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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雪原》作者 曲波

_26 曲波 (当代)
被打下去。
郑三炮几乎把眼珠都爆出来,一阵狂吼,第三次又来了!
这次的匪徒却分了三股,从四面把大秃山包围起来,一起冲锋,小分队的火力被迫分散
了,匪徒的队伍围拢了整个大秃山,小分队火力显然已阻止不了他们的前进。
马希山在对面山上来了神气,骄傲自得地手指着大秃山,“少剑波!少剑波!你的本事
不过是林和雪,现在没了林,我要融化烧干你的雪,我看你再有天大本事,能逃出我的手。”
侯殿坤咯咯一笑,“你能滑雪,可你不能长翅膀。”
蝴蝶迷歪屁股扭腰尖声尖气的,“老郑多咱也没空手回来过,少剑波这回可碰上了死对
头。”
匪徒们的得意到了极点,连老是垂头丧气没精打采的李德林、谢文东也咧开嘴笑了,等
着他们的刹那间就要取得的胜利。
郑三炮指挥的匪徒从四面已冲到大秃山的半腰,匪首们在这边的山头上一起呼喊:“冲
啊!捉活的!”侯、马匪首几乎蹦起来,也在这边山头大喊:“弟兄们!冲啊!冲啊!……”
大秃山的匪徒已经冲上山顶,这边的匪首们乐得狂跳起来。正在得意,从他们的背后林
中,一阵激烈的火力射击,匪首们在狂喜中倒下了几个,回头一看,少剑波、杨子荣所率领
的小队一部已冲到他们的背后,激烈的火力穿射着集聚狂喜的匪群。匪首们连枪也没来得及
回,确切一点说,枪还没拿出来,便狼狈地哭叫着滚下大洼。
李德林和几个马弁被打死在山头上。
所有的十几个匪首的妻女姘头,吓得滚下马来,抱着头拱在深深的雪坑里。
大秃山上的匪徒冲到山顶,又是一无所得,栾超家、刘勋苍已率领他的部队和上次一样
,用密集的火力打开了敌人东北面两股的接合部,飞滑下大秃山,进入北边邻山的密林中。
侯、马匪首一口气窜到洼底,头也不回,顺大洼向西窜去。郑三炮那股主力,一看他的
老将被“将军”,也纷纷奔下大秃山,慌忙地跟在马匪的后面,向西逃奔。
少剑波“将”了这一“军”,捉到了那些妻女姘头,她们哭哭啼啼哀告饶命。少剑波感
到在这深山密林,又无村屯,让她们到哪里去呢?真不好处理。他细思了一番,便决定给了
她们几匹缴来的马匹,让她们回家。并看了看地图,告诉她们一直向正西下水头走,就可以
出山,三百里外是柴河镇。又怕山中猛兽对她们侵害,所以又给了她们三支枪,用以自卫。
李德林的老婆子,两眼满是泪,望了望丈夫的尸体,也骑上一匹瘦马,跟着其他的女人
去了。白茹看到这种情景,要求剑波再给她一匹马,把李德林的尸体也给驮回去,剑波也答
应了。
少剑波在自己的跟前放起一堆大火,栾超家、刘勋苍也率领他的部队回来,小分队集合
了。
把击毙匪徒的枪支、弹药补充了自己,每人割了一大块死马肉,把匪徒丢下的粮米,补
充了自己的粮袋。靠近了林边,选了一个良好的地势,宿营。
第二天撵着匪徒逃窜的踪迹追逐,行有五十多里,走到一个五条山岗交汇的大山洼。这
里树木稀少,全是一片草地。
虽然是山岗交汇,但山岗宽而不陡,所以地形比较平坦。
靠北边那条山根下有一堆一堆的火灰,这显然是匪徒怕小分队夜袭而分散宿营的痕迹。
小分队继续寻迹追逐,却发现匪徒的踪迹向四面八方分散的零零乱乱,向不同方向遁去。
杨子荣努力要寻找最大的一股匪徒的踪迹,可是查来查去,差不多全是相等,最多的也
不过三个人。
少剑波思考了一会儿,向小分队分析了这个情况:“敌人和我们的两场周旋,连吃了败
仗,现在是要千方百计摆脱我们,所以采取了一段路程分散逃窜的诡计。这里已近林边,他
是不敢分散到底的,因为那样会受到民兵的捕捉。现在我们只要踩着一个脚踪,便可追着。
”于是他下令向正西那股最大的四个脚印追去。
可是又追了二十余里,脚印更乱了!原来在左侧的又绕到右侧,在右侧的又绕到左侧。
特别有大多数的踪迹绕了一个大圈又走了回头路,向正东返回去了。千头万绪的踪迹,在剑
波和战士们的思想里,对匪徒的意图,引起了怀疑。
是匪徒们散了伙各奔东西自找出路呢?还是要化整为零引诱小分队分散追击,他好各个
击奇呢?还是要继续逃窜呢?
还是要继续和小分队周旋呢?
现在这样追,已经不起作用了,这样会把小分队累得精疲力尽。于是少剑波决定,部队
休息,先找一下头绪,免得盲目行动。便令小分队登上一座便于速滑的小山,扎下帐篷。
然后选出了十二个滑行技术最好体力最强的战士,分成四组,由刘勋苍率领一组,小董
率领一组,孙达得、陈振仪各率领一组,各组拿上指北针,对好了方向度,向四个方向跟踪
追查。
临走少剑波特别叮嘱:“你们各组力量单薄,严防敌人埋伏。”各组分头去了。
第三天的下午,三个小组陆续回来,小董先报告了他的路线,剑波根据他的报告在地图
上标了一个8字的蓝线条。
接着在刘勋苍、孙达得的报告后,他又标上了不同角度的两个8字线条,三个8字线条
加起来,形成一朵C形的花。
此时小分队的位置已在正北那个8形的红点处。
三个小组在搜寻中,都没有碰上敌人的埋伏,也没有见到一个匪徒的影子。
少剑波点打着地图上的蓝线花朵笑道:
“敌人大走开了八卦路。这很明显,匪徒是诱我们追他的一股,其余的大部好逃窜,摆
脱我们。现在匪徒已迷惑了我们三天,我们输掉了三天的时间,三天的路程。”
接着他马上担心地向陈振仪的小组去的正西方向张望了一下。自语着:“陈振仪还没有
回来,他的经验不多……这里到林外只有二百里,那里又是一带平原……”他停了下,刚要
再说什么。
“敌人……”杨子荣很肯定地插嘴道,“敌人一定是靠近了平原陈振仪所追查的方向。
敌人玩这个花样,正是要迷惑我们在山地空追,匪徒们以为我们不会判断他走向平原。”
“是的。”少剑波肯定地同意杨子荣的判断,“正是这样,现在需要我们以最大的速度
追击。现在马上出发,快速前进,讨回我们这三天所输掉的路程。”
小分队像一支飞箭射向正西。
 
第三十三章 解救
陈振仪小组,撵着正西方散布得满山十分不集中的匪徒的踪迹追逐着,匪徒踪迹虽然非
常不集中,看起来五匹以上的同行脚印几乎没有,但是在方向上却很固定,所有的脚印都是
奔向正西。在这一批脚印中,八卦路的圈套已经没有了,他们三人便加快速度,撵着一溜最
多的脚印,看样子是四骑同行的踪迹,一直追逐下去。
第三天的黄昏,当他们爬上一个小山包时,面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山丛大缺口。呈一条
带形银白色的平原,由窄而宽远远地伸向西南,和黄昏的西南天边相连,证明了这个方向的
山林被他们三人踏透了。
“平原!”陈振仪惊奇地喊了一声,接着他沉入深思中,“怎么?匪徒敢踏上平原?”
他们三人显然是在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匪徒的诡计而误入歧途。
三个人为了找到答案,眼睛频频地环视着他们眼前的一切,由远到近,由近到远,由西
南天边,缩视到自己的脚下,再由自己的脚下,遥视到西南天边,由匪徒的马蹄印到自己的
滑雪板,反复地观察着。突然在自己站的小山包脚下灰白色的雪地上发现了一团乌黑黑的无
雪区,这片无雪区的直径也不过百多米的样子。他们三人的目光便一起集中地盯着这漆黑团
,努力将瞳孔放大,要穿过黄昏的夜幕,看出一个究竟来,可是他们的眼力怎么也克服不了
这大自然的昏暗。
他们的心又进入紧张的判断中:“是屯落吗?不会的,因为所有的屯落屋盖上都浮盖着
白雪,是不会漆黑一团的。况且屯落又不会一盏灯火也没有。”
汪汪!……突然黑团的西北边发出几声狗吠,接着便是群狗的厮打声,在死静的山脚下
的平原边上,听的格外清晰。
“屯落!屯落!”陈振仪从狗吠声中向两个战士确定了自己的判断。他的话声刚落,又
是一阵群狗的厮打惨叫声,声音激烈长久不息。这声音和在绥芬大甸子所听到的一模一样。
在这黄昏时分,又是孤零零的一个小组,听起来是十分凄惨可怖。
陈振仪手一扬,“下去,战斗准备!”说着三个人脱下滑雪板,和雪杖一起捆好,背在
背上,三人成小组战斗队形向黑团扑去。
在离黑团百多米的距离,一股刚燃烧不久的苦辣火臭气味冲嗓刺鼻,随着不规则的晚风
吹来。三个人更加警惕地摸索前进。
到了黑团边,完全看清了这漆黑团的景像,原来是一个屯落,完全被火烧光了,所有的
房盖全烧没了,只剩下被浓烟熏的漆黑漆黑的四壁土墙和奇房框。全屯一个人也找不见,确
切一点说,除了屯外的狗惨声外,连一点活着的东西也找不见。
从这可怖的景像中,陈振仪小组已经猜测到这里又发生了不幸的事情。他们手里紧紧地
揣着枪,心在紧张的跳动。他们的心和身笼罩在一种凄惨阴森恐怖的空气中。
陈振仪决定要在这片废墟里找一个老百姓,迅速查明情况,弄清这幕惨剧的究竟,和匪
徒的去向。可是遍找一无所得,于是便向狗打架的声音闯去。嚎叫厮打声越来越近,腥臭的
气味越来越浓,西北天上的乌云一片一片的急驰,没有一点儿星光。
三人到了屯西北的一簇独立家屋的废墟,突然在群狗的厮打声中,有一个哭啼声,哭啼
声中又夹着低沉的悲骂声:
“你他妈的……你他妈的……”跟着这骂声的便是几块砖头石块的落地声,随着这砖头
石块的落地声,便是一只狗被打中后腿或是前腿汪汪的痛叫声。
在狗的痛叫声中又听到哭哭啼啼气愤的悲骂声:
“你们这些畜生,不知人性,你们还吃!你们还吃!那都是喂养你们的主人,哎!天哪
!天哪!……哪辈子做下孽!”
正在这时,一个战士踏到一个软软的东西,低头一看,原来是具尸体,是一具女人的尸
体,已被烧没了下半截,怀里还抱着一个被活活烤死了的小孩。战士看到这惨景,愤愤地骂
了一句:“狗日的,刮民党!碰到我老何手里再说!”
接着他一跳翻过一个小墙头,踏得墙下的碎砖烂瓦哗啦啦乱响。
“谁回来啦?”从刚才那个愤骂打狗声处传来了一个人凄凉的声音,听来这声音已不太
年轻了。
“老大爷,是我们来啦!”陈振仪发出标准的北京口音答道。
只听得那发问处唿啦一声,一个摇晃的人影爬起来,向屯后的小山包拚命跑去。这显然
是他听到了陈振仪的外府腔调,断定不是家乡人而吓跑了。
“老大爷,不要怕,我们是人民解放军!”三个战士一起喊着,想解除那人的恐惧。
那个人哪里肯听,只是一个劲地跑,黑幕罩住了他的影子,白白雪地也衬托不出来了,
完全摆脱了陈振仪等人的视线。
三个人一起向前追去,可是寻找了半天也没找见。及至找到小山包的脚下,一拐弯,一
个什么东西把陈振仪绊倒。陈振仪连忙爬起来,刚要弯腰去看,突然从地下雪窝里爬起一个
人来,向陈振仪扑去,死死抓住他的军大衣,拚命地向后一掀,陈振仪被掀得踉踉跄跄退出
六七步远,差一点给摔倒。
只听得那人气冲冲地骂道:“王八操的,豁出我这条老命来了!死也抓个垫背的!”
陈振仪一听是个老人的声音,并累得呼呼乱喘。特别从刚才所有的情景断定,这一定是
在匪徒的屠刀下仅剩下来的一个老人,他温和地向着那个要和自己拚命的人影解释道:
“老大爷!我们不是国民党土匪,我们是人民解放军。”
那人好像根本没听到他的解释一样,依然口口声声叫骂不绝,拉出要拚命的架子。
为了避免老人的厮斗,和尽早解除他的误会和恐惧,陈振仪命两个战士从侧后过去搀架
起那个老人,再解释几句。可是老头子一点也不相信,在急促的过分紧张的喘息声里,听到
他绝望的叫骂:“国民党,狗杂种,王八操的,要杀就杀,要毙就毙,告诉你,穷人是杀不
尽的,解放军会像宰猪一样宰了你们这些狗娘养的……”骂着向搀架他的两个战士的腿上狠
狠地踢了两脚。
“老大爷!我们就是解放军。你的家在哪里?”
“我没家!家都被你们烧光了!”
陈振仪三人再三解释,老人还是听都不听,他心想解放军不会来的这样快,来也是大队
人马,不会是三两个人。
在僵持中陈振仪发现在山脚的几棵树旁,有一个人头多高的黑东西,他跑过去一看,是
一个马架子茅屋。回头便向两个战士招呼:
“来吧!找到了!”
老人一听找到了,全身一痉挛,骂得更厉害。在两个战士搀架拖拉下,才走到马架房前
。陈振仪推开门,划着火柴,点起一根松明子,照亮那所单人住的小马架房。土炕上铺着两
张狍子皮,一卷小行李卷放在炕的一头。那老人的脸像几天没洗,眼中射出可怕的凶光。
为了解除老人的误会,陈振仪等三人脱下大衣,摘去皮帽,老人眼前出现了整齐威武的
三个青年解放军战士,尤其军帽上的五角“八一”帽徽,和胸前的“中国人民解放军”胸章
格外鲜明,在松明子的光亮照射下,闪烁发光。老头子看到这些,满目的凶气,满身的拚打
劲头,顿时松软下来,豁然一阵兴奋,屋内的空气马上松缓下来。在刹那间的兴奋亲切中,
老人抢上一步,紧握着陈振仪的双手,大哭起来,他哭得说不出话来。在亲人面前他那刚才
拚命的性格和现在比较起来,完全变成两个人。
等老人平静了一些,陈振仪开始询问敌人的情况,老人开始了他的控诉:
“我们这屯子,是有名的流金湖库仑比。前天傍黑,日头还没落山,突然来了一帮国民
党匪徒,全是骑兵,有五十来人,包围了屯子。人们一看就往山里跑,刚跑到北山根,从北
山后头又钻出一股,也全骑着马,正走了个碰头。一见面匪徒们就开了枪,一顿乱枪把妇女
、孩子给打倒十几个。
人们吓得又折头向东山跑,刚跑到山半腰,东山头上又来了一股,三面像渔网一样,把
人们全给堵住了。匪徒们把马一提钻进了人群,蒙头盖脑地一顿鞭子、枪托子给打回屯来。
这当儿已经进屯的匪徒,全在杀鸡宰猪,把牛也给杀了,把马通通给捉去。一见人们回
来,枪堵心口窝,逼着人们给王八操的煮肉炖小鸡。王八操的闹腾了一宿,第二天把各家的
粮食全给装在事先准备好的裤筒里,驮在马背上。实指望抢了粮食王八操的就走呗!可是大
队刚要起身,有个两撇胡子看样是个当头的,那些小土匪都管他叫什么狗司令的,就向人们
要民兵,要农会主席,要委员,要工作队。挨个问,谁不说就是一顿鞭子。可是任他怎么打
,乡亲们没一个孬种,谁也没有说,幸亏金场老闾的全家没在家,和民兵一起出去了,王八
操的没捞着民兵和农会干部,把屯里年轻人都给拉到西甸子给毙了……毙啦……”
说到这里老人悲伤中激起更大的怒火,怒火中勾起无限的悲伤,他跺着脚,揉着他那已
经哭干了的老眼睛,悲怒交集地停了一会儿。陈振仪三人也在肃立着,这段短短的时间内,
军民四人狂烈地升腾着复仇的怒火。“又是一笔大血债!”
陈振仪严肃低沉地说了一句,然后向老人问道:
“匪徒哪里去了?”
“昨天黑夜,三星刚上,匪徒又回来了,把屯里人都赶起来,用马队押着向西南大碗屯
方向走去。王八操的一定是怕屯里人给走露风声,报告解放军,所以把人全给押走了。
房子全给点上火,现在人到哪去了?死活怎么样?一点也不知道。哎!人就是不给毙了
,也得全给冻死。”
陈振仪一听匪徒向大碗屯方向窜去,心中顿时产生了疑惑,“大碗屯已是平原地方,那
里屯落又密,土改大概已经完成,屯里组织了民兵,匪徒怎么敢去呢?”
他紧张地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向两个战友一商量,不管怎么样得先向大碗屯方向追一下
,因为从老人的口里没得到匪徒其他的去向。临走他们决定把自己的三个粮袋留给老人一袋
,并向老人安慰道:
“老大爷,解放军大队很快就能捉住匪徒,把他们交给群众,报这一场大仇。我们马上
追去!”
老人一听眼中顿时射出两股怒火,挺直了身子,狠狠地跺了一下脚:“王八操的,捉回
来零刀剐了他!”说着从墙角拿起一柄砍树用的长柄大斧头,朝地一撞,“同志,走!
我领道,跟脚撵这王八操的。”
“老大爷!你的年纪太大了,还是我们自己去吧!”
“大?”老人倔强不服地晃了晃肩膀,“不大,我临死前再干一件好事,要不的话,我
死了也闭不上眼,走吧!走吧!大碗屯离这三十里,我的道熟,走!”说着他提起大斧,抡
上肩膀,往外就走。陈振仪等三人迅速穿上滑雪板,跟在老人的后头,走进带形平原。
这老人的身体真也健壮,走得飞快,他那异常俏爽的身子,和坚定牢实的步伐,简直是
个健壮的年轻人。六十岁的老人他哪里来的这身力气?
半夜,到了大碗屯,屯中和和平平安静无声,只有从窗外听见人们呼呼安静的熟睡声,
孩子们起夜的哭声,妈妈哼呀哼呀的催眠声。
老人刚要叩门打听,陈振仪马上低声阻止道:
“不用了,老大爷,敌人的诡计已经看透了,匪徒们又到了山里,他是不会向这来的。
老大爷你留在屯里,通知农会和民兵,就说匪徒过来了,让各屯加强警戒,别再吃亏。
并通知各屯联防,加强侦察,撒下天罗地网,捕捉散匪,别让他跑掉一个,我们马上撵
去。”
老人一意坚持,非跟去不可,陈振仪再三说明:通知各屯的任务更重要,如果各屯不警
戒好,匪徒袭来,还得和库仑比一样吃大亏。并说进山后滑行速度太快,骑马也赶不上,老
人去了反会影响速度。当老人勉强同意后,陈振仪向两个战士一挥手:“走!”回头向老人
道声:“再见!老大爷。”三个人滑向正北,没入夜幕中。
老人站在街头朝着三人去的方向呆望了一会儿,正要转身叩门,突然嗖的一个人影掠过
他的面前,老人正吃惊地望着,那人影发出一声温和的呼唤声:
“老大爷!”又是陈振仪的声音。
老人紧急地跑上去:“怎么同志?带我去吗?”
“不!我忘了一件事,请你通知这个屯,马上要求农会,到库仑比把受难老乡的尸体盛
殓起来,免得狗撕狼啃的,就这个,我去了!”陈振仪说完一转身向两个战士追去。
老人感激的流出泪来,望着陈振仪去的方向,自言自语地道:“世界上有这样的好孩子
,年纪十八九,想得这么周到。”
他默默地站着,想着,自语着。突然他一跺脚:“咳!我老糊涂了!真老糊涂了!怎么
连他们的姓名也没问一问……”
天刚明,陈振仪小组已走出了平川,爬上库仑比正西,大碗屯西北的一道山岗。经过一
阵紧张的寻查,发现在西山沟里一群乱七八糟的步行脚印,踏成一条雪上小道,在这雪上小
道的两边,有为数不多的马蹄印。三个人顺着这踪迹向前追去,到了山沟的尽头,脚印向西
北高山爬去。
陈振仪和两个战士站下来,分析了眼前的情况,从为数不多的马蹄印看来,他们断定了
匪徒的大股一定向别的方向逃窜了!用这一小股,押着被俘的群众向这边来,目的是要迷惑
我们。匪徒知道,我们看到被俘的群众,定来追赶解救,这样匪徒的大股,便可摆脱我们的
追击。
面前有三个问题需要陈振仪立即作出决定:回去报告呢?
还是转变方向寻找大股呢?还是追袭小股解救群众呢?商量的结果,他们统一的意见是
:“我们剿匪为了保护群众,现在库仑比被俘的群众,面临着生死关头,作为人民解放军的
战士,绝不能丢下不管,还是坚决先解救群众脱险。而且在解救中要想尽办法捉到俘虏,查
明大股匪徒的行踪。”
同时他们肯定地相信,他们的二○三首长,绝不会让敌人跑掉。
三人意志一定,忍着饥饿,鼓足了全身的劲头,爬上西大山。在翻过几个小山后,又踏
上一座最高的山头。借着清晨的阳光,向前面一带宽大的正面起伏的密林地带了望。
遥见在西北的一个小山前,一股青烟顺着林梢爬着,汇集在林梢的上空,成了一团灰白
色的烟团,飘飘浮动。三个战士望着这林间特有的侦察标志,一阵喜出望外的紧张。
提起步枪,正要飞滑,“停止……”突然陈振仪命令道,*停止!
不能这样干,这样会把事情弄糟。”接着他向两个战士仔细地分析敌情:“敌人走过的
路,一定是我们追踪的路,因此敌人在这个方向一定有严密警戒,我们从正面直扑下去,仅
有我们这三支枪,是不会成功的。二○三首长不是告诉过我们吗,‘以弱击强,避实击虚。
’现在我们三人必须迂回到敌人没有眼睛的地方,从屁股上打他个措手不及,消灭了更好,
消灭不了的话也要驱散了他,群众就可以跑出来!”
“对!”两个战士一起道,“小陈真不简单,不愧是二○三的警卫员,再锻炼锻炼好当
小二○三了!”
三人在笑声中,向西北滑去。
随着三个人的飞速滑进,那股青烟已不断的改变着方向,两个多钟头以后,它已转移到
陈振仪小组的东南方了。三人拐回头来,顺着密林成小组战斗队形急急前进。青烟愈走愈近
,三个战士的心,为紧张的战斗气氛所笼罩。六只眼睛紧盯着青烟的发源点。此刻他们的心
忘掉了世界上的一切,也根本不存在势孤力薄的顾虑,他们只有一个念头,“解救群众!”
突然婴儿的哭声,从森严的林间大气里挤出来,三人顺着林缝向哭声望去,在离一百多步远
的地方的雪地上,坐着一大堆人,一个密挤着一个,衣襟紧包着头,像一堆死人绝望地堆在
那里,一动也不动。也没有匪徒看押(其实也无需看押,妇女小孩跑不动,善良的壮年人决
不会扔掉他们的妇孺而自己逃命的),如果没有婴儿的哭声,谁也不知道那里还有生命,简
直是个死人垛。只有他们口里呼出来的白气,才证明着这些人还有呼吸。当看到这些,三颗
心一阵欣喜,“群众还活着!”又一阵紧张,“厮杀就要开始。”
陈振仪向两个战士使了个眼色,示意先不要惊动群众,继续逐树的隐蔽前进。在人堆东
南七八十步远的地方,发现了八个匪徒围着一堆火,在烤什么肉。大枪拦肩背着,马匹拴在
不远的几棵树上,正在啃着树皮。匪徒此刻好像很得意,也很宁静。陈振仪三人立即蹲下,
隐蔽在树后。环视了一下周围,除八个匪徒十匹马外,剩下的只有那堆火和高冒的青烟。
陈振仪在组进攻战斗队形的尖端,隐蔽在一棵大树后,向两个战士比划了一下手势,然
后掏出两颗手榴弹,两个战士照样掏出两颗。一切准备好了,陈振仪手一挥指挥冲锋,三个
人向八个匪徒猛扑过去。在离二十五步远的地方,三个人一起投出他们手里的第一颗手榴弹
,接着又是第二颗,顺手每人又掏出一颗,第三次的三颗还没投出,第一次的三颗已经爆炸
了,在敌人的号叫声中又投出第三颗,第三颗刚出手,第二次的三颗又爆炸了。一连九颗手
榴弹爆炸后,八个匪徒血肉狼藉,残尸碎骨随着弹片和被炸折的树枝四下横飞,落在雪地上
,挂在树枝上,完全消灭了。从第一颗手榴弹投出,到第九颗爆炸,总共不到半分钟,打得
漂亮!
陈振仪三人在兴奋中正要去招呼被俘的群众,当!当!东边山上一连射来了几枪。陈振
仪立即命令:“敌人的警戒!追!”
三个人一起绕滑到东面的小山包,两个匪徒正向东北的山洼连滚带爬地逃窜。距离不远
,两个战士端起步枪,瞄准了匪徒的后脊。
“要活的!”陈振仪急忙喊道。
语音未落,两个战士已经击发了!把两个匪徒打了一个跟头,滚了一下雪球,爬起来又
跑,没打中。陈振仪一挥手,“捉活的!”三个人一撑雪杖,飞下小山包。两个匪徒扭身回
头又是两枪,因为三个人猛烈的滑行速度,子弹落在他们的后面。两个匪徒刚要扭身再打,
两个战士沉重的枪托已狠狠地打在两个匪徒的肩膀上。匪徒的两支步枪打落在雪地上,两个
匪徒正要弯腰拔他们插在裹腿里的匕首,战士们又是两枪托,匪徒被打倒了。
陈振仪正要把匪徒绑起来,突然背后大喊大嚷:“奶奶个×,操他娘,活剥皮!”陈振
仪等回头一看,只见百多群众手拿木棒树枝,和炸烂了的匪徒的奇枪筒子,前奔后拥,声势
凶猛地扑过来,边跑边骂:“狗娘养的,零刀剐了他,活剐了他!”吵着嚷着,叫着骂着,
呼喊着,蜂拥而上,把两个匪徒重重围起,吓得那两个匪徒像冰窖里拖出来的两只癞狗,卷
成一团,死僵僵的眼睛盯着周围的群众。
陈振仪一看这势头,急忙喊道:“老乡们,留活的,现在还得叫他们会说话。”两个战
士同样向群众喊着要求着。
经过再三的要求,群众才平静了下来,人群中钻出几个中年人,用匪徒的裹腿,像绑猪
一样把两个匪徒用脚踏着勒得紧紧的。这时人群中一声高呼:“共产党万岁!解放军万岁!
”在欢呼的声浪中,三个战士被群众举在空中,他们狂热地抛接着他们的救命恩人。
陈振仪命令把缴来匪徒的马匹,驮了妇女和小孩,急速回库仑比。
太阳正中,登上了库仑比最近的西山包,陈振仪三人俯首向屯内一看,在被烧毁的屯落
西边,足有二百多人,在堆着雪堆。无疑问这是在掩埋遇害群众的尸体。突然一个战士指着
人群喊道:
“陈振仪!看!二○三首长,小白鸽,杨队长他们都在!”
“是的!他们来了!”陈振仪兴奋地跳起来,回头向正爬在半山腰的群众招呼一声:“
老乡们!队伍来了!快走啊!”回头便同两个战士飞滑下去。
在掩埋尸体的群众忙碌中,陈振仪等三人已到近前,利用从山上滑下来的惯力,顺着人
群的周围滑了一个大圈子,三人一起到了剑波面前。剑波严肃的面容,当看到他的战士回来
后,露出了亲切的笑容,向他们一一握手,“怎么样?
说吧!”
剑波说着,人群已向新飞来的三个战士围拢来,陈振仪刚要开口报告,昨夜那个老人,
还是手提那柄长柄砍树的大斧头,挤到人圈的中央,双手拉着陈振仪的肩膀耸了两耸:“同
志!
你叫什么名字?”
“老大爷,我叫陈振仪。”
老人听了,满面笑容上下打量着陈振仪,眼中滚出两行热泪,“好了!透亮了!”念念
叨叨回到人群中。
陈振仪像背诵一样,向剑波报告了这几天的经过,最后他着重地说明:“我们为了解救
危难中的群众,所以先不追踪匪徒的大股,用九颗手榴弹和半分钟的时间,消灭了八个匪徒
,又生俘两名,解救群众男女老少一百余名,现在可以“对!你办得正确,”少剑波说着踏
上那所独立家屋小墙头的废墟,全体群众一起向他凑拢过来。“老乡们,库仑比的群众回来
了!现在第一件事就是迅速安置他们的生活,我热情地要求大碗屯的老乡们担负起这个光荣
的任务,不要冻坏一个人,不要饿坏一个人。”
“放心吧!同志,我们昨天晚上一听到信就准备好了,现在刚土改完,房子粮食多得很
,什么都现成。”大碗屯的农会主席在人群中向剑波提出了保证。
“那太好了!我谢谢你们,我马上报告政府来帮助你们。”
剑波说着眼睛遥望向西山,库仑比的群众,他们已从西山上源源涌来。不多时,已汇聚
在剑波面前。他们受惊的眼里,饱含着欢腾和感激的泪水。剑波瞅了瞅陈振仪刚缴来的十匹
马。
向群众喊道:“老乡们!今天陈振仪小组缴来的十匹马,完全救济库仑比的群众,准备
今春为农户大生产,至于淘金的工人,我马上写信给本地区政府想办法。”
顿时人群中一起喊声:“共产党万岁!解放军万岁!”
在经久不息的喊声里,六个三十上下的人,把绑得像死猪一样的两个匪徒,死拖死拉抛
到剑波跟前。群众见了一声高喊:“狗娘养的,你们俩也有今天!”上前就要一顿乱揪。陈
振仪等人急忙挡住喊道:“老乡们!老乡们!先留他一口气,还要叫他说话呢!我们要情况
。”他阻止住群众,回过头来向剑波报告:
“二○三首长,俘虏押来了,现在要审他们,问清大股匪徒的去向,我们好追!”
少剑波从容地看了一下陈振仪:“振仪同志,现在已经不需要了,匪徒的大股已被杨子
荣同志掌握了!”
少剑波刚说到这里,只听得噗的一声,大家定睛看时,原来昨夜那个老人一斧子砍死了
一个匪徒,群众顿时一阵吵嚷:
“杀得好!留个给我……给我……”在喊声中老人的斧子第二次又落下了!……原来这
两个匪徒是库仑比一带群众的老对头,伪满时就在这一带流金湖山林纠察队当班长,一名宋
福,一名王大路,专门纠察库仑比的淘金工人和山林工人,为非作歹,敲诈勒索,无恶不作
。当年有个淘金工人刘崇义老爹,和他刚满十七岁的孙子刘小侠,抱着满腔的抗日救国热情
,充当抗日联军的秘密交通员。后来被这两个匪徒发现,勾来日本侦探,在爷孙俩一次秘密
执行交通任务中,跟到山里,把刘崇义和刘小侠爷孙两人,及抗联的八个同志一起用斧子给
活活打死了!
少剑波听了群众的控诉和议论,心中思量了一会儿,这两个匪徒罪大恶极,应该得到惩
办。他立即安排了妇女小孩快向大碗屯去,以免冻坏饿坏。当他目送着妇女和孩子们已走在
去大碗屯的路上时,便回头向杨子荣说了几句,杨子荣点了点头,一声哨响,小分队整整齐
齐地站好了队伍。少剑波命令:“按原定路线追踪。”
小分队纷纷挥手向群众告别,披着几天没有休息的疲劳,踏上更艰苦的征途。
 
第三十四章 基密尔草原
太阳挂西,透过稀林,照耀着白皑皑的雪岭,反射的辉光刺目。淅淅地刮着北风,雪杖
扬起的雪粉飞在脸上,战士们急急地眨着眼皮,用睫毛抵抗着飞雪的袭击。
上行道加上迎头风,滑行速度很慢。小铁人般的陈振仪,虽然连续的追踪作战,但因获
得消灭匪徒一连和解救群众一百五十余人的胜利,他兴奋得完全忘了疲劳。除了脸有点消瘦
和一对充血的眼睛之外,从他全身劲头和焕发的神情上,看不出一丝倦容。
“陈振仪!你们三人骑马吧?”白茹瞪着那双充满热情的大眼睛,向陈振仪说。
“去你的吧!小白鸽,小陈多咱骑过马!”陈振仪顽皮而自豪地逗着白茹。
白茹用雪杖向陈振仪一触,陈振仪就势灵巧地滑了一个圈而没触着,倒把白茹闪了一个
踉跄。就近的战士们笑了起来。白茹吃了亏,正想报复一下,可是陈振仪却飞舞双杖,向队
的前头滑去。赶到杨子荣的旁边,和杨子荣并肩前进着。
“杨队长!为什么向这没有踪迹的地方追?”
“小伙子!别忙啊!一会儿就会有的,这叫做去弯取直。”
杨子荣胸有成竹地回答着。
“你怎么这样有把握会找到敌踪?”陈振仪奇疑地追问。
杨子荣把右手的雪杖递到左手,那粗大的右手,摸了一下凝结在胡髭上的白霜。接着把
雪杖递过来,向东面一条长长的大山背上一指,“小陈!看哪!秘密就在那里!”陈振仪向
杨子荣指的方向看去,一幅奇景使他吃惊的嚷道:“奇怪!
怎么这样长的大山背,连一点雪也没有?”
杨子荣用力地撑了一杖,瞅着小陈的奇疑神气,笑着说出一段民谣:
库仑比,四大怪:
年年大雪岗不白,
松树秃头鸟不来,
白天北风刮日头,
夜晚南风吹门开。
陈振仪对这段民谣很感兴趣,他天真的头一歪向杨子荣好奇地笑着说:“关东山真有些
怪名堂。库仑比的四大怪比关东山有名的三桩怪还要怪得格外。”
小陈这么一说,走在杨子荣后边的一个战士顺口念起来:
关东山,三桩怪:
窗户纸糊在外,
养个孩子吊起来,
公公穿错媳妇的鞋。
战士刚说完,孙达得粗声粗气地抢着说:
“你们别光说我们关东山有怪,要知道我们关东山还有宝呢?”接着他洋洋得意说开了
关东山的三件宝:
关东山,三件宝:
人参,貂皮,乌拉草。
“咱们关东山,真是怪山宝地,逢山出宝,有屯就怪;无宝不成山,缺怪不成屯……”
“哦!所以也出了你这么个孙大宝,长腿爬山怪。”陈振仪这样一开玩笑,引起了战士
们一阵哄笑。
滑行到山半腰,陈振仪眺望着那条没有雪的大山背的全貌。整个山背一点雪也没有,这
还不说,生长在上面的常绿针叶松,矮矮的树干,短短的树枝,远远望去好像千万个秃头的
人,呆呆地站满了山背。再向它周围的邻山看去,情景完全不同,白雪皑皑,树丛高高。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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