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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雪原》作者 曲波

_3 曲波 (当代)
大嫂指着少剑波说。
“富昌?”前头那个警察拿手电筒向少剑波脸上晃了两晃,又上下打量着。
少剑波倒沉着起来,站在那里,若无其事地手扶着自行车。
另一个问:“挂号了没有?”
“没有,因为今天走。”少剑波从容地说。
“为什么戒严前不出城?嗯?”
少剑波笑了一下说:“现在我正要出城,到八点可以出去!”
“不管他!”另一个警察说,“这几天没查着个嫌疑犯,挨了多少狗屁呲,妈的,带
走!”
没由分说,把少剑波带了出去。
赵富昌老婆和小柱子有点慌了,少剑波回头从容地说:“大嫂,不要紧,邮差是不怕这
个的。”
秦皇庙第三大殿西廊房下,一些人正在吆二喝三地掷骰子。四个警察带少剑波进去喊:
“报告警长,查着个嫌疑犯!”
一个满脸胡子的警官,光着个秃脑袋,手抓骰子,还没掷下,回过头来不耐烦地上下打
量着少剑波。
少剑波没等这位警长开口,便理直气壮地来个先发制人:
“报告警长,离戒严还有二十分钟,我要出城,他们却把我捉来,在戒严前随便捉邮差
是犯法的。”
那警长看了看表,七点五十五分,指着四个警察破口大骂:“你们他妈的尽办些拉屎不
揩腚的罗嗦事。非特别戒严不准捉邮差,你们不知道吗?快放他走!快走!快步!”说着便
回身一使劲:“六啊!”骰子在磁碗里叮呤乱响。
少剑波看着这个情景,便又顶上一句:“报告警长!他们耽误了我出城,现在戒严时刻
已到,我出不去啦。”
那警长回头向四个警察斜了两眼:“他妈的!真找麻烦,请神就得送神,把他送出城
去!”
四个警察垂头丧气,和少剑波出来。少剑波故意一瘸一瘸地走,电灯光下,四面望着,
庙内的情景被“拍摄”在眼睛里。一个警察正没地方出气?,狠狠地推了他一把:“装什么
样,又没打你!”
“唉,兄弟不是,我的腿今天骑车子摔了一下,请担戴。”
刚说完,只听得最后的一座大殿发出了一声惨叫,接着便是一阵“汉奸,卖国贼”的大
骂。少剑波一怔,顿时一阵心酸,“这又是同志们在受折磨。快走,越快越好。”他的脚步
加快了,出了市。
月光下,他飞身上了车子。
乱葬岗望乡庙旁,王孝忠正等得焦急,不时地起来张望,当他看到剑波的影子,喜的满
身轻松,大步抢上前去,接过了车子,急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少剑波擦着脸上的汗水,对王孝忠说明了经过。最后他兴奋地握着拳头说:“万事俱
备,孝忠,你快去!按计划行动。”
王孝忠立刻动身走了,魁梧的身躯消失在春夜茫茫的麦田里。
邮差已经睡了一觉,看着这两人的行动,更加莫名奇妙。
但他已经不害怕了。少剑波开始和他拉起呱来,一直谈了两点钟。原来赵富昌本是个教
员,因为他班学生日文考得太坏,被特务机关捉去蹲了三个月,又灌凉水,又坐洋板凳,后
来经十家朋友担保,才被释放。现在当了邮差。
夜半,月儿偏西,满天星斗,露水浮地,身上湿渌渌的,少剑波满身汗水在微风吹拂之
下,有点凉意。
十二点半了,少剑波焦急的脸上有点烧,心中忐忑不安,不断地向王孝忠去的方向张
望。
突然西山日军岗卡上叭叭响了两枪。少剑波顿时心中噗噗乱跳,担心武工队会被封锁着
过不来,计划就完全破产了。
原来烟台外围每千米一个碉堡,五千米一个母堡,中间夹四个子堡;母堡驻日军一小
队,子堡驻伪军二十名,守卫得很严密。
正在着急中,只见一排人影沿田坎走来,少剑波问声:
“口令?”
“拿贼!”王孝忠的声音。他把武工队领来了。
全队三十名,个个精神饱满,勇气十足。
大家围成一团,少剑波详细讲了计划,规定了每个组的战斗分工,然后他严格地规定了
纪律:“因为是在敌人心脏,非十分必要,不准射击,尽量用战刀和刺刀,因为打枪惊动了
敌人,任务是不好完成的,甚至会被敌人消灭。”
出发了,邮差满身高兴的当了向导,同少剑波走在前头,顺市郊菜园边、麦田、小沟、
坟头、树行,一直来到秦皇庙北边的三所独立间屋后面。队员们各人静静地掩蔽好,怒视着
这座秦皇庙。明月之下,看的清清楚楚。
两个伪军在顺围墙游动。
十分钟过了,两个往返巡查的伪军端着枪,若无其事地走过来了,刚到拐角处,早就躲
在那里的王孝忠和于典礼,一声不响地从身后猛扑过去,拦腰抱住了。两个伪军大吃一惊,
刚要喊,早被两只大手掐住了脖子。拖到房后,刀尖对准他们的胸膛,剥下了他们的伪军
装,问了口令后,便用毛巾堵住了嘴,绑在一根横倒着的大圆木上。
王孝忠和于典礼穿上伪军装,带着十个队员,奔向庙前大门的伪军守备队。
少剑波留下十个人在庙外掩护,自己带了十个人,搭人梯爬上了北墙,踏着墙头攀上一
棵大松树,顺一条大绳,溜进了庙院第四殿后身。
第四大殿,从窗户里射出了耀眼的灯光,传出来受折磨的人们的惨叫和愤怒的骂声,证
明还在进行审问。
少剑波十人分了两组,顺东西两山墙,摸到门旁。蹲在黑影里向里一看,这庙内没有泥
塑像,只有些木牌位。中间坐了三个警官,有支手枪放在铺着台布的香案上;旁边站着一个
穿便衣的,长得贼头贼脑;两边香案头上坐着两个录供的,手拤着笔,在等犯人说什么,在
这些犯人面前,好像他这个录供的生意特别萧条。地当中一个被审问的同志面对着三个凶恶
警官站着,戴着脚镣,骂声不止。旁边四个武装警察,两个手提匣子枪,张着大机头,两个
蹲在炭火炉子旁烧火筷子。
“快说!免得皮肉受苦……”
这个警官吼声未绝,少剑波一个箭步窜进去,战刀一挥,把持匣枪的一个站堂的警察砍
翻在地。
“别动!谁动打死谁!”
十支枪口一起对准那些杀人魔鬼,吓得他们龇牙瞪眼,呆的像块木头牌位。中间那个警
官,刚想拿桌子上的枪,被刘勋苍一战刀剁掉了四个手指头,喊了一声:“老实点!”
其余的纷纷跪下求饶。
少剑波命令三个人看了俘虏,把警官、叛徒紧紧地绑了,自己率领七个人大摇大摆地来
到一四八号炮台。
“口令?”
“东亚!”答声未落,刘勋苍、董中松早已到了跟前。用枪指着那个看守喝道:“开
门!”看守被这突然的事情吓得呆了,拿着一大把钥匙瑟瑟发抖。
队员董中松一把夺过,喀喇!
喀喇!开了三斤重的大铁锁。当啷啷!铁门开了,一股扑鼻的血腥味扑来。
进碉堡一看,下层空空的,少剑波急忙上了二层。原来被捕的同志全押在这里,像沙丁
鱼罐头一样,挤得紧紧的。有的在呻吟着,有的已昏昏入睡,发出微弱的喘息。少剑波兴奋
地压低了声音:“同志们!武工队来啦!别慌别怕,一切都很顺利,快起来走!”
只听得嗷的一声,二十几个同志,忍受着无限的痛苦,欢腾若狂地跳了起来,哗啦啦,
镣铐乱响。少剑波急忙两手往下一按:“同志们小声,守备队还没有解决。”马上命令捉来
的那个看守拿钥匙开了镣铐。二十几个同志手脚自由了,把镣铐拿在手里,准备必要时用它
来当武器厮打。
少剑波为了迅速解决守备队,便下了碉堡——一四八号炮台,刚一出门,迎面跑来王孝
忠,左手持枪,右手拿把大战刀,伪军帽子也掉了,低声向少剑波报告:“我们十个人,答
上了口令,走到近前刺死了两个门岗,直奔东南守备队驻房。里面睡得呼呼的。我们从枪架
上收了枪。敌人一点没发觉。我刚要回来报告,一回头,妈的,正碰上他们的带班的来了,
这小子一看大喊了一声,往外就跑,被我用刚得的这把战刀一刀劈死,现在全部解决。”
“好!全部胜利!”少剑波兴奋地微笑了一下,接着眉头一皱,心中默默核计:“武工
队三十人,救出的同志二十二人,叛徒和大汉奸又是六人,再加上俘虏的伪军守备队四十多
人,合共有近一百人,被救同志又不能走。人多了目标大,容易被外围碉堡的敌人发觉而出
不去,必须在拂晓前迅速撤出。”
于是他决定,把守备队俘虏及看守全押上一四八号炮台,放上一大堆宣传品,锁上三斤
重的大锁。被救的同志丢了镣铐,拿了刚缴来的枪支,忍着棒伤的疼痛,押了叛徒和警官先
走出秦皇庙,武工队断后掩护。
一群人刚溜出敌人的外围碉堡群,突然背后一阵枪声,子弹掠空而过,行列中的七个汉
奸眼里射出了一线希望的残光;被救的同志有点慌。少剑波瞧着七个汉奸冷笑了一下,回头
向二十几个同志安慰道:“放心,同志们!”话刚完,轰隆隆!
一连串的巨响,敌人碉堡跟前腾起了数十根烟柱,然后汇成一片黑烟,冲天而起,制止
了敌人的枪声。少剑波喊道:“同志们成功了!”队员们一起欢跳喊道:“鬼子吃西瓜
了!”
原来是武工队政治指导员巴本春同志,按着计划星夜大摆地雷阵。天亮敌人追来,巴本
春同志的地雷大显神威……这就是年轻的少剑波惊破敌胆的一段故事。就因为这,他被军区
司令部传令嘉奖,并得到了作为奖品的两件珍贵的战利品——笔和金壳表。
一想起了这些往事,他就精神焕发信心百倍了。
 
第四章 杨子荣智识小炉匠
“差两分十点。”王团长看了看表,亲切地看着再过一点零两分就要出发的少剑波,他
们已经谈了两个钟头,所谈的内容全部是小分队在森林地带活动的战术问题。
“报告!”警卫员高波走进来,“田副司令到!”
王团长和少剑波立即离开座位,刚要出去迎接,田副司令已经跨进门来,他和少剑波握
了手,玩笑地问道:
“怎么样?远征司令同志?”
“一切都准备好了,离出发还有一点钟。”
“一切!嗯?一切?”田副司令不慌不忙地坐在一个凳子上,“好吧,那你就汇报一下
你的一切吧!”
少剑波立在田副司令的对面,像在操场上背报告词一样:
“小分队的组成,有侦察英雄杨子荣,战斗英雄刘勋苍,攀登能手栾超家,长腿孙达
得……”
他从人员说到装备,说到他所想定的战术,他所准备的一切。他显然有些满意自己的准
备工作,不觉流露出了一点骄傲的情绪。
“这就是你的一切吗?嗯?”田副司令的脸上现出了少剑波没有想到的严肃的表情。
少剑波知道首长已经听出了漏子,又知道他向来对部下战前的准备工作要求很严,不放
松任何一点微小的破绽,所以少剑波脸上一红,没有回答。
“嗯?怎么样?一切都报告完了吗?”
“都完了!”
“我问你,发生了伤号怎么办?”
“这个已经准备了!”少剑波微笑着松了一口气,“每人带了三个救急包。”
“三个救急包能解决伤病员的一切问题吗?”
“轻伤是可以的!”
“要是重伤呢?”
“我相信战士们的全身本领和忍耐力……”
“荒唐!”田副司令更加严肃地把眼盯着他,“如果那伤势超过了战士的忍耐力呢?
嗯?那只有让战士牺牲生命吗?”
“不!绝不是这个意思。”少剑波又有点着慌了,“我们要集中所有的智慧,用极少的
伤亡换取大的胜利。”
“那只是你的主观愿望。要知道,茫茫无边的林海,不是你当年的烟台街;酷寒的北满
严冬,不是你胶东半岛上的春天;现在你是满山捉恶狼,不是烟台市的瓮中捉老鳖;你的战
斗全程至少是半年,而不是你烟台街上的一宿。时间地点条件都不同了,懂吗?”
“是的!”少剑波心服口服地承认,“我只想让小分队更精干,尽量不让它有什么累
赘……”
田副司令看到这个心爱的年轻的部下已经有些难为情,脸上便现出了笑容,走到剑波跟
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我先给你记上这笔账,开始就主观潦草。你在日记本上也写上,你就写:‘老田这家
伙真厉害,没出发就把我克了一通’,还可以加上个破折号,‘不吉之兆’!”
三个人都笑了。
田副司令为了看看即将出发的小分队和不耽误少剑波的准备,便戴上军帽,说了声“快
准备你的卫生兵”,便走出门去了。
王团长和少剑波对笑了一下,一伸舌头:“好厉害!”王团长转回身向卫生队打电话,
让卫生队长立即派一个身强体壮、政治坚定的卫生员来,要带足防冻、急救、止痛的药品。
不多时,进来一个经常坐大车的患气管炎的卫生员,王团长一看生了气:“真乱弹琴,
快回去叫你们队长来,回去!”
那个卫生员揉着他还没睡醒的眼睛回去了。
当卫生队长走来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半了。他听了王团长的申斥后,提出了他的困难:
“体格强壮的卫生员都下连队了,卫生队所剩下的两个男卫生员都是身体最差的老病
号,要不是这样他俩也早就到连里去了。那一个是脚鸡眼病,还不如这个害气管炎的呢!早
也没通知准备,现抓……”
“好啦!好啦!”王团长不耐烦地走近电话机,向一营挂电话,“总机……总机……要
一营……要……”
“报告!”一个清脆的少女的声音,使王团长转回头来,“用不着向营里调,我去!”
白茹——卫生队的护士长,十八岁的女兵,已全副武装,精神是那样的饱满,瞪着美丽的大
眼睛,直盯着还没挂通电话的王团长。
少剑波在一边不耐烦地把手一摇:“乱弹琴!你们卫生队好不好不来开这个玩笑?”他
把头一低,喘了口粗气,嘟哝道:
“除了‘病号蛋子’,就是‘丫头片子’!”
“别轻视女同志!”白茹不服气地一歪头,“哪一次战斗没完成任务?”
少剑波朝她一瞪眼,不耐烦地说了声“小分队不要女同志”,就走向电话机去。
王团长因为没挂通电话,把耳机向架上一搁,生气地说:
“值班员又睡觉了,普遍的麻痹……”
白茹走上前去说:“团长,没必要再调连上的卫生员,我去!我的一般治疗技术比他们
高,保证完成任务!”她又笑嘻嘻地向前走了一步,“你调也调不来,各连的卫生员全到军
区卫生处学防冻去了,他们的训练班设在宁安县城。”
王团长朝她一笑:“不行,山林里,严冬的季节里,不是普通的战场,小白鸽!你吃不
消!”
“不是普通战场,它也是战场。”白茹因为王团长常和她开玩笑,她平常也像对长辈一
样对待他,所以说话也就随便些,不像对少剑波那样拘束。“斯大林同志说过,共产党员不
是普通人,而是特殊材料制成的。我是共产党员,什么特殊困难我也不怕。看看,”她从肩
上摘下了肥大的药包,边说边摊,“什么我全准备好了,防冻的,急救的,润擦的,注射
的,治疗的,什么都全,首长检查检查,哪一点我没想到?我没有病,体格好,觉悟也不
低,意志也坚定,自愿自觉!”她的话越说越急,清脆得像鸟噪一样,谁也别想插进半句
话。“你们首长们也常教育我们说:‘战斗的胜利是建筑在战士们高度的政治觉悟,钢铁般
意志和高超的战斗技术的基础上。’现在你们不让我去,是违背这条原则的,打击情绪,扑
冷水,妨碍战斗积极性……”
“好了!好了!小白鸽,”王团长笑着一挥手,“别给俺戴帽子啦!”
“谁呀?这么厉害!”田副司令走进来,向白茹一打量。
“好厉害的嘴!”
“小山子战斗的抢救模范小白鸽。”王团长咧嘴笑道。
“好!她有资格参加小分队,让她去,给少剑波加上点累赘。”田副司令一面吸烟一面
说,“不过需要带上匹马。”
“报告司令,别给我增加马的累赘,我绝累赘不了小分队和二○三首长。我相信我会是
小分队最有用的战士之一。”
少剑波还是不耐烦:“别啦!别啦!看她的身轻得像只鸽子,全身的力气也没有刘勋苍
一只手的力气大。女同志不成!”
“什么不成,”白茹理直气壮地一歪头,“这是司令和团长的命令。”
“对!”王团长笑着,“是司令和团长的命令,现在我命令你,马上去小分队,准备出
发!”
“是,马上去小分队,准备出发!”白茹行了军礼,乐得一蹦一跳地跑出去了。
少剑波对小分队增加这样一个小女兵实在不满意,内心又怨自己事先没准备好,可是他
为了小分队的坚强精干,还是决心向王团长再次请求,“团长,白茹不成,还是……”
“没法子!”王团长两手一张,肩膀一耸。“连里的卫生员全受防冻训练去了!”他马
上凑前一步,拍着剑波的肩膀,“白茹有很多优点,小分队战士都很壮实,是可以带了她
的,特别是她的技术高于一般卫生员。”
的确,白茹在人的心目中确是一个不平常的女兵,她曾因为在小山子战斗中从火线上一
连抢救了十三个伤员而荣获抢救模范,并升任护士长,她今年刚刚十八岁。
她很漂亮,脸腮绯红,像月季花瓣。一对深深的酒窝随着那从不歇止的笑容闪闪跳动。
一对美丽明亮的大眼睛像能说话似的闪着快乐的光亮。两条不长的小辫子垂挂在耳旁。
前额和鬓角上漂浮着毛茸茸的短发,活像随风浮动的芙蓉花。
她的身体长得精巧玲珑,但很结实。还有一个十分清脆而圆润的嗓子,善歌又善舞,舞
起来体轻似鸟,唱起来委婉如琴。她到了哪里,哪里便是一片歌声一片笑。她走起路来轻爽
而灵巧。她真是人们心目中的一朵花。因为她姓白,又身穿白护士服,性格又是那样明快乐
观,每天又总是不知多少遍地哼着她最喜爱的和她那性格一样的“飞飞飞”的歌子,所以人
们都叫她小白鸽。
田副司令看了看表,差两分十一点,“好啦!我不改变你的计划。你第一箭,射什么靶
子?”
少剑波很干脆地答道:“还是那只胶皮鞋,到现在为止,那是唯一有痕迹的目标。”
天阴地黑,疾风呼啸,飞沙扑面,北国的严冬降临了!小分队向山涛林海无边无际的老
爷岭出发了。
奇峰险恶犹如乱石穿天,林涛汹涌恰似巨海狂啸。林密仰面不见天,草深俯首不见地。
谁知这老爷岭到底巍峨有多高?
究竟连绵有多广?人说:
“老爷岭,老爷岭,三千八百顶。”小分队几天的行军,才翻过了十几个山岭。第三天
的晚上,他们宿营在牡丹峰山半腰的一块吊悬着巨石的石洞里。这块巨石和牡丹峰比起来,
只不过像人体上一片小指甲那样大。可是少剑波三十六人的小分队,只占了这洞的一个小角
角。战士们立在这个难得的营房里,借着傍晚夕阳的余辉,眺望着森林的奇景。在他们对面
的一棵大树杈上,有一个碾盘大的大树洞,一只大黑熊爬呀,爬呀,爬上去了,钻进了树
洞。小分队现在每天和野兽作邻居。
一个寒风刺骨的早上,小分队到达九龙汇。这是在五万分之一的军用地图上标记着老爷
岭心脏地带的一个小屯落。
它距林边最近的屯落也有二百余里。
这个屯落是因地势而得名的。屯的四周有九条大岭,向中心伸来,巍峨险峻,形似九条
巨龙。九条岭之间有九条山涧,涧中的激流冲向屯的南边,把一块交汇点上的老大老大的大
青石,冲成一个深潭,人们管这个潭就叫九龙潭。旱天涧无激流,潭中水平如镜,呈天蓝
色,映出九龙山岭的倒影,活像九条巨龙盘踞深潭。夜间,满天星斗映入潭中,恰似潭底又
有天空。雨天,涧中激流冲下,在九条激流的汇冲点,泛起一朵数十丈高的大水花,像一座
蘑菇形的棉花山。
屯人对这个奇险的深潭敬之如神,每逢农历二月二日,老百姓说是龙抬头的一天,又说
是山神爷的生日,家家户户到潭边焚香烧纸,摆供磕头。
全屯共有三十六户人家,在这山根涧边的黑土地上种粮食种菜,旱天不旱,涝天不涝,
年年丰收。农闲时,就挖参打猎采蘑菇,住的房子全是圆木搭成的大马架,或是靠山挖成的
窑窖。使用的家具器皿,很少有陶瓷器,大多是自己种的葫芦,大的当饭盆,小的当饭碗。
每家供奉着两个神龛,一是山神,一是龙王。
只是因为在上次大部队搜山时,杨子荣在这屯东南三十多里的地方捡到一只白色的胶皮
鞋,所以才把少剑波的小分队引到这里。可是匪徒在哪里呢?破胶皮鞋上是找不到任何答案
的。屯的周围也再没发现别的任何痕迹。
茫茫无际的林海,和为数很少的小分队,在探索匪徒的踪迹上碰到了难题。调查老百姓
时,他们只是说:“都是中国人,为什么还打仗?”或者说:
“这里三年前有日本军队来过,以后再没看到什么队伍。”一连八天,事情毫无头绪。
热情活泼的少剑波,在人们的印象中还是第一次没了笑容,没了歌声。
少剑波坐在一所马架木屋里,想念着单独出去执行任务的杨子荣和孙达得。他俩是在小
分队进九龙汇的头天晚上,就扮成收买山货的商人,奔向捡胶皮鞋的地点去了,到今天已整
整去了八天了,毫无信息!他俩为什么扮成收买山货的商人呢?因为这里除了本地的猎手之
外,外来的人只有低价收买山货的投机商,而且是几年内才可能来一个两个的,来时用一些
粗布、农具和家具,交换群众珍贵的人参鹿茸和原皮等——极不等价的交换,使这里的群众
恨透了这类投机商。
杨子荣和孙达得来到捡鞋的地点后,在这密不见天日的大森林里,在这密不露地皮的烂
草丛中,像旷野里找针一样,寻遍了周围所有的山头,所有的小沟,可是几天中毫无所获。
虽然已是初冬天气,但他们俩每天都是满身汗。
“没啥希望了!还是另找别的线索吧!”孙达得十分疲倦地要求杨子荣。
“不!达得。”杨子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一摸胡髭,“这只破胶鞋必有个来龙去脉。鞋
是人穿的,人不到这里,鞋自己绝不会到这里,对吗?”杨子荣为了鼓励孙达得的情绪,还
是装得信心百倍的样子。
“也许是猎手扔在这里的,或者猎手被野兽吃了,只剩下一只鞋。要不四外为什么一点
其他的征候也没有呢?”
“这倒有可能。”杨子荣咧嘴一笑,从腰里掏出那只破胶鞋,仔细打量着。“达得你
看,鞋上没有血,我捡鞋的周围既没血也没人骨头,所以不可能是野兽把人吃了。另外,据
我了解,猎手们没有穿胶鞋的,村里的普通人更不可能穿这种鞋。你是个老山林通,是这样
吗?”
“是的,是这样!”孙达得两只眼睛直僵僵的盯着远方,“不过也有特殊情况……”忽
然,他的眼神一转,“特殊……特殊……”一面说着,一面爬起来向对面的一个地方跑去。
杨子荣莫名其妙地跟在他后面跑。
孙达得腿长跑得快,跑到一棵大树下,突然跳了一跳,双手一拍屁股,回头狂喜地大声
喊道:“杨子荣,哈哈,特殊,特殊,特殊发现!”
他回过身来,把杨子荣拉到一棵大树下边,指着大树上人头高的地方,一块被刀子刮掉
了树皮而留下来手掌大的一片白茬。“特殊发现!”
杨子荣喜欢得满身紧张,迅速仔细地查看了一下,兴奋地嚷道:“达得!是刀砍的痕
迹,没错!没错!”可是他马上犹豫起来,心想:“这一刀痕能说明什么呢?”他凝思了一
会,突然又兴奋地拍了一下孙达得的肩膀:“达得,这是咱俩三天来的第一个发现,常言
道:‘人过留踪,雁过留声。’难道匪徒在走过的地方什么也不留?没那事!达得,耐点性
子,再找!”
杨子荣顺大树绕了几个圈子,没有发现第二个白楂。他又凝想起来:“这一刀……是猎
手在试验他的刀锋呢,还是有人无意中随手削掉的?它与胶鞋有没有联系呢?它与匪徒究竟
有没有关系呢?”一连串的问号从他脑中掠过。
他靠在大树上,朝着白茬相背的方向,仔细地观察着前面的每一棵树。从树枝到树干,
从树干到树根,他一节一节一棵一棵地观察着。
“好!又一处!”他突然一声欢叫起来,“达得!来!又一处!”说着他跑向前去,在
离第一棵树四十几步远的又一棵树上,在人头高的地方,又是一片同样刀削的白茬。杨子荣
回头打量了一下,从胶鞋点到第一棵刀削的白茬树,再到他发现的第二棵,在这百米的距离
中,排成从东南到西北的一条直线。于是,他俩再向西北方向寻去,接着又发现了第三棵,
第四棵,第五棵……杨子荣搓了搓胡髭,向孙达得笑道:“达得,这一下可找着线头了。这
肯定是一个什么人,怕在森林里迷失了路而弄的路标,你说对不对?”
“对!”孙达得来了神气,“一定,一定!不过是猎手弄的?
还是采蘑菇的人弄的?还是挖参的人弄的?还是土匪弄的?这可不敢保。”
“不管是谁的,先得猜透这个谜,先查他个山穷水尽再说!”
“对!干起来!”孙达得满身是劲,蹽开了长腿,和杨子荣在茂密的大森林里,查迹前
进。……杨子荣——这个老有经验的侦察能手,是雇工出身,是山东省胶东半岛上牙山地区
的抗日老战士,现在是团的侦察排长,已经四十一岁了。他虽然从小受苦,没念过一句书,
却绝顶聪明,能讲古道今,《三国》、《水浒》、《岳飞传》,讲起来滔滔不绝,句句不
漏,来龙去脉,交代得非常清楚,真是一个天才的评书演员。在他为农的时候,阴天下雨,
冬季农闲,总是有许多人围着他,邀他讲古,他冬天像盆火,夏天像个大凉棚,谁都喜欢
他。正是这股聪明劲儿,再加上勇敢和精细,他才在侦察工作中完成过无数的惊人的业绩。
但是,这一次他将怎样完成任务呢?
他俩又查寻了三天。干粮用尽了,为了不暴露自己,又不能猎取野兽,因此他俩唯一的
食品就是清水煮蘑菇。
这天傍晚,他们登上一个陡立的山头,刚一喘息,忽然看见脚下的山洼里有一缕炊烟。
两人立时忘了疲倦,张大了眼睛向炊烟看去,影影绰绰发现了十几所小木屋。杨子荣掏出指
北针,判断他现在所处的位置。计算着三天来走的方向和距离,又回想着所走的套形路线,
又判断他们小分队大本营所在地九龙汇的位置。当他得到了肯定的结果时,便向孙达得说:
“达得,又是一个新发现,这个屯地图上没有,上次搜山时我侦察过这里,没有发现土匪,
它在九龙汇的北边,不超过三十里。”
“嗯!我弄不清楚,我相信你的判断。”孙达得只顾张着警惕的眼睛紧盯着那群小房。
“上次是大兵团来,土匪可能吓跑了。怎么办?也可能是土匪窝。”
杨子荣微笑了一下,“不一定。
我们找了六七天,要真是匪窝,那该多好呀!”
这时突然从屯里传来几声狗叫和鸡叫,杨子荣顿时脸上现出了败兴的表情,很懊丧地
说:
“坏了,达得,土匪窝里怎么会有鸡有狗呢?”
孙达得哎的一声,也泄了劲,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了。
杨子荣勉强地笑了笑说:“达得,下去,吃顿饱饭再说,别放松警惕。现在我的身分是
山货商,你的身分是脚夫。别粗鲁,小心注意,少说话,多看事。懂吗?”
孙达得点了点头,两个人互相检查了一下化装,就顺坡下山,步向脚下的无名山屯。
进了屯,天已昏黑,屯中十几户人家。已是家家灯火,这灯全是大松树明子。杨子荣叩
开屯西头一个小马架房,灯影里坐着两个人,一个老头,一个老婆,在灯下吃饭。一见新来
的客人,惊得长时间说不出话来。
“我们是山货商,牡丹江德成山货庄的老客。别害怕。”杨子荣鞠了一个躬,“我们刚
到,求大爷大娘留个宿,方便方便。”
老夫妇这才稳住了神,“老客从哪来?”
“九龙汇。”
老头突然一愣神,“唔!听说九龙汇来了兵,不知是真是假?”
杨子荣被这一问问得愣住了,因为,小分队住在九龙汇,一定要封锁消息,保守秘密,
为什么这里会知道呢?可是他马上一转念,“老大爷,他来他的兵,咱做咱的买卖,管那些
干啥?”为了少说话,他就把话头努力拉到收买山货的生意经上,只是有两点他非问明不
可,就是这里到九龙汇的距离,和他怎么知道九龙汇有兵。幸亏这老夫妇年纪大了,不太注
意这些事,因此杨子荣得知,这里离九龙汇只有二十里路,翻过大岗就是;他们所以知道小
分队,是因为这屯的猎手在山上看到小分队在演习攀登。
第二天,杨子荣一早就每家每户地跑了跑,打听人参、鹿茸、原皮的价钱。可是这里老
百姓一概不要现钱,非实物交换不可,因为他们被前三年来的两个奸商骗怕了。
晌午,杨子荣和孙达得坐在街头上休息,屯里的大人孩子围了几十个。这大概是全屯的
人了。杨子荣正在问长问短,突然孙达得一声喊:“杨……哎,哎,掌柜的!”
杨子荣把眼一斜,孙达得把嘴一噘,杨子荣的眼光就盯在一个孩子的脚上了。
这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右脚穿一只木底鞋,左脚穿一只白色的破胶鞋,那鞋比他的小
脚要大一倍。
杨子荣转弯抹角地七问八问,就知道了,这个孩子的家里有一个父亲,近三个月来有
病,还有一个母亲,再就是前几天来了一个舅舅,年纪将近四十岁,是个小炉匠,来看他姐
夫、姐姐和小外甥,全身上下是山外人的打扮,只有脚上的一双鞋却是山里猎人穿的蹚雪
牛。
深夜,杨子荣命令孙达得严格监视这个住小炉匠的人家的周围,自己便根据他询问到的
道路,和指北针所指方向,悄悄地奔向九龙汇去了。
少剑波正在灯下写着日记,杨子荣闯进门来:“二○三首长,还没睡?”
少剑波一听杨子荣的声音,一下蹦下炕,两人紧紧地拉着手,“子荣,子荣,太辛苦
了,来!先喝水。”
杨子荣接过水,咕咚咕咚喝下去了,把嘴一擦,像背书一样说了他俩的经过,最后他
说:“破胶鞋那一只找到了,小炉匠是一大疑点。怎么样?可以捉住审他一下吗?”
“对!”少剑波的眼眉一耸,可是马上又一皱。“不!这些匪徒不同于一般的国民党俘
虏,同时仅是可疑,这样作太轻率。”
“可是又不能等,”杨子荣擦了一下嘴巴,“因为咱们的秘密已经不成为秘密了!”
“是的!那是我故意不让它成为秘密,为的是看一下那个屯的人的行动。我看这样,我
们赶跑他,看看他跑向哪里,这比审讯更有效。怎样?”
杨子荣微笑着点了点头。
“重要的是,子荣同志,这个可疑的家伙向哪里跑?如果是向山里匪巢跑,那就让栾超
家去对付他。不过这家伙不会那样傻,恐怕他还是往山外跑,这样对他有利。如果是这样,
那就要用更复杂的侦察手段,那还是你和他打交道。”
“太好了!这样可能得的东西更多些。”
“那好!”少剑波笑了笑,“子荣同志,你还回去,扮演你的角色,我天亮就到!”
杨子荣别了剑波,星夜赶回去了。
天亮了。少剑波带着栾超家小队,奔向那个无名小屯,在屯东头的一个小屋里,战士们
捉来了一个山货商,一个脚夫,一个自称小炉匠的外乡人。
少剑波板着面孔,向那个山货商问道:
“你是什么人?”
“牡丹江市,德成山货庄的外柜。”
“什么名字?”
“杨锡铭。”
“看你这把大胡子,不像商人,说实话,干什么的?”
“我是牡丹江有名的杨腮胡子。”
“快回去,再不准你们这些奸商来欺骗这山沟里的老百姓,我们政府会组织他们下市,
明白吗?”
“明白!”那个自称杨锡铭的山货商连连鞠躬,“明白……”
少剑波又转向那个自称小炉匠的问道:“什么人?”
“小炉匠!”那人一挤眼答道。
“这里又没有什么锅碗盘盆,你来这当什么小炉匠?分明是土匪!”
“不不,长官,我是在山外干活,来看看我姐姐。咱耍了半辈子手艺……”
“你不知这有土匪吗?到这来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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