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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汉朝

_38 月望东山(当代)
  
  这份功劳,算卫青一份;主父偃一份;刘彻大部分。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尝到甜头的主父偃,再接再厉,又立了两个大功。第一个是,建议移民替刘彻守陵。
  
  生前修墓,死有葬身之所,这是中国人自古以来就有的愿望。皇帝也是人,老早也得替自己准备后事,于是就有了皇陵。
  
  刘彻也替自己修了一座陵,此陵称为茂陵,位于今天的陕西省兴平市东北。修筑茂陵时,刘彻才十八岁。转眼十几年就过去了,那里人气一直低迷。这下子,就留给了主父偃一个表现机会。
  
  主父偃给刘彻提了一个建议,说:陛下的茂陵都修好了,我想到一个替陛下刷人气的办法。此办法,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将全国各地富豪全移到茂陵。这样做有两个好处,首先,拔掉豪强在当地的盘根错节的势力;其次,可以借他们带动首都消费市场,扩大内需,缓解当前国库不充的燃眉之急。最后,随着这些人的到来,茂陵的人气那可是呼呼呼的直刷而上。
  
  一切损人利已的提案,刘彻一般都是不放过的。于是,刘彻又采纳主父偃建议,命令全国各郡各封国的富豪,凡是身家在三百万以上的,必须到茂陵报到。
  
  主父偃立的第二件大功是,揭发刘定国罪行。
  
  刘定国,燕王刘泽孙子。父亲死后,托父亲的福,继承燕王之位。可是谁也没想到,这个小燕王的私生活,一个字,乱。
  
  色字头上一把刀,如果刘定国在伦理范畴里淫荡,色字刀也是拿他没办法的,谁让他是王呢。可偏偏是,刘定国色得过头了。说得不好听,就是色得太野兽了。
  
  首先,他不知长了什么心眼,瞧上了亡父的小老婆,于是悄悄跟人家通奸,还生了个小男孩子。这是证据一。
  
  死人的老婆不放过,活人的更是不放过。接着,刘定国二话不说,抢了亲弟老婆,占为已有。更可怕的还有,他竟然兽心大发,与自己的三个女儿通奸。
  
  禽兽,实在太禽兽了。
  
  那时候,禽兽不如的刘定国,跟自己一个臣属有过节,准备诛杀他。这个臣属,即肥如令郢人。郢人闻听刘定国要杀他,立即将他乱论的事揭发出去。没想到,刘定国动手极快,立即派人捕杀郢人灭口,死无对证。
  
  此次还没完了。郢人死后,马上就有人替他报仇来了。这个人,就是主父偃。
  
  主父偃之所以知道刘定国的阴事,是因为郢人的堂弟又上书将刘定国揭发,恰好就被主父偃看到。于是,主父偃决定免费替郢人清算刘定国。
  
  顺便说一下,郢人与主父偃非故非亲。主父偃之所以要想杀刘定国,那是因为他心里有恨。
  
  为什么恨?翻回主父偃前面讲过的革命家史,就可发现:主父偃北漂燕国的时候,曾经没有得到一个权贵帮助。其中,就包括刘定国在内。现在刘定国落在他手里了,想翻身,难了。
  
  果然,主父偃出手了。他首先放开喇叭,在长安城里广而告之,让天下皆知,燕国出了个淫荡货。出了这么一档丑事,刘彻想捂住,那是不可能的。况且,他根本就不想捂。于是,刘彻就将告密书公布,召集众卿举行公议。
  
  公议的结果很会出来了。在主父偃的点火煸风下,在刘彻的默许下,在众卿的讨论下,最后,众人一致认为:刘定国简直与禽兽无异,该杀。
  
  可是,中央还没动手,马上有一消息传来,刘定国自杀了。
  六、主父偃之死
  
  多年以来,是什么催发穷困潦倒的主父偃,在一次次被拒之门外之中,仍然奋发向上?在我看来,他活着,不仅求富贵,其内心深处,肯定藏匿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这是私人隐密就是,勿忘人耻。
  
  曾经,齐国人排挤他,燕赵诸侯漠视他,一次次的求职碰壁,一次次的冷讽热嘲。炎凉世态冷却热血,理想尊严扫地无门,人生如寄,富贵本来只是肉身存在。突然之间,他却发现,人在世上活,富贵不重要,重要的是讨回尊严。
  
  所以,他必须要在后半生,向曾经损他尊严的所有人,讨他属于他的那一份骄傲。于是,当主父偃被刘彻看中,进入长安权贵殿门之后,他开始实施他的复仇计划。基于以上心理背景,我们就不难理解,主父偃为何要将刘定国往死里整。
  
  在人类的历史上,仇恨和欲望,是两种可怕的东西。此两者,从来都是人类追求进步,制造恐怖的双刃剑。所以说,从某种角度来说,复仇毁灭了主父偃,却又成就了主父偃。
  
  因为复仇,主父偃曾经上书给刘彻,建议执行推恩令。所谓推恩令,不是什么新玩艺。曾记否,政论家贾谊,曾经在他的《治安策》里向刘恒提出强中央,弱诸侯的政治思想。其基本方法就是,采取和平演变方法,对诸侯实施分封制,将他们的诸侯国像切蛋糕一样,一点一点的切,切到子子孙孙,诸侯的力量自然就会越来越弱。那时,诸侯想挑战中央,也就力不从心了。
  
  后来,晁错将继承了贾谊的思想,却采取了激进的方法,企图一步到位,削弱诸侯。结合,诸侯没削成,自己的头颅反被削掉了。于是,主父偃总结晁错的历史经验,采用贾谊的思想,重新换了一个名词,美名其曰“推恩”。
  
  主父偃的推恩策,是这样总结的:
  
  古时的诸侯,他们的封国,地不过百地,很容易对付。可是时过境迁,诸侯的地盘越来越大,甚至连城数十,绵延千里。更可怕的是,他们一旦产业做大,就容易淫乱或者骄傲。人一骄傲,就容易以下犯上,甚至对抗中央,动摇国之根本。
  
  这个问题,我们的晁错早就看到了。但是,他采取的硬着陆措施,诸侯问题非但没解决,还差点将国家拖入战争的泥潭。所以,我们对付诸侯最妥善的方法是,实施推恩。意思就是,以恩惠的名久,普及诸侯内部子弟,分割他们的土地。一代一代割下去。
  
  最后,主父偃还总结道,这样做的好处有两点:一是诸侯子弟非但不恨中央,还因为分到土地而感激皇帝陛下。二是,诸侯势力严重萎缩,他们即使想揭竿闹事,门都没有。
  
  主父偃这个绝佳策略,对于现任诸侯王来说,绝对是个馊主意。但是,对刘彻来说,却是个迟到的妙策。于是,刘彻采纳主父偃建议,在公元前127年的春天,诏告天下,开始实施推恩令。
  
  推恩令出台了,主父偃又赚了一笔政治资本。如果贾谊在地下有知,我想,他的心情应该是悲哀的。
  
  首先,贾谊的研究成果,被主父偃剽窃了;其次,贾谊的出发点是为国家,主父偃的出发点,却是值得怀疑的。总之,主父偃不是一个高尚的人。
  
  事实上,主父偃就不想做一个高尚的政客。高尚有什么好处呢?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古今以来,此话已成官场铁律。
  
  主父偃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他整死燕王刘定国后,其他的诸侯国,甚至是大臣都领教了他的政治黑手。于是,许多人怕他,纷纷携带黄金和干货贿赂主父偃。主父偃也不客气,来者不拒,通通吃下。
  
  有人警告主父偃,适可而止,不要太过分。夜路走多了,总有遇见鬼的时候;黑货收多了,难道就不怕有朝一天被人捅破吗?
  
  你猜人家主父偃是怎么回答的?他竟然理直气壮地拍着胸脯,说道:
  
  我怕个球呀。我游学四十年来,父母不肯不把我当儿子,兄弟不肯收留我,诸侯宾客排斥我。四十年困顿,犹如一场恶梦。我活着,就是为了追求富贵而活;得不到富贵,就算死在富贵刀上,也算得了。反正是,老子只有一条老命,横干竖干,天打雷劈都不怕了。
  
  这就是真实的主父偃:人不为我,我不为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当然,主父偃人生那笔烂帐还没算完。下一个目标,主父偃瞄住了齐国。
  齐国是主父偃的故乡。这是一个让他一想起,就不由揪心的地方。在那里,有两拨人,似乎从主父偃一出生就不把他人看。首先是父母,及兄弟;其次就是宾客。
  
  主父偃到底为何被众人厌弃?是因为他长得对不起观众?还是因为他道德上有问题?好像也没人说他长得丑,更没人说得品质有问题。这就奇怪了。
  
  事实上,只要将主父偃和纵横家大师苏秦比较,竟然发现其中的隐密。苏秦初学纵横学,家里的,无论是父母,以及妻子,都以为他不务正业,得了神经病。果然,这个神经病第一次出山就碰壁,灰溜溜地回家时,从此更没人理睬他。
  
  家人断定他是神经病,原因就是于,他不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这些习惯了贫穷,并且准备世世代代贫穷下去的农民,他们已经形成了一个定势思维:我穷,所以我存在;我存在,所以我穷。
  
  因为我穷,所以我甘心当一个农民;或者说,因为我是一个农民,所以甘心贫穷一辈子。这是天经地义的。一旦超出此思维定势范围的人,不是神经病,那肯定是脑袋进水。
  
  偏偏是,苏秦不是这样的人。他却一反常态,说:因为我穷,所以我要奋斗。于是,奋斗不息的苏秦被人当成了异类。然而,当苏秦再次出山,挂六国相印归来时,全家人就像明星一样捧着他。那时,苏秦不禁对着家人说道:既然如此,何必当初?
  
  可是,苏秦的嫂子一句话,就道出了人性的秘密:你穷的时候,我们欺负你是应该的,谁叫你穷了,还不务正业呢。你发达的时候,我们被你欺负是应该的。谁叫你是有钱人呢。古往今来,从此如此。
  
  就是这么一句话,搞得苏秦只好摇头,大叫世态炎凉。同时,也道出了主父偃的心理困惑。一个主张个人奋斗的人,在一个安守本份的思想世界里,就像一个健康的人,走在了神经病医院里,被病人共指为神经病。
  
  就是这样,曾经苦闷的主父偃,就成了曾经的苏秦的翻版。不过,主父偃没有挂六国相印,但是凭他的能力和人气,挂一国相印,似乎不是不可能的。只要相印在手,回到齐国,相信家里那帮人,也会像当年苏秦家人捧星星月亮一样的捧着他。
  
  主父偃之所以有信心搞定一国相印,是因为他抓到了齐王的尾巴。只要他将这条尾巴抖出来,刘彻肯定要给他好处。当然,主父偃也可以不抖,甚至不挂齐国相印,前提是齐王必须给他好处。
  
  齐王是个大地主,叫他主动给主父偃好处,似乎不太可能。于是,主父偃只能亲自开口索贿了。
  
  没想到的是,主父偃不是想索黄金,而是想和齐王结个亲家。他的如意算盘,是希望齐王娶他女儿,这样一里一外,互相照应,何乐而不为呢。
  
  但是,当主父偃托人向齐王提亲后,马上遭到一个女人的否定。这个女人,竟然是齐王刘次昌的母亲纪太后。
  
  纪太后不接受主父偃提亲,自有她的想法。本来,刘次昌已经有一个王后,此王后就是纪太后弟弟的女儿。可奇怪的是,刘次昌却偏不喜欢老母给他配的这位王后。既然不喜欢纪家女儿,一旦儿子喜欢别家姑娘,纪家这位王后地位就难保了。于是,纪太后就想出了一个办法。
  
  这是一个荒唐的办法。纪太后叫长女纪氏入宫打理后宫,不准别的宫女靠近刘次昌。结果,刘次昌饥不择食,竟然跟自己亲姐姐通起奸来。姐弟通奸,这就是主父偃抓到的尾巴。
  
  这位纪太后,长期深居宫中,自我感觉良好,根本就不知道主父偃的厉害。她拒绝了主父偃,那还是小事。更重要的,她还骂了一句很难听的话。
  
  老太太是这样骂的:你主父偃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想高攀我刘家?
  
  纪老太太此话一传回长安,主父偃当即就怒了。好呀,既然你个老东西不知道我主父偃是什么东西,我倒要让你看看,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于是,主父偃马上动手,修理齐国。首先,他给刘彻上了一奏,说道:齐国临淄城有十万户,市租金有千金,市民富得流油,甚至比长安还要富。这实在太可怕了。更可怕的是,现任齐王刘次昌,血缘关系和汉朝越来疏远。让这么一个关系不怎么亲的王端那么好的饭碗,实在不正常。
  
  上完了奏,主父偃接着继续数落齐国的不是。首先,吕雉当政时,齐国曾经想造反;其次,吴楚之乱时,如果不是被及时制止,齐国就要加入造反集团了;再次,听说现任齐王刘次昌,与姐姐淫乱,很不象话。
  
  最后总结:通过长期观察,齐国病了。而且得了思想癌症,必须及时治病。越往后拖,问题只会越大。
  
  主父偃这翻话,让刘彻听得眼皮直跳。如果齐国如主父偃所说,是该派个医生去给它体检一下了。于是,刘彻拜主父偃为齐相,由他带队去齐国治病。
  
  主父偃准备狂笑三百六十秒了。说我不是东西的人,就等着看戏吧。
  
  主父偃终于可以荣归故里了。用现代一句电影台词来说,我胡三汉又回来了。主父偃的家人,以及那些曾经以损他为荣的宾客,听说主父偃挂齐国上印归来,个个都作崇拜状。有的甚至跑到百里之外,亲自迎接。
  
  于是,主父偃像被众星拱月一样的,迎回齐国。主父偃回到故乡后,马上召集亲朋友好友,开了一个小会。在会上,主父偃将五百金散在会上,高傲而冷漠地对众人说:
  
  我出道的时候,你们没有一个人把我当人看;现在我成了暴发户,你们个个都想吸我一口血。我可以告诉你们,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了。这五百金,是你们迎接我的辛苦费,都各自收下一点吧。从此之后,我和你们之间的关系,算是断绝了。请大家好自为之,不要踏进我主父偃家门一步。
  
  说完,主父偃头也不回地走了。
  整完了家人,开始整纪太后。要想整纪太后,须整齐王。要整齐王,只要将替他跑腿的一帮打工仔抓来审问,供罪画押,便可以了。果然,齐王身边知情人物,一个个被主父偃传唤。然后,又一个个被搞定。这时,齐王害怕了。
  
  有必要说一下,这个齐王刘次昌,此时还是个嘴上没毛的孩子。他没见过多少世面,心理素质也不是很好。如果指望他跟主父偃这个老狐狸,单打独斗,那是不可能的。这个孩子,还有可能只知道主父偃要整他,却不知道为什么要整他。他还知道的是,主父偃整死了燕王刘定国,自己估计是第二个。
  
  既然等着被治罪,不如做个自我了结。于是,刘次昌自杀了。死的时候,没有留种,绝嗣。
  
  事实上,主父偃在齐国作螳螂捕蝉状,却不知道有一只黄雀在后。
  
  这只黄雀,就是赵王刘彭祖。刘彭祖,生于公元前166年,景帝之子,和刘彻同父异母,关系近得很。这个刘彭祖,也不是什么好鸟。更可怕的是,他不但城俯极深,为人苛刻,甚至还精通法律,善于制造恐怖。
  
  这是这么一个人,他不诈你便罢,你想从他身上捞什么油水,那简直不亚于在铁公鸡上拔毛。也正因为如此,汉朝任命的国相,没有一个是能够和他合作得来。彭祖先生当王六十年来,没有一个国相能够和他相处超过两年的。
  
  彭祖整那些食二千石国相,基本是一种手段。首先,一闻知国相打中央来,他总是穿戴整齐,出门远迎。其次,麻痹对方,不是设疑诈对方说错话,就是设圈套让对方钻。最后,记录对方错误言行,一旦对方要跟他过不去,他便搬出备案录威胁。最最后,对方只有落荒而逃,避之而不及。
  
  燕赵是邻国,主父偃自上次整死燕王刘定国以后,刘彭祖就警惕了。因为,主父偃游学赵国的时候,他也不把主父偃当人看过。主父偃既然能整燕国,下一个可能就是他。
  
  于是,刘彭祖紧争出动,搜集主父偃犯罪证据。但是,两只老狐狸争斗,刘老狐狸知道,如果正面交锋,多数输定。所以,他必须忍耐,等待机会。果然不久,当刘彭祖听说主父偃要下齐国修理刘次昌,已经出关,于是他便派人马不停蹄的奔入关中,向刘彻告状。
  
  刘彭祖的告状词只有两条:一是主父偃接受诸侯贿金,金多者都能封侯,金少者多靠边站。二是主父偃不怀好意,想离间皇宗骨肉。
  
  诸侯们之所以贿赂主父偃,就在于主父偃发明了推恩令。刘彻这才恍然大悟,所谓推恩令利国利民,更利主父偃贪污。这个老奸巨滑的家伙,他总算见识了。
  
  刘彻憋着一肚子气,等待主父偃办完齐国案子,回来向他汇报工作,然后再将他办了。但是,他却等到了齐王刘次昌自杀的消息。
  
  这下子,刘彻彻底抓狂了。看来,刘彭祖的告状是没错的。于是,刘彻再也坐不住了,当即派人捉拿主父偃。
  
  主父偃被带回长安后,刘彻叫人让主父偃服罪。这时,主父偃才知道,自己前脚才出长安城,刘彭祖后腿就进来告了他一状。然而主父偃的反应,让人郁闷。
  
  他是这样对刘彻交待的:受贿,我承认;但是离间刘氏皇宗骨肉,打死都不认。燕王是自杀的,齐王也是自杀的,我不过是查案的,他们自我了结,关我什么事?
  
  认一条,死咬一条,他的命,应该可以保住。这应该是主父偃的如意算盘。
  
  事实上,主父偃的对策是对的。他死咬,刘彻也拿他没办法。经过调查,齐王刘次昌属于畏罪自杀,将罪过归于主父偃,似乎有些不讲道理。
  
  于是,刘彻在想,是不是将主父偃释放得了?
  
  就在这时,有一个人果断地站出来,狠狠地踩了主父偃一脚。这个人,就是汉朝另外一条老狐狸,公孙弘。
  
  尽管说,公孙弘和主父偃都是齐国老乡。但是,此俩人在齐国的口碑大径相庭。想想都知道了,刘彻让地方推荐贤良到长安参加面试,公孙弘两次都榜上有名。特别是第二次,公孙弘认为刘彻不喜欢他,去了丢家乡人的脸,还是免了吧。可是,齐地人还是将送名单送上去。结果,这次刘彻对他刮目相看。
  
  公孙弘为何如此受欢迎?这主要是他人品不错。特别是,他做了一件让当地人感动不已的事。那就是,悉心照顾后母。
  
  公孙弘此举,就是传说中的仁孝美德。再加上,公孙弘本身又是研究经学的专家。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吧。于是,当地人再次将他这个贤良之士,送往长安面试。没想到,公孙弘还真艰难的爬起来了。
  
  公孙弘之所以有今天,全赖家乡父老乡亲们的抬举,当然,还要感激齐地领导对他的关心。所以,这么一个有齐地有着鱼水之恩的人,当听说主父偃整死了齐王,又断绝了齐亲,怎么让公孙弘看得下去呢?
  
  该是公孙弘教训主父偃的时候了。第一次较量,因为反对筑城的事,已经输给了主父偃。这次,他必须将主父偃打趴。
  
  于是,公孙弘上书,当着刘彻的面奏道:齐王自杀无后,国除为郡,入汉,主父偃本首恶,陛下不诛主父偃,无以谢天下。
  
  刘彻听出来了,公孙弘这是话中有话。他无非就是想说,齐王死了,中央解除封国,除格为郡。此中好处,是主父偃建立在齐王及纪太后等人,无比的痛苦之上抢来的。如果你不杀主父偃,天下会认为是你指使主父偃去做的。做了主父偃,推辞了责任,又得了好处,不是挺美的一件事吗?
  
  看来,主父偃是必须死的。果然,刘彻妥协了。同意立即诛杀主父偃。
  第三十九章
  
  
  一、假打的公孙弘
  
  公孙弘搞死主父偃后,心里有如御了一块石,总算为齐人做了件好事。事实上,公孙弘貌似替别人做好事,其则为自己搬了一块挡路石。因为,只要有主父偃压在他头上,就别想他有出头的一天。
  
  官场风水轮流转,既然主父偃都死了,该是他出头的时候了。
  
  万事开头难,待君从头跃。这时,公孙弘总结经验,认为过去没有深得刘彻喜欢,主要是他办事太傻,说话不滑。现在终于明白了,要想赢得皇帝的回头率,要想在人才济济的汉朝出人头地,实事是要做的,马屁也是要拍的,政治秀是必须装的。
  
  于是,公孙弘开始包装自己。首先,他总是将自己打份得很大气。这个大气,不是以为装个宽袍就能装得出来,关键是肚子里必须有墨水。没有干货,徒有外表,那是要被人家笑话的。
  
  公孙弘在书堆里狂啃了好几十年,学过法律,又学了经学,可算是双学士学位。再加上年纪沧桑,搞点奇闻怪谈来武装肚皮,也是没问题的。于是,公孙弘跟人说话,一出口就是发别人听所未听,见所未见的话,引起别人一阵好奇。
  
  这仅仅是第一招,更猛的还在后头。第二招,装孝顺,装节敛。公孙弘的后母死了,公开守孝三年。同时,到处宣扬其节敛,说自己不食重肉,睡觉盖布被,欢迎检举,如假包换。
  
  第三招,改变过去活人做傻事,说死话的风格。公孙弘发明了一个花样,每次上朝,总是准备多种提案。这就好像今天的房地产公司销售员一样,向顾客推销多种楼型,多种价格的楼盘,不替顾客拿主意,一切由顾客自己掌分寸,自做选择。
  
  这是一计妙招。因此,公孙弘避免了和皇帝刘彻正面交锋。就算皇帝一个都看不中的提案或者意见,他也绝不多一句据理力争的话,顾客至上,一切以皇帝愉快为主。
  
  这么几招合计一弄,刘彻给过长期观察,发现公孙弘的确比以前进步多了。首先,这个下属很厚道,口才不错;其次,一专多能,法律儒学,一概都懂。再次,说话圆滑,极会拍马。这么一个有品人物,不培养一下,的确可惜。
  
  于是,刘彻将公孙弘提拔为长安市市长(左内史)。
  
  公孙弘还有一招没有透露。每次上朝之前,公孙弘都要找同事,先将议事说好,进行分工,互相搭配。汉朝最大病号汲黯,曾经就是公孙弘的合作伙伴。你一唱,我一和,搭配和谐。有时彼此高兴,皇帝也高兴。
  
  但是,让汲黯极为郁闷的是,公孙弘升官后,作风一改往前。比如,大家合计要整皇帝,可是一到开会现场时,公孙弘违背事前所约,不顾兄弟,一切顺着皇帝旨意说去。
  
  惹了谁,估计只有吃哑巴亏。让汲黯吃亏,当然可以,但必须付出代价。于是,汲黯当着刘彻的面大骂公孙弘,抖出私情。
  
  汲黯诘问公孙弘:你这个狡诈的家伙,本来咱们事先说得好好的奏议,为什么临时总是违约?末了,汲黯还加上一句:你一味逢迎皇帝,就是一种不负责任的做法。甚至可以说是,不忠!
  
  刘彻听得一愣,当场责问公孙弘,你心里到底是不是心怀不忠之诡计?
  
  公孙弘不慌不张,从容作答道:知我者也,谓我忠;不知我者也,谓我贼。
  
  刘彻一听,很有道理。从此每当有人向他告公孙弘的状,一概不理。于是,公孙弘从此有哪春风摇树,一路直上。公元前126年,刘彻免去张欧御史大夫职位,让老家伙公孙弘接位。
  
  升官了,发财了,牛逼了,公孙弘却没有忘做实事的理想。这时,公孙弘上书,强烈建议刘彻撤掉西南夷,苍海郡,及朔方郡。
  
  亏唐蒙在西南披星戴月,又披荆斩棘地奋斗,要打通整个西南夷。钱也哗啦哗啦的流出去了,公孙弘竟然说要废郡,脑袋瓜到底想的什么?
  
  苍海郡设立,是两年前,也就是公元前128年的事了。情况是这样的,东夷末莫部落(朝鲜半岛东北部)酋长南闾,率二十八万人向汉朝投降。
  
  当时,汉朝政府愿意接受投降。然而让刘彻犯难的是,这帮人是冲着汉朝的安居工程以及和中原接轨而来的。汉朝只好花钱开路,打通末莫部落和中原的大道。这一整,最受苦的是燕赵人民。于是,他们像当年西南夷人一样,纷纷骚动。
  
  朔方郡的事就不用多说了。这是主父偃的政绩,人都死了,凭什么还要让它阴魂不散呢。当然,公孙弘也不全是冲着主父偃而来的。这个老家伙算了一本帐,西南夷,苍海郡,朔方群等三个巨大政绩工程,将汉朝国库的钱完花光了,而且各地的人民情绪很不稳,国内形势不容乐观啊。
  
  国内都搞不定,还要跟匈奴对着打,不亚于多线作战,国家有那么大的财力吗?
  
  公孙弘的奏送上去,刘彻看了,当即就反对撤郡。不过,要想让公孙弘心服口服,只有举行开会辩论。刘彻决定派一个,搞定公孙弘,让他无话可说。
  
  代表刘彻一方参加辩论的是朱买臣。朱买臣,字翁子,吴国人。家贫,好读书,没有别的特长,多数以砍柴卖柴为生。因为穷,妻子要跟他离婚。离婚前,朱买臣挽留妻子,说他五十岁就可发达,现在都四十多了,多忍几年革命就可以成功了。妻子一听,狂笑三百六十度,一个砍柴为生的臭老九,不饿死就算了,还会有啥出息。于是,执意离婚。
  
  离婚之后,妻子嫁人,朱买臣更穷了。有一次,朱买臣在路上饿得没力走路,妻子和现任老公见他可怜,送他一顿饭吃。这顿饭,朱买臣记在了心里。几年以后,朱买臣发达后,以N多顿饭回报前妻,结果前妻觉得羞耻,自杀了。这是后话。
  
  那时,将朱买臣拯救出水深火热的生活中的人,是他的老乡庄助。朱买臣千辛万苦到了长安,靠别人赞助吃饭,眼看撑不了几天了,庄助就出现了。于是,庄助向刘彻推荐。刘彻召来面试,发现朱买臣一肚子墨子,不但能说《春秋》,还能说楚辞。于是,就拜为中大夫。
  
  刘彻为什么要派朱买臣跟公孙弘辩论?事实上,朱买臣和公孙弘,代表了汉朝两套班子。这两套班子,前者属内朝,后者属外朝。所谓内朝,是刘彻发明出来的。他之所以发明这套班子,缘于外朝丞相权力太力,不容易控制。于是,刘彻一上台,举次两次招贤良大会。实际上,他就是招兵买马,建立自己的智囊集团,以此制衡外朝。
  
  刘彻的内朝班子,官员不大,多数是郎中,中大夫等之类的。但是权力很大。前后属于这个圈子里的人,有司马相如,东方朔,庄助,朱买臣,吾丘寿王,主父偃等等。为什么主父偃活的时候,诸侯都纷纷贿赂他?原因就在于,主父偃是内朝中的红人,说话有份量,一句等一万句。
  
  朱买臣的政治生涯,就从和公孙弘辩论,开始登场亮相。但是,关于这场辩论会,历史记载模糊。我们只知道的一个结果是,为了证明刘彻立朔方郡是正确的。朱买臣表现出色,出十策,公孙弘一策都对不上。真是输得一塌糊涂。
  
  很奇怪的是,朱买臣没有就西南夷和苍海郡,跟公孙弘展开辩论。没有辩论,那是对的。因为一辩,朱买臣输定。两地的人民都想起来闹事了,还不输吗?
  
  但是,刘彻似乎已经准备妥协,保留朔方郡,撤销西南夷和苍海两郡。这样的好处是,集中精力,好准备跟匈奴干架。
  
  最后,公孙弘对刘彻说:既然立朔方郡有好处。不如咱们罢西南夷和苍海郡,专门奉朔方郡,如何?
  
  此话正中下怀,刘彻两话不说,同意摆西南夷诸郡和苍海。妥胁,平衡,这才是极佳的决策方略。
  二、汲黯斗嘴记
  
  通过这次辩论,公孙弘的政治风格逐渐清晰。该拍的时候拍,该做事的时候做。替皇帝挠痒痒的时候,也不忘为国家做事。似乎,刘彻要的就是这种工作态度。
  
  但是,摇扶而上的公孙弘,却总被一条老蛇追着屁股咬。此条老蛇,就是公孙弘曾经合作过的政治伴侣,汲黯。
  
  汲黯是个什么的人,公孙弘是知道的。想当初,前丞相田蚡准备将窦婴往死里整的时候,除了汲黯外,基本都没人替窦婴说句公道话了。汲黯为什么这么牛,不仅仅是性格刚烈,更主要的是,他当过刘彻的启蒙老师。
  
  在汉朝,很多人都知道这么一条旧闻:卫青见刘彻,刘彻可以一边蹲在厕所,一边说话;公孙弘要见刘彻,刘彻有时可以免冠。但是,如果汲黯求见,刘彻非得整得全身一尘不染,整整齐齐的才可见面。
  
  有一次,汲黯突然闯进刘彻住所,请奏公事。当时,刘彻没有戴帽子,但他远远望见汲黯,已经来不及了。于是,只好窜入帷帐中,让侍者代劳批示。
  
  这种连皇帝都不敢轻易惹的货色,公孙弘是惹不起,躲也躲不掉。他唯的一办法就是,认了。
  
  这一天,上朝。汲黯突然放开利牙,当众人面狠狠地咬了公孙弘一口。他这样对刘彻说:“公孙弘位在三公,奉禄甚多,然而还要回家睡觉盖布被。他这不是明摆着蒙人吗?”
  
  齐人多诈,欺世盗世,那是一点没错的。这是汲黯的逻辑。他这是第二次揭公孙弘老底了。
  
  刘彻转头问公孙弘:“真有这回事?”
  
  公孙弘从容作答:是有这么回事。我身为三公,还盖着一床布被,的确是有损汉朝高官形象。不过,我还是谢谢汲黯先生给我提出忠告,不愧为一个忠臣。陛下应该为有这样的忠臣而欣慰啊。
  
  高,实在高。公孙弘避实就虚,搞得汲黯极不好意思。人家都掐上脖子上来了,竟然还夸人家功夫好,不愧是厚道之人啊。从此,刘彻越来越欣赏公孙弘。
  
  汲黯千料万料,自己这么两掐,竟然让公孙弘的官越当越大。公元前124年,刘彻免去薛泽丞相位,公孙弘接班。
  
  我想,汲黯看到这个结果时,心里应该是悲哀的。早知道这样,干脆不用掐,省点力气,养病去不挺好吗?
  
  这还不是汲黯不及的事。更让他始料不及的是,他对那些看不顺眼的,只要一掐,都不禁的红起来,而且千篇一律往上升官。
  
  第二个被汲黯掐红起来的人,是张汤。公孙弘早年学过法律,张汤也是学法律专业出来的,所以公孙弘对张汤较是欣赏。两人一拍即合,意气相投,成为了好同事。
  
  张汤做官之道,简直就是公孙弘的一个翻版:要想升官,首先将专业知识搞扎实。更主要的还有,一切顺从皇帝的旨意办事。见风使舵,小心谨慎,才能使得万年船。
  
  张汤自上次替刘彻搞掉陈阿娇后,就提拔他迁为太中大夫。有领导提拔和鼓励,张汤从此做事,更加的积极。那时,他为了求发展,和一个叫赵禹的家伙,准备修改汉朝法律。
  
  在汉初,有四个人是汉法的奠基人。萧何定律令,韩信定兵法,叔孙通定仪法,张苍定章程。当年,汉高祖刘邦嫌秦法苛刻,废除了许多没人性的条文。事实上,萧何定的那一套法律,还是不够宽容。后来,曹参上台,实行懒汉政治,对萧何定的法律,保持原地踏步,没有梳理。以至于到了文景之治,文帝刘恒亲自参与整理和完善,又废除一些苛刑;景帝刘恒上台,又继续改。
  
  所以,在刘彻登基以前,汉朝的法律,基本上是以人民满意是否为主。不满意的就改,一直改到百姓点头称赞为止。所以,刘启拼命的改,改得人民都满意过头了。有的刑法简直到了,如果不犯罪,都觉得亏的地步。
  
  文景两帝修改法律的指导思想,是黄老思想。黄老思想,从来就是少管事工作态度。然而时过境迁,刘彻已经不喜欢黄老治思之术。他认为,最理想的治国方法就是,法治和德治相联合。也就是所谓的,外儒内法。
  
  在刘彻看来,法家是干实事的,儒家是用来点缀升平,为社会树立道德模范的。法律专家的特长就是,不是使法律书简越来越轻,而是越来越重,条条文文必须做到执法有依。
  
  张汤干的就是这种细化法律的枯燥干足的工作。工作是辛苦了点,利润却是诱人的。张汤和赵禹合伙修改好汉法后,俩人同时升官。赵禹升到少府,张汤被提为廷尉。从此,张汤正式列为九卿之位。
  
  当公孙弘和张汤不知道在哪个山旮旯里混的时候,汲黯早就当了都尉,位于卿位。没想到,公孙弘都七老八老了,升官就像坐直升飞机一样,追都追不上。这是让很汲黯的纳闷的地方,也是他之所以有事没事要掐公孙弘的原因之一。
  
  现在好了,自己原地不动很多年了。竟然又窜上一个张汤。况且,他对张汤不是一般的不顺眼,而是特别的不爽眼。
  
  汲黯的专业是黄老学术,主张少折腾,多省心。所以,尽管他做的工作,与法律沾边,但从不乱改。偏偏是这个张汤,却乱了汉朝将近百年的大法,改得苛刻深奥,乱七八糟。
  
  不爽,真的很不爽。如果文景两帝在地下有知,肯定跳出来扒了张汤的皮。不过没关系,用不着麻烦文景父子了,让我汲黯自己来吧。
  
  于是,上朝的时候,汲黯就像老公鸡似的,跳出来和张汤掐架了。汲黯在刘彻面前,大声骂张汤道:
  
  听说你将汉法改了,你知道这个结果意味着什么吗?以前的法律,对于老百姓来说,还可以乱蹦活跳。你现在却改得,让天下人都只有掂着脚,只有抖缩的份了。
  
  你以为让监狱装满囚犯,就是好的法律吗?你以为让天下人都躲着法官,就是好法律吗?本来祖宗大法好好的,你竟然为了成就自己的升官梦,将高祖下的规矩搞得一塌糊涂。我告诉你张汤,你这个做法,于国于已,都是无益。你就等着断子绝孙吧。
  
  汲黯这话骂得又狠又毒。然而,张汤也不是好惹的种。他从容地对汲黯说:公如不服,可以廷辩。
  
  辩就辩,谁怕谁。汲黯要的就是这句话。之前他想死嗑公孙弘,没想到公孙弘根本就不接招。既然张汤不怕死嗑,那就奉陪到底。
  
  但是,汲黯马上发现,他又输了。这次输,是真输在口才不如人。汲黯的辩论风格,总是慷慨激昂,大道理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张汤的风格,犹如小溪汇流,深究法理。有理不在声高,黄老学徒还是搞不掂法律专家,汲黯输了。
  
  输了,但是不等于汲黯认输。最后,汲黯又跳起来骂张汤:你这个真不可理喻,不信就等于瞧吧。
  
  张汤笑了。那就走着瞧吧。
  
  最后,汲黯瞧到了什么?张汤又升官了。这是后话,点到为止。
  三、张骞归来
  
  公元前126年,冬天。有一个好消息借助冬风,传入长安:匈奴起内哄了。
  
  事情来得极是突然。首先是,老军臣单于病死,按理是,太子接位。可是军臣老弟左谷蠡王伊稚斜不认帐,独自宣布当接班人。于是,双方只好打了起来。结果是,太子於单被打败,只得投奔汉朝。
  
  刘彻很是同情这个於单,将他收留,封为涉安侯。可数月后,於单这个短命鬼,不知是心情抑郁,还是水土不服,一脚登天,向老爹诉苦去了。
  
  如果内哄只闹得是这个下场,那就太没趣了。事实上,让人惊奇的事还在后头。就在匈奴互打的时候,突然有一个趁着混乱,已向着长安方向逃跑。
  
  几个月后,长安突然传出一个震天响的消息:张骞回来了!!
  
  作为一个中国人,如果你没听说过张骞,就像一个欧洲人,如果没听说过哥伦布,那是要被笑话的。我仿佛看到,在公元前126年的夏天,所有中国人都持着崇拜的目光,注视着一个衣衫褴褛的汉人,蹒跚着走进长安城。大地沉默,长安城都掩饰不住激动的泪水,伴着那个汉朝男人的脚步,一路洒扫。
  
  这个历经坎坷的男人,他并不知道,当他拖着自己的影子回到汉朝,从此也将自己的名字拖进了光荣的历史。发现西域新大陆,丝绸之路,等等,张骞这个名字,与日月争光,与天地长久。
  
  张骞,汉人。字子文,汉中郡成固(今陕西省城固县)人。十三年前,匈奴投降者向汉朝透露了一个极重要的讯息:在敦煌与祁连山之间,有一个月氏国,曾经很强大。冒顿单于在位时,曾经降服它。再后来,老上单于禽性大发,击斩月氏王,并将他人头扭下来当酒虚。于是,月氏人民逃亡,从此与匈奴人结下不共戴天之仇。如果汉朝与月氏取得联系,联合抗匈,肯定成功。
  
  那年,刘彻刚满十七岁。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个立志将搞定匈奴为一生最大事业的皇帝,听到此消息时,内心是多么的激动。于是,他决定从宫中挑选使者,替他打通月氏。
  
  在刘彻之前的中国,从来没听说过有一个叫月氏的国家。如果真如匈奴使者所说,路途遥远且不论,还要考虑到如果绕过匈奴,越境而过。这么一个前无古人,后无前者的工作,让谁来承担呢?
  
  就在这时,张骞站出来了。
  
  不是只要有人站出来,都能得到刘彻青睐。刘彻之所以看中张骞,是因为对方有两个条件比较让人满意。首先,张骞身份为郎,是皇帝身边的侍从,这种人用出去,皇帝信得过。其次,张骞身体强壮,智慧够用,为人诚信可靠。
  
  跑路,那是要费体力的;遇事,那是要靠智慧的;落难,那得讲点节气的。所以,经过全面考核,张骞胜出,代表汉朝出使西域。
  
  于是,一个伟大的皇帝,将一个伟大的外交梦想,交付给了一个伟大的男人。张骞,一个匈奴籍导游,一百号随从,一行人就这样出发了。
  
  想通西域,必须从匈奴偷渡过去。一百多号人,想从匈奴眼里偷渡过境,除非当匈奴人全瞎了。真想谓,担心什么,就来什么。恰恰是就在张骞准备偷渡时,就被巡逻的匈奴人发现了。
  
  匈奴巡逻兵将张骞将给了单于,当时的单于是军臣先生。这位草原头号抢劫分子,听说张骞越境往西,都快笑掉牙了。他半认真地戏弄张骞,说道:“你想得好美。如果我匈奴派人出使南越,你们会放我们过去吗?”
  
  答案是,当然不能放。既然汉人都不能放匈奴通南越,那么匈奴凭什么放张骞通月氏国呢?于是,军臣单于将张骞一行人扣押,全部软禁。
  
  老实说,军臣单于对张骞态度还是不错的。他没有像其父亲那样凶残,动不动就将人头扭下来当酒壶,或者尿壶之类的。相反,他挺欣赏张骞,这种明知草原有狼,偏向草原行的英雄主义精神。于是,为了拉拢张骞,给他配了个匈奴妻子。
  
  张骞只好纳了匈奴妻,呆在了大原草。这么一呆,十年就过去了。
  
  在人的一生当中,有多少个十年呢?或许,我们因为走得太远,而忘了归来的路。张骞这趟,不但走得太远,而且也呆得够久了。我相信,汉朝没有人能相信,这一百多号人肯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但是十年来,张骞从来没忘掉自己是怎么来的。更没有忘记,他将自己怎么走回去。于是,这十年来,在匈奴对他日渐放松警惕的情况下,他做了两件逃跑工作。首先,他学会了胡语。其次,摸清了西域路线。
  
  心中有装有地图,无论走得多远,飞得多久,都不会迷途。张骞的心中,装有两个地图,一个是西域,一个是汉朝。汉朝,我会回来的。我想,时间不会太久了。
  
  果然有一天,张骞和匈奴导游,带着随从逃跑。但是,他们此次逃亡的方向,大宛。居留匈奴十年来,西域变化实在太大了。原来日子过得还可以的月氏,竟然被另外一个叫乌孙的国家打败了。于是,月氏国只好举全国人向更遥远的西边逃跑,寻找新的栖息地。
  
  搞定大宛王国,下一站就是月氏。于是,张骞带着众人,翻山越岭,花了十多天,终于到达了大宛。
  
  这个大宛王国,尽管距离汉朝十万八千里,但他们似乎也略有风闻汉朝之富裕。恰逢上张骞到来,在他们耳边这么一鼓吹,就更相信汉朝了。
  
  张骞是这样游说大宛国王的:“我是代表汉朝出使月氏王国的。没想到路上被匈奴设卡捉住,关了十年来。如果大王您愿意派人保护我们,安全到达月底国。那么我返回汉朝后,请奏皇帝陛下,肯定酬谢。”
  
  大宛国王听了张骞这话,心里是满意的。顺水做个人情,又交了个朋友,以后又多条路,何乐而不为呢。果然,他们派出卫队,配备翻译和导游,将张骞一行安全地送到了康居。康居王照顾大宛王国的面子,也顺水送了个人情,将张骞安全地送到了月氏国。
  
  千万里,我追寻着你。月氏国,我终于找到了你。
  
  然而,让张骞失望透顶的是,这个穷尽他十余年风霜雨露才找到的月氏国,已经不是过去的月氏国了。过去的月氏国是男人当王,现在换成了个女的。这只是其中,还不是最主要的。
  
  更主要的是,这个月氏国,尽管被匈奴和乌孙俩国像猫赶老鼠似的到处跑,可是老鼠也有大小区别。逃亡的月氏老鼠,突然发现大夏这只容易欺负的老鼠,于是将他降服,扎下根来。
  
  月氏国一扎根,竟然发现新的地盘,真是个适合生存的好地方。这里土地肥沃,匈奴乌孙远在天边,似乎大夏也很听话。反正是过去被人欺负,现在轮到它欺负别人,似乎也够本了。于是乎,一年年过去,过上好日子的月氏国,慢慢地淡忘了远方的匈奴,还欠着他们祖宗的血帐。
  
  时间真是最好的膏药啊,不管多大的历史创伤。只要用力一贴,一切的伤痛都会随着如水的岁月和春风的沐浴,慢慢医好。于是乎,张骞发现,他来的真他妈的不是好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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