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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洋军阀史话

_19 丁中江(当代)
  这时,在徐州的张勋也于7月31日发出通电痛斥李烈钧,主张赣、闽两省出兵“援粤”,接着倪嗣冲电请北京政府下令“讨伐”李烈钧。北方各省立即随声附和,张怀芝、赵倜、孟恩远、杨善德、阎锡山、冯国璋、王占元、毕桂芳、陈树藩(依发电先后为序)纷纷通电“致讨”,对李烈钧极尽攻击。
  8月11日,北京政府发表处理广东问题的命令说:
  “龙济光未交卸以前,责任守土,自应约束将土,保卫治安。李烈钧统率士卒,责有攸归。着即均勒所部,即日停兵。此后如有抗令开衅情事,自当严行声讨以肃国纪。”
  这真是一个强词夺理、颠倒是非的命令,把龙济光说成守土有责、维持治安的疆吏;而李烈钧则是抗令开衅、违反国纪的罪魁祸首。事实是怎样呢?李烈钧只是北洋系所深恶痛绝的人,他是反对帝制最烈,而在云南倡义的三巨头之一。至于龙济光却是袁所亲爱的功狗,因效忠“洪宪皇帝”而被封王爵。
  段以为用中央的威信向李烈钧摊牌,他有北洋军阀为后盾,如果李烈钧不听命令,就是反抗政府,背叛国家,他便可以号召全国,鸣鼓而攻。可是时间上不帮助段,这时陆荣廷已迅速带兵到了肇庆,龙济光在滇、桂军双重压力下,乃被迫提出卸职条件:(一)济军2万人(虚报)以上,应编为两师;(二)请拨付军饷和移防经费300万;(三)督办两广矿务,应选择两广扼要地点屯驻济军,在济军驻防区内,其他各军须撤出;(四)督办两广矿务公署应照督军公署的规模,直隶中央,本省长官无权调度。
  李烈钧这时留在广东已无价值,且留下变成众矢之的,所以便于8月17日通电解除职务,在粤境内的滇军由张开儒、方声涛两师长直接统辖。8月22日李烈钧和滇军告别,于27日到肇庆会晤陆荣廷后,取道香港赴上海。
  陆荣廷在肇庆装病。8月25日萨镇冰到了广州,和广东省长朱庆澜调停粤局。龙济光讨到饷款后率兵移驻琼州(海南岛)。陆荣廷则迟至10月才在肇庆就职广东督军。
  一○○、将星殒落,国丧元勋
  黄兴自二次革命失败后,一直在美国,讨袁军兴,他乃从美国赴日本,5年5月9日在横滨登陆。
  袁死后6月13日孙中山电黄,征询对时局意见,电曰:“东京黄克强兄鉴:南军举义,多数揭去袁、复《约法》、召国会为目的。袁死,黎能复《约法》,召国会,当息纷争,事建设,以昭信义,固国本。兄见如何?”
  黄于14日复电曰:
  “中山先生鉴:电敬悉。南方要求恢复《约法》及国会,黎若能诚意实行,以外问题自可迎刃而解。先生来电,主张息纷争,事建设,无任感佩!尚望主持,使国人晓然于吾人之无私无偏,尤所切要。”
  黄兴回到了上海不久,民国5年的10月10日突患胃中血管破裂症,吐血数盂晕倒,医生认为他这病是劳瘁过甚所引起的。病中他还接待由四川过上海去日本的蔡锷,两位元勋互相慰劳,可是在蔡去日后不久,他竟在10月31日午后5时30分与世长辞了。
  黄兴原名轸,别字庆午,又名瑾午,原籍湖南善化县榔黎市,出生于清同治十三年甲戌(公元1874年)9月16日,折算阳历则为10月25日,比孙中山小8岁,比宋教仁和蔡锷大8岁。
  他的一生都与10月有关,可说是一种巧合,他生于10月,殁于10月,成功于10月10日武昌起义,得病也是10月10日。他死时才43岁,英年早逝,真是国家的大损失。
  黄的原配夫人名廖淡如,生三子二女,子名一欧、一中、一寰;女名振华、德华。续配名徐宗汉,是他从事革命时期同生死共患难的战友。徐籍广东香山,原名佩萱,初嫁海丰人李普一,生子女各一,子应强,女名若鸿。李死,徐与广州市女医师张竹君友善,张喜谈新学,讲革命,徐受其影响,遂入同盟会,参加革命。黄花岗之役与黄因患难而结成革命伴侣。徐嫁黄后,又生二子,名一美、一球。徐与前夫所生子女,亦携来同居,黄均视同已出。在黄家书中曾提到另有一女名文子者,据说,系黄与某日妇所生。黄与徐宗汉结褵后,伉俪情深,夫唱妇随。
  黄的长子一欧,一向是在革命队伍中长成,于江浙联军时,接到黄勉励他的信,只有八个大字:“一欧爱儿,努力杀贼!”后来胡适看到这封信曾经做了一首白话诗来赞美:
  “当年曾见将军之家书,字迹娟逸似大苏。书中之言竟何如?‘一欧爱儿,努力杀贼!’,八个大字,读之使人慷慨奋为而爱国。呜乎将军。何可多得!”
  黄兴病逝后,11月1日孙中山致函海外各支部,通告黄兴逝世,文曰:
  “启者:黄克强先生自创同盟会以来,与文共事奔走,艰难迄于今日,凡我同志谅均知悉。前月国庆日,突患胃中血管破裂之症,吐血数盂,晕绝经时,即延德国医生克礼氏诊治,据云,尚可无碍。嗣后胸膈仍觉饱闷,至上月下旬,更发现肝部肿大之征候。三十日下午五时,忽又吐血不止,势极危急,由医注射,暂且止血。三十一日早二时,突再吐血,医再注射,旋即脉停气绝不可复救。呜乎哀哉!以克强盛年,禀赋素厚,虽此次讨贼未得比肩致力,而提携奋斗尚冀诸异日。遽此凋谢,为国为友,悼伤百端!谨告诸同志鉴察之。孙文启。民国五年十一月一日。”
  黄的噩耗传到日本,病中的蔡锷为之痛哭,他的挽联是:
  以勇健开国,而宁静持身,贯彻实行,是能创作一生者;
  曾送我海上,忽哭君天涯,惊起挥泪,难为卧病九州人。
  另一位和黄、蔡唱反调,可是他们私交却极莫逆的人,就是洪宪六君子之首杨度挽黄联云:
  公谊不妨私,平日政见分驰,肝胆至今推挚友;
  一身能敌万,可惜霸才无命,死生从古困英雄。
  11月1日孙中山和唐绍仪代电全国,通告黄丧,函曰:
  “克强先生交游满天下,车笠之盟,缟紵之好,究有为仆等所未悉者。代主丧务,勉持大体,征名遍讣,恐有未周,诸祈见谅。”
  北京方面国会特休会一日,下半旗一日志哀。11月2日北京政府令:
  “上将黄兴缔造共和,首举义旗,功在国家,薄海同钦,……派王芝祥前往致祭,给致治费二万,丧葬事宜由江苏省长齐耀琳就近照料……。”
  护国讨袁第一大功的蔡锷,则在黄兴逝世后8天病逝日本。
  护国讨袁时,蔡锷在军中备极辛劳,染患喉疾。5年6月28日蔡由永宁启程,29日抵大洲驿,7月1日抵泸州,这时蔡的喉疾非常严重,已至不能讲话的地步,在泸州请了一位德国医生阿密思替他诊视,服药无效,又加上肺叶肿痛,滴水难入,体温高达39度,夜不能寐。蔡是个有责任心的人,虽然病魔困扰他,可是他觉得军队的欠薪,四川的善后都是极伤脑筋的事,非他本人处理不可。因此,他力疾从公,抱病任事,要求北京政府支付护国军的欠饷欠款200万元。
  7月4日段祺瑞特派法国医生赶来泸州检治蔡的喉疾,第二天,法国医生检视结果,认为喉病延误过久,声带已狭,病况严重,非迅速赴上海或日本就专科医治不可。
  蔡的可贵处在于:虽以身为天下先,却功成不居,自始迄终坚定这个主张。袁世凯死后,蔡功业盖世,名满天下,然而他不汲汲于名位权利,从下面两则电报,可看到蔡的抱负人格:
  7月17日蔡电唐继尧:
  “滇、黔此次起义,悉索敝赋以赴国难,虽达拯渊救焚之志,已陷额烂头焦之势,在我军应亟谋善后以图元气之恢复,在政府及一般人士,浴共和之恩波,饮水思源,对于首义之军,应以安之劳之使之得所。以愚意计之,滇、黔善后尚不甚难,需款亦不甚巨,政府对我万不致有所歧视,吝此区区而阴相掣肘也。所最宜注意者,我军主张应始终抱定为国家不为权利之初心,贯彻一致,不为外界所摇惑,不为左右私昵所劫持,实公私两济。……”
  7月19日复唐继尧电:
  “洽电敬悉,奖饰溢量,感愧奚似。窃意锷前者之出,秉诸良知,今兹之退亦然……今侪辈中果有三数人身先引退,飘然远翥,实足对于今日号称伟人志士英雄豪杰一流,直接下一针砭,为后来留一榜样,未始非善。而锷处地位,纯系带兵官,战事既了,即可奉身而退,斯亦各国所同然。务望蔩公为大局计,为友谊计,切电在川滇军各将领,以后一切善后问题当完全负责办理,俾锷得以克日东渡。……”
  蔡锷对于“治蜀”并不是没有抱负,只因为他想以功成身退,不争权利为天下倡,所以薄川督而不为。在他给他的老友丁怀瑾函中,曾就“治蜀”一事表示如下的意见:
  “蜀虽可为,但民情浇薄,绝不适于从军。若专用外军,屏绝土著,则主客之势互不相容,终成水火矣。弟尝与兄论治蜀非假以十年时光不可,其始也临以雷霆万钧之力,芟夷斩伐,不稍姑息,乱根既尽,民气渐苏,乃嘘以阳和之气,培植而长养之,殊盛业也。”
  7月21日蔡率幕僚数人,轻车简从,首途赴成都,在途中接到湖南耆宿父老敦请他督湘的电报,他分别回电辞谢。8月1日蔡锷入成都,抱病就任四川督军,成都人民额手称庆。这时的成都,因为兵连祸结,人心浮动,物价飞涨,币制不稳,蔡接事后,物价立即回跌,钞票价值上涨。川中有五老七贤不远数百里赶来成都,愿任顾问。8月3日蔡电保周道刚为川军第一师师长,熊克武以师长兼重庆镇守使,刘存厚以师长兼川边镇守使,尹昌衡为政务厅长。蔡锷抵达成都后,他的本意只是象征式接受任命,加以他的喉病和肺病都日益严重,乃于8月5日致电北京段祺瑞总理,电云:
  “川为繁剧区域,非孱弱病躯所能胜任。况锷于起义之初,曾声言于朋辈,一俟大局略定,即当幡然引退,以从事实业;今如食言,神明内疚,殊难自安。伏请代陈大总统俯鉴微忱,立予任命,抑或以罗佩金暂行护理。”
  8月7日黎元洪准予辞职。8月9日由蒋方震(百里)陪同,启程离川。动身之前特为文告别四川父老。文云:
  “锷履蜀士凡七阅月矣。曩者驰驱戎马,不获与邦人诸友以礼相见,而又多所惊扰,于我心有戚戚焉。顾邦人诸友曾不我责,而又深情笃挚,通悃款于交绥之后,动讴歌于受命之余,人孰无情,厚我如斯,锷知感矣。是以病未能兴,犹舁舆入蓉,冀得当以报蜀,不自知其不可也。乃者视事浃旬,百政棼如,环顾衙斋,森肃宾从,案牍药炉茶鼎,杂然并陈,目眩神摇,甚矣其惫,继此以往,不引疾则卧治耳。虽然蜀患深矣,扶衰救弊,方将夙兴夜寐,胼手胝足之不暇,而顾隐情惜己,苟偷食息,使百事堕坏于冥冥,则所谓报蜀之志不其谬欤?去固负蜀,留且误蜀,与其误也宁负。倘以邦人诸友之灵,若药瞑眩,吾疾遂瘳,则他日又将以报蜀者补今日负蜀之过,亦安其不可?锷行矣!幸谢邦人,勉佐后贤,共济艰难。锷也一苇东航,日日俯视江水,共证此心,虽谓锷犹未去蜀可也。”
  蔡由成都启程,先至重庆,稍作逗留,然后换乘轮船下驶,他到宜昌时,会见了从四川退出的陈宦,这时陈已辞去湖南督军,并把他所率领相当于一个师的军队解散。蔡、陈本是好友,于今把臂旅途,相见甚欢。蔡邀陈同轮赴汉口,陈感觉到和蔡同行,一荣一辱,实在没趣,因此婉言谢绝。
  蔡由宜昌乘大元商轮于8月26日抵达汉口,湖北督军王占元派楚信、楚义等巡防舰驶往武昌上游迎迓,各机关、各团体欢迎人群分乘小轮在江干把大元轮围在垓心。王占元希望蔡能在武汉多停留几日,蔡则坚决辞谢,于是王便在楚材舰上大张筵宴,盛大款待蔡和他的随行人员。蔡并未登岸,当天晚上就换乘江裕轮继续下驶。
  8月28日蔡抵达上海,下榻哈同花园,他不愿人们把他当成一个伟大人物来欢迎,因此他设法把自己隐密起来,仅到梁启超的礼庐一行,师生二人把臂欢谈,相对欷歔。
  段祺瑞电请梁启超转劝蔡到北京西山疗养,不必远渡日本,蔡没有忘记以前袁召他去北京,便成为政治俘虏的往事,因此他推托说:北京繁嚣,不适宜于养病。
  9月8日蔡由上海启程赴日本。抵神户时,日本记者群趋访问,蔡以手指喉,不能作答,由蒋方震代为接谈,蒋说:“将军之病,由于袁世凯而起,纳溪之战,将军语言艰涩,到沪州时全然不能发音,七月廿日由叙府赴成都,勾留九天,病情更加转剧。黎、段劝将军移居北京西山静养,将军以不能杜门谢客为虑,所以决计来贵国就医。”
  蔡的喉疾和肺病,因拖延过久,抵达日本后已是病入膏肓,群医束手,药石无效。
  11月8日,蔡自知不起,由左右扶起看窗外飞机,黯然对好友蒋方震说:“我是不行了,我不能死于对外作战的疆场上,真是死不瞑目,我死后有一事想拜托兄。”蒋问是何事?蔡已无气无力,喘息地说:“千万薄葬,让我九泉无憾!”蔡回到病榻,即请蒋方震代笔遗电:
  一、愿我人民、政府协力一心,采有希望之积极政策;
  二、意见多由于争权利,愿为民望者,以道德爱国;
  三、在川阵亡及出力人员,恳饬罗、戴两君核实呈请恤奖,以昭奖励;
  四、锷以短命,未克尽力民国,应行薄葬。
  就是这一天,这位一代伟人,视富贵如浮云,功成而不居的护国元勋蔡锷将军与世永诀了。他离开这个世界时,年仅35岁。
  蔡去世后,举国震悼,万里雨泣。
  黎元洪大总统于11月10日、11月28日、12月4日、12月21日四次以大总统命令褒扬和国葬。
  蔡锷之丧,全国唁祭,其祭辞和挽联均有可传者,摘抄数则挽联于下:
  孙中山先生:
  平生慷慨班都护;
  万里间关马伏波。
  梁启超:
  知所恶有甚于死者;
  非夫人之恸而谁为?
  康有为:
  微君之躬,今为洪宪之世矣;
  思子之故,怕闻鼙鼓之声来!
  唐继尧:
  所至以整军保民为要图,众论之归,大将慈祥曹武惠;
  平时惟读书致用相敦勖,公言不死,秀才忧乐范希文。
  丁怀瑾:
  成不居首功,败不作亡命,誓师二语,何等光明,故一旅突兴再造共和;
  下无逞意见,上无争利权,遗书数言,如斯深切,问举国朝野奚慰英灵?
  在所有挽联中,杨度的一联最引人注意,杨度的挽联是:
  魂魄异乡归,于今豪杰为神,万里河山皆雨泣;
  东南民力尽,太息疮痍满目,当时成败已沧桑。
  杨度是楹联圣手,他一生可传的挽联甚多,可是他挽蔡的这副挽联,并不高明,这是因为两人政见立场相对立的缘故,所以他的下联可说完全是对蔡的成就唱反调。
  至于小凤仙的挽联则是在庄严肃穆的伟人事迹中的一段小插曲,小凤仙的挽联和祭文都是衡州狂士王血痕所代撰。小凤仙的两副挽联,当时传遍都下,第一联是:
  不幸周郎竟短命;
  早知李靖是英雄!
  第二联是:
  万里南天鹏翼,直上扶摇,那堪忧患余生,萍水姻缘成一梦;
  几年北地胭脂,自悲沦落,赢得美人知己,桃花颜色亦千秋。
  蒋方震在蔡死后,由日本拍电回国,电文说:
  “一年以来,公恶衣菲食以戕其身,早作夜息以伤其神。临终之际,犹以未能裹尸为恨。然蔡公身虽未死于疆场,实与阵亡者一例也。”
  蔡的好友丁怀瑾用行动来怀念蔡的遗志——功成不居,长揖归田。蔡东渡前,丁任四川富顺县长,闻蔡噩耗即辞去县篆,闭门著书,常以蔡的人格和抱负勉励其家人子女,他称道蔡是真正开天辟地的人物。古人说名满天下,谤亦随之,可是蔡却打破了此例,他的成败生死,不论是友是敌,是新是旧,莫不对他由衷称道,理由很简单:蔡以天下为己任,却不以天下为己。
  一○一、府院不和黎段水火
  黎元洪的一生,是幸运也是不幸,他在辛亥起义时糊涂地做了民国元勋,又在袁世凯称帝失败后,莫名其妙地坐上了总统宝座。袁世凯在做民国总统时,感觉到做得很不舒服,因此逐渐产生了总统不如皇帝的错误观念,一念之差演成“洪宪称帝”的悲剧。黎元洪则是在总统任内没有过一天舒服的日子,因为黎、段之间势成水火,遂致总统府与国务院之间也无法调和。
  黎、段两人有新仇,也有旧恨,旧恨是当黎以副总统身份兼领湖北都督时,段奉袁的密令以绑票方式来武汉,押他上火车,结束了黎在湖北的局面,从此黎在北京做了袁世凯的政治俘虏;新仇是段虽拥黎继任总统,可是在袁死后段去见黎时,一言不发,面孔冷酷有如对待一个陌生的政敌,加上张镇芳又从中挑拨。张镇芳是袁临终时四个接受顾命大臣之一,可是段祺瑞却最瞧不起张,由于张是袁的表弟,洪宪帝制时,张在大典筹备处办事,贪污舞弊,所以段经常骂他是“黄带子”、“掌柜的”。张自然也恨段入骨。黎继任总统后,张在黎的军事智囊哈汉章面前放了一把野火,他说:“我们在项城(袁)的灵前讨论总统问题时,老段反对黄陂(黎)继任,是东海(徐世昌)竭力促成的。”这句话很让黎相信,所以黎非常恨段,对徐世昌则有好感。
  至于段呢?压根就瞧不起黎,因为在清朝时,段曾做过统制(等于师长地位)、军统(等于军长地位)和提督,并且署理过湖广总督,可是黎那时才不过是一个协统(等于旅长地位);到了袁世凯时代,段则是北洋系首屈一指的大将,而黎虽是副总统,在段眼中,不过因缘时会,窃取辛亥革命果实,到北京后只是个政治俘虏;袁死后,黎的总统是段一手“提拔”起来的,如果段不支持黎,黎根本登不上总统的宝座。他在袁死的当天晚上告诉黎派来探听消息的张国淦说:“我姓段的支持黎,就是一句话,不会让姓黎的落空。”
  因为段有这些观念,所以完全不把黎放在眼中,黎则看段有如芒刺在背。黎、段之间便因此无法谐合。
  黎接任总统后,对当时的各项问题由不问而要问,由要问而多问,他认为小事可以不问,大事必须过问,这对段是无法忍受的。段本已苦于国会给他的困扰,使他不能独断独行,再加上黎元洪遇事总是掣他的肘,使他感到非常受不了。他有时向他的亲信抱怨说:“我是要他来盖章签字的,不是请他来压在我的头上!”
  段拥黎为总统只是叫他盖章,这一点可以从段的秘书长徐树铮的一句话中证实。有一天徐树铮拿了三个人事命令到总统府请黎盖大印,黎偶然问到这三人的出身和历史,徐树铮就很不耐烦地说:“总统不必多问,总理早已研究清楚,请快点盖印吧,我的事情还忙得很哩。”黎听了这话真是气得头上要冒出火来,他脸上发青地对手下人说:“我本来不要做这样总统的,而他们竟公然目无总统!”
  黎任总统后调张国淦为总统府秘书长(后来张辞职,改由丁士峄),以林长民、贾寿坤、雷豫钊、欧阳葆真、刘远驹、张则川、瞿瀛、施泰祺八人为秘书。军事幕僚有哈汉章、金永多、蒋作宾等。
  军事幕僚们经常建议黎必须掌握兵权,他们的理由是:“责任内阁制是指政治而言。军事方面总统既然是全国陆海军大元帅,就不能不管军事,大元帅没有军权,总统有什么做的价值?”这些话黎很听得进去,他把自己的总统地位和袁世凯做总统时候一比,觉得袁当时何等威风,自己今日何等可怜,自己虽不想大权独揽,可是要制止军人的跋扈擅专,则应该把军权抓在自己手上。黎这个意图和段完全对立。段认为袁世凯当年最大的错误就是成立“全国陆军统率办事处”以集中军权,段的解释是:他以内阁总理身份而掌握全国政权,又以陆军总长身份而掌握全国军权。段今日的地位是建筑在军事独裁上,他之所以能控制住北洋系,就因为他有军权,如果让总统管军权,他岂不是手无寸铁,总统一纸命令就可以撤换了他吗。所以这一点他是誓死必争的。
  当陈宦带了一师部队离开四川时,黎的军事幕僚擅自打了一个电报劝陈宦自动解散军队,陈宦居然不向内阁请示就奉总统命而行。段为此恨黎的几个军事幕僚入骨入髓,他公开指哈汉章、金永炎、黎澍、蒋作宾为府中四凶。段认为黎竟然过问到督军问题(陈宦督湘是黎所坚决主张的),以及解散北洋军队,是可忍孰不可忍,所以段一直要对付陈宦,“杀鸡给猴子看。”
  民国元年宋教仁所致力且因此而丧生的理想——责任内阁制,到了袁死后,竟在段祺瑞组阁时实现。因此,这一期间的总统府和国务院的权力,恰恰和袁时代相反,黎虽能忍让,可是也有限度。段的强项,在袁世凯末期已表现出来,他对袁都敢使气,何况他平素就瞧不起黎元洪,如今两人共事,他更不把黎放在眼中了。
  北洋时代军阀割据局面,是逐渐形成的,其实凭心而论,袁并不愿见军阀割据,尾大不掉。无奈军人霸占地盘后,袁的利益和他们的一致时,他们就奉行命令,不一致时,他们就可以不理睬,因此割据的形势是自然形成的。
  在袁世凯时代,他曾授意黎元洪发出主张各省军民分治,和废督裁兵的通电,袁希望借此试探能否在各省行得通,只要各省不坚决反对,袁意思是先将都督和民政长两个职务分开,然后着手裁兵,各省都督一律裁撤,各省军队一律直属中央,把各省军阀割据的局面转变成中央(袁一个人)集权的局面。当然,这个计划是得不到各省军阀的支持,不过这是一股正流,全国明达之士都支持废督裁兵的计划。这个计划虽孕死腹中,然而黎却因此而获得虚名。
  黎自己当总统后,自然而然更想贯彻这个主张,所以他极力推行这个计划,他虽然是个没有实权的总统,可是他并不甘以没有实权而自居,他认为当年他提出这个主张时,全国都有共鸣,袁死后天下大变,在此时旧调重弹,或者可以行得通的。在裁兵这一点上,段祺瑞是完全站在黎这一边的,这当然由于利害上的一致,而非见解上的雷同。所以北京政府在军务院撤销后,立即发出“收束军队”的号召,责成各省军事当局将以前派出作战的军队撤回原防,并着手编遣各地民军,以及自从战事发生后扩充的新编军队,北京要求所有军队都应接受北京政府的直接管理。
  黎、段虽然对裁兵问题意见一致,可是在目的上则显然不同。黎的意思是全国普遍裁兵,无论南北,不厚此薄彼;段则是要大量裁减南方的军队,对自己所能控制的北洋军则不愿裁减,相反地还想继续扩充。黎的目的是:总统和总理应该分权分工,总统以陆海军大元帅地位管理军事,内阁总理则专管政务。军权既要集中于中央,总统的权力就要提高,使总统在实际上具有指挥全国军队和任免全国军事长官的大权;段的目的是:全国军权都应该由陆军部掌握,所谓中央就是责任内阁,并不是总统。
  至于废督问题,段认为当袁权势最盛时,曾把都督一律改称将军。同时计划废省改道,以削弱地方军阀的权力,可是废省改道计划完全行不通。段有鉴及此,乃想出一条比废省更为巧妙的方法,拟将全国行政区改革,缩小省区,把全国划分更多的省。北京内务部根据段的特别指示,制定了全国划分为49个省和特别行政区,只有东三省因外交关系暂不更动。缩小省区计划,在北方各省都一致反对,于是只好束之高阁了。
  在护国倒袁期间,由于战争的关系,所以南北双方都尽量扩充军队,当时全国军队究竟有多少数目,谁也无法统计,因为如果调查人数,是为了达到扩充的目的,自然尽量夸大。可是袁死后,全国重归和平,当务之急,在于复员,减小军队员额是复员的第一步,但这却是极其困难的问题。
  段拟就了一套裁兵计划,是规定全国陆军为40师,每师1万人,另编20个独立旅,每旅5000人,合共50万人。此外各省可以保留一些非正规性质的警备队,但全国警备队不得超过200营,每营500人,合共10万人。在这个计划中,陆军和警备队的区别是陆军有一定的番号而无固定的防地,可以调来调去。警备队则以维持地方治安为职责,其调动范围不出省境。这与袁在时的计划并无两样,袁是把全国军队分为中央军和地方军,规定中央军是正规军;中央军不仅在数量上超过地方军,同时在素质上也优于地方军。这时,北洋军多已有了正式番号,西南各省的军队则被列入暂编性质,其番号是××省暂编陆军第××师。暂编的含意就是等候整编,整编后可以编为中央军,也可以编为地方军。北洋军既然是正规的中央军,自然可以随时调赴各省驻防,可是地方军就不能任意活动。根据这个原则,段祺瑞在袁死后,还想继续北洋军留驻西南境内的已成之局,这便造成了更混乱的情势。如在四川和湖南两省,尤其是四川。
  段祺瑞要求西南各省裁军也未达到目的,因为这时只是表面上的和平和统一,事实上西南各省对北京仍采取一种貌合神离的态度,继续把持税款,扩充军队。
  不只是各省不肯听命中央,甚至平素以笔杆为武器的进步党也想在西南地区建立私有武力,这可以从梁启超给他信徒的信中看出这种野心:“吾侪自命为稳健派者,曾无尺寸根据之地,惟张空拳以代人呐喊,故无往而不为人所劫持,无时不为人所利用。”进步党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组织,只是通过梁启超和蔡锷的关系,在四川和贵州有点力量,后来由于岑春煊和陆荣廷的关系而在两广有点力量。梁启超很想把四川、贵州和云南变成进步党的根据地,建立武力基础,把进步党变成一个有实力、有根据地的党派,以便在中央争取更大的权力。
  军阀和割据的局面就是在这些问题中逐渐形成的,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一○二、国会和政党复活
  袁世凯称帝时,北京的国会饱受摧残,议员们纷纷南下,聚集上海的不下200余人,西南护国运动开始后,旅沪的国会议员也为之声援呼应。迨袁死后黎继总统,《约法》恢复,国会重行召开,原来南下的议员们遂纷纷回京。
  5年8月1日,国会在北京举行第二次常会开幕典礼,参议院议员到138人,众议院议员到318人。参议院仍由王家襄、王正廷为正副议长,众议院仍由汤化龙、陈国祥为正副议长,临时公推王家襄为主席。黎元洪总统及国务总理兼陆军总长段祺瑞,财政总长兼外交总长陈锦涛,交通总长兼内务总长许世英,教育总长范源濂,农商总长张国淦,海军总长程璧光,同时莅会,黎依照民国2年公布之“大总统选举法”第四条,郑重宣誓。誓云:
  余以至诚遵守宪法,执行大总统之职务。
  黎同时致词略云:
  “天佑吾华,政局聿新,经纬万端,宜叩众意。议会诸君子为国民所选举,其于民生国计,筹之熟矣。方今时局艰危,正赖贤豪补救,望诸君子一心一德,无党无偏,以法治为指归,立宪政之基础。国运昌隆,政象清明,皆将于诸君子是赖。元洪不敏,忝膺重寄,惟竭至诚,从诸君子后,冀有造于家邦。躬莅盛会,无任欢欣,谨贺一言为民国议会祝”。
  袁世凯末期之所以敢于称帝,因为他已把民国成立后一点点政治生机斩断,民初的政党活动,自癸丑二次革命后即销声匿迹,甚至连推翻清朝,创建民国的国民党亦被迫转入地下活动,开国人物如孙中山、黄兴、陈其美、胡汉民、于右任等,有的亡命海外如孙、黄二公,有的难逃厄命如陈其美被刺死。一直到护国运动开始以后,政党活动才开始在西南和东南各省重行恢复。
  梁启超的进步党由于蔡锷的关系,在云南和贵州省颇见活跃,国民党本以广东和上海为中心,上海方面因陈其美被刺,失去一位勇者而大受影响,广东因龙济光是反国民党最力的,因此也是一蹶不振。护国运动开始,国民党在广东、广西力量渐见抬头,进步党本来在两广没有甚么基础,迨陆荣廷迎梁启超入桂,进步党遂在两广展开活动,梁启超在《从军日记》正道出了他的心事:
  “干卿此次殷殷相招,期我以粤中善后。初时,同入殊不愿我以此自承。……虽然中国之政治,以省为单位也久矣。今后此种积重之势,有加无已,吾侪自审能否谢事不任?如其不能,宜审所择,欲行其志,恐地方较中央优也。此当视所以与干卿相处者如何。若其耦俱无猜,固当任之。”
  虽然进步党有机会可以扩展,可是进步党只靠梁启超,梁又只靠嘴能说,笔能写,比起国民党,无论在组织和人才上都相差甚远。所以西南各省国民党仍有潜在势力。
  梁启超在袁未死以前,就想巩固进步党在南方的势力,又想以川、滇、黔为活动的基础。他在5月14日致蔡锷的电说:“此役结果,最低限度,亦须造成南北均势,否则无以对死事先烈也。”又在致蔡锷的第五书说:“此时优在亡秦,虽云艰瘁,然有共同之向心,尚可力图控抟。神奸既殛之后,人欲横流,……过此以往,则为演水帘洞、演恶虎村之时,决无我辈插足之地,惟有与吾弟共艰苦于卬蜀滇爇间,冀庄严此土,为国人觅一遗种地耳。……”意思就是想用蔡的力量,据川、滇、黔为政治改革的小地盘。但袁一死,他的“造成南北均势”的思想,立刻消灭,却极力与段祺瑞联络,主张速撤军务院。及蔡因病去川,他“庄严卬蜀滇爇”的思想,也消失了。不过仍想扶植戴戡入川,以承继蔡锷。
  至于旧国民系的急进派——中华革命党,在山东、广东及长江流域各处的计划,皆未成功,因此不会取得一隅的地盘。加以陈其美在上海遇刺,失去了一位健将。所以倒袁战争结束后,只有所谓温和派的旧国民系和进步系,能够周旋左右于南北各武人间,成为一时政治的重心;可是他们的活动只是将顺武人为操纵政治的妙用,其结果助长了大小军阀,为日后军阀纷争的伏笔。
  在民国四五年间,政党活动比较沉寂,当时够得上称为政党的,也只有下面三个:
  一、中华革命党,自癸丑二次革命讨袁失败,国民党领袖孙中山、黄兴、李烈钧等皆避居海外,国民党亦被袁所解散。孙中山认识到革命形势主要必需把袁打倒,乃于民国三年在日本组织了一个中华革命党。从命名上来看,这个党是以革命为号召,袁氏称帝,革命两字更是当时政治活动的主流。有人称之为国民党左派。
  二、国民党温和派,被人称为国民党右派,他们部分散在海外,有的留在国内,有的则在日本,当孙中山筹组中华革命党时,亦曾联络他们,但他们反对中华革命党的过激立场,如:《中华革命党党纲》中对于参加革命和未参加革命的党员划分界限,享受权利亦不同,在孙中山方面,是惩前毖后,鉴于民国元、二年的失策,革命事业被袁的北洋派窃夺和排斥,因此要硬性地保障革命党员。这一点在温和派的人士是反对的,他们觉得革命不应该分彼此,也不应该分阶级。同时孙中山规定党员入党时要加盖手指模,也是温和派所不同意的。因此以黄兴为首,都不肯参加。到了日本提出廿一条后,温和派进一步希望国内团结抗日,其时黄兴已由日本去美国,未参加这次行动,这次行动是由李根源、钮永建、程潜、陈强、陈炯明、章士钊等二十八人列名通电,要求停止反袁行动,一致对外。且因当时欧战爆发,便组织了欧事研究会以联络同志。李根源是个有野心善权术的人,他借欧事研究会为活动基础,欲拥岑春煊为首领,岑本和革命党无关系,不过他是反袁的,癸丑之役,章士钊介绍李根源和岑认识,遂有部分人士欲拥岑在南京组织抗袁的酝酿,这一计划因二次革命失败而孕死腹中,此后李、章、岑遂时通声气。护国之役,岑、李都在西南活动,欧事研究会遂成为国民党温和派的代表力量,且和进步党声气相通,欧事研究会的出版物是《甲寅杂志》和进步党的《中华杂志》互为呼应。
  三、进步党是君宪党化身,他们拥梁启超为领袖,仰袁氏鼻息,受袁氏玩弄,在北洋派门下分些残汤冷饭。洪宪帝制后,梁启超首先反对帝制,大声疾呼,其《异哉所谓国体问题》一文发表后,对反袁反帝运动发生极大影响,尤其因为进步党的人士中,多为稳健派,颇负时誉,民国初年一般士民的心理,认为革命党人有冒险性,而进步党人比较和平,不会走极端。如今进步党也反袁反帝,这就表示袁确是该反的了。
  这便是那一时期政党的形势,尤其是进步党在那时候颇有影响力量,因为进步党代表不新不旧,半新半旧,在旧势力方面既可以和官僚及复辟派以及北洋派接合;在新的方面又可以和国民党温和派联成一气,当时进步党如果有组织人才,就会成为一枝独秀的政党的。
  国会复会后,政党活动变成了短兵相接,进步党人在袁死后提倡“不党主义”,所以在参加内阁中,只有一个范源濂。迨国会开幕后,进步党人首先分组成两个团体,一个是以汤化龙、刘崇佑为首领的宪法讨论会,一个是以梁启超、林长民为首领的宪法研究会。这两个会不久又告合并,并为“研究系”。他们在国会中是和北洋派携手的。
  至于国民党方面,左派的中华革命党原是革命的秘密团体,主张采取激烈的革命手段,所以在国会中没有吸收分子。至于欧事研究会也慢慢地消灭了,乃由张继以“张寓”名称暗中纠合同志,后来挂出一块招牌名为“宪法商榷会”。不久宪法商榷会又分为三个派系。
  一、客庐系以张继、王正廷、吴景濂、谷钟秀、张耀曾等为主。
  二、韬园系,以旧进步党人新附于国民党之孙洪伊及丁世峄为主。
  三、丙辰俱乐部可以算做中华革命党的化身,以林森、居正、田桐为主。
  不久,客庐系中的谷钟秀、张耀曾脱离客庐而组成政学会,丙辰俱乐部与韬园两派又合组为民友社,商榷会又改为益友社,益友社又改为政余俱乐部,以王正廷、褚辅成为主。
  5年8月10日,黎元洪假北京迎宾馆举行茶话款待国会全体议员,黎态度谦诚,要求议员同心协力,相互提携,其致词略云:
  “组织内阁,两月以来,屡更任命,纵非组织尽善,未尝不别具苦衷,盖共和再造,既由各方面势力构成,故组织政府不能专就一方面人才为限。用之期于适当,取之不出一途。变乱纷纭之后,要以安人心定全局为先,不宜对一人一事而有偏议,切望诸君共体时艰,将来征求同意时,勿绳严格,俾收共济之效,相互提携,造成法治国家。至民生国计,经纬万端,议事有暇,更望时常接洽,俾得流通,免生隔阂。元洪不敏,惟与诸君子相见以诚,合力同心,共匡大局。”
  国会议员很满意于黎的这种态度,认为过去袁世凯时代用外交手段对付国会,又以强盗贼匪对待议员,因此导致总统府和国会之间关系万分恶劣,今天黎元洪既然相见以诚,议员当然以诚意报之。
  5年10月30日北京国会补选副总统,冯国璋当选。
  一○三、徐树铮和阁潮
  徐树铮字又铮、幼铮,号铁珊,江苏萧县人。少有神童之誉,年廿二间关至山东投靠袁世凯,踵辕上书,值袁丧居,命道员朱钟琪代见,未得结果,住在济南的高升店,旅居无聊,在厅堂写楹联,时值严冬,徐仅着夹袍,可是并没有寒酸气。这天段祺瑞刚好到高升店访友,见徐气宇不凡,乃探问其姓名,徐告以投友不遇,盘缠用罄,正在等候家款。段问其愿就事否?徐答以:“值得就则可就”。段乃约徐长谈,聘徐担任文牍工作,从此毕生追随段祺瑞。袁世凯任北洋大臣,段督办陆军各学校,徐虽担任文员职务,但时与兵士习跑步,同操作,后赴日本入士官学校,回国后仍在段左右,领袖群僚,不仅是段的灵魂,简直是段的化身。段一生刚愎,有人说段是刚愎“他”用,这他,就是指徐树铮。
  北洋时代有大徐小徐,大段小段,所谓大徐是徐世昌,小徐就指徐树铮,大段是段祺瑞,小段是指段芝贵。
  小徐如何影响段祺瑞,如何操纵运用,可自一则笔记中看出,这是段的另一智囊曾毓隽所叙袁世凯称帝时和段祺瑞闹僵的一幕,曾毓隽因为是段身边所亲信的人物,他的描叙自然很近事实:
  (曾毓隽言:)项城蓄谋帝制之始,合肥微窥其隐,即召余(曾自称)及又铮诸人秘商曰:“项城帝制自为之迹,已渐显露。我当年曾采取共和之电,如今又拥项城登基,国人其谓我何?且恐二十四史中,亦再找不出此等人物!所以论公,我宁死亦不参与,论私,我从此只有退休,决不多发一言”。
  后来帝制形成,合肥养病京郊。一夕,项城忽召余曰:“松坡已离京转滇,芝泉亦知之乎?为我转告芝泉,此时忍坐视我满头白发,遭人摧毁欺负耶?”继又忿然曰:“没有我,恐怕也没有你们!我今年逾五十,位极元首,个人尚有何求?然不能不为此一团体打算,我们不能让人家打到大门口来!即有错误,第一个了解我,又能谅解我的,应该是芝泉。今乃刚刚相反,芝泉竟是第一个不了解我,不谅解我的。实令人不解!汝可转告他”。
  继又曰:“最好芝泉能亲自来见我”。于是提笔草就一函。交余递段。段阅后决定仍不往见,嘱余拟稿,加以矫正,交余面呈项城。于是我又往谒项城,作第二次之密谈。袁拆函一瞥,随命余曰:“汝且退,明日此时,可再来此”。
  余谒段报告见袁经过,段曰:“汝明日复谒项城,不必多费一词,只听其发付可也。生死且不计,何有于得失!”
  余归,竟夕不能成寐,想找又铮诸人一商,则又铮实为与合肥同一鼻孔出气之人。且合肥此种坚决态度,十之七八受又铮影响为多。乃作罢。
  余谒合肥,请其在可能范围内予以便宜行事。段郑重声明曰:“除不拥护项城做皇帝,及暂不谒见外,其他均可便宜行事。”又承相告曰:“昨晚又铮来称:项城左右,已亟谋不利于我,并及又铮。闻他们只待上面点头,便采取行动。我料此乃想当然事,但亦不可不防范之。”
  我离合肥处后,颇有歧路徘徊之感。继思又铮毕竟权奇倜傥人也,不如试一探询其本意,然后请其相助。因迳往某俱乐部见又铮,坦白告以一切经过。又铮笑曰:“阁下诚坦白,但尚隐有一事,即项城大骂徐树铮该死是也。”余亦笑曰:“事诚有之,何必赘述,以撄君之怒。”我乃更告以项城与合肥各执一端,无法向项城复命之苦,请智多星为我设想。又铮先说笑……见余若有不豫色然者,始正经为计曰:“阁下明日仍先谒项城,告以合肥拟俟稍愈,即亲谒面呈密要。项城能得与合肥面谈,必喜且不胜,然后吾人徐图补救。兹事体大,不可造次。”余觉又铮所言极是,次日再谒项城。……
  此次谒项城为第三度。见袁后即告曰:“段以兹事体大,决俟病体稍愈,躬亲请谒,而呈一切。”又故意加重语气,重说曰:“亲来密商,比较方便。觉其病状已好转,大约最短期内即可应命前来。”项城听到最短期内可以会晤,立刻变为喜悦。我正想乘机告退,但项城准备发言了。他一发问,问题便多。我暗中在咎又铮:凡所作计,总带几分冒险性质。正在冥想,见项城检交冯华甫亲笔函曰,汝试一阅,必觉其真有进步。我读后,记函中警句云:“京以外事,倘有所命,决不敢辞。惟京内事,则极望菊人、芝泉诸兄能切实秉命而行,不要为其左右所误。……”此一语明明系指合肥之信任又铮,最中项城之忌。我不待项城发言,即批评该函云:“无论东海、河间、合肥,皆属国家柱石,似应同心协力,三位一体。……如相互猜忌,则恐祸起萧墙,非国家之福。”项城云:可为我将华甫此意,转告芝泉。旋又急曰:“且慢,又铮其人,亦小有才,如循正轨,可期远到。但傲岸自是,开罪于人特多。芝泉如爱之,不应反以害之。……亦可为我转加勉励,并可将去此函共阅。”
  余自公府辞出后,即见合肥,告以已代为权允病愈后往谒面谈。并递上河间致项城手函。合肥看罢,即掷之于地曰:
  “冯华甫本来是狗,现在看来,简直连狗不如!”
  我说既已权允病愈往见,则不能称病到底,事先应有准备才好。合肥曰:“又铮来过,亦为此事担心,汝可找又铮共商。”
  我找到又铮,出示冯函,又铮曰:“我们还是抓定自己的原则,即第一:不论直接间接,积极消极,均反对帝制到底。第二:欲项城中途取消称帝野心,据张季老相告,已完全失望。所以合肥还是始终称病不见为上。”我反驳曰:“不见固佳,但不能称病到底。”又铮思之有顷,忽拍案叫曰:“得矣,我可派人扬言于梁燕孙、杨皙子辈:‘只要合肥愿见项城,项城可答允合肥一切要求,所谓要求,包括人事调整’云云。彼辈一闻此言,恐被指名调整,必多方设法以缓项城与合肥之见面,则吾人可从容坐视其变。”
  余每暗服徐之勇迈而兼有雅量。因一再相约曰:“一切如君所论,但请从速进行。”
  果然,此后多日,项城不再召我,又铮之谋告成矣。
  忽一夕梁燕孙过访……曰:“顷间项城相告,谓据足下转陈,合肥已允病愈往谒。果能如此,何事不可商量。第一,冯华甫即不敢再如目前之作壁上观,而将一切责任推诸合肥身上。第二,东南西南各省督使,对我方必立刻改变观念,而有所顾虑,以共寻求缓冲之道。则项城做不做皇帝,均得有时间从长计议。……”我答曰:“合肥已决定病愈往谒,但项城左右,恐非每个人都如阁下想法。……合肥个性,阁下所知,决不可供群小玩弄。”梁氏云:“足下之言是也,容将此意往陈项城,得其了解,再来就商。”
  梁去后,余即往告又铮,徐曰:“有我徐某在,决不令此獠猖獗祸国也。”
  我问曰:“君谓南皮项城,是半豪杰,作何解?”徐曰:“南皮一生,以骂人起家。项城一生,以骗人起家。非豪杰不敢以骂人,非豪杰不足以骗人。然真豪杰,则既不骂人,更不骗人。今南皮与项城一骂人,一骗人,吾故曰半豪杰也。豪杰而曰半者,其他一半,属屠沽故也。”徐氏述毕,关于梁燕孙与我晤谈之应付,又铮毅然曰:“我料梁氏旨在窥探吾人意向,暂时决不会怂恿项城召见阁下。因我所做工夫重点,即在投彼辈所好,可使项城一时更不图见合肥,请君高枕看我好谋。”我深信又铮之能,遂亦置之。
  项城欲与合肥见面,终因又铮窥破项城左右意图,略施拖延小计。不久蔡松坡云南起义,项城亦势成骑虎,不能登其大宝。
  某夕。又铮过访,谓项城又有请合肥复出相维之意,幸为其左右所阻。继又曰:“只要我们能消极到底,军事方面,久持必生变,虽倒河倾海,亦无能为力。”河海云者,指河间与东海也。又铮只坚持此一策略,以成合肥再造共和之局,合肥亦能动心忍性,以增益其所不能。
  又铮最重视者,为项城将来如何收场,合肥又如何出而善后,我们为其左右者之如何预筹也。又铮之中心主张,为佛头上着不得一点粪。无论项城以何种名义授合肥,纵使实际上授以全部军权,亦不能接受。一接受,则头上着粪,永远难洗。反之,纵使空虚到委蛇伴食,予以间曹,也当拒绝。不拒绝,头上又着到粪了。故吾人不能轻易授人以口实。则项城之败,敌人不一定能收全功,而我们则操胜算之一半。后来事实演变,一如其所料。虽以东海之善于操纵,河间之亟思染指,而北洋军权,始终控制于合肥手上者,胥又铮此一坚决主张,为奠定其基。
  当袁氏取消帝制,手令东海,请合肥同筹善后,一切请合肥处理,惟不能再用徐树铮。合肥一开此言,大怒曰:“事到如今,尚一点不放松。我宁不干,我又如何能干!”
  曾氏又云:“大徐最怕小徐,但有时亦爱小徐,且想利用小徐,而小徐终其身,只接受其怕,不接受其爱,更谈不到利用。而合肥则不然,能使小徐终其身不见其爱,只见其信任。不见其怕,更不见其利用。信任矣,爱何加焉。利用矣,怕必随之。然则大徐之智出合肥下矣。”
  黎元洪就职总统后,任命段祺瑞为国务总理,这是段的第三次组阁。段组阁时有一个老问题,就是要任命徐树铮为国务院秘书长,黎也是坚决不同意的,段把这意思请张国淦向黎去讲,袁死前段亦是请张国淦向袁要求派徐为秘书长而被拒。张知道黎也不会同意,可是又不能不讲,才向黎一提,黎就沉下脸来说:“请你告诉总理,一万件事我都依从他,就这一件我办不到。”张不好把这话对段讲,就去请教徐世昌,徐怕黎、段两人因此闹僵,乃亲自去见黎说:“我以为你一万件事都可以不依从他,这一件非依从他不可,不要怕又铮跋扈,芝泉已经够跋扈的了,多一个跋扈也差不了多少。”徐世昌的话一点也没有错,在当时的情势,段有没有徐树铮都是一样,他的眼中根本就没有黎元洪。
  当黎同意徐树铮为国务院秘书长时,有一个保留条件,就是规定国务院秘书长来见总统陈事时,须先知会总统府秘书长一同入见。这个规定也是令人不解的,原来黎做总统后,段从不以总理身份去见总统,而是由国务院秘书长前往。徐树铮见黎时也并不尊敬,黎有时问起某一件公务时,他总是这么说:“现在是责任内阁制,有总理负责,总统不必多问。”
  小徐有才气但任性,段能倚信小徐,实在很难得,可是小徐的缺点是跋扈,很难与人共事,像张国淦这样能够忍让的人,亦无法和小徐相处,竟于8月1日辞职,由丁世峄继任。丁鉴于张的失败,所以采取不让步态度对小徐,并提出府院办事手续草案,建议:“大总统得出席阁议发表意见,但不得参加表决;大总统对国务自由行使其职权。如用人不同意,得拒绝盖印。阁员应随时向总统面商要政,国务会议前须将议事日程陈报,会议后须将议事纪录呈阅。”
  黎自丁世峄入幕后,声势一振,其左右如哈汉章、金永炎、黎澍、蒋作宾等,亦附和丁的建议。段一怒而请假不视事,赖徐世昌等调和,段才稍稍让步,于八月廿六日手谕徐树铮:“本院呈请大总统核阅文件,应责成该秘书长躬自递呈,用印后赍回,无论风雨黑夜,不得假手他人,以昭慎重而免差异。”又呈报黎:“逐日文件,均由树铮躬递。该员伉直自爱,不屑妄语,其于面对时,凡有声明为祺瑞之言者,祺瑞概负全责。”对有关府院权限问题,亦议定折衷办法,即
  (一)国务会议议事日程先期呈阅,事后送呈议事纪录;
  (二)国务会议散会后,推国务员一人入府报告议决事项;
  (三)每星期五,国务员齐集总统府会商政务。举行聚餐;
  (四)总统对国务会议议决案如有认为不合者,得命总理及主管阁员说明其理由,如仍认为不合,得交复议一次;
  (五)未经国务会议议决之命令,总统得拒绝盖印。府院职权因此明确划分。
  徐树铮不只和总统府秘书长对立,在国务会议中也引起了极大的麻烦。在第一次阁议中,内务总长孙洪伊就和徐树铮吵了起来。照法理讲,国务院秘书长只能列席内阁会议,并无发言权,那次阁议中,讨论到广东李烈钧和龙济光的纠纷,徐主张电令闽、粤、湘、赣四省会剿李烈钧,孙主张去电和解,其他阁员皆赞成孙的主张,不过为了段的面子,没有制止小徐发言,小徐竟于阁议后,将会剿李烈钧的电报拍发,待四省复电国务院,阁员们才知其事,孙洪伊遂在阁议席上指责小徐,小徐也反唇相讥,两人几乎拍桌吵闹,而段却有左袒小徐的意思。
  总统和国务院职权划分后,国务院大权几全集中于徐树铮之手,不止孙洪伊不满,其他阁员也不满意,不久发生了任命郭宗熙为吉林省长和查办福建省长胡瑞森案,遂使内阁的火药气氛接近爆炸。这两案都是徐树铮擅行决定,得段同意办理,既未经阁议审查,又没有主管内务总长副署,徐即以国务院名义径行咨复国会。孙洪伊认为小徐眼中完全没有内务总长,段也不尊重自己,乃当面质问段:凡与各省民政长及有关的问题,内务总长是否无权过问?院秘书长是否有权擅自处理?段无言回答,只说了一句:“又铮荒唐。”吩咐把胡瑞森一案的咨文追回,可是国会已经印发了出去,无法追回,孙乃于八月三十日愤而辞职。段一面派许世英致意慰留,一面调整内阁办事程序五点:(一)凡答复议会之质问书,须由主管部起草;(二)颁布命令须由国务员副署;(三)院令须经国务会议通过;(四)阁议通过者,秘书不得擅改;(五)各项法令非经总理及主管部总长副署,不得发出。黎闻知此事,乃于十月一日召见孙,面予恳留。
  不久,孙以裁汰内务部员司,为被汰人员祝书元等28人借口不合文官任免休职条件,控拆于平政院,平政院决定受理,限孙五日内提出答复。孙认为平政院是袁所设,其本身地位有问题,因而置之不理。10月7日平政院认为内务部非法,任免令一律取消,由院呈请大总统下令执行。孙则力斥平政院非法设立,不在民元《约法》内。双方争执甚为激烈,孙认为这是徐树铮幕后策划出来的。
  孙和总统府秘书长丁世峄同为国会中的韬园系,这一系在国会中颇有力量,所以孙亦有恃无恐,与丁联合对抗小徐。丁对小徐处处防范抵制,不似张国淦那么随和,因此遂使当时政治空气紧张。
  10月18日,徐树铮忽然手持“孙洪伊着即免职”的命令请黎盖印,黎为之骇然,坚决不肯盖印。此后,徐一连到公府催促四次,最后一次公然很不礼貌地说:“总统不盖印,就只能不准伯兰(孙)出席国务会议”!此时,黎一肚子的火大喝一声:“你说的是一句什么话”!徐冷冷地回答说:“这是总理说的”。
  这次政潮的范围非常之广。国会议员王玉树等提出对政府的质问案,认为要罢免一个总长,应该由国会提出弹劾,而不能准许国务总理独断独行。孙洪伊本人则认为“国务员对总统应负联带责任,内阁可以总辞,不能单独免一个阁员的职。”
  10月24日,很少到公府来的段忽然来到了公府,亲自请黎在免孙的命令上盖印。黎仍然拒绝。段乃气势汹汹地说:“总统不肯免孙伯兰的职,就请免我的职吧”!黎被他这一将军抵挡不住,便又无可奈何地说:“可以让伯兰自动辞职,免职令还是不下的好”。但是孙洪伊表示除非总统下令免职,自己决不自动辞职。
  10月27日,黎请参谋总长王士珍与孙同到公府来商量这个问题。王士珍劝孙让步,以一个专使的名义出洋考察,不开去内务总长的职,由次长代理部务,以便和缓政潮。孙表示不愿出洋。
  国会中韬园派议员吕复、褚辅成等提出了弹劾院秘书长徐树铮案,并且还拟进一步弹劾国务总理段祺瑞。徐看见问题闹大了,不免情虚胆怯,便表示“只要伯兰辞去内务总长,维持总理的威信,可以调任为全国水利总裁,或者外放省长”。孙表示:“什么官我都不要,只要维持我的人格”。段听了孙不辞职,不出洋,不外调的话,不禁怒冲冲地说:“好,我们大家都辞职,让孙洪伊一个人去干”!
  一方面表示决不辞职,一方面表示不把他逐出内阁就不能维持总理的威信,可是如果维持了总理的威信,势必又会影响到总统的威信,这个问题纠缠不清,始终找不出一个适当的解决办法来。于是黎的策士主张电召“隐居”卫辉的徐世昌到北京组织内阁以代段。他们认为,段的政治资本是北洋派,而徐世昌在北洋派中的资望远在段之上,并且张勋对徐抱有特殊好感,因此以徐代段不会引起严重后果。黎也觉得傀儡总统和盖印机器做得太苦了,不如痛痛快快地干一下,就采纳了策士们的建议,派王士珍到卫辉迎接徐世昌来。
  从10月下旬到11月,徐世昌突然变成“解决时局的中心人物”。北京传出来的消息异常混乱,一会儿说徐即将来京,一会儿又说他不肯来。最后,他提出了“拥护元首”、“维持合肥”、“不入政界三个条件,要黎答应后才肯动身。
  徐世昌于11月16日到北京,当天并不到公府谒见黎。17日,黎亲自到五条胡同拜访他,希望从他取得一些安慰,但是他只向黎说了一些海阔天空漫无边际的话,黎十分扫兴地回到公府来。府秘书长丁世峄劝黎不要因此灰心,他认为:“半推半就是人之常情,徐世昌不会爽爽快快地表示自己愿意做总理。段是个心地狭小的人,先发表命令,必然会负气出走,徐就可以从容上台了”。黎不以这个意见为然。另外有人建议电召冯国璋、陆荣廷晋京,然后下令免段的职,黎也不以为然。那些策士不满于这种畏首畏尾的态度,因此,他们没有取得黎的同意,就打电报给冯国璋,假造“菊老已允出山”的消息,请冯发电为之捧场。可是冯的消息很灵通,早已知道徐世昌不敢取段而代,同时冯自己正因为当选副总统,地位在段之上而感到局促不安,想找一个机会应酬段一下,因此回电说,内阁仍以维持原状为宜。这样,就使黎的逐段计划多了一层阻力。徐世昌上台多了一层顾虑。
  17日,徐世昌到府提出府院威信双方兼顾的办法,就是孙洪伊、徐树铮两人同时免职,并且推荐张国淦继任院秘书长。他认为张国淦以前做过府秘书长,又做过段内阁的阁员,这样一个与双方都有良好关系的人继任秘书长,一定能够融洽府院感情。此时黎既没有勇气拒绝徐世昌的意见,而舍此之外又无更妥善的办法,就于20日下令罢免了孙洪伊的内务总长。
  22日,徐树铮拿了免他自己的职的一道命令入府盖印。黎一面盖了印,一面又觉得忐忑不宁,要聘徐做公府军事顾问,还说了一些安慰他的好话。
  24日,段向公府提出三点质问:一、现在府方一切措施,是否与责任内阁制的精神完全相符?二、府方经常延搁国务院的呈阅公文,倘有贻误,其责任应当谁属?三、经国务会议通过应当发布的命令,府方经常拒绝盖印,能否说明其理由?
  孙洪伊仍然退回到国会,仍然不断利用国会党团的力量打击段。6年1月14日,步军统领江朝宗忽然派兵到羊肉胡同孙宅进行搜查,据说孙宅藏有“危险分子”八人,孙洪伊有“阴蓄死士进行暗杀”的嫌疑。这样,孙便只得逃往南京托庇冯国璋。
  一般人都以为府院政潮已因黎之软化而告解决,但是段的看法不一样,他认为孙洪伊免职仅仅是内阁内部的问题,不能视为府方的让步,院秘书长徐树铮既然去职,府秘书长丁世峄也该去职。黎本想拒绝段的这个无理要求,可是忽然张勋来一个痛斥丁世峄的电报,因此黎只好同意段的要求,2月25日派夏寿康继任府秘书长。
  丁世峄辞秘书长后,发表辞职书有云:
  “国务会议以前无议事日程,会议以后无报告,发一令总统不知其用意,任一官总统不知其来历,国务总理恒匝旬不一晤总统,惟见秘书长传达于其间,有所询则以事经阁议,内阁负责为对抗。大总统无见无闻,日以坐待用印为尽职。……曹汝霖使日事,一月以前日外务省早经奏明日皇,而我大总统至时尚未尽知其事。内阁与章公使往来十余电报未一呈阅。
  ……”
  一○四、浙江的变动
  浙江是在段祺瑞主政时期纳入北洋势力范围的。
  由于浙江督军吕公望不能控制全局,5年12月段派曲同丰到浙江帮助吕公望处理收束军队事务,吕曾在北洋陆军速成学堂肄业,曲是他的老师,有这样的渊源,所以吕对曲有信心。曲、吕会谈时,吕曾提到浙江军官有的不听调度,有的不服编遣,尤其是杭州警察厅长夏超极跋扈,浙江人叫他警察王,吕对夏极为不满。曲说:这次由北京出来,段曾告他,要他告诉吕说可以放手去干,段会做吕的后盾,对于目无督军的浙省军警首长,都可以罢免和调动。曲回北京后,段果然调升夏超为浙江全省警务处长,改派吕公望的心腹傅其永为省会警察厅长,于是浙江的警政变成了不伦不类,有警务处,又有警察厅,警务处长虽然位在厅长之上,但是没有实权,夏超认为这是明升暗降,当然不满,他和浙江军界关系很深,由于他的策动,浙江督署参谋长周凤岐,浙江第二师师长张载阳、第一旅旅长朱伟良、第二旅旅长李炜章、混成旅旅长俞炜都向北京政府辞职,这种辞职是集体罢工。北京回电一律不准。
  突然间浙江局势就像一座火山,有随时爆发的可能。5年12月26日,新任浙江省会警察厅长傅其永到厅接事,在该厅举行欢宴时,突有彪形大汉多人涌入警察厅,一言不发就把傅其永抓出大门外,就在警察厅门前把傅不问青红皂白,打得遍体鳞伤,死去活来。
  也就是这一天,杭州全城警察一律罢岗,电信机关都由武装人员把守监视。杭州官方发表吕公望的辞职电,并说已将浙江督军和省长两职分别移交给张载阳和周凤岐。可是张、周两人又表示不愿接任。浙江各界人士公推前浙江都督蒋尊簋继任督军,蒋也不肯出山。
  吕公望当然不是自愿辞职,他看到杭州城内情势的严重,知道自己无力可以整顿、乃于除夕之日逃出杭州,潜往嘉兴,他抵达嘉兴后,立即发出一则通电,电云:
  “……夏超胆敢主使驻厅巡逻队长林文忠率众凶殴傅其永,傅身受重伤,生死莫测。全城警察同时罢岗,并煽动省城一部分军队,乘警察扰攘之时,监守银行电局,捏造公望辞职电报,私举师长张载阳为督军,军署参谋长周凤岐为省长。……数日以来,公望正督率省中正当部队竭力弹压,浙局不难底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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