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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汉朝

_34 月望东山(当代)
  
  比赛现场很热闹,当然也很无聊。郭舍人技不如人,被东方朔猜中,挨了一百大棍,被打得嗷嗷大叫。
  
  看够了东方朔另类一面。让我们回到上面看看东方朔真实的另一面,那就是阻拦刘彻扩建上林苑一事。我们知道,就只一个招贤对策,东方朔足可让刘彻二月吃喝就只看他的文章。像刘彻不顾国情,为一已之欲而劳民伤财,东方朔完全可以发挥他的特长,再做一篇劝谏之策,不累刘彻个二三月绝不罢休。
  
  但是,东方朔这次没有恶搞。因为,皇帝圈地扩建猎场,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所以,东方朔一反常态,一本正经陈述了他的观点。话语不长,也不算很短。用几句话概括,意思大约如下:
  
  终南山盛产各种野生动物及农作物,是百姓生活的依赖,国家税收的来源之一。陛下为满足个人私欲而占有已有,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刘彻一听,连连点头,非常高兴。然而,刘彻高兴的不是东方朔给他提供了什么意见,而是东方朔竟然也喜欢参政议政。这,似乎是一个好的表现。刘彻当即提东方朔为大中大夫兼给事中,并且赏赐一百斤黄金。
  
  封赏完毕,刘彻转头就对负责上林苑的吾丘寿王说道:“上林苑的事,就按你的方案去做吧。”
  
  东方朔一看,傻了。原来,他在刘彻心里的位置,仅仅适合搞怪逗乐,仅此而已。
  四、司马相如登场
  
  事实上,如果要说刘彻只将东方朔是个逗乐卖乖的家伙,那是不全对的。对刘彻来说,什么东西可以舍弃,但是,打猎这个爱好实在不能割舍。很快的,越来越多的人发现,刘彻不但着迷围猎,甚至达到了不要命的地步。
  
  美国作家海明威,为了证明自己是个真男人,参加过两次世界大战,多次跑到非洲打猎。长期的野外训练,使他长有一幅建壮的身体。特别是他胸膛上那些茂盛的胸毛,那是他骄傲的源泉之一。如果有人敢说他性无能,他首先送你几拳,然后再扯破你的衬衫,比比谁的胸毛更多。
  
  我认为,要理解刘彻后来为何和匈奴疯狂较劲,应该先理解刘彻打猎的冲动。打猎,从来都是勇敢者的游戏。刘彻,从登基之起,就注定要担当起勇敢这个大角色。修明堂,罢卫绾,准备独揽大事,即将窦太后气得抽风。现在,碍于窦太后在头上罩着,他只好暂时忍辱负重,将全部精力发泄到上林苑那些凶猛的狗熊和野猪身上。
  
  在皇室看来,打猎是可以的。如果打猎总是跟野兽拼命,那是万万要不得的。猎手死了,可以再找一个;野兽跑了,下次可以再打。但是天子只有一个,每当选一个皇帝,花掉的成本实在太大了。不死几个人,不搭几条命,似乎很难顺利成功。所以,天子必须惜命如金,爱自己,就是爱皇后,爱国家,爱人民。
  
  这个道理,谁都懂。但要遏制住刘彻这头几乎要脱缰的马,那实在难了。难也要劝,甚至可以骂。于是,东方朔劝阻不成,这时侯又冒出一个劝话的人来了。此人,就是司马相如。
  
  司马相如,字长卿,小名,犬子,成都人。爱好:读书,击剑。特长:写赋,鼓琴。缺点:口吃。司马相如,原名不叫相如。后来读书时,太过仰慕战国时期赵国上卿蔺相如,所以改名相如。
  
  我认为,无论生在哪朝哪代,只要是好击剑的,多数都是日子过得不错的。按照我这个推论,司马相家境也应该算是可以的。事实也没错,孝景帝时,司马相如一家花了钱,买了一个郎官,被孝景帝刘启封为武骑常侍。
  
  对于武骑常侍这个工作,司马相如很不满意。不满意,那是因为他的爱好跟这个工作搭不上边。他不爱好,那是因为他嫌弃这份工作太过冒险。因为武骑常侍平时做的工作,就是陪着皇帝去射猛兽。让一个口吃的文人去干这种苦力活,估计出了事喊救命时,能不能喊完救命两字,这还是个问题。
  
  司马相如的特长是写赋,他当然渴望刘启也喜欢赋。命运弄人,自刘邦以来,刘家没出过一个爱好文学的皇帝。刘启继承了刘家这个不好文学的光荣传统,所以司马相如一直憋着无法出头。
  
  金子总会有发光的时候。刘启不好文学,但是偏偏和他有着手足之情的梁孝王刘武,对文学艺术却一往情深。有一次,刘武带着一班文人来朝述职,司马相如先是遇上刘武身边那帮文人,顿然有种相识恨晚的感觉。后来一打听,原来他们之所以日子过得滋润洒脱,那全是梁孝王也有此爱好。于是,他决定放弃跟随皇帝,称病辞职,投奔刘武去了。
  
  当时,刘武对司马相如弃官向他奔来,当然两手支持。于是,他将司马相如和其他文人安排同一个宿舍,同吃同住,还可以一起讨论文学。正所谓,物以类聚,搞文学还是要讲究点艺术氛围的。就在梁国做客的那段时间,司马相如写出了享名天下的《子虚赋》。
  
  对司马相如来说,刘武是个好老板,但同时也是个倒霉短命的老板。那时,窦太后一直怂恿刘启百年之后,也要让刘武过一把皇帝瘾。然而,刘武这个美梦被袁盎一帮人搞破坏就没了。刘武一怒之下,这就不派人去刺杀袁盎。结果东窗事发,被刘启查中,从此手足之情越来越陌生,刘武得了抑郁症,觉得生活绝望,伸伸腿,弯弯腰就去见上帝去了。
  
  刘武走后,苦了身后那帮文人。大家没有了依靠,只好作鸟兽散。于是,司马相如只好回到成都。可是这时,他家道中落,穷得叮当响,只好在家做了待业青年。
  
  别小瞧了穷人,当初陈平不也穷得叮当响,可是家门前仍然有马车来往。这是为何?那是因为他有一帮志味相投的贵族朋友啊。当然,司马相如的情况跟陈平有所不同,他是半途中落的。尽管如此,他还有几个好哥们,其中有一个叫王吉的,就在临邛当县令。
  
  秦汉有规矩,一万户以上设县令,一万户之下,改叫县长。由此可见,临邛这地方人气旺盛,财丁往来,油水应该是不少的。司马相如决定投奔王吉去,可是,这时候问题来了,王吉尽管当一县令,似乎也没办法给司马相如安排工作呀。
  
  这怎么办?
  
  俩人当即碰头,对司马相如的未来进行了一翻探讨,结果发现,当官似乎没什么指望了。真是让人绝望了。然而,俩人马上发现,天无绝人之路,有一条路通往致富之路,可以去试试。又是一翻论证,结果发现,如果事情成功,前途一片光明。
  
  嗯,就这么办。
  
  那么,王吉到底替司马相如找到了什么绝招呢?
  
  其实,这个事大家窝里说说可以,说出去还真被人吐口水了。不瞒大家了,王吉和司马相如共同奋斗的目标就是,搞定临邛首富卓王孙的女儿卓文君。傍上富家女,日子当然也不会倒霉到哪里去了。
  
  他们之所以有把握,那都是经过一翻论证的。首先,卓文君刚死了老公,正在家里守寡。其次,听说卓文君爱好艺术,也算是个文艺女青年。再三,凡是文艺女青年,都喜欢儒雅的偏偏男子。司马相如尽管口吃,但长一表人才。
  
  当然,对比了优势,也要讲劣势。司马相如最麻烦的问题是,穷。别以为寡妇只要碰到帅哥都能扑上去。当初,陈平娶的老婆可是连连克死了五个老公的,陈平说要娶人家,人家还瞧不上他那个美男子呢。如果不是后来女方的爷爷主动出击,测量出陈平是个潜力股,估计陈平这辈子就得打光棍了。
  
  再且,有一个残酷而诱惑的现实摆在面前:卓王孙是以炼铁发家的,是钢铁大王。他不但是临邛首富,也是汉朝当时的首富。如果按正常渠道搞定卓家女儿,门都没有。要想成功,就得动动脑子,搞点邪门。
  
  而王吉和司马相如想到的唯一邪就是,勾引卓文君私奔!
  
  真是一个邪得鬼都怕的想法!
  五、勾引的艺术
  
  司马相如和王吉主意拍定,决定行动。老实说,王吉就算不为官,肯定也饿不死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熟悉市场广告学。王吉是这样想的,司马相如是一个落魄公子,如果用市场话语来评价的话,这是一个滞销产品;用今天的股市行情术语来说的话,那是走低股票。话说回来,司马相如产品本身是没有问题的,有问题的是他的命运。所以,必须通过力学改变现状,从而改变命运。
  
  这个力学,就是广告学。中国古代,将政治和广告学完美结合为一体的,当数刘邦。刘邦造反之前,首先自吹是神龙之子;接着吕公吹他有贵人之相;最后吕雉又替他造头顶祥云之说。刘邦之成功,成了中国广告学史上经典之作。
  
  王吉要做的是,利用广告学的强大动力,为中国谛造出第一颗人造文曲星。事实上,他成功了。自司马相如之后,诸多川地文人将这一妙招活学活用,脱颖而出。最典型的是唐代的陈子昂和李白。此俩人,初出江湖,名声如风卷四海,学的司马相如广告传播学。
  
  此时为了打广告,司马相如对自己重做了一次包装。此包装定位,有两大亮点。首先,必须扮演风流倜傥的公子哥角色。其次,必须装出高深莫测的贵客。要完成第二个目标,成本不大,只要装腔作势,少露面少说话,王吉再出去鼓吹,效果即可出来。要完成第一个设想,似乎必须找个赞助商,给司马相如换套漂亮的衣服,换一个象样的住所。
  
  所谓送佛送到西,这个赞助商,王吉只好自个包下了。他将司马相如搬到了当时临邛县城的宾馆(都亭)。然后,王吉以县令之身份,天天前来探望司马相如。司马相如见过王吉几次后,就对外宣称,我身体不好,叫王县令少来打搅我了。
  
  此话一出,临邛县震动了。那个时候,蜀地离长安城天高地远,没怎么见到高官。放眼望去,山里山外,临邛令就是最大的官了。这么一个似类山大王的官来看你,那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美事。司马相如竟然要拒绝,看来,此人不是贵客,也是非同寻常之徒了。
  
  广告学的魅力就在于,它天天使劲的吹,就是看不到它的庐山真面目。这就好像我想看《赤壁》,广告都吹了大半年了,就是迟迟不见公映。于是,一个爱吹,一个爱等,观众的期望值就越高。此招,用兵法术语,这就叫“欲擒故纵。”
  
  此时,司马相如的广告,立即引起了临邛县城富豪们的注意。当时,临邛因为盛行冶铁,富人不少。但最富的只有两个,一个姓卓,一个姓程。卓家号称家僮八百,程家号称家僮亦数百。此两个当家的,碰头商议:听说临邛来了个贵客,是王县令的朋友。不如咱就尽地主之宜,设宴款待,也让咱满足一下好奇心?
  
  卓程两家想妥了,立即动手。到设宴这天,为了烘托气氛,卓程两个富豪请了数百个食客前来捧场。当然,做为主角之一的王吉是不能缺场的。王吉到场后,问卓程两家,司马相如呢,人到了没?
  
  两个地主说道:人还没到,不过应该快了。因为,我们已经派人专程去请了。于是,大家都在等,等传说中的贵客出现。不久,派出去请客的人回来了。他沮丧地告诉卓程两家:司马相如说他身体不舒服,就不来了。他叫我传话两个字:谢谢。
  
  诺大的宴场,不能只用谢谢两字就能打发啊。但是,贵客不至,县令不想动筷子,这酒宴摆了还不如不摆呢。这下怎么办呢,真是急死人了。
  
  这时,王吉站起来说道:都别急,让我亲自去请请吧。
  
  王吉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计划就已经成功了一半。俩人在宾馆里互相推桑,表演一翻。最后,司马相如装假勉强的样子,前来捧场。几百个等一个,比王县令的架子还大。当司马相如来到宴席时,众人只见他风度翩翩,气宇不凡,都止不住的惊叹不已。
  
  看到这一幕,王吉笑了。接下来要演的戏,就顺当多了。大家喝到高兴时,王吉突然提议,既然临邛难得来一个贵客,那就请贵客给我们表演一个节目吧。听说咱们的贵客很善长弹琴,就让他给大家来一曲吧。
  
  众人一听,鼓掌如雷。司马相如口吃,不能在关键时刻张嘴露馅。他的任务是,一切听王吉的指挥。当众弹琴,是他们设计的重要一环。因为此琴目的,不在于宾客,而在于大富豪的女儿卓文君。丘比特之箭法利不利,就在于此琴弹得动不动人了。
  
  以鼓琴取悦异性,那是中国古老的把戏了。多少年来,无论贵人,或者俗人,一直都能吟出《诗经》里第一首的爱情诗来:窈窕淑女,琴瑟友之。话说回来,不是所有会弹琴的人都能拿来吸引异姓。前提必须是,不能对牛弹琴。不过,王吉已经调查好了,卓文君爱琴,以琴挑之,绝不会错。
  
  此时,王吉已经打听好了。听琴的人热情很高,大门外面,卓文君也正在伏身以耳朵侍侯。既然如此,那就让司马相如开始表演吧。
  
  天才的设想,就像现代天气预报一样,总能准确地观测到风云走向。司马相如一琴既动,犹如朝河里抛出鲜美的鱼饵,美丽的鱼儿只有乖乖钻进鱼笼里去了。果然,前方传来可靠消息,卓文君心痒了。
  
  下面的故事就更老套了:紧跟着,司马相如迅速行动,以重金贿赂卓文君的侍从,通书传信表达对卓文君的爱恋。于是,两颗爱情卫星成功接轨。当晚,卓文君脑袋冲血,收拾包袱,坐着司马相如的马车,私奔去了。
  六、解冻
  
  话说卓文君和司马相如奔到成都,一进了家门,卓文君就目瞪口呆。她以为她们一路奔波,进错了家门。然而,司马相如明确地告诉她,没错,这就他的家,也是他们现在的家。
  
  家徒四壁,这就是你的家?卓文君又惊又呆,心堵得发慌。情郎这身穿着打扮,高贵儒雅,怎么看也不像个穷光蛋。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自己不是碰上人贩子了吗?
  
  没错,我司马相如就是人贩子。我贩得光明磊落,是你自己愿意跟我来了,我从来没有逼过你。老实说吧,我也不想这样。我曾经富过,可打梁孝王抑郁而死后,我的金融危机就来了。如果你不嫌弃,就暂时忍忍吧。如果你后悔了,我不拦你。你怎么来的,我就怎么送你回去。
  
  回去?那是不可能的事了。私奔,那就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就算是收回来,整个临邛也要将她当垃圾水倒进山里洗沟去了。正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卓文君就住下了。
  
  一场琴会,改变一个女人的命运。这实在不可思议。这,都是广告吹出来的祸。算了,还是将埋怨往肚子里吞吧。勒紧腰带,准备挨捱这漫长而清苦的日子。于是,卓文君和司马相如开始数着手指过日子。
  
  但是,没数到几根手指,卓文君开始难受了。要知道,她可是富家之女,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冬来暖被,夏来凉果。好了,现在过的这是什么日子。满眼空空,用四川话来说,那就是,爬哦,啥都没得。
  
  卓文君终于明白:浪漫的爱情,是必须的;没有面包的浪漫,那是相当脆弱的。
  
  此时,卓文君的一举一动,一表情,一投足,无不收之眼里。但是,他什么都不说。他能说什么?经济权即话语权。既没得经济权,那就闭嘴不说吧。反正口吃,张开解释也是费劲吃力不讨好。
  
  卓文君还是主动开口了。她试探地对司马相如说:“咱们这样整天吃一顿,没一顿,这也不是办法。不如,咱们回我娘家去情,叫老爹赞助一下?”
  
  卓文君此言一出,犹如纤纤玉指拨动了司马上如心中的那根细弦。事实上,司马相如等的就是卓文君这句话。有投资,就得有收成。现在,该是准备撒另外一张网的时候了。
  
  于是,司马相如同意随卓文君回临邛。家里只是个空壳,但还有马车。司马相如变卖马骑,换得一马盘缠,和卓文君一起上路。
  
  当司马相如再次站在临邛的街头时,心中感慨多多。没办法,富贵逼人,回马枪就算丢人,也只有认了。然而,马上就有人给卓文君传话来:你老壳气都气晕了,抛出话来说不认你这女儿了,你还回来干啥子哟?
  
  卓文君一愣,真的有这么严重吗?
  
  老壳,就是老爹的意思。事实是,卓文君家这个老壳真的很生气,后果也是如街人如言。怎么难叫他一个老东西吞下这口气呢?本来好好的请你吃顿饭,没想到酒饱饭足,竟然连人家的女儿都被你拐跑了。
  
  这就叫,赔了女儿又折钱。钱是小事,女儿也是小事。可问题是,他活了几十年,头一回当傻瓜,被人家算计了还要替人家数钱。他这张老脸,不想着换皮,以后还能出去见人吗?
  
  卓文君只有望家兴叹了。跑了大老远的路,看来是白回了。
  
  这时,司马相如打破一惯沉默。他自信地对卓文君说道:既然来了,就住下吧。你别多虑,没过多久,包你家老壳出来认咱俩来了。
  
  司马相如这不是在吹牛。这一切都在他和王吉的算计之中,没什么可意外的。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既然来都来了,就得打个漂亮翻身仗才回成都。不然,之前那一切都白做了。再且,司马相如已经想好了度过这个生命寒冬的办法。那就是,将全身的盘缠拿出来,在临邛开一间酒吧,自力更生。
  
  用电影《梅兰芳》里的一句台词来说,这就叫,输了不丢人,怕了才丢人。
  
  当然了,司马相如身上这点钱,想开点大的酒吧,那是不可能的。为了节约成本,他们俩必须少雇几个人,亲自参加劳动。事实上,司马相如就算有余钱,也不会多雇人帮忙。他已经想好了,卓王孙不是死要面子吗?那就让临邛人看看他是怎么将老脸丢光的。
  
  不久,酒吧开张。没有鞭炮声,也没有剪彩的掌声。一间陋房,几张凳子,一对苦命夫妻,还有几个跑腿的,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冲锋了。卓文君站柜台,负责收银,司马相如自当小二,忙里忙外。
  
  一夜之间,临邛震动了。
  
  临邛人活了大半辈子,算是偿到了什么叫眼福。汉朝天下第一大富豪的女儿,竟然自开小酒吧,还当了女服务员。于是,此话像风一声卷遍诺大的县城,马上就卷入了卓王孙的耳朵。
  
  用气人,已经很难形容卓王孙此时的情绪了。用气死人,似乎也不恰当了。最恰当的词,那就是麻木。既然脸皮都被剥光了,还气什么气?眼睛一闭,耳朵一塞,窗户一关,再往床上一躺。天要下雨,女要受苦,就随她去吧。就当做没生过这个女儿不就得了。
  
  从此,卓王孙杜门不出。任它外面风雨大作,或者就算天要塌下来,也不关他的事了。然而,卓王孙想图清静,有人却偏不让他清静。这些人,当然就是卓家的亲戚朋友。
  
  他们纷纷登门替卓文君求情来了。这些人千嘴万舌,说的都是一样的道理:卓老啊,您家才有一男两女,人也不算多吧。像您这种人家,钱财算个什么天大的事,建立和谐家庭,儿女康乐,才是您最操心的啊。再说了,卓文君和司马相如生米都煮成熟饭,您就认了吧。又再说了,司马相如人也不赖呀。曾经,他可是跟随过梁孝王,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物哪。相如既有文华,之所以穷,不过是一时之困啊。
  
  还有啊,毕竟人家还是咱临邛令的贵客,您打相如的左脸,不等于打临邛令的右脸吗?这样吧,您老还是歇歇气,将女儿大大方方迎回来,赠她财物,回成都老家过好日子,也免得你老天天耳机不清静。牙好,胃才好。女儿就是你的牙,女儿好了,你的日子才算是真的好啊。
  
  卓王孙一听,沉默不语。良久,他摇头叹了一口气,终于认了。他是个生意人,生意人之间谈判最大的本事是什么?不是得寸进尺,而是衡量双方力量,从中间找到较为合理的筹码。司马相如的才华和王吉,就是他的筹码。这两件东西,终于让卓王孙妥协了。
  
  卓王孙将人唤女儿回来,一家人吃了一顿饭,然后宣布同意接纳司马相如为卓家女婿。数日之辛酸,终于换得一张承认书。同时,卓王孙将家僮数百人分与女儿,赐钱百万,又将嫁妆也补上,衣物无数。
  
  卓王孙一出手,又让临邛人开了眼界。司马相如,摇身一变,比地狱飞上天堂。人才啊。
  七、重现江湖
  
  东方朔和司马相如,汉朝这两名大文豪,一个颠狂,一个吃软饭。他们的身上,似乎都印有悲剧性的人生弱点,让后来诸多道德君子对他们口水不断。然而,在我看来,这都不是真实的他们。真实的他们,心里不全是装着酒肉和女人。在他们的心里,还藏着一种无法抹杀的文人情怀。
  
  这情怀就是,天下。
  
  《梅兰芳》电影里有一句经典台词,梅兰芳夫人这样对他的情敌孟小冬说道:梅兰芳不属于你,也不属于我,他只属于座儿。
  
  套用此话,我们说,东方朔和司马相如,不属于女人,也不属于刘彻,他们只属于历史。他们生来,就是要在历史上留下浓重一笔的。
  
  那时,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回到成都后,修房置田,成为富甲一方的暴发户。干得好,不如娶得好。我们可以想象,当时汉朝多少人一边在暗地里骂司马相如无耻,一边又在心里暗暗的梦想:有朝一天,如果我也像司马相如娶到一个富家女,那该多好啊。
  
  如果就这一句话,可以看出,这根本和司马相如就不是一个境界。在我看来,人生之境,不应只看手段,重点看目的。如果目的正确,手段不过是工具,无须非议。钩到卓文君,只是司马相如的手段,而不是他的终结目标。他的人生理想就是,以物质为基础,渴望再次腾跃,游说天下,笑傲江湖。
  
  再说了,娶富家女,司马相如不是第一个,也绝不是最后一个。汉朝之张耳,陈平,无不都是靠富家女实现了江湖构想。当然,这不仅是汉朝的特产,也不全是中国的特产。只能说,这是全人类的心理渴求。
  
  法国作家司汤达《红与黑》里的主角于连追逐梦想的过程,竟然和汉朝人有着惊人相似。于连,出身卑微,貌不出众。上帝送给他的只是一件常人没有的东西,那就是超强的记忆。于连的全家都是在森林里伐木为生,前后左右,人生皆茫茫。这不是他要的生活,他必须闯出去。
  
  摆在于连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条是,穿上黑衣,皈依上帝;另外一条是,创造机会,结识贵妇,从而将他送往上流社会。于连上帝和贵妇两手抓,结果,他终于实现了他所谓的梦想。同时,他也被他所谓的梦想毁灭了。
  
  因为到了最后,于连发现:他不属于上帝,也不属于贵妇,更不属于上流社会,他只属于悲剧。
  
  于连,生来就是为悲剧而生的。
  
  司马相如,当然不是为悲剧而生。在他之前,陈平之流为他创造了成功典范,他只须沿着前人的路走下去,前途必定光明。所以,司马相如并未就娶得卓文君而沾沾自喜。他在等待。
  
  等待远方的呼唤。
  
  这个最高呼唤,来自皇帝刘彻。
  
  刘彻除了喜欢进行打猎,进行野外体育锻炼身体外,还特喜欢文学。一个强健的国格,必须从一个强健的皇帝开始。一个强健的皇帝,必须从一个强健的身体开始。当然,除此不够,还必须有一个丰富的灵魂。文学,正是丰富刘彻灵魂,使之强健跳跃的那一道大餐。
  
  有一天,刘彻读书,恰好读到了司马相如的《子虚赋》。读着读着,刘彻不禁摇头叹道,哎,如此天才,朕竟然不与他生在同个时代。
  
  刘彻以为,司马相如是个死人,他读的也是死人的文章。
  
  仅就此话,我们就可以理解毛泽东在《沁园春•雪》里面的那句“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到底是什么意思。野外训练,毛泽东不比刘彻差;搞文学,刘彻真不是和毛泽东同一个档次的。文学评论,最基本的鉴赏手法就是知人论世。刘彻连这个司马相如都不知是何世之人,还论什么文学?
  
  那时,侍奉刘彻读书的是一个狗监,名唤杨得意。狗监,就是管理猎犬的官员。杨得意,又恰是司马相如老乡。当时,刘彻话语刚落,杨得意就接话说道:“陛下,您所读的赋,正是臣老乡司马相如写的,他还是一个大活人呢。”
  
  刘彻一听,又惊又喜。他当即说道,真有此事,请替我将来速速召来。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伯乐是买家,还必须碰上杨得意这等免费替人打广告的好老乡。当皇帝要召见司马相如的消息传回时,成都地震了。
  
  当然,此地震,是假地震。司马相如,你个龟儿子是不是祖坟冒烟了啥。我想,这应该是成都人最想对司马相如说的一句话。
  
  想想也是,前有卓文君,有后皇帝召见书。如果不是祖坟冒烟,凭司马相如那点德行受宠于老天,鬼都不信。
  
  不管怎么说,司马相如终于可以出江湖了。数数看,他憋在成都有多久了?忆往昔,梁孝王刘武之音容笑貌,礼待文人之景,似乎仍历历在目。啊,这时光,竟然总是给人一种梦幻感。但愿从此出成都,不再怀碎梦而归。
  
  司马相如西出成都,来到长安。
  
  二十一世纪的今天,许多文化人心中都有一个北京梦。为了追逐北京梦,多少人青春无悔,成了北漂一族。唐朝之前,多少文人也是为了长安梦也成了北漂一族。川地文人中,司马相如之后,唐初之陈子昂怀兜千金,勇敢地成为北漂一族,接着就是诗人李白。打造北京梦的,凝聚了多少外省人的汗水;丰富长安文化的,正是这帮内心充满活力和豪情的外乡人。
  
  美丽的长安城,我司马相如又回来了。曾经,这座城市给司马相如带来的只是一个无味的郎官职。现在,就让这不愉快的往事通通消失吧。人生就像翻书一样,翻过了阴霾和泪水,后来就是阳光和鲜花。
  
  此次,刘彻召见司马相如,效果不错,彼此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刘彻认为司马相如天才难得,值得欣赏。司马相如认为刘彻慧眼识珠,实属不易。于是,刘彻当即封司马相如为郎官,司马相如也愿意留下替刘彻写赋拍马。
  
  此情此景,犹如狼爱上了羊,俩人就此好上了。
  
  回到前面,东方朔阻拦刘彻扩建上林苑,尽管劝诫不成,但捡到了一个太中太夫和上百斤黄金。司马相如和东方朔齐名并肩,东方朔升官了,司马相如也不能落后呀。于是,时为郎官的司马相如,也立即抓到一要点给刘彻上书。
  
  被司马相如抓住做文章的,就是以上所述,刘彻打猎总是不要命。司马相如的文章很长,但为方便阅读,只能总结为一句话:皇帝,为了江山社稷,为了母后皇后,请务必爱护身体,不要拼命。毕竟,跟野兽捕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司马相如,刘彻收到了,也认真读了。同时,也点头认可建议不错。但是,与东方朔不同的是,没见他封官,也不见赏赐。言语夸奖司马相如一翻后,转头走人。然后,赋照读,猎照打。至于建议,你们爱提就提,爱理不理。
  
  司马相如只能是:无语了。
  三十七章
  
  一、窦婴和田蚡
  
  汉武六年(公元前135年),五月二十六日,窦太后崩。
  
  唐僧死了,孙悟空的春天来了。对刘彻来说,这个以念咒为生的唐僧般的老太婆,似乎也该走了。再不走,孙悟空想翻跟斗都要看唐僧的眼色,那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啊。
  
  六月三日,压抑已久的刘彻,立即动手清理窦太后的遗物。他第一个要清掉的,当然是窦太后拿来碍他路的巨石。此巨石,正是窦太后的傀儡,丞相许昌和御史大夫庄青翟。刘彻踢他们下台的理由很可笑:治窦太后丧事不周。
  
  什么不周,摆明就是秋后算帐。此时,刘彻已经选好了新丞相。此人不是曾经被窦太后罢掉的窦婴,而是另外一个外戚新贵,田蚡。那么窦婴呢,怎么办?刘彻已经替他安排后路了。
  
  此后路就是,凉拌。
  
  刘彻个中安排,合他的情,恰王皇后的心。之前,田蚡之所以丞相之位于窦婴,是因为窦太后未崩,时机未到。现在,窦太后都崩了,还怕窦婴个球呀。政治生态圈,也得讲更新换代,生陈代谢。
  
  又再说了,窦太后太欺负人,刘彻也得找个窦家的亲戚来欺负泄火。所以窦婴失势,不但符合政治阶级斗争的规矩,也符合其个人性格命运发展轨迹。正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在险恶的宦海中,窦婴,犹如那一卷无力的波浪,正在被风卷向远方的沙滩。
  
  回首窦婴这辈子,犹如夹在钢板里的碗豆。身为窦太后的外戚,却钟独儒术,处处跟窦太后对着干,搞得窦太后都不知道窦婴他爹到底贵姓。好了,好不容易站到刘彻这边,人家王皇后又认为你不是人家亲戚,凭什么接纳你。一边是海水,一边是火焰。在命运的夹层中,忍受烈火和凉水的冷泼,这就是窦婴的生命写照。
  
  如果只看自己的变化,窦婴是无法看透这世态炎凉。他必须得拿个参照物,此参照物,田蚡最为恰当。窦婴当大将军的时候,田蚡还是一个郎官,跟向窦婴敬酒的时候,都要跪着来。那时,窦婴养着一大群宾客,现在他们看窦婴混不开了,掉头一转,全像苍蝇一般冲着田蚡这块猪肉去了。
  
  说田蚡是块生猪肉,并不过分。他身材短小,四肢粗短,其貌不扬。用当今诸多美女的眼光来看,这是一个三等残废男人。身材残废,可是家势雄伟,耐你美女来了汉朝,还得向他投怀送抱。
  
  窦婴,你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一切皆流云,一切皆无常。认了这死理,拱了这富贵吧,守住这余后身吧。我想,这应该是窦婴最想对自己说的话。
  
  窦婴得势之时,多次忘记自己究竟姓啥。田蚡上台,似乎也犯了窦婴这个老毛病。首先,以皇帝贵戚及丞相身份,整顿王侯贵族,搞得人人自危,不得不向皇帝此个贵戚俯首称臣。其次,入宫奏事,刘彻对他言听计从。田蚡趁此打劫,大封宾客。有的昨天姓什么,都没人知道。今天摇身一变,就成了丞相属下的两千石官员。再三,疯狂圈地,修筑豪宅。派往全国各地替他购物的人,塞满道路,阻断河流,天下犹如烈火煮海,大鱼小虾,全无安宁之地。
  
  这一年,刘彻二十二岁。他以为,窦太后死了,窦婴下台了,属于他的时代就要来了。事实上并非如此。他终于看清,外戚就像附在皇室身上的吸血鬼,打死一只,又来一只。只要不扼制此吸血鬼,国无宁日,连皇帝做得也不爽快。
  
  难道不是吗?请回头看,田蚡整顿诸侯贵族,是为树立皇帝及丞相府的权威。这点,刘彻是接受的。然而,田蚡大肆封官,连个招呼都不跟皇帝打,搞得刘彻极是郁闷。有一天,刘彻终于忍不住朝田蚡大吼一声,你到底封够了没有。如果封够了,就留几个名额给我,我也要给我的兄弟们封几个。
  
  这也就罢了。最让刘彻受不了的是,田蚡为圈地修宅,竟然打算将兵工厂(考工)的土地占有已有。刘彻马上跟他翻脸,又吼道:“你干脆把武库也搬到你家算了。”
  
  吃皇帝的奉禄,却一心夺皇帝的权力,抢皇帝的土地。请问田蚡,你妈到底贵姓?
  
  田蚡他妈姓臧,是造反之王臧荼的孙女。他的同母异父姐姐,就是皇帝老妈。我身为一天贵戚,就得一天趁机利用中戚的权力。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如果你看我田蚡不顺眼,等于看你老妈半边脸不顺眼。如果真是这样,那你就看着办吧。
  
  刘彻握紧的拳头,只好又放了下来。这笔帐,只能暂时记下。还是那句话,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不是不还,只是时候未到。
  
  人帝要毁灭一个人,首先使其疯狂。我认为,此话很多时候是说得一点没错的。
  
  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童年,我们总以为什么都不懂;少年,我们总以为自己什么都懂;青年,我们又以为什么都不懂;中年,我们又以为什么都懂;老年,其实我们什么都不懂。
  
  此人生五境界论,揭示了人生的秘密:那就是,我们在生活面前,永远都是无知的孩子。我们之所以无知,是因为眼睛总被生活的表象遮蔽。用佛家的话来说,这就叫红尘障眼。
  
  富贵红尘,犹如满天大雾,遮住了田蚡的眼。他身在其中,只看明处之甜蜜,不见暗处之阴沟。然而,对窦婴来说,这富贵红尘从眼前散去,他反而将这人世间看个通透。他终于明白了,人一生必须具有三种认识:首先,认识自己不是什么;其次,认识自己是什么;再三,认识自己什么都不是。
  
  现在的窦婴,就属于什么都不是。过去的窦婴,不是现在的窦婴,现在的窦婴,也不是将来的窦婴。窦婴两个字,不过是他父亲注册的一个帐号,密码不在自己手里,全在天空那里。
  
  佛家说,悟佛分有小彻悟和大彻悟。窦婴当然只有小彻悟,而还没有大彻悟。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心中还有纠葛。此纠葛,就是失去的富贵,总在梦里缠绕。
  
  梦里恍惚,醒来戚戚。窦婴突然发现,得富贵时是不自由的,失富贵时也是不自由的。富贵在手时,宾客们犹如包养的二奶,个个争宠受爱,仿佛鲜花向阳光开放。然而那时,他欢乐过吗?似乎有,似乎没。在他的内心深处,他是如此孤独。特别是,当眼前的挫折感和孤独感交织于心里时,他觉人世之凄凉,冷暖之无常。
  
  是的,窦婴很想有个朋友说说话了。就算是残腿缺手的,他也非常愿意靠近。
  二、所谓知已
  
  窦婴失宠落水,并非所有宾客都弃他而去。有一个人,自始自终保持着友好的姿势,让窦婴极是感动。此人,文化修养不高,脾气甚不如人,智商马马虎虎,经常短路。此人,就是一代莽人灌夫将军。
  
  灌夫,颍阴人也,名将灌婴老乡。灌夫本不姓灌,而姓张。其父张孟,曾是灌婴一门客,因为祖坟冒烟,受宠于灌婴,被推荐当上了二千石的高官。门客一职本是以傍人为生,张孟干脆将灌婴傍个彻底,改姓为灌,从此叫做灌孟。
  
  灌婴死后,其子灌何继承爵位,得袭颍阴侯。当年,吴楚七国作乱时,周亚夫调兵出战,灌何任大将军,归属周亚夫,拜灌孟为校尉。那时,灌孟已经老矣,杀敌之心却如火焚身,自请要报国效命。灌何见他如此,勉强答应让他上战场,并让灌夫跟从照应老人家。
  
  老将策马阵前,被人低瞧,那难受的心,人皆有同感。于是,灌孟为了争一口气,每当汉军发起冲锋时,他总一个在前,毫无畏死。不畏死,不等于不能死。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水的鞋。何况灌孟年老,力不敌众,终于有一天冲锋战,死于刘濞乱兵手下。
  
  按当时的规矩,父子上战场,父死,子则送丧与归,不必参与战事。但是,脑袋充血的灌夫绝不肯陪丧归去,在阵前对领导义愤冲天地叫道:“我不杀吴王刘濞,不报杀父之仇,绝不回去。”
  
  灌夫叫完之后,转头对属下的兄弟吼道,不怕死的,跟我来。吼完,有几十个不怕死的站了出来,表示愿效死替灌夫报仇。灌夫当即披甲上马,跑出军门,冲向吴军。
  
  二三十个人,就要冲千军万马,果然是脑热充血了!
  
  然而,壮士们既出军门,突然有人打退堂鼓。一个喊停,另外的人也心虚得不行。大家在军门外徘徊一翻,原先那些喊得超响亮的,最后都决定不踩这趟浑水了。灌夫抬眼一看,只有两个兄弟他自家的十来个骑奴愿意送死。
  
  怕死的就留下吧,这事也不勉强大家。灌夫率着这十来个人一路狂奔,直指吴王刘濞的军帐。吴军似乎也被灌夫搞蒙了,只好被动地拿起兵器和对方丁当丁当就打起来。交战的结果是,灌夫用他属下的十来条命,换了对方几十条命,只剩下他一个喊杀乱冲,最后见冲不得,只得复还汉壁。
  
  灌夫回到军中时,浑身重伤。幸好军医留有良药,替他包扎,总算捡回一条命。然而,灌夫伤口还没好几个,又要向灌何请命,说要去干刘濞报杀之仇。灌夫已经起死回生过一回,算是奇迹。如果再冲出去,真的是竖着出去,横着被抬回来了。
  
  见过怕死的,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灌何也挡不住灌夫,只好向周亚夫汇报。周亚夫将灌夫唤去训了一顿,灌夫才作罢休战。从此,他却名声鹊声,天下无人不知灌家出了个猛将。
  
  汉军打败吴楚联军后,灌何给景帝打了个报告,说灌夫英勇杀敌,应该封官。景帝看过报告,立即提灌夫为中郎将。
  
  其实,考察灌夫的性格,英勇两字是正面标签,翻过来一看,英勇两字就变成鲁莽了。事实也是如此,当官没多久,灌夫又惹事丢官,闲居长安。闲居不久,中央再次起任灌夫,封他代相。景帝崩,刘彻登基,认为淮阳地处劲兵之处,应该派孟人灌夫去镇守。于是,灌夫被迁为淮阳太守。又过一年,刘彻将他调回长安,任为交通部长(太仆)。
  
  好景不长,灌夫和长乐宫卫尉喝酒时,大发酒疯,将人家殴了一顿。很不巧的是,灌夫殴打的这个卫尉叫窦甫,是窦太后的亲戚。当时,刘彻一听,这还得了。如果被窦太后听到了,十个灌夫都不够老人家宰。于是,刘彻紧急将灌夫调出长安,迁为燕相。没想到,灌夫在燕地又没呆多久,再次惹事丢官,只好回长安闲居。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出,灌夫这厮,简直就是为惹祸而生的。
  
  事实上,灌夫爱惹事生非,跟他的猛人性格有着莫大的关系。当时长安人都知道,灌夫性格刚直,不好拍马屁。正因为如此,还落下一个毛病。此毛病就是:对待长安皇亲贵戚,就像秋风扫落叶,寒冬冻霜枝,任意凌辱,天不怕地不怕。对待地位低下的士子,犹如春天般的温暖,夏天般的甘泉,照顾恭敬如初,无微不至。
  
  终于看明白了吧,这就是灌夫悲剧的根源。很不幸的是,窦婴孤不择友,竟然将灌夫这个祸种傍上,也被捆绑着送上一条不归之路。
  
  话说回来,尽管灌夫屡屡丢官,却不愁吃穿。原因很简单,他家很富有,是个千万富翁。仅家里养的食客,就有数百,与他来往的都是天下豪杰及大奸大滑之徒。正因为他黑白通吃,所以他混得很开。其老家颖川的宗族兄弟趁机赖他名声,横行乡下,霸田占地,收保护费,大发横财。
  
  因此,灌氏家族在颖川的人气指数跌到谷底。有一儿歌为证:颍水清,灌氏宁;颍水浊,灌氏族。这歌唱的意思就是:颍水清清,灌氏家族就安宁无事。如果颍水浑浊,灌氏家族恐怕就要被灭族了。
  
  颍水清浊,朝夕不同。一轮太阳,可将颍水晒清;一场大雨,可将颍水搞浑。所以,灌氏祸福,只在瞬间。老百姓还是相信那句话,恶有恶报,善有善果。不是不报,只是时间未到。
  
  在人生的战场上,灌夫似乎都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然而,他最后这次丢掉燕相一职后,再也爬不起来了。有钱无官,权贵巴结的心思渐渐冷却。门庭冷落鞍马稀,牛逼一去不复返。得意的灌夫,被失意的窦婴遇上。
  
  窦婴看上的是灌夫的暴力股值,认为他能为已所用,报复别人;灌夫看上的是,窦婴的外戚关系和丞相旧名。于是,俩人遇上,一拍即合,大叫相识恨晚,结成抱团。得意的窦婴和失意的灌夫,这对同病相怜的朋友,都找到了共同的娱乐爱好:出门打猎,游山玩水,互为知已。
  
  然而,灌夫不是一棵大树,而是一颗不定时炸弹。
  
  就差一个可以拉响炸弹的人了。
  三、打,还是不打?
  
  公元前135年,秋季,八月。东方孛星出现,星光长久不衰。
  
  按天文学家的看法,东方肯定要出事了。果然,这年秋天,闽越王骆郢率军攻打南越。曾经,南越王越佗曾经是东方的地头蛇,如今赵佗在地下朽矣,儿子赵胡接班,轮到骆郢来欺负他来了。
  
  赵胡不敢动兵,立即派人向汉朝呼救。刘彻一看,不得了,又是这个闽越王。赵佗死前,已拜汉朝为大哥。闽越欺负南越,就等于欺负大哥的小弟。于是,刘彻牙齿一咬,狠狠地说出一个字:打!
  
  汉朝兵分两路:一路是,由外籍官民接待总监(大行)王恢,从豫章郡(今江西省南昌市)出发;另外一路是由农林部长(大农令)韩安国,由会稽郡(今江苏省苏州市)出兵,准备两路夹攻闽越。
  
  大兵人马已经出发,这时刘彻收到一封长书。翻开一看,长如裹脚布,臭味扑鼻,连蚊子都要惧他三分。此书作者,正是淮南王刘安。刘安者,刘长之子也。此徒生来好书,好琴,就是不好兵戎相见。如果他不当王,估计就是一大文人,可以和司马相如PK一翻。
  
  刘彻天生好动,动不动半夜就带一帮人马溜出去打猎。刘安则不同,不好猎,也不好狗,最大乐趣就是养着一大堆宾客,修书立传,行仁政,积阴德。基于此人生特点,他上书的目的就是反对刘彻南征。其根本理由大约如下:
  
  第一:陛下君临天下,应该推行仁政,主张和平。自汉朝开国以来,百越互相殴打,已不下百次。然而,汉朝从未真正派军队深入作战。这是为什么?主要是南方地湿山深,障气满林,猛兽出没,汉军不适应异地作战,肯定吃亏。曾记否,南越王曾经背叛过汉朝,我老爹刘长派兵想深入作战。结果,当时时逢夏季,霍乱横行,咱们的兵,上吐下泻,被迫还军。
  
  第二: 闽越有数十万军队,我们要拿下它,必须有十倍以上的兵力。伤兵损将,劳民伤财倒不说。就算我们拿下了闽越,俘虏全国,那也是一件得不偿失的买卖啊。我听说闽越王骆郢已被他的亲弟骆甲干掉,陛下不如像对待东海王国一样,将他们全国迁往中原得了。当然,如果您觉得麻烦,可以另扶持亲汉之王,分封王爵,令其永世为汉蕃属。
  
  如果仅从辈份来说,刘彻应该叫刘安一声叔叔。当初,刘长本来和刘恒亲如手足,可刘长为人太过嚣张,甚至愚蠢要起造反,所以被刘恒废掉。这个刘安,人还算好,刘彻很欣赏他的文才。但是,就此书而论,刘彻实在不敢苟合。
  
  世界上,有不死人的战争吗?搞定闽越,下一步就是匈奴。这是一个国家大方略。所以,就算南方天天闹霍乱,这场战争是必须打过去的。于是,刘彻将刘安的长书丢下,不作任何表态,大军继续向南推进。
  
  然而,好消息马上传来:闽越内部自己先打起来了。此内哄正如刘安书里所言,闽越王骆郢被其弟骆甲砍下头颅,正火速送往王恢处。同时,骆甲代表闽越王国向汉朝道歉,愿意撤兵,愿拜汉朝为大哥,自己甘居小弟之位。
  
  这个结果实在出人意外。王恢一看,心花怒放,要的就是这个结果。行了,既然都认输了,咱们就不打了。于是,王恢立即停止前进,飞书告知韩安国,不必费神前往了。同时,王恢将骆郢人头飞报长安,请刘彻定夺。
  
  既然人家都服输了,再的就没意思了。于是,刘彻即刻下诏撤军,同时,派庄助安抚南越王赵胡。其实,安抚是假的,讲条件是真的。汉朝帮了你这个大忙,南越王国至少得有个表示。
  
  汉朝的条件很简单:赵胡你的南越王照做不误,但你必须派太子到长安当人质,发誓永世对汉朝无二心之意。赵胡一听,这个条件不算苛刻啊。他当即感动得濞涕都要流出来了,马上对庄助说道:“您放心,我不但要派太子前往,我本人也要走长安一趟,当面向天子说感谢。”
  
  于是,赵胡打发庄助先走一步,等他的官服做好了,马上动身。但是,赵胡还是没去成长安。原因很简单,他害怕了。他不敢断定,刘彻是狗还是狼,但是他敢断定,他就是那软绵绵的肉包子。万一这肉包子打出去,有去无回,怎么办?
  
  其实,对刘彻来说,赵胡来不来,都无所谓了。赵胡心里害怕了,有事必求汉朝,此个效果出来了,皇帝的政治任务,也算完成了。
  
  庄助此次出访,还有另外一个政治任务:替刘彻将出兵理由和经过,向刘安做一个简报。怎么说,刘安毕竟写了那么长的一篇苦文章,意见也说到点子上了。再且,人家还是刘彻的长辈呢。
  
  庄助从南越回去,顺路经过了淮南国。他告诉刘安,你给陛下的上书,他看了。但他一时太忙,没来得及回复您。他让他告诉你,他出兵了,还是仗没有打成。您的情报工作做得不错嘛,竟然提前知道了闽越王国起内讧之事。还好,都不需要我们出手,这东蛮子就认输了。现在,我特意将此事告知您老人家,以感谢你给陛下上书的好意。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刘安心里也笑呵呵的。他也连忙谦让地说道,陛下过奖了,陛下的决策才是英明的。如果陛下不出兵,闽越王国根本就不会起内讧。这叫,不战而屈人之兵,上上之策啊。都是我考虑不周到,给陛下添了麻烦。
  
  双方的客套话说完了,庄助就回去了。紧跟着,刘彻开了一个总结大会,举行颁奖活动。大农令韩安国最为吃香,他一跃而上,被提为御史大夫。到此,刘彻被窦太后挖掉的两个大坑,终于又被他完好的填上去了。
  
  搞定了闽越,再来看匈奴。同年,匈奴风闻汉朝对闽越不战而胜的消息,他也不甘寂寞,后腿一抬,主动跑来汉朝,说要和亲。
  
  刘彻一看,心里冷笑一声。以前,从来都是汉朝主动和亲。现在汉朝的腰板子硬了,你也知道主动来和亲了是吧。好嘛,既然你提了,那我就找人来议一下。于是,刘彻开了一个朝会,就匈奴和亲一事来议。
  
  曾记否,当初刘邦死后,冒顿修情书一封,要向吕雉求爱。吕雉大妈忍住怒气,召休君臣议冒顿羞辱他一事。那时,樊哙一怒而起,拍着胸膛着,只要十万兵就将匈奴搞定,以报羞辱吕后大仇。然而,季布也一怒而起,要樊哙说话像放屁,可以拉出去斩了。高祖刘邦倾全国之力,三十万大军都搞不定冒顿,你樊哙又不鬼神附身,凭什么说出那大话来。
  
  于是,自那以后,从来没有人再敢喊打。和亲,和亲,再和亲,从此成了汉朝对匈奴的基本国策。如果谁有发出异音者,简直就是挨骂遭扁。没想到的是,事隔多年,又跳出一个喊打的人来。
  
  此喊打的,正是大行王恢。
  
  王恢,燕人也,自诩了解匈奴。他对匈奴喊打的理由是,自汉朝开国以来,匈汉两国和亲,蜜月不过数年,总是匈奴先反。所以,每次吃亏的总是我们。老虎不发威,他还以为是病猫。不如,今日咱们就牛逼一次,拒绝和亲,打回匈奴老家去。
  
  王恢一说完,马上就有人跳出来反对。此人,就是新任御史大夫,韩安国。韩安国的意见是,和亲。他的理由大约如下:匈奴人,向来都是像侯鸟一样,没有固定场所。再加上大漠地域广阔,我们追打他,实在很难。如果我们出兵,有劲都没地方使,搞得兵困马乏的,匈奴就会趁机反扑。最后,吃亏的只能是我们。再说了,自古以为,我们都不将匈奴视为人来看(自上古不属为人),跟鸟人过不去,有啥意思,还是和亲好。
  
  每当我读到韩安国这段话,总不禁暗然一笑。和亲就和亲了,干嘛还要骂匈奴为鸟人。看来,咱们的阿Q精神真是源远流长,不愧为中华一大文化特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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