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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南事变

_35 黎汝清(当代)
  那是一个充满欢乐和歌声的安乐窝。这当然是项英的一种政
  绩——统一战线搞得好。但为换取这种 “相安无事”却付出
  了沉重的代价。
  在皖南,我们没有自己的县、区、乡、村政权,也没有
  自己的地方武装。当然,在国民党的一些保、甲长中,也有
  我们的人,但那毕竟是极少数,所以云岭,只能说那是新四
  军的驻地,或是驻扎区,还称不上是 “抗日民主根据地”或
  是 “红色区域”。
  这是一种失去独立性的依附:人在矮檐下,不碰头,是
  用低头换来的!皖南,没有苏南、苏北、江淮那种针锋相对,
  剑拔弩张的斗争局面。
  在王自中和莲姑这个小小的事件上,项英的处理是果断
  的:
  工兵连连部,立即搬出田家大院;王自中撤职,写出深
  刻的检查,不然,要开除党籍;田家冲妇抗会不得干预莲姑
  的事情,是否吸收她参加妇抗会,要经田家同意,只能说服,
  不能强迫!一切从团结抗敌的大局出发。
  项英以 “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原则,处理了这件事
  情,陈冠群和田舜尧都表示满意,称赞项副军长明智,有魄
  力!
  只有机关干部和工兵连的战士,不顾大局,公开地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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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此处理不满。直到叶挺的手杖捣了地板,才将王自中的撤
  职查办,改为党内警告处分,结束了这场风波。
  三 在状元岭下
  白沙战斗日记续。石井坑
  倾盆大雨,乌云很低,象黑色海浪在奔腾。
  长长的山沟,本来就是阴暗的,现在变得更加
  黑暗了。脚下是一道流水哗哗的溪涧,部队踩着鹅
  卵石,歪歪扭扭地走。大家都知道,今晚战斗至关
  重要。
  “打回云岭去!打回云岭去!”
  从部队到机关非战斗人员,无一不怀念着云岭。
  部队到达了冲锋出发地,大家都蹲在泥地上等待。军
  部把原来三时半发起攻击,推迟到五点,这样,一
  个半小时的等待,是过分漫长了。
  我跟林志超去看工兵连开出的通道。在通道两
  边是密匝匝的树丛,野玫瑰的刺条,钩藤的长蔓跟
  灌木树蔸,纠结交织。王连长简单地向我介绍了砍
  伐的经过。
  “每砍一斧,就觉得离云岭近了一步。”王自中
  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但却说出了形象的概括力
  很强的话。我理解他这句话的全部内涵。他和莲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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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事,在云岭闹得沸沸扬扬,我曾采访过他,是林
  志超提议要我去的。我知道,那个水深火热中的童
  养媳,在这风雨之夜,定会伫立窗前,谛听着高坦
  方向的枪炮声。
  她的耳朵是听不到的,心却是听得到的。现在
  云岭是什么样子?四顾山是什么样子?回想起大前
  年秋天,在四顾山顶的展望,变化之大,真是令人
  触目惊心。想到当年项英同志谈笑风生和今天悄然
  离队,都不象是真的,恍若梦境。可悲,可叹。
  进攻的时间终于到了。
  高踞在山顶上的敌人,对隐藏的危险一无所知,
  在风雨交作的催眠曲中,在碉堡里酣睡。这些守在
  隘路口上的哨兵,不愿意在风雨中游动,在巨大的
  崖石下,蒙着雨衣雨布,躲避风雨。
  当碉堡里传出手榴弹的火光和爆炸声时,这些
  躲雨的哨兵竟想不出发生了什么事情。冬日的雷鸣
  电闪把黑夜扯得粉碎。
  哨兵醒悟了,猛然跳起,却又象没有站稳似地
  跌倒了。迎面射来一阵弹雨。
  我军在无一伤亡中,就把山头占领了。
  拂晓的微光中,我军摸到了山岭下的各个山村。
  枪声骤起,梦中惊醒的敌人,炸尸般地跳起来,在
  地铺上乱撞乱摸。手榴弹的红光尖啸着刺进他们赤
  裸的躯体……惨叫声使我想到某种巨兽死前的哀
  嚎。没有死的光着身子拖着枪,在冷雨中向西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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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把军衣,食品和鸦片烟枪,丢弃在群众家里。我
  军抓到了上百名俘虏,冲向敌军阵地的纵深。
  状元岭一线,全部控制在我军手中。暴雨渐渐
  停止,天空的浓云,竟然开启了一条缝隙,露出了
  蔚蓝的天空。
  叶军长来到前线,他手提着抓柄手杖,不慌不
  忙地走上山顶,举起望远镜,观察着战斗的进行。他
  命令教导总队从左下方压往南容一线;命令三团,分
  多路纵队,从左前方压向田胡、明唐里、唐村、东
  岗村一线。枪声骤起,喊声震天,军号声中,我军
  湖水般向敌军扑去。顿时间,一四四师全线动摇,向
  茂林方向溃逃。
  驻守在东岗村一线的广西猴子新七师,狂烈地
  开枪,阻止一四四师溃退。一四四师只好返身杀回,
  伤亡惨重。
  “军长!我们成功了!”军直机关的同志们,情
  绪振奋,信心倍增!
  叶挺未置可否,又举起望远镜来。
  这时林志超已从前线回到他的身边。他发现作
  战科长一脸焦虑的神色。
  “老林!你看,能突出去吗?”
  “军长!我们没有后继力量了……白天,威胁太
  大。”
  “一四四师溃退了!……”军长的话,与其说是
  反驳,无宁说是想保持最后一线希望。如果一支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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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能从敌人侧后出现,那该多好!那将是滑铁卢
  战场上布留赫尔的一支生力军投入增援。可是,赵
  令波却杳无音讯。
  这时工兵连长带来了一名国民党军官,晋见叶
  挺。他是一四四师的一个排长,带领全排举行了战
  场起义,在工兵连的战士们面前放下了武器。排长
  叫吴志成。
  “军长!我们的子弹是打日本的!我们全排愿意
  投到新四军一边。过去,我们就想投过来,怕破坏
  两军关系,怕你们不收,现在弟兄们不怕了。”
  “谢谢你们!在新四军最困难的时候弃暗投明。”
  军长握着这位排长的手,“你们是真正的炎黄子孙。
  兄弟们愿意参加新四军投入战斗的,由林科长安排
  编入战斗序列:愿意回家的,由敌工部发路费回家。
  王连长,请带吴排长去见林植夫部长!他们就在后
  面。”
  在他们走下山坡时,我急追几步,赶上了他们。
  王自中把我介绍给吴排长。后者用谨慎好奇的眼睛
  盯着我,等着我发问。
  “你是共产党员吗?我问。
  “不是,正巧相反,我是国民党员!”
  “那是什么原因……”我作了个手势。
  “因为我是一个中国人,我不愿意打自己的同
  胞!”
  “可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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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没有说完,就有几发炮弹落在状元岭上。我
  听到有人喊我。我急忙拉拉吴排长的手,翻身用力
  登上陡坡。前面的形势发生了逆转:我们的部队被
  敌人的反扑挡住了。军长带着望远镜,对林志超说:
  “形势很不利呀!”
  “是的。刚才,一四四师的溃退,并不是全师溃
  退,只是一个团的溃退,是被我们打懵了,战斗力
  并没有完全消失。他们的左翼是新七师,这个敌人
  很讨厌;右翼是七十九师……硬拼恐怕不行。”
  “那么,只有后退了!……”军长把望远镜放下
  来。
  这时,敌军冲击的波浪象碰上了崖岸似的,反
  流回来。
  叶军长长叹一声,留下坚守状元岭的部队。全
  军退回东流山下的石井坑。
  从现在起,石井坑守备战就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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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2·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第二十七章
  叶 挺、梁 朴、项 英
  一 在通往石井坑的隘路上
  叶挺跳下马来,脸色铁青,站在被阻塞的隘路口上。阻
  塞,阻塞,老是阻塞,可怕的阻塞!在状元岭通向石井坑的
  狭窄的山路上,七十多副担架停放在这里,充满着骚动与喧
  哗。刚刚炸开的炮弹坑冒着黑色的硝烟,齐膝的蒿草冒着火
  苗,矮树丛上挂着沾血的布片。重伤员的血水,从担架上滴
  下来,染红了半米宽的砂砾山道,给后撤的部队带来恐惧。
  两个伤员丧失了理智,他们从担架上爬下来,拦在路口,
  撕掉了胸前的绷带,两腿叉开,用滴血的手,僵直地指着西
  北的几座黑云似的山丘,声音使人发悚发紧发冷:“打回云岭
  去!我看哪个狗娘养的敢撤!”
  “我们爬也爬回云岭,死也死在云岭!”另一个伤员声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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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53·
  力竭地喊了几声,便轰然倒地,鲜血从鼻孔和嘴角向外流。
  叶挺满脸怒容,向那个伤员走过去:
  “到担架上去!这里,只有我来发布命令!”
  “军长!”那个伤员红如炭火的眼睛认出了叶挺,但他似
  乎疯了,把那只滴血的手指向叶挺,仿佛给他下着命令,“打
  回云岭去!打回去!”这喊叫使人毛骨悚然。
  郑冬生认出了同村好友,立即扑向那个伤员,拦腰一抱,
  低声说:“夏林!你疯啦!”一把将他推倒在担架上,那个伤
  员的双手还在担架上乱抓乱舞,受伤的狗子似地哀嚎。
  几颗炮弹落在路边的斜坡上,火光一闪,喷泉般的泥沙
  升腾起来,洒落在担架上,弹片嘤嘤地啸叫着,冰雹般地打
  落在四周。云状的有毒的黄烟缓缓地横过担架队的上空,被
  炸弹的闪光撕碎,重又腾起、积聚、散开。
  一颗炮弹在担架间炸裂,一个伤员跳跃似地飞腾起来,带
  血的断肢和冒烟的军帽抛到山坡上,一块拳头大的碎肉打在
  一个女护士的脸上,使她发出尖利的惊叫声!一丛酸枣棵子
  挟着一股热风扑到叶挺的脸上,在他的左颊划出了几道血丝。
  大地在痛苦呻吟。
  叶挺推开郑冬生,指挥担架疏散。他看见状元岭的部队
  已经撤退下来。眼前的一切混乱,仿佛是一个遥远的梦景,很
  象是广州起义失败。现在部队建制已乱,电线不能架设,散
  乱的部队和非战斗人员都听不懂号声。这种失控状态,任何
  指挥员都没有办法。
  叶挺站在隘路口上。看着向石井坑溃退的人流,一时间
  忘记了身外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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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军长!”他听到有人叫他。
  一副担架停在他的前面。躺在担架上的人颧骨高耸,脸
  如死灰,瘦得怕人,叶挺端详了他好久,才认出这是组织部
  长李子芳。这位归国的菲律宾华侨,是个老布尔什维克,患
  有第三期肺结核,在北移前夕,盲肠炎突发,刚刚开了刀。他
  似乎洞悉了叶挺的心境:
  “军长,战士并不畏死,以死相拼是容易的!可是,我们
  的非战斗人员太多,都是革命火种……”
  “李部长,”叶挺蹲在担架前,握住李子芳的枯如干柴的
  手,“我懂你的意思,部队已濒临绝境,突围无望。”
  “应该寻求外力。江北部队显然不能救急。昔日韩侯忍辱
  胯下,为救部队何妨以曲求伸?目前国共尚未破裂,新四军
  仍为国军编制,你可以直电给蒋,请其下令解围,或可保存
  一部分革命力量……”
  “这办法也许可行!”梁朴从旁建议,“即使无效,也不会
  有害。”
  叶挺默然无语。郑冬生急忙铺在地上一条军毯,叶挺木
  然地坐了下去。他的目光,落在对面山坡上那棵被弹片削断
  的幼杉。它被拦腰折断,小小的树冠荡悠着象一只断臂,疼
  痛难忍,在寒风中簌簌颤抖。
  叶挺产生了一种错觉:那棵挺拔的杉树,并非被炮弹炸
  断,它是因为承受不住过大的重量,弯曲,弯曲,再弯曲,咔
  喳……叶挺全身一颤,他觉得体内的所有骨骼都断裂了,一
  阵屈辱涌上心头。他今天,才真正体验到 “忍辱负重”的真
  正滋味,他听得见自己灵魂的呐喊:“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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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55·
  参谋处长张元寿轻轻地提醒着:
  “军长,越早越好。”
  叶挺离开李子芳的担架,坐在路边的坡地上,僵若木石,
  他双手按住手杖的抓柄,精钢的杖尖,圆锥似的插进泥沙之
  中。此刻,折断是那么容易,弯曲却疼痛难忍,他胸腔里填
  满了悲哀的往事,外面罩上了一层沉静漠然的寒冰。血丝丝
  的两眼直盯着眼前那棵断树。就在这一刻里,他也许感受到
  了人生的一切苦味,他容忍了一切,他放弃了一切,他失去
  了一切;也许他的脑海里是一片空白,不再想什么,不再希
  望什么。
  参谋处长,警卫人员,作战科的参谋,机要秘书,都静
  立在他左右,对军长的决策抱有迷茫的信心。只有担架上的
  李子芳看出叶挺真正的心态,那是一种悲伤绝望和完全的自
  弃,他面临着比生死抉择还难上百倍的抉择。全军的脱险、军
  人的自尊他全都要,却又不能两全。又有几发炮弹在灌木丛
  中炸开,升腾的烟柱,使他回到了现实中来,而且卸下了他
  的重负,他猛然站起,面带凄恻声调奇特地说:
  “那好,我来口授电文。”
  职遵命北移,到茂林地区即遭友军四面包围,其
  后即到处遭遇攻击。今四面被围,弹尽粮绝。如委
  座以为新四军仍系抗战部队,而职仍系抗战军人,则
  恳请立即命令各友军解围。如获成全,职当立即来
  渝请罪,虽死不辞。临电惶恐,伏维钧裁。职,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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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6·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挺……
  叶挺口授完毕,嘱谷学清请梁朴修辞发出,而后上马直
  奔石井坑,把军部所有人丢在后边,他的红马和栗色的皮夹
  克,消失在山拐弯处,象一缕熄灭的火焰。
  那马,在狮形山下停住,仰天长嘶。被炮击赶来的山雀,
  啁瞅惊叫,轰然起飞。叶挺一人,脚步蹒跚,醉酒似地走进
  树丛,有一株倾倒的栓皮栎挡住了他的去路,他停住了,像
  突然中弹似地摇晃了一下,栽倒下去。他坐着倾斜的树身,弯
  腰垂首,宽厚的双肩开始抽搐,颤抖,双泪无声地满满流下,
  一滴一滴洒落在枯草上。犹如点点寒露。
  他不知坐了多少时候,死寂的石井坑响起隐隐的马蹄声。
  蹄声急骤增大,郑冬生带领骑兵班疾驰而来。
  叶挺不愿任何人看到他的失态,猛然站起,但又立即蹲
  下了,他觉得身躯从未有过的疲惫和沉重,那是比死更甚的
  悲哀。
  二 叶挺的失误
  狮形山下,军部临时指挥所设在一间很宽敞的北屋里。
  叶挺端坐在铺着作战地图的方桌前。他象一个思路阻塞
  了的作家,苦思冥想,搜尽枯肠,绞尽脑汁,总是突不破厚
  厚的樊篱,揭不开沉沉的帷幕,思想的奔马疲倦了,倒卧荒
  沙,不再驰骋。高坦之战燃起的希望之火,在新七师阻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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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57·
  弹雨中熄灭了;发给委座的电文,纯属幻想,与虎谋皮,岂
  能有望?
  全军覆没的危险,暂时还很模糊。他站起来,在这间宽
  敞的青灰色的屋子里走来走去,划火吸烟,不停地看表。这
  都不是他平时的习惯。他急等着侦察科长的到来,以便根据
  他的情况报告,定下决心。
  侦察科长终于到了。
  叶挺向侦察科长作了个手势,要他走到铺展着地图的桌
  边。
  侦察科长,以平板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声调,极为清晰地
  报告:
  “一,敌四十师一一九团,由荡家村、蒋家村,到达倪家
  村,向东流山搜索前进。这是八时二十分得到的情况。
  “二,敌七十九师二三六团完成沥岭——沥岭西北高地
  ——狮子山之封锁线;第二三五团,完成狮子山——椅子堂
  ——杨家村——王家村——麒麟山之封锁线;第二三七团控
  制于康营附近,作为机动。
  “三,我侦察兵捕获五十二师传令兵一名,这是顽军传送
  的命令……”侦察科长把缴获的命令送给叶挺。
  叶挺迅速地溜了一眼,交给了参谋处长。
  侦察科长流水账似地报告了二十分钟,等于说了六个字:
  重围已经形成。
  新任参谋处长张元寿看到军长突然变得神色困倦,他急
  忙给军长一把椅子。军长坐了下来,打开地图,躬下腰身。这
  形象使他感到,整个的历史的重压,压在军长的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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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8·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张处长心中漾起一种内疚的感情,作为一个参谋人员,他
  未能为军长分忧。整个指挥部,在这个青砖铺地的宽大的厅
  堂里:包括党、政、军各方首脑和参谋人员,都沉默无声。
  空气中弥漫着 “走投无路”的沮丧,激荡着 “破釜沉
  舟”的决心。
  此时,叶挺的心理压力也许太重了。他的脑际未能出现
  北伐时,面临严重局面那种智慧的闪光!
  张处长又重新审查了标定的地图。仰起脸来,他看见叶
  挺面部表情极为严肃,近于阴森,浮肿的眼眶里,失去光彩
  的眼睛,射出殷红色的光,眼球上布满血丝,象喝醉了酒似
  地摇晃了一下,撑住了抓柄手杖。
  “军长!”张元寿指着地图上的榜山说,“五十二师命令第
  一项,显然是指我们的一纵队。命令中说,‘其余一部已西窜,
  有向北逃窜模样,’这说明一纵队已经向我们靠拢……这对我
  们很有利!”
  “是的!”叶挺语音里仍含有严重的沮丧情绪,“就不知他
  们还有多少人,也不知赵令波能不能……”
  “军长!”梁朴向他们走过来,忧心忡忡地说,“我看,目
  前形势未可乐观,也许到了必须借助中央的政治压力,才能
  解围的时候了!……”
  “也只好如此了!”
  谷学清立即出现在军长面前。他在硬纸夹上,用铅笔记
  录军长的口授。
  “打给毛泽东、朱德、王稼祥同志。”梁朴说。
  叶挺点点头,然后缓缓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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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59·
  支持四个日夜之战斗,今已濒临绝境,干部全
  部均已准备牺牲。请即斟酌实情,可否由中央或重
  庆向蒋交涉,立即制止向皖南我部进攻,并按着原
  来协议,保障新四军安全移江北以及释放一切被捕
  军部工作人员。
  叶挺
  梁朴
  细心的读者,可以看出,电文的逻辑性很差,文字也不
  精确。由此,可以想到电文起草者当时匆忙的形态和纷乱的
  心境。
  叶挺、梁朴把电报发出后,舒了一口气。但是,这份电
  文所带来的后果是值得研究的,未来的历史学家们,无论从
  军事角度和心理角度都可能有所争议。
  这份电文,从叶挺、梁朴当时的心境来说,是双管齐下,
  是军事突围和政治交涉两手并举。无疑,是正确的方策。它
  会不会带来心理上的副作用呢?
  叶挺为了等待中央的交涉,就必须展开石井坑的守备战,
  用较长的时间的固守,等待中央与蒋介石交涉成功。能否守
  住石井坑,关键的关键就是守住东流山。
  在战斗中,有个相似的情形:一个指挥员,每当最危急
  的时刻,他最器重谁,就喊谁。
  叶挺派刚刚从阻击线上回到军部的林志超带领工兵连去
  把守东流山,指定作战科长为军司令部的代表去协调东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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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0·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各部队之间的统一指挥;并指定工兵连死守东流山的咽喉之
  地—— 371高地。
  三 项 英 回 归
  项英、袁国平、周子昆,从东流山下的峡谷里走了出来,
  他们身后跟着刘厚忠和十三名警卫人员。
  他们在八日深夜离开军部之后,便向敌人合围的相反方
  向穿插过去。无疑,这个穿插方向是正确的。逆网而上,只
  要稍有空隙,就可以从网眼里脱逃而出。
  但是,有一点他们没有想到:道路不熟,夜色漆黑,又
  无当地向导带路,在山林里象捉迷藏似地兜圈,几次穿插都
  没有成功,险些钻进敌人窝里,欲找空隙反碰上实体。
  三支队五团是全军的后卫团,在高坦之战前,在九日凌
  晨三点钟,他们奉军部命令控制高岭,挡住七十九师,保障
  我军侧后的安全,掩护和支援二纵队攻击一四四师。
  后卫团完成了后卫任务,得知全军向石井坑集中守备,他
  们便从高岭撤回。恰与项英一行十七人相遇。
  这种相遇,使团长徐锦枝、参谋长梁金华、副团长林开
  风,都很惊讶:
  “政委?你们这是到哪里去啊?”
  就在这迎面相遇的一瞬间,项英黧黑的脸色,变成了死
  灰色,接着又转为涨红。他的上颚骨和下颚骨呷呷地发起颤
  来。正象一个人,在暗中作盗忽然被朋友熟人看到的时候,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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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61·
  常发生的那种现象,心理上没有准备,他没有能够控制住自
  己的表情,一时无法恢复到往常上下级在此情景下相逢时,应
  该具有的那种感情和动作上去。
  “这……这……”
  项英木讷了,上级在下级面前,出现这种张口结舌的窘
  况,他生平第一次遇到,他感到自己象站在一条晃荡的小船
  上,马上就要晕倒了。项英本来是个极度镇定沉着的人。现
  在,这种冷静的品格,不但不能救他,反而使他陷入绝境。他
  清醒地知道:纵有千条托辞,也难以解释为什么身着便服?为
  什么离开了军部?他们要去何方?为什么和自己的部队相逆
  而动?为什么向敌人围过来的方向潜行?
  袁国平也发抖了。他站在刘厚忠的身后,虽然全身被挡
  住了。他还是准备如实相告。不然,这一关是过不去的。
  周子昆因不首当其冲,所以提前反应过来,在项英喃喃
  无语时,他急忙趋前解释,说是由于昨夜大雨天黑,和军长
  以及司政机关失散了,因为没有向导,走错了方向。
  这些理由,虽然经不住仔细推敲,但可以解脱相对无言
  的极为难堪的窘境。周子昆为了做得更符合自己的身份,便
  问徐团长,部队从哪里撤回来。
  这一问,颇有点画蛇添足,三位团领导困惑地互相对望
  了一眼:军副参谋长竟然不知道他们五团的任务,这是可能
  的吗?
  “那么说,你们在八日晚上就和军部失散了?”团参谋长
  机敏地计算了一下日期。
  “是的,是的……”项英急忙打断梁金华的提问,“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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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2·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可好了,咱们一起找军部吧!”
  三位团领导便不再问,跟随二营 (五团前卫营)后尾,向
  石井坑开进。
  他们一路无言。项英接受了周子昆的教训,不敢随意提
  问,更不作任何指示,避免和团领导交谈。这种反常的举止,
  使三位团领导大惑不解:军部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五团前卫营到达东流山南麓时,便接到军长的命令,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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