是矛盾的!”
  “胜骄败馁,骄和馁是矛盾的,却是统一的!”
  “能解释项英同志的行为吗?”
  “当然能!在最初跟国民党谈判的时候,项英同志是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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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33·
  的!他认为跟国民党谈判,接受整编就是投降,无疑是
  ‘左’的。可是,接受了国民党任命后,在南昌,又发表 ‘合
  作到底’的演说,无疑是右的!……”
  我想现在谈这件事还太早,觉得他也应该睡一会儿了,以
  免影响他的作战指挥。便躺下去,沉思不语,试图独自找到
  项英同志离队的原因。
  我发现林志超缓缓地站起来,走到门口。外面风狂雨骤,
  他站在门边,久久地注视着,我不知道他想什么,但觉得他
  心神不安。莫非他发现作战计划有什么不周?在实施中有什
  么疏漏?他长久地伫立在门边不动,仿佛忘记了身外的一切,
  一任冷风刺面,寒雨溅衣。那依门而立的侧影,给我一种孤
  苦之感,我忍不住又撑坐起来:
  “老林!你该睡了。”
  “你先睡吧!”他的声音里弥散着凄恻悲凉之气,我为之
  吃惊了:
  “出了什么事吗!”
  “是的!我在想我的妹妹,她跟赵令波去找一支队了,我
  总是放心不下。她给我留了根纸条……我产生了一种预感,很
  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这句话含着泪水,在屋子里抖,就
  象一个沉痛的音符,迷失在风雨中,接着又复归于沉寂。
  我仿佛看到他的泪水正沿着面颊潸潸流下。但我不明白,
  他为什么不想着郑芳雪。
  “老林,我在星潭前线包扎所,见到郑芳雪了!”我不知
  道在这种时候提她是否得当,“这是个完美的形象,兼有了妇
  女的美德和战士的顽强,理想的佳偶。如果我长得棒一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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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就要做你的情敌了。你真走运!”我发出由衷的羡慕之声。
  “我本来有更多的机会见到她,只要我寻找这些机会的
  话。”
  “为什么不呢?”
  “我应该疏远她!”
  “我不懂!”
  “我对今后的命运一点把握也没有。把两个人联在一起,
  就更没有把握了。”
  “你真是个悲观主义者!”我不由地激动起来,“你这家伙
  不懂得爱情!”
  “爱情?如果把它养娇了,那会感到过分痛苦的!”
  “战场上的英雄,情场上的狗熊!”我揶揄地说,“应该抓
  住一切战机!爱情,这是人类至高无上的享受,你啊,你啊,
  太可惜了,能抓住多少是多少,绝不能放弃。”
  “那么,你呢?”他从门边转过身来,我似乎看到他眼里
  的泪光。
  “我?我是姜太公钓鱼。”
  “你比悲观主义者更差劲,消极主义!”
  “不,我是工作中的唯物主义,生活中的唯心主义,爱情
  上的宿命主义!”
  “第一次听说过!”林志超回到草铺上。
  “宿命主义不确切,我可以称它浪漫主义!”
  “怎么浪漫法?”
  我给他讲了两件世界奇闻,这是我在上海作新闻记者时
  的知识积累。第一个故事,时间我忘了,从前有一位英国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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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35·
  士,跟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少女恋爱,失恋之后,便远离尘嚣,
  去过隐居的生活。但他一生仍在热恋中。这位绅士隔着花园
  的篱笆,听到邻居姑娘美妙的说话声和欢笑声,他为美妙的
  声音的魅力所迷惑,想象出姑娘的容颜和性格,将情书投过
  篱笆去求爱,当然什么也没有得到。
  “无稽之谈!”林志超不信。
  “可是,我相信。有人只相信一般,不相信特殊。”
  “那么第二个呢?”他用戏谑的口吻问我。
  他用不信任的态度对待我的奇闻秘录,首先使我产生一
  种亵渎感。我是相信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的。可是,不管他是
  否接受,我还是讲给他听了。本来有姓有名有年代有国籍,可
  以增加故事的可信性,可是,我忘了。
  一个青年,在公园的长奇上拾到一张少女的照片。他通
  过这张绝艳的芳容,想象出少女的一切,他如痴如醉地爱上
  了她,寻访她,却始终未能见到这个少女,你也一直处在热
  恋中。
  “这叫神经病!”
  “这叫浪漫曲!你没有过单相思吗?”
  “白沙先生,抱着你的少女安眠吧!”林志超打趣地说,
  “这张照片,是不是篱笆后面那个说笑的姑娘丢的?”
  这是文学家才有的奇妙的联想,觉得跟这位奇才谈话挺
  有意思。
  “喂!坦白!你今年二十九岁了,就没有染指过女色?”我
  在进行心灵探微。不记得哪个文学家说过:任何人的胸襟里
  都有秘不示人的一角,重帷深锁,掩藏着他的世情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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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6·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我现在想的恰恰不是女人。”
  “当然,你想的定是即将来临的战斗!”
  “恰恰不是战斗。你永远猜不着。”
  “我承认!”
  “我在想,历史经常犯错误。”
  “至理名言!”
  “假若我有全权来指挥这次北移,我会创造出奇迹来,就
  象拿破伦攻下士伦。”
  “你不觉得太狂妄了吗?”
  “韩信说他用兵多多益善。没有人说他狂妄。”
  “他是用实践证明了的。”
  “因此,我需要机会来加以证明。”
  “这是一种野心。老林,谦逊一点。这很危险。”
  “你不觉得这是一种进取精神吗?我们经常讲,要有雄心
  壮志,可是,当你说出来,就变成大逆不道的东西!我也说
  句你们文化人才用的隐语吧, ‘穿上衣服才能出门!’我不愿
  意让我的思想穿上华美的外装!”
  我呆愣了一会,索性坐了起来,穿好衣裳。
  “白沙,你想想吧,我们都宣誓追求真理,可是都离真理
  很远,因为真理是裸体的!”
  “老林!……”我只觉得这个作战科长的语言,带有某种
  杀伤力,“你这些想法是哪里来的?”
  “你并不真正了解我。”他站起来走向门口。我不知道他
  是观察天气还是为按捺住激动起来的心情,大约过了两分钟,
  猛然转过身来,坐在我身边,重又开口:“解放平江城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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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37·
  跟北伐军走了,打汀泗桥、贺胜桥,我都参加了,只是没有
  亲临火线。到了武汉,叶挺团长给恽代英写了封信,要他破
  格收我作为中央军政学校的最年轻的学员。我在那里,只学
  习了五个月,马日事变发生了。我又回到了家乡。那时我父
  亲正带一支游击队在幕阜山上活动。他把我派回平江城,跟
  一位中学历史教员住在一起,一方面上学,一方面做地下工
  作,保持平江县委与游击队的联系。在这三年里,这位历史
  教师把我视为诤友,他喜欢挑起我的争辩,只要我反驳他,他
  就高兴,他说我敢于反驳他,才是尊重他,证明我相信他的
  气度。他千方百计养成我的独立思考的习惯。这是一个真正
  的共产党员!他教我的第一个生活准则就是:‘我爱我师,我
  尤爱真理。’我也知道追求真理需要勇气,直言抗辩的人,历
  史上几乎都没有好下场。但,历史,却永记这些人的名字。因
  为人生多艰,要么你直面人生,做一个正直的人,这就是你
  说的那种傻瓜;要么做一个保身的明哲,丢掉人格……”
  从这一刻起,我对这位作战科长更加刮目相看了。
  五 记者用狡猾的办法,看到了人生的隐秘
  1941年元月 10日,多云,石井坑日记再补。
  我在工兵连连部足足睡了八个小时。又饱餐一顿野猪肉,
  精神大振,但我伪装睡熟。我记得托尔斯泰在 《复活》中,描
  写过聂赫留道夫暗中观察玛丝洛娃独自活动时的那种心态,
  我也是这样。大约二十分钟后,作战科长确认我已睡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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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8·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悄悄起来,揿亮了手电筒:灯碗朝下,绝不会晃我的眼睛,象
  一只偷食的猫,走到桌边。他的动作给我一种神秘感。他把
  电筒放倒,让光亮照到桌面上。他写了点什么,折叠起来。好
  奇心使我产生了询问的念头,可又犹豫不决。没有想到他来
  叫我:
  “老兄,别装睡了,替我送情书去!”
  我有点糊涂,判断力失灵了,嘿嘿一笑:“可以。你要付
  点什么代价吧?”
  “我知道你要什么,可以向你公开!”
  为了节省电池,点亮了油灯。下面是他的情书,凭记忆
  所记:
  芳雪:
  为你庆幸,你父母肯定是地下革命者。只是近期无法查
  清,也无必要,皖南遍地皆有反共分子活动,澄清你的身世
  反而有碍你的安全。
  突围前景,未可乐观,北上险阻重重,你应暂留皖南,投
  靠亲友,与当地革命组织取得联系,更安全些。据白沙言,你
  在火线抢救伤员甚为勇敢,闻之不胜欣慰。芳雪,请相信我,
  与你相识,乃人间幸事。能得到你的爱情的人,也是世上最
  幸福的人。白沙说我是悲观主义者,大概是吧!再见,当你
  接到这个便笺时,我已去前线了,故请白沙代转……
  “干吗撒谎?你应该亲自去见她!”我有些不解。
  “不,相见的幸福是短暂的,分别的痛苦是长久的!”
  “那好,我现在就去。等我回来,一齐去前线。”
  “是的,我很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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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39·
  林志超哀叹了一声,“今夜攻下状元岭,明天打到云岭,
  而后是繁昌……长江……将有无数次战斗,谁也不知……”
  我披上雨衣,投进风雨中。我知道林志超有些后悔,他
  很可能感到丧失这次见面的机会将是终生遗憾。卫生队与工
  兵连只隔着一条街道,我把郑芳雪叫到一边,把林志超的信
  交给她。她脸一红,要立即收起,甚至忘了说声感谢。我坚
  持要她当时看完。
  “哎,他走了!”这是一声大病中的呻吟。她象受了致命
  的一击,神态木然,看来极富悲剧意味。
  我不忍心再让她受苦,轻轻拉了她一把:“打上伞,跟我
  走!”
  “到哪里去?”
  “他没有走!”
  “没有走?”郑芳雪似乎没有听懂我的话,我骂了林志超
  一句,她终于明白了……
  “志超!”郑芳雪把我丢在身后,不顾一切地向屋里冲去。
  林志超那时正站在门口,望着雨帘,等待我回归。她勇敢地
  投入他的怀抱:“我一定跟你去江北……世界上,我只有你了!
  没有你,这样的磨难,我一刻也受不了。”
  我退到对面的房檐下,再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我不愿
  想象他们如何完成有生以来爱情的初吻。我想象的是工兵连
  已经在状元岭的山坡上斩棘劈荆,那些攻击部队也正踏着泥
  浆进入攻击出发地……在血淋淋的炮火硝烟中,竟然也开放
  着爱情的奇葩;在死神的钩刀下,竟然也能饱餐人生甜密的
  果实,生活是多么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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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他们在短暂中完成了永恒。可是,我忽然怀疑,我应该
  不应该这样安排?他们还在拥抱,他们还在絮语。他们已经
  神魂颠倒,失去了时空的概念,一味沉醉在芬芳的梦里,忘
  了身外的世界。
  当他们命运的闪电完成初次疑聚之后,给他们留下来的
  是什么呢?是幸福还是痛苦?
  郑芳雪终于走了。她没有想到我在对面房檐下注视着他
  们。林志超又站在门口,似乎忘了我的存在。我忽然想道:
  生活非常仁慈,使他们相会;生活又非常残忍,使他们
  分离。得到的跟失去的正好相等。
  我向林志超走过去: “怎么样!你怎么这样快就让她走
  了!”我本来想来点嘲讽,可是语气却很郑重。
  “我没有时间回答你。走吧,上前线的时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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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41·
  第二十六章
  王自中、莲 姑
  白 沙、项 英
  一 工兵连长的爱情
  暴风雨熄灭了工兵连砍伐灌木丛的刀斧声。
  王自中为了取得进度数据,他一口气砍伐了四分钟,开
  拓五米。他放心了,把柴刀交给一排长:“就照我的速度干吧!”
  “连长,谁也没法跟你相比。”
  “你们三个人一组轮番干,还不如我一个?”
  一排长笑了。王自中找了块可以挡风的石崖,把自己裹
  进雨衣里。他记住了营长的一句话:善于休息的人才善于战
  斗。他要养精蓄锐。明天,也许后天,他将回到云岭;一想
  到云岭,他就心跳血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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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2·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一个十六岁的瘦弱的姑娘,站在九峰山的一段陡立的石
  崖上。她忽然扯起补钉摞补丁的夹袄,把脸一蒙,撞了下去,
  把一声惨叫永留在人间。这是他的妹妹。他又看见,一个十
  八岁的瘦弱的姑娘,站在云岭山头,也是穿着妹妹一样的补
  丁摞补丁的夹袄。那双忧郁的眼睛老盯着他:
  “我等你回来!”
  “我一定回来!”这是离开云岭时,他留给那个童养媳的
  誓言。
  “莲姑,我们就要见面了,一定要见面。”王自中祈祷似
  地向往着那个时刻的到来。
  那时,他们工兵连住在田家冲地主田舜尧家的南屋里。在
  一个阴雨连绵的下午,莲姑樵柴跌在崖下,王自中到南堡医
  院看病回来,把她背到村头。援助别人是幸福的,领受别人
  的感谢是愉快的,王自中那时,享受着这两种感情。
  他可以对天盟誓,除此之外,绝无任何私心邪念。仅仅
  是觉得自己苦命的妹妹复活了。
  他背着莲姑,一路上,几乎没有再说什么话,但她那颗
  冰冷的心,却在这段不长的山路上复苏。几滴泪珠,缓缓地
  淌下来,从两腮,落到他的脖颈上。
  她感受到人世间还有情谊,还有温暖,还有慈爱……那
  泪,是她新生的希望,她觉得有活头了。
  王自中,是个极不善于表达感情的人,他那年二十六岁,
  还不懂得什么叫谈情说爱。他通过自学,能看报纸,能读一
  般书籍,却从未看过小说。和姑娘谈心,倾诉衷肠,和他无
  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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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43·
  他们在半路上休息了一次,可是,他什么也没有和莲姑
  说。他望着雨雾濛濛的山林,看到了他的家:
  那是 1928年,他十四岁,爸爸带着病,用独轮车给财东
  家送木炭,半路上,碰上大雨,连车带人一齐翻下山沟。他
  还看到,他那瘦弱的妹妹并没有撞死崖下,仅仅是跌伤了腿,
  他如今走在濛濛细雨的路上,正背她回家。啊!不是回家,而
  是到田姓地主家里去受苦,一个感情的浪头打在王自中心头,
  他弄不清这是什么样的感情,却被这种奇妙的联想惊呆了。
  这个联想也许就是丘比特那支随意发射的箭,陡然间串
  起了两颗淳朴的心。
  王自中透过雨帘看到状元岭的剪影,看到接敌的通道向
  前延伸,它将伸向云岭,一直伸到莲姑脚下。伐木劈荆的咚
  咚声是直叩心弦的最美的音乐。他是幸福的。他为了莲姑受
  过处分,许多人为他抱屈,他不在乎,甘之如饴,当作爱情
  应付的代价。
  二 莲姑事件和项英的决定
  王自中对莲姑的救援,对任何人都是无害的,应该成为
  军民关系中的一桩美谈,但引来的却是一场轩然大波,酿成
  了一次不大不小的反共事件。
  古老的中国,两千年的封建病根,在偏僻的山村里,根
  深蒂固,男女间的 “授受不亲”,岂容他们这样的不慎?他们
  的举动,毕竟落进了几个人的眼睛。
  页面
  ·4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她是因为跌伤了腿,才……”
  “哎呀!那是装的!……”
  面对这种谣传,天王老子也没有办法。它象看不见的细
  菌在暗中散布,你想争辩吗?找不到对手,看不见,摸不着,
  抓不住,你只能越涂越黑,越抹越脏;一切的解释,反而成
  了 “此地无银三百两!”
  世上有许多法律并不过问的事情,那些无聊的闲扯,好
  奇的猜测,恶意的中伤,幸灾乐祸的传言,添油加醋的搬弄
  是非,却扭住不放。越传越玄,越传越像真的,似乎人人都
  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应了 “十里无真信”那句俚语。你
  就是派上十个调查组,也不会查清,因为它不是帐目,也不
  是产品,它是 “捕风捉影”的产物。这些飞短流长,像条带
  刺的鞭,天天抽你,使你连睡梦时都无法藏身,直到把人逼
  疯,逼死。
  王自中和莲姑的事件并没有闹到这种地步,但又超越了
  这种地步,它从生活问题,变成了政治事件。
  那时候,新四军全部住在群众家里,不管军纪多么严明,
  驻军和房东的媳妇、女儿之间,也曾发生过几起 “互相倾
  慕”的事故,它的卑称就叫“男女关系”。因为他们不是神仙,
  而是普通的男和女,纪律的强制,理智的约束,在个别人身
  上,仍然压不倒生理的冲动,感情的沸腾。
  也许在诸多回忆录中,很少提到贪污、腐化、违法乱纪
  ……但它并不是没有。不然,整党、整风、严格军纪,就失
  去了意义,军法处的设置也就成了多余。真实的生活不是那
  样。地里总有草,树上总有虫。新四军也是来自社会,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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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45·
  在人间,它不可能纤尘不染。
  王自中和莲姑这件无可指责的好事,竟和几件“坏事”挂
  上了钩,被视为 “同类”。
  这本来还不算严重。严重的是,隐伏着的“反共力量”的
  借题发挥。
  首先站出来主持公道的是田家冲的妇女抗敌委员会。她
  们完全站在王自中和莲姑一边:她们又想出了主持公道、申
  明真象的范围,指控了田姓地主折磨童养媳的罪行,并表示
  吸收莲姑为妇抗会会员;莲姑所受的非人待遇,妇抗会要过
  问!
  民族矛盾掩盖下的阶级矛盾,在这件事情上都亮出了刀
  锋,在刀尖上,碰出了火花!
  田舜尧并不孤立,他有根基,也有爪牙!他是国民党章
  渡区区党部的委员,他的手下有一张密探网,谣言中伤的瘟
  疫,就从这堆垃圾上孳生,散布。
  他们从 1939年4月起,就变本加厉地推行国民党中央执
  行委员会密订的 《防止异党活动办法》;陈冠群在区党部的会
  议上,曾表扬过他,把他推崇为其他保甲长的楷模。
  妇抗会的干预,惹来了强烈的反击,田舜尧找到了陈冠
  群。他们找到了推行 “防止异党活动”的有利契机,双双去
  见项英。
  陈冠群的语言是委婉的,态度是强硬的。
  蒋介石在全军参谋长会议上,曾批评第三战区战绩最差,
  纪律最坏。但是,在皖南,章渡区在限制异党异军活动方面,
  成绩却最为显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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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6·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这固然由于陈冠群反共手段的高超,但也还要看他的对
  手是否顽强。
  在皖南事变前,新四军与地方政府与友军,相处得不错,
  团结得似乎很好,如果敌寇不来扫荡,日机不来轰炸,云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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