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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汉朝

_35 月望东山(当代)
  
  一边说要打,一边要说和亲。到底该打,还是要和亲,刘彻真是没底了。王恢说得没错,匈奴欠汉朝这笔旧帐,该是让他还的时候了。可是韩安国说的也很有道理,汉朝没有飞机,又没有卫星定位,而匈奴总是打一枪换一炮,挪窝比兔子还频繁。这,也实在叫人难整。
  
  既然这样,那就看大家的意见,举手表决吧。表决的结果是,多数人站在韩安国这边,和亲占为上风。刘彻无语了。
  
  好吧,那就暂时和亲吧。
  
  四、舌战
  
  韩安国反对殴打匈奴后,王恢并未丧志。在对匈奴立场上,他是一个不扣不扣的铁腕派。一年后,王恢找到一个同伙,再次对刘彻提出对匈作计划。
  
  王恢此同伙人,谓雁门马邑土豪聂壹。聂壹写了一份计划,由王恢负责递交刘彻。计划书突出四个字:诱敌,伏击。
  
  刘彻看了这份绝密计划,还是老办法,开会讨论。和一年前一样,韩安国的立场毕毫不动,他第一个提出反对意见。王恢就知道韩安国这个和亲派会拦他的道,一场辩论在所难免。然而,王恢此次踌躇满志,志在必得。他之所以自信,是因为他找到了可以辩倒对手韩安国的策划。
  
  辩论会现场,王恢是正方,韩安国是反方,刘彻是主席兼评委。首先由正方发言,王恢陈辞如下:
  
  战国时代,代国北有匈奴,南方和东方有晋国和燕国牵制。然而,代国国小势不弱,他们仍然务实强边,连匈奴都不敢冒犯。现在,陛下统一天下,汉朝国强势大,竟然还能容忍匈奴南下侵略者,实在匪夷所思,莫名其妙。所以,我方认为,汉匈之间,必有一战。迟打早打,不如现在就打。
  
  王恢话语刚落,韩安国迫不及待地站起来。只见他慷慨陈辞道:
  
  对方辩友既然喜欢讲历史,我也给你讲个历史。曾记否,当年高祖挥鞭北上,三十万大军气势如山。可结果又如何,高祖身陷平城七天七夜,差点没命。高祖突围之后,对匈奴没有记恨,也没有下一步报复行动。这是为何?这是因为高祖想到两点。
  
  首先,治理国家,必须以天下为重,个人恩怨和耻辱必须让位于国家安全。什么是胸怀,这就是胸怀。其次,和亲政策节约国家成本,符合百姓根本利益,有利于国家发展生产力。到目前为止,和亲历经五世,国富民安,和亲之务实,甚得民心。所以,我方认为,匈奴之间,可以止战,继续和亲。
  
  这时,王恢再次站起,亦是气势激昂。他继续说道:
  
  对方辩友口口声声说和亲务实,但是却犯了一个根本性的僵硬的教条主义错误。当年,高祖刘邦不是没有能力报复匈奴,而是高祖和项羽八年争锋,天下需要安养休息。然而,七十余年都过去了,韬光养晦的任务已经完成。现在,该项是我们出手为捍卫大汉天威,为边地流离失所的百姓和士兵们出气的时候了。这就叫,该出手时就出手。所以,我方坚持认为,对匈之战,势在必打。
  
  王恢退下,轮到韩安国反驳。韩安国陈辞道:
  
  对方辩友的意思是说,我方犯了右倾保守主义错误。那么,我也顺便告诉对方辩友,如果开战,您也是犯了左倾激进主义错误。想想就可知道:战争不是儿戏,如果我们跟匈奴撕破脸皮,必须一打到底。可是,大漠广阔,我军长驱直入,长线作战,后勤供应不能保障。就这可能被敌军拖垮。就算不垮,也是效果不大,得不偿失,这又是何必!所以,我方坚持主为,不战,才是上上之策。
  
  韩安国以上一席话,跟一年前说得差不离。这就是和亲派为何一直理直气壮的原因,对匈作战,汉朝没有天时地利,作战相当不利。既然打了,等于白打,那不如不打。但是,这一年来,王恢不是白混的。一直以来,他一直寻找可以拆和亲派的非天时天利论。现在,他可以告诉所有人,他已经找到了。
  
  这时,王恢自信地笑了。只见他从容陈辞:对方辩友,谁说开战,我们就非得深入腹地才能将敌人消灭。在辩论之前,我方已将计划提交主席,请你研究研究一下我们的方案,再来辩论好不好。在此,请允许我再重复一下我方的前提。我们主张对匈开战,但前提是诱敌前来,集中歼灭。如何诱敌,我们已经在方案里写得一清两楚。对方辩论如有兴趣,可以向主席申请阅读权利。
  
  好了,辩论到此结束。刘彻拍板而起,说道,我认为正方陈辞有理。他提交的诱敌集中歼灭方案,我也认真看了,并且研究了,相当不错。最后,我只说四个字:
  
  同意开战!!
  
  公元前133年,夏天,六月。刘彻开始部署对匈作战,各路将领名单如下:拜御史大夫当护军将军;命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命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命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命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汉朝之步兵,骑兵,战车等部队共三十万人,全部埋伏在马邑附近山谷,等待匈奴大单于率狼群进圈。
  
  此狼的工作,王恢交给了马邑土亭聂壹先生。这是自汉朝高祖刘邦之后,又一次规模壮大的军事行动。七十余战等一战,汉朝人的心都揪得紧紧的。这是伟大战争带来人类的共感:紧张,激动,又刺激。
  
  接下来,就看聂壹的表演了。
  
  汉朝诱狼过程,大约如下:首先,使聂壹假装大间谍,逃往匈奴。并且忽悠匈奴大单于说,如果您相信我,咱们可以做一笔大交易:我遣入马邑,干掉县令及县丞两位大人,举全城人投降,到时马邑之财物,算我一份就成了。军臣大单于一听,好买卖,接了。紧跟着,土豪聂壹回到马邑,砍了两个犯人的头,悬挂城上,使人告诉匈奴使节,人我已要搞定,要想抢劫,那就快点来。
  
  我们没有办法知道,当时马邑城到底有多少户人家。但是,从汉朝设置官吏制度可以看出,至少一万户以上。一万户以上的县,设县令,并有县丞。县匈奴凭什么相信聂壹呢?因为他是土豪。土豪两字,说得不好听,就是地头蛇般的土匪。土匪请外援,干这一票大的,可以吃好多年了。
  
  所以,军臣接到土匪聂壹信号后,立即出发。此次,他出骑兵十万,向马邑城一路奔来。但是,军臣不是傻瓜,他来的路上发现了一个可怕的情景:沿路线上,行人及牛羊寥寥无几,一眼望去,一片可怕的沉寂。
  
  防线松懈,这可不是汉朝一向的性格啊。军臣心儿一紧,两眼贼溜溜地转。突然,他眼前想起了多年前的一幕,冒顿隐肥牛壮马,示汉朝以老人弱子,一次次骗过汉使,最后终于将刘邦那只超级大狼诱进了匈奴的圈套。难道,多年之后,汉朝人也要以匈奴之道,还匈奴之身吗?
  
  军臣心里一嘀咕,不由紧张起来了。当匈奴大军扑到武州塞时,军臣突然悬崖勒马,命令全军停止进军。武州塞,即今天山西省左云县,距离马邑城航空距离只有七十公里。如果匈奴一发狠的话,瞬间就空降马邑城。可是,马邑城外静悄悄的一片。凭着多年跟汉朝打交道的经验,军臣断定,这里肯定有问题。
  
  想引大鱼咬钩,那要看我这大鱼愿不愿当傻瓜了。军臣马头一转,突然发出一声号命,全军改道撤退,进攻雁门郡。
  
  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谁也没料到军臣会杀个回头枪。于是,匈奴调头回回去,拿下了雁门群两座小城堡。很幸运的是,匈奴抓到了一个汉朝的一个尉史。汉朝很不幸的是,尉史不是个硬脖子,当军臣准备砍他头时,突然全部供认,说汉朝在马邑附近埋有大量兵马。
  
  军臣一听,魂魄都要飞上天。好险啊,如果不多留一手,被聂壹卖了还要替他数钱,到死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于是,军臣命令,立即撤军,一刻也不能停留。果然,匈奴骑兵一路无阻,有惊无险地退出了长城塞外。
  
  这时,军臣昂天长叹,叫道:“吾得尉史,天也!”
  
  这话意思就是说,老子得到汉朝的尉史,全都是上天安排的啊。军臣激动之余,马上拜汉朝这位大汉奸为天王,一路高歌朝大漠飘去。
  
  匈奴十万大军兜了这么一个大圈,难道汉朝真有所不知吗?事实是,匈奴从头至尾,都在汉朝的监视下。负责断后的是王恢,当他看到军臣大武州塞掉头那一幕时,他也傻了。
  
  他想打,但是不能打。理由有二:首先,兵力悬殊,寡不敌众;其次,军臣掉头北归,防备之心加强,真干起来,损失肯定惨重。于是,王恢只有按兵不动,传话各路。可是各路闻声而来,匈奴早跑得没影了,只好班师而回。
  
  汉朝忍了将近百年,难得主动撒网出击,却眼睁睁地看着猎物从眼皮底下溜走。这实在教人窝火。最恼怒的,算是刘彻。王恢知道,他保住了三万汉兵,但是恐怕保不住他头上那颗人头了。主战的是他,就算是一比十,也要拼他一场再说嘛。哎,说得通,实在说不通啊。
  
  说不通,那也得说。王恢马上给刘彻上书一封,交待了他放弃攻击的理由,最后还加上一句话:我知道我罪当该死,但我用自己一颗人头,保住了三万颗人头,值了。刘彻一看,大骂一声:简直是放狗屁!然后,大手一挥,叫廷尉立即去抓人。
  
  廷尉给王恢定的罪是:观望渎职,当斩。
  
  王恢当然不能甘心就此被斩,他使人送千金贿赂丞相田蚡。田蚡收下钱,却不敢办事,只得跑到后宫托王太后求情。王太后替田蚡向刘彻传话:王恢是上战派,杀了他,等于替匈奴报仇,不如免王恢一死吧。
  
  你道刘彻是怎么答的。他这样对王太后说道:三十万人马难得出手一次,如此空手而归,如果不杀王恢,那谁来平天下这怨恨之心?
  
  够了。我已经明白了。王恢在狱中听到此话,自杀了结。
  
  但是,匈奴和汉朝的恩怨并未熄灭。剑已拔出,不见大血,此恨难休。还是那句老话:
  
  汉匈之间,还欠一场大战!!
  
  五、非铁三角
  
  话说窦婴结识灌夫后,俩人犹如寂寞的鱼,在失落的河流里,找到了可以搭伙的伴。然而,浪漫总是太短,残酷总是太快。貌如快乐的旅途,似乎就要走到尽头。最终,在政治的悬崖上,俩人前后被推下山谷,以陪葬作结。
  
  是哪只黑手将这对失意权贵推下地狱?新丞相田蚡。田蚡怎么跟他们过不去了?这事不能怪田蚡太狠,要怪,就怪那个灌夫实不懂抬举。
  
  事情过程是这样的:初,灌夫姐姐亡,他服孝在身。有一天,灌夫寂寞难耐,出门拜访田蚡。纵观灌夫一生,他不是一生好鸟,当然也不是一只恶鸟,只能算是一只非益鸟。此鸟造访田蚡,目标无非有二:一是跟田蚡混混脸熟,二是顺便替窦婴穿线,免得田蚡当了大官,忘了旧交。
  
  灌夫在田蚡府上,唠了一圈无关痛痒之话,然后说窦婴最近很寂寞,门庭零落,哪堪一个凉字了得。哎,这是什么世道啊,过去得意的时候,一堆人攀着他往上爬,现在树干枝枯,别人也做落叶纷纷落亡。
  
  田蚡总算看出灌夫来意,不就是嫌我冷落了窦王孙嘛。于是,田蚡双手一拱,态度诚恳地说道:哎呀呀,我一直都想约上仲儒一起去拜访一下窦王孙,可是恰逢你仲儒身服孝丧,所以这事就一直拖着,没有去成。
  
  仲儒是灌夫的字,古人办事盖章,写的都是自己的姓名。如果是朋友之间交往,写信,都得呼字。因为呼字,比呼名来得更加亲热。田蚡这仲儒一叫,灌夫的血都要沸起来了。只见他也双手做拱,作兴奋状道:“田丞相如果肯赏脸,仲儒哪敢因为服丧拒绝呢。不如这样吧,我今天回去就告诉窦其侯准备准备,咱们明早一起去他家做家,您意下如何?”
  
  田蚡小脸一绷,两眼眯成一条线,嘴上裂成一条笑缝。当然,那是假笑。只见他点头说道,好吧。就按你说的,咱们明早不见不散。
  
  灌夫一听,脸上溢笑,心里乐开了花。马上的,他两腿生风,像抹了金龙油即刻作别田蚡,直接窦婴家去了。
  
  窦婴听到灌夫传话,表情如春风破冰,心头仿佛起了一堆暖冬的火。当所有人作都鸟兽散的时候,突然有一个折身回来瞄你一下,哪怕只有一眼,那也是一件极心慰的事啊。于是,窦婴当天顾不上忙别的,立即和夫人上街买肉砍肉。当晚,窦府像要过年似的打扫房屋,准备明天迎接领导光临寒舍指导。
  
  那个激动人心的夜晚,窦婴一夜未眠。时光仿佛被万能胶粘住似的,每走一秒都是那么困难。窦府门仆,也是跟着主人一夜忙活。只不过,前者忙着数星星,后者忙着烧光搬柴,杀鸡宰畜,一片繁忙状。
  
  除了皇帝,人臣之下,丞相就是最大的领导。为领导而忙呼,有什么不值得的呢。蜗牛爬的夜,终于起了亮光。太阳出来了,窦婴命令门仆整装待束,门外伺候。这时,灌夫来了。
  
  然而,田蚡还没来。不用多说,看官也了解当领导的风格。如果提早来,那会影响注目礼。必须等到所有人到齐,然后迟到个五到十分钟,在众人千呼万唤般的掌声雷动中,他才款款地迈着猫步进场。
  
  既然这样,那就等吧。谁叫田蚡现在是大领导呢。夜晚爬得蜗牛,太阳却跳得超快。不知不觉地,太阳就跳到了天空正中,嘲弄般地俯视着窦府。这时,田蚡还是没来。
  
  窦婴纳闷了。他问灌夫:怎么回事?难道田蚡是尽快晕了头,不记得今天约会的日子,或是有别的事改期了呢。
  
  这下子,灌夫颜面失大了。他满脸不悦,但强忍不发。只见他说道:“我连服丧都不顾了,他应该知道的呀。他估计有事缠身,慢点会来的。”
  
  窦婴哦了一声,抹了抹脸上的汗珠,这时他发现,脖子很酸,双腿僵硬。如果再站半个时辰,估计他不成木偶,也要成了长颈鹿了。
  
  这时,灌夫又说道,王孙稍等,仲儒这就去请田丞相来。说完,灌夫坐着马车前往田府。当他到来田府前,门仆告诉灌夫:田丞相还卧床不起。
  
  灌夫简直要抓狂了。他终于看清楚了,原来,昨日造访一席话,田蚡根本就是玩忽悠的。人家丞相大人,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去拜访窦婴。亏窦王孙忙活了一夜,望穿了秋水,来得竟是这等伤心欲绝的相思烂果。
  
  灌夫紧呼吸,冲进田府,叫人唤起田蚡。然后,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劈头盖脸地叫道:“田丞相昨天答应我要一起去拜访魏其侯,害人家魏其侯夫妇俩忙活一整夜,等了大半天,你还好意思在家里睡大觉?!”
  
  田蚡心头一惊,猛然醒悟。忘记魏其侯,对他来说是一桩小事,可是对魏其侯来说,却是一件大事矣。这时,田蚡惺松睡眼,仿佛刚刚在猪圈里被猪兄弟乱脚踩翻。他赶尽快说道:“实在不好意思啊。昨晚应酬大醉,没想到这一觉睡得不知得醒。我现在就跟你一起去。”
  
  田蚡终于出门了。然而,这时候,田蚡的一个小动作,惹得灌夫又要抓狂了。田蚡坐上专车,不是加速马力,狂奔赶场。而是像许久不出门似的,一路慢慢晃着看风景。
  
  灌夫彻底看透了这个田蚡:摆着一个大领导架子,摆明就是故意刺激人的。
  那时,田蚡领导派头立即激怒了灌夫。在灌夫看来,不是他不该去惹田蚡,而是田蚡根本就不懂赏灌夫脸。权贵又怎么样?越是装牛逼的,灌夫却是要去弄你。你让我一时不舒服,我可以让你一辈子都像得了泡疹一样坐立不安。
  
  这就是真实的灌夫。有激愤,记在心里,写在脸上,表现在行动上。既然田蚡爱玩,那就陪他玩一把吧。灌夫心里冷笑,他在等着田蚡怎么在他面前取辱。
  
  田蚡终于到了窦婴家门口。此时,魏其侯双腿麻木,笑容犹如霜花,很想装出盛情,却笑得很难看。田蚡对窦婴说了一堆道歉话,两手握手言欢,一起走进宴会。
  
  灌夫一声不响地跟着他们走了进去。当一只爱吠的狗,突然变得安静了,它只有两种可能。要么病了,要么就是准备咬人了。根据窦婴观察,灌夫属于后者。于是,宴会之上两边讨好,两边敬酒,尽快得不亦乐呼。
  
  都说,喝酒有以下几境界:宾客入席,和风细雨,为一境界;酒到酣处,豪语壮语,为二境界;举杯乱灌,胡言乱语,为三境界;喝趴在地,不言不语,为四境界也。
  
  当然,喝酒境界论,不是一定非要循序渐进。万事总有个特殊的时候,就像中国不走资本主义道路,直扑社会主义大道来了。那天,窦婴举办那场酒会,也有类似之处。灌夫直接省略第二境界,拿起酒来乱灌,开始大发酒疯,大声数数落田蚡装逼,算什么东西之类云云。
  
  窦婴一看,不得了。热身运动还没完呢,他怎么就胡言乱语了。于是,窦婴连接扶起灌婴,说道,仲儒,你喝多了。说完,扶着灌婴离开宴席,叫人送回安歇了。办完这事,窦婴折身回来向田蚡陪罪,田蚡一脸肉笑,没事没事,咱接着喝。
  
  那天,任侠人士魏其侯陪着丞相田蚡,俩人敬酒尽欢,从中午一直喝到夜里。喝得俩个外戚情意绵绵,明月千里;喝得窦婴看着田蚡,就像泪眼婆娑的怨妇看见了回心转意的薄情郎;喝得豪言壮语忆起当年战友旧情,海誓山盟犹似在,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于是,俩人的假话,壮语,醉话,胡话等等通通放完,夜不知不觉地深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最后,田蚡一幅意犹如未尽的样子作别窦婴,极乐而归。
  
  窦婴看着矮瓜田蚡离去的背影,他笑了。尽管灌夫醉了,然而看着丞相满意的样子,这顿酒就没有白忙活。
  
  事实是,窦婴错了。
  
  没过两天,田蚡派人前来窦府。派来的人,是田蚡圈养的食客。此食客,名唤藉福。此人深得田蚡信赖,当年,刘彻罢掉卫绾后,田蚡就想坐丞相之位。可是藉福给田蚡进一言,劝他让位于窦婴,等时机成熟再说。田蚡听来有理,只好当了太尉。现在,田蚡终于当上了丞相,藉福成了田蚡身边的红人。
  
  你猜藉福来窦府干嘛来了?首先,他不是来鸣谢的;其次,也不是来送礼的;再三,更不是来求人来的。此趟目的,是刁难窦婴来的。
  
  藉福是这样来传话来的:田丞相说,他看中你在渭南城外一块土,希望你赏个脸将它当礼物送给他。
  
  窦婴一听,两眼都绿了。见过无耻的,还没见过如此无耻的。喝了我的酒,玩了我的情,竟然还敢大胆派人来索贿来的。他终于看破了蚡那张丑恶的嘴脸,这是一个皮厚心黑的恶人。恶人,十足的狗仗欺人的恶人!
  
  于是,窦婴板起青脸,对藉福将话一口说绝:
  
  你回去告诉田丞相,我窦婴尽管失势,多少还有人叫我魏其侯。现在,田家新贵,以势欺人,诈我田地,两个字:没门。
  六、角斗
  
  窦婴没门俩字,将藉福打发。然而,藉福前脚则出,灌夫风闻赶来。灌夫一把将藉福拦住,叭啦叭啦地骂了一顿,藉福只好夹着尾巴灰溜溜的回去。
  
  走出窦府大门,藉福突然发现,他今天做的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被夹在俩外个戚之间,替谁说话都是一身屎尿。这下怎么办?难道回去点火煽风不行?这,当然都不是好办法。两虎相斗,无论谁死,小角色都是陪葬的。这等赔本的生意,他当然不能做。
  
  这时,藉福想到了一个妙法。此中妙计,就是稳住两头,拖一天算一天。于是,藉福回到丞相府,就对田蚡说道:“丞相想土地的事,就先放着吧。窦婴现在老了,只要您再苦等两年,他一脚登天,没有你办不成的事。”
  
  藉福这话,早两年说,田蚡是相信的。因为,窦太后像只瞎眼妖怪护着窦婴,谁要动窦家亲戚,谁先将自己脑袋洗净准备挨刀。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是田家的天下,王皇后撑腰,我田蚡还坐丞相大位,斗他两个窦婴也不在话下,怕他个球呀。
  
  所以,藉福话语刚落,田蚡心里就打嘀咕了:这个藉福,要么被收买了,要么就是当和事佬。然而,干食客这行出身的,都不是傻瓜,他们懂得市场行情走势。所以,被收买的可能性较少,最大的可能性是明哲保身。
  
  嗯,田蚡这里点点头。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很简单,田蚡再派个人去打听。果然,城南那块地,不但窦婴不肯给,连灌夫也参与阻拦。这下子,田蚡火大了。他隔着空气骂窦婴道:你魏其侯儿子杀人,老子替你保住人头。还有,当年老子侍侯你的时候,无事不让着你,连丞相位都让你先坐了。今天老子就叫赏块地,都要给老子吱吱歪歪。
  
  田蚡骂完窦婴,又接着骂灌夫:老子俩外戚角斗,关你灌夫鸟事,你也来插一脚。以后就算你叫窦婴将土地求我收,我都不要了。
  
  田蚡之所以能将灌夫骂绝,将话说死,是因为他心底对灌夫有数了。要搞掉窦婴,必须先搞掉灌夫。要搞掉灌夫,手段很简单。灌夫老家颖川不是有一帮宗横行霸道嘛,搞死他们,再抓灌夫的把柄,肯定能一网打尽。
  
  嗯,就这么办。有他姓窦和姓灌的,就不能有我姓田的。一朝不容两派,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果然,田蚡开始清算了。首先,他给刘彻上书慷慨陈辞,说灌夫老家宗族横行霸道,简直就是黑社会,当地百姓无不怨苦连天,请陛下立案查办。
  
  刘彻看了,只批了一句话:这是属于丞相府的事,干嘛还要请奏?
  
  嗯,田蚡的小脑袋点了点,微微地笑了。有刘彻这句话,他就放心了。他要告诉全世界,他不是公报私仇,而是替天行道,秉公执法,替民伸冤。
  
  然而当田蚡准备对灌夫下手时,有一天,灌夫突然冯进了田蚡的家。灌夫此趟来,他不是来砸场闹事,也不是来行贿讨好。而是出人意料一改暴躁脾气,阴冷冷地跟田蚡说了一句话,然后扭头走人。
  
  灌夫一走,田蚡被被武林高手点中穴位,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半天喘不过一口气来。良久,只见他传话下去:赶快,将查办灌夫的案子撤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是那句老话,要想抹黑别人,首先看看自己屁股是黑的还是白的。田蚡之所以被灌夫一语点中哑穴,那是因为他手中握有一个绝杀的利器。那就是,田蚡陈年一件臭事不知如何被灌夫知道了。
  
  那个臭事,如果真被抖出来,不仅仅是失官的问题。恐怕连田家三族小命都不保。
  田蚡此个臭事,与淮南王刘安有关。事情是这样的:田蚡任太尉时,对刘安极是巴结,每当刘安入朝,田蚡总得亲自到霸上迎接。有次,田蚡不知是否脑袋冲血,对刘安说了这样一句话:“陈阿娇无子,陛下无太子可立,大王您是高皇帝的孙子,仁义尽施,天下无人不知。有朝一天,陛下驾崩,试问天下,不立你还能立谁呢?
  
  只要稍用大脑想想,就会发现田蚡此话是浑话一句。从辈分来说,刘彻叫刘安为叔叔。从年纪来说,刘安大刘彻22岁。当年,刘恒将刘长封地一划为三,分封刘长诸子,刘安世袭为淮南王,时年16岁。刘安当淮南王的时候,刘彻还不知道地球哪个山旮旯。而刘彻当上皇帝后,尽管很敬仰刘安叔叔。但是,刘彻不是并非是个爱纵欲的家伙,他整天除了泡妞,还喜欢读书,更喜欢打猎。其无论是身体素质,或是心理素质,再或是文化素质,天下无与之匹敌。
  
  这么一个头脑强健,身体强壮的皇帝在位,田蚡却说刘彻会驾崩,让刘安继位,那不是咒人吗?世间之道从来如此,真话未必是真理,也未必受用。假话绝对不是真理,很常常管用。那时,刘安听田蚡一话,魂儿都乐得要飞起来了。于是,他对这位外戚极是推崇,对他贿赂了不少银子。
  
  从那之后,刘安更加卖命治国,就等着天赐良机,过一把皇帝瘾。建元六年(公元前135年),天空出现慧星,刘安以为他的机会来了。慧星,不过是宇宙的某种特殊的生命现象。然而,对那个被古代阴阳学毒害的刘安则不是这样看的。慧星不是吉祥星,慧星出,天下必有分争。于是他突然想到,刘彻无太子可立,是不是天下有变,诸侯又要准备火拼了?
  
  正所谓,上有所喜,下投所好。那时,刘安属下有人对他说,吴楚之乱时,慧星尾拖长数尺,于是天下流血千里。今天下慧星又出,是不是天下要有变了。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请大王做好夺权准备。
  
  属于那一拍,拍到刘安心坎上。于是,刘安秘密训兵集结,厚金贿赂汉朝各地郡国,企图有变时有个照应。
  
  事实上,建元六年天下的确有变。不过有变的不是刘彻,而是前面所讲的闽越王骆郢攻打南越王国,刘彻出兵收拾闽越,没想到还没打,闽越就主动请降了。没想到那一打,刘彻不但皇位不稳,反而屁股越坐越牢,南征成功,为他北伐充实了信心。
  
  刘彻吃香喝好睡好,那是刘安所不愿看到的。可是老天不帮忙,那只有暂时认命了。此事已经过去三年有余了。没想到,灌夫消息灵通,竟然将刘安的伎俩和田蚡的马屁话记得那么有眉有眼。这下子,田蚡不但搞不定灌夫,还要提防着灌夫来搞他了。
  
  于是,田蚡马上给淮南王写信,将灌夫威胁他一事说了。真是一动而牵发全身,刘安一听,这还得了。于是,淮南王立即派人去贿赂灌夫,千金送出,好话说尽。还有一大堆宾客,整天拉灌夫喝酒周旋。
  
  最后,灌夫满意地点点头,说道:我没事了,你们可以放心回去向淮南安请安了。
  
  田蚡,终于歇了一口气。妈的,老子怎么就这么浑,没搞掉人家,还差点被人家将死。我想,这应该是田蚡在心里对自己说的话。
  
  第一回合,谁都没赚到。怨气既出,但大事已化小。谁都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没啥挑头了。刘安是这样以为的,窦婴也是这样以为的。但是,还有一个人却不是这样以为。
  
  这人,就是当局者灌夫。
  
  灌夫以为,他和田蚡之间的恩怨,永远都是个死结。
  七、硬脖子和狠屠刀
  
  江湖有话,欠钱还钱,血债血还。灌夫和田蚡的第二回合,又要开打了。这场恶斗,源于一件喜事。好事也能变坏事,地雷由灌夫主动引爆。
  
  首先,田蚡娶燕王女为夫人,王太后为其弟张罗喜事,诏列侯宗室前来祝贺。那时,窦婴人影孤单,决定拉上灌夫作伴参加田蚡婚礼。然而,灌夫一口拒绝了窦婴。首先,人家新郎官又不请灌夫,他没有义务去蹭那个热闹。其次,俩人心里有隙,就算见面,也是心照不宣。
  
  窦婴强力游说灌夫,说道:你和田丞相的结已经解了,别多心啦。于是,灌夫经水住窦婴死缠烂打,只得硬着头皮给那个矮仔祝婚去。
  
  宴席上,众人坐毕,首先是新郎田蚡祝酒。田蚡举杯,众客人纷纷避席伏地,还田蚡之大礼。之后,就是客人之间互相敬酒。轮到窦婴敬酒时,灌夫发现,只有窦婴的旧属避席伏地,其余至少半数以上的人,像尊佛一样坐在原地,稍稍欠身,就算是给窦婴面子了。
  
  一股无名火窜上灌夫心头。什么东西,都是些势利狗。此时,灌夫脑中闪出一个可怕的兆头:今天,可能又要发酒疯了。
  
  轮到灌夫行酒,灌夫提起酒杯,直奔田蚡。灌夫对田蚡敬酒,发现田蚡杯里没有满酒,叫他倒满。田蚡却说道,不能倒满,我只能喝这么多了。
  
  中国酒文化,是个奇怪的人情文化。谁对谁好,谁尊谁卑,在酒桌上都能表现得淋漓尽致。感情好,一口闷,感情差,意思意思。田蚡和灌夫的感情,永远都不能喝满酒。可是逢场作戏,也是可以的,不就一杯酒嘛。
  
  然而,今天田蚡也是奇怪的固执,他偏不和灌夫喝满酒。最后,灌夫也强求不了他,就真的只有意思一下了。
  
  干完这杯酒,灌夫又闷了一肚火。窦婴说,他和田矮子的事了解了。现在看来,这是个屁话。只将半杯酒就将我推塘,早知如此,何来自取其辱?
  
  可是现在,只有拉起脸皮将这轮酒敬完。灌夫将酒敬下去,正当他敬酒时,对方仿佛瞎了眼,低头跟旁边另外一个人咬起耳朵。
  
  这下子,灌夫真的火大了。如果说,田蚡不给灌夫面子,那是因为他们有过节,而且田蚡还是丞相,是新郎官,人家老姐是当今王太后,势如中天,狗屁冲天,当然谁都看不入眼。可是,眼前这个人,啥都不是,竟然还敢怠慢灌大爷来了。
  
  这个人是谁?灌贤。灌贤又是谁?曾经以骑军纵横天下的灌婴之孙。灌夫和灌贤的父亲同辈,论辈分,灌贤还要叫灌夫一声叔。今天叔心情倍不爽,被田蚡欺负,竖子不来捧劝,竟然看像顺脚踩了爷的背。
  
  此时,和灌贤窃窃私语的人,是东宫卫尉程不识将军,时西宫卫尉为李广将军。尽管程不识和李广都是职业军人,俩人却治军大不相同。程不识治军严厉,将士皆喊苦。李广治军宽松,将士皆死附。然而,程不识对李广治军却不以为然。他这样含蓄的评价李广:李广治军简易,将士皆为之死。我治军烦劳,但匈奴也不敢动我全身。
  
  其实,程不识打心里就看出李广治军毛病,打防御战可以,但是一旦进入主攻状态,他就不如程不如那般富有节奏感和进攻性了。然而,在灌夫看来,程不识和李广不在一个档次。他推崇李广,轻程不识。如今灌家子弟和程不识咬在一块,就仿佛一条蛇咬到了灌夫心上。
  
  愤怒是魔鬼。魔鬼的怒火破口而出,灌夫指着灌贤骂道:“你平时不是瞧不起程不识吗?你不是骂他不值几个钱吗?怎么今天我这个长者给你敬酒,你竟然学像个女儿跟人家咬得那么热乎!”
  
  灌夫声如悍雷,一声声骂出去,宴会像一窝被炸开了。这时,田蚡走过来了。老实说,田蚡心里也憋着一肚子火。今天是什么日子,你灌夫吼那么大声干嘛,想砸我场子,还是想跟程不识过不去?
  
  田蚡强装和气,站到灌夫面前,说道:“仲儒,请你说话注意分寸。程将军和李将军,同为东西卫尉。你不顾程将军,也要替你向来尊敬的李将军着想一下嘛。”
  
  灌夫转头对着田蚡,就像一只红眼恶儿狼对着一只单眼蛤蟆。就算灌夫醉酒,他还能分得清,谁给他面子,谁没给过他面子。都说了,你田蚡让我一时不舒服,我就让你一辈子都做恶梦。于是,灌夫张口冲着田蚡吼道:今天你就是砍了我的头,扒了我的皮,老子都不怕了。还在乎什么程将军和李将军!
  
  众宾客顿然醒悟:原来灌夫醉酒之意,不在程不识,而在田蚡。
  那时,灌夫一语轰完,就上厕所去了。灌夫前脚出宴席,窦婴后脚跟上。田蚡看着灌夫的背影,好呀,竟然是合伙砸我场子来的。既然你不给面子,老子今天就搞定你了。顿然,一股莫名之火喷胸而出,田蚡似乎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只见他怒吼一声,叫道:“来人,将灌夫给我拦回来。”
  
  灌夫才到门口,窦婴护着他准备开溜。然而,警卫将他们拦住,将发酒疯的灌夫拉到田蚡面前。就在这时,一个和事佬出现了。
  
  此和事佬,即田蚡先生的大食客,藉福先生。藉福上来,先替灌夫向田蚡请罪,然后回身告诉灌夫,太不懂事了,赶紧给田丞相认个错。
  
  此时的灌夫,火气攻心,红眼镣牙,整个就是一个逼急的讨债鬼,他还记得认错俩字几笔几划吗?于是,灌夫昂起高贵的头颅,蔑视地看着田蚡。他用眼神告诉对方,今天就将脸皮撕破到底了,看你怎么收场。
  
  藉福真替灌夫捏了一把汗,他跳起来按住灌夫的头,叫道:不知死活的家伙,赶快认错啊。
  
  见过倔牛吗?见过强压老牛喝水,老牛硬不低头的情景吗?如果没见过,现在灌夫就可以告诉你,什么叫真正的倔牛。藉福游说有术,但是驾驭灌夫这头脱僵之牛,还真是一点辙都没有。藉福越是叫他低头,灌夫越越是愤怒,跳起来大吼大叫,好好的宴会好像都变成训牛会了。
  
  这时,田蚡发话了。好嘛,牛可以不吃草,也可以不喝水。但是,以后你想吃汉朝草,喝长安的水,门都没有了。来人,将他拿下,关起来。
  
  田蚡将灌夫送进监狱后,随后将丞相府秘书叫来,只说了一句话:今天来参加我婚礼的宗室,都是有诏而来的。
  
  秘书一听,心领神会的频点头。今天到场的宾客,都是王太后请来的。灌夫不给田蚡面子,等于不给王太后面子。所以灌夫婚宴闹场,说小了是发酒疯,说大了是犯罪。
  
  此罪名,田蚡都替他想好了,就叫犯大不敬罪!再且,灌夫既然都将脸面撕破,那他田蚡还给他留什么后路呢。好吧,新帐旧帐一起算。咱俩的恩怨,早该做个了结了。
  
  不用田蚡吩咐,丞相府一帮高级打工仔立即行动,弹劾灌夫。同时,将灌夫旧帐全翻出来晒光,准备将颖川那帮横行乡里的灌氏宗族,也全抓起来论罪。灌夫你不是想吓唬我嘛,此次我姓田的就要告诉你,什么叫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此时,最替灌夫着急的人,是窦婴。窦婴就知道,灌夫此次惹祸,田蚡是准备玩狠的了。无论如何,必须先救人。灌夫一天不出监狱,就一天离死亡越近。但是,举目长安,窦婴孤零零一个人,他找谁诉苦去?
  
  这时,他想到了某些人。这些人,就是曾经在他将军府上混过,现在全跑去田蚡府上继续混日子的宾客。于是,窦婴将这些旧属招来,他呈出黄金,开门见山地说道:如果你们还记得我这个过气的将军,请将这些钱收下。我就只有一个要求,替我解救灌夫,事成之后,绝不亏待诸位大侠。
  
  众宾官尴尬相视,各自收下自己那一份,诺诺而退。不久,有消息反馈回来窦婴:灌夫估计是救不了了。现在要救的只能是灌氏宗族,田丞相马上就要对他们动手了,还是叫他们赶快跑吧。
  
  丢了西瓜,也不能连芝麻也丢了。窦婴派人急告颖川灌氏兄弟,众人一听,四腿并用,一夜之间全跑不见影了。
  
  现在,就真苦了灌夫一个。发酒疯是要付出代价的,斗气那是找死的。灌夫以为,他手握田蚡权柄,量他也不敢怎样。现在他突然发现,手中的权柄竟然不能用了。因为,田蚡彻底将他关死,谁都不能前去探望,连捎个信,放个鸽子的机会都没有了。
  
  有枪不能打,有屎只能拉在裤子里。灌夫,你就认命吧。
  
  
  八、窦婴救市
  
  灌夫当然不能轻易认命,因为他相信,就算全世界都将他抛弃,至少窦婴不会忘记他。窦婴当然不能抛弃灌夫。往事历历在目,醉眼相对,情邀江游,牵手月下,曾经纵横天下之旧事,都化成这满天星辰,一起共守天明。
  
  这就是男人之间的友谊,抑或称为男人的爱情。海誓山盟依犹在,海枯石烂欲有尽,只有承诺在,心就不会变。无论天涯,或海角;无论豪门,或牢门。总之,窦婴就算是砸锅卖铁,灌夫这个朋友,他是救定了。
  
  然而,窦婴的夫人却对窦婴义侠行为提出异议。她这样警告窦婴:灌夫得罪的不仅是田丞相一个,还有王太后呀。仅靠你的力量,你怎么能救得了他。信依我看,尽力就行,不要死拼,不然连你也一起赔进去。
  
  窦婴一听,心里凄然。古来贞节烈女,阴阳两界,生死隔离,仍然不改情谊。于是便有首惊天地泣鬼神的葬夫诗:山无陵,江水为竭,六月飞雪,冬雷震震,乃敢与君绝。然而,当两个男人面临生死择决时,夫人为何不能以对其夫之心,来衡量他和灌夫之间的情义呢?
  
  这时,窦婴对夫人说道:“你此言差矣。侯位是我谋来的,如果因为灌夫将侯位丢掉,也无所顾惜。如果灌夫一个人死了,我又怎么还能一个人活在这世上?”
  
  窦婴不是吹的,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夫人并不知道,就算他救不出灌夫,自己也不会搭进去。
  
  因为,他身上还藏有一张神秘的护身符!
  
  窦婴决定瞒着夫人秘密营救灌夫。首先,他给刘彻上书,陈述灌夫醉酒闹事过程。同时强调,灌夫不过借酒发疯,还没有到可诛杀的地步。所以,请陛下宽宏大量,恕他一次。
  
  刘彻收到书后,看了,没表态。他将窦婴召到宫里来,和这个老外戚当面谈了一席话。最后,刘彻终于表态了。他说,窦外戚上书有理,不过灌夫惹到王太后头上去了,王太后这关你务先拿下,灌夫才能有救。
  
  刘彻这是真话。群臣向皇帝敬礼,皇帝回到东宫,还得向太后敬礼。所以救灌夫,皇帝都不能一个人说了算。唯一的办法就是,请窦婴和田蚡辩论,让群臣发表意见,借此向王太后施压。只要说得王太后点头了,后面救人的事,也就是皇帝一句话的问题了。
  
  窦婴一听,当即答应,他可以走东宫一趟。然而,稍微用脑想想,古之官场,从来都是墙头草多。田蚡权顶塔顶,属下替他摇旗呐威喊无数。窦婴呢?屈指数数,几个替他说话,都来数得出来。
  
  窦婴不是傻瓜,他这一趟肯定凶多吉少。然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算败诉,灌夫亦牢中有知。如果田蚡不肯放人,那好,咱就清算到底。
  
  到辨论会这天,该来的都来了。大家各就各位,辨论就开始了。首先,窦婴陈辞。窦婴的观点是,吴楚之乱时,灌夫披孝报国,勇冠三军,天下皆知。然而他在田蚡婚宴上醉酒闹事,不过是小事一桩。田丞相却没就事论事,却将其他事来将他论罪,实属防卫不当。
  
  窦婴话语刚落,田蚡说话了。田蚡反驳窦婴道:灌夫为人如何,不需要魏其侯多言,相信在座诸位在我婚宴上已有目共睹。他蛮横无理,羞辱宾客,弄得大家不欢而散,此是罪一。颖川灌氏,与灌夫同出一辙,横行乡里,怨声载道。此是罪二。所以抓灌夫,治灌氏,皆是依法从事,我并没有公报私仇之意,请魏其侯睁大眼睛,看清事实再来辨论。
  
  田蚡陈辞完毕,窦婴先是震惊,次是愤怒。治灌氏一事,当初刘安出面讲和,双方已经谈妥。现在,田蚡既然都能揭灌夫之短,窦婴是不是也揭田蚡的丑呢?果然,窦婴做义愤状,将田蚡派藉福向他索城南地过程全部盘出来了。
  
  事实上,田蚡对窦婴当庭揭他短处,既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但是,他并不心慌。在这个地球上,贪污受贿田蚡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人人都讨厌别人贪污受贿,那是因为他们没有机会。你窦婴骂我田蚡贪婪,我贪的不过是一块地,几个女人,及一些珠宝。然而反观你呢,看看你贪的是啥东西。
  
  田蚡是这样反驳窦婴的:魏其侯说得一点没错,我就是一个贪财的货色。然而,我贪来贪去,不就是趁机会还在的时候,多多享受一下而已。但你魏其侯可不一般啊。你曾经不吝财力,圈养豪杰,结识壮士。那时你每天干的工作,不是刺探东西两宫的情报,就是抬头观天象,低头伏谋,等待天下有变。你告诉你,此举此谋,你到底想干什么呢?
  
  按田蚡的思路想,窦婴好像走的是造反路线。田蚡此狠可谓生猛,地球人都知道,贪污要钱,造反要命。要钱的当然比要命的可怕。田蚡此话,当然是鬼话。豪杰在哪里,壮士在哪里,谋划在哪里?不要说豪杰和壮士,就是食客也多跑丞相府上去了。自从窦太后崩后,他就丢魂落魄,说他想反,那说话的人肯定是欠扁的。
  
  窦婴到底是不是造反的种,刘彻当然有底。这事本来是俩外戚就灌夫辨论的,可是现在辨论双方都进行人身攻击,喷出了阶级斗争论。如果再闹下去,肯定没完没了。于是,刘彻还没等窦婴开口,他就说道:今天咱们就讨论灌夫一事,请大家发表意见。
  
  第一个站出来说话的人,是御史大夫韩安国。此厮熟悉官场,玩政治犹如玩魔术,总是奇象环出,让人匝舌。此次,韩安国本着将政治魔术到底的游戏精神,说出了一翻让田蚡惊愕不已的话来。
  
  韩安国是这样说的:魏其侯说的没错,灌夫当年为报父仇,只身冲杀无数,此属壮士一个。现在,却因发一次酒疯就要砍头,实在有些过分了。
  
  田蚡一听,眼珠子都睁圆了。好你个韩安国,你到底是谁的人?如果现场有狗,田蚡每个就是放狗冲上去,咬断韩安国那根不怕死的舌头。
  
  这时,韩安国从容地接着说道:但是呢,丞相说灌夫与奸商勾结,发黑心财有千万钱。同时灌夫横行乡里,罪大不赦。所以,我认为魏其侯有理,田蚡也没错。至于结果怎么样,看来只有陛下才能英明决断了。
  
  玩了一圈,又将皮球踢回刘彻那里。高,实在高。田蚡对着韩安国眯了一眼,轻呼吸,稍收腹,表情放轻松。好了,轮到下一个。下一个发言的,会是谁呢?
  九、牛人汲黯
  
  第二个准备发言的,是牛人汲黯。
  
  汲黯,字长孺,濮阳(今河南省濮阳市西南)人。汲黯祖上因受宠,世代为职业官僚,到汲黯一代,总共有十世都是卿大夫级别的高官。
  
  孝景帝时,汲黯老爹就替他谋到一个好差事,陪太子读书(太子洗马)。太子就是刘彻。刘彻好儒,汲黯好黄老之道。一个好读道家逍遥哲学的人,去教一个好儒喜文的学生,那会是什么样的一幅情景呢?
  
  如果换到今天,师徒俩人可能要天天抬扛。然而,刘彻却和汲黯相安无事,也没见他惹出什么祸。事实上,不是刘彻不想惹祸,而是他碰上了一个牛逼老师。汲黯教书待人,以严厉闻名天下。这么一个火药级人物,他不惹你都行了,你还要去捅马蜂窝?
  
  孝景崩后,刘彻接位,汲黯也由太子侍从官升为皇家礼宾官(谒者)。那段时间,汲黯做为皇帝的特使,被刘彻派出过两次。那时候没有飞机和火车,也没有大奔。特使要跑一趟长途,如果身体素质不过关,只要一个回来,足你将你折腾成不成样。恰恰是,汲黯心理素质相当高,身体素质却差得一塌糊涂。他长期生病,而且一病就是三月不朝,生病养病,简直成了他另外一个伟大的职业。或许是汲黯身体有关,刘彻两次被派外出,两次都没有完成任务。他回来,都是找借口敷衍了事。
  
  第一次以特使出差,是因为东越相攻。汲黯只是晃悠着来到吴县,然后又晃悠着折身而回。刘彻问他情况如何,他只是淡淡地说道:越人之间打群架,那是他们的风俗习惯,怎么能劳驾天子的使者呢?
  
  那一次,刘彻忍了。因为东越路途遥远,他理解汲黯为什么要偷懒。第二次,河内(今河南省武陟县)失火,烧千余家,刘彻再次汲黯前往了解情况。这次,汲黯去了,人也回来了。但是,他告诉刘彻,他没有到火灾现场了解情况。
  
  刘彻几乎要抓狂了。老师,这次你又准备以什么借口敷衍我?如果你身体不好,你为什么还要领命?
  
  但是,汲黯却告诉刘彻:借口当然还是有的。民宅相连,火烧连营,没什么奇怪的。但是,我在路上却完成了一件你料想不到的任务。我在河内郡内发现旱情严重,波及万余人家,甚至达到了父子相食地步。所以,我持节命令河内郡守开仓济民。现在我人回来了,符节交还陛下。至下陛下怎么处罚,请便吧。
  
  那时,刘彻为难了。处罚当然是不对的,因为他替皇帝做了一件善事。给他发奖金更是不对的,因为他从来没当皇帝的差事是差事。最后,刘彻恕汲黯无罪,对汲黯采取敬而远之之法,将他踢出长安城,贬为荥阳县令。
  
  汲黯被贬官,当然不高兴了。汲家祖宗九代,从来都是高官,什么时候当过小县令。现在,刘彻将他打发到荥阳来,这不是羞辱我汲家祖宗吗?于是,汲黯接到调令,马上称病不往,辞职归家歇凉去了。
  
  刘彻接到汲黯报告后,摇头叹息。他想想,又将汲黯召回长安,迁为中大夫。
  
  然而,没多久,汲黯又在长安呆不住了。
  
  这次,汲黯不是消极怠工,而是得罪了某些人。汲黯之所以得罪人,主要还是性格问题。他脾气倨傲,口直心快,不容人之处。于是,因为工作上的嗑嗑碰碰,大家都集全到刘彻那里告状。刘彻只好又将汲黯打发出长安,迁为东海郡(今山东省郯城县)太守。
  
  太守一职,秩两千石,这是一个和九卿相当的高官。于是,那次离京,汲黯没有说自己身体不好,而是勇往赴职。
  
  汲黯是个懒人。但是,懒人自有懒人的绝招。想当初,曹参治国,奇懒无比。但是结果怎么样,齐国不一样政治清明。后来调回中央,整天喝酒不治事,搞得很多人都替他着急。结果最后大家发现,没有曹参这个懒人,汉朝还不知道早被折腾得怎么样了。
  
  现在,汲黯就想做曹参第二。他精选了几个得力干部,然后吩咐他们该做什么事,然后就回住所疗他的病去了。
  
  一年过去了,汲黯几乎都是卧在床上渡过的。结果,东海郡非但没出现乱政,反而奇迹守再现当年曹参治理济国的清明政治。这就是黄老治世之术的魅力,只能肯用,总能事半功倍。
  
  汲黯治世之绩传到了长安,刘彻心中大悦。他一扫过去对汲黯种种偏见,将他这个硬骨头老师调回长安,担任诸侯接待总监(主爵都尉)。
  
  离京许久,汲黯仍然是那个硬脾气。合得来的则合,合不来的,连招呼都懒得跟你打一个,路遇如见陌生人。那时,田蚡屁股已坐上丞相位。很多人见到矮子田蚡,海拔总要矮他三尺,行拜谒之礼。人人对田蚡都尊重,不等于汲黯都要学着他们。每次,汲黯见到田蚡,两个傲慢的人,也没什么客气话,汲黯稍稍拱手作揖,算是给田蚡行礼了。
  
  你傲,我更傲。你牛,我更牛。身体有病,可是灵魂强健,谁都惹不起。这就是真实的汲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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