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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暗的火

_11 弗拉基米尔(美)
的车声。噢,接下来那些贵宾我个个儿都看到了。我看见那
位年高德劭的苏顿博士,一位头发雪白、脑袋椭圆、身量矮
小的完美绅士,跟他的高个儿女儿斯达尔太太——一位丈夫
死于战争的寡妇——开着一辆晃晃悠悠的“福特”牌汽车来
到;我看到一对夫妇,后来我才有幸认识是寇尔特先生,一
名当地的律师和他的老婆,他们那辆跌跌撞撞的“卡迪拉
克”牌汽车先不先有一半闯进我住宅前面的车道,然后再车
灯一闪一闪地慌慌张张朝后退到对面去。我看到一位举世闻
名的老作家,被他那文学荣誉和自身多产而平庸的才能那种
沉重负担压得弯了腰,从前他和谢德曾是一份不起眼的文学
评论刊物的联合编辑,如今总算从那黯淡无光的时代熬出头
来了,乘坐一辆出租汽车前来。我看到那个经常给谢德家干
些零碎活儿的弗兰克,开着那辆客货两用车离开了;我看到
一位退休的鸟类学教授把他的汽车非法停放在公路上,自个
儿慢慢蹈踺过来;我看到那位主办过莫德姑妈最后一次画展
的艺术赞助人,由她一位长得像小伙子那样英俊、头发乱蓬
蓬的女友陪伴,安坐在她们那辆“普莱克斯”牌微型汽车里;
微暗的火 167
我看到弗兰克又转回来,带回来了纽卫镇那位古董商、半瞎
的卡普伦先生和他的夫人——一个目光鹰般锐利的老婆子,
我看到一名韩国研究生身穿小礼服,骑着自行车来到,学院
院长身穿一套松松垮垮的西服,徒步走来;我还看到那两个
来自旅馆学校的穿白大褂儿的青年,而且认出那个较瘦一点
的我很熟悉,十分熟悉,他俩在执行礼仪任务,穿梭在亮处
暗处,从这扇窗户前走到那扇窗户前,就像两个火星人似地
忙个不停,马提尼酒④和高杯酒②来回巡游。最后,八点半
那当儿(我料想那位女主人已经开始像惯常等得不耐烦时那
样啪啪按响自己的每个指头关节),一辆尺寸挺长的高级黑色
轿车,光溜溜的官方色彩,煞气阴森,滑进那条车道光环;那
名黑人胖司机忙着打开车门时,我怜悯地看到我们的诗人出
现在门口,上装翻领纽孔上别着一朵白花,酒喝得满面通红,
龇牙咧嘴地露出欢迎的笑容。 、
次日清晨,我一看到希碧尔开车出门去接那个不睡在他
们家里的女仆露碧,便拿着那个包得挺漂亮、由于给送晚了
而显出有点抱怨样儿的硬纸盒走过去。我在他们车库前面的
地上发现一个buchmann~,一小堆从图书馆借来的书,显然
是希碧尔忘在那儿了。我受好奇心的驱使,弯腰看一眼:大
①‘马提尼洒,一种杜松子酒、苦艾酒等混合而成的鸡尾酒。
②高杯酒-用威士忌或白兰地等烈酒搀水或汽水和冰块制成的饮料,盛在
高玻璃杯内饮用。
③德语,书人。
1 68 纳博科夫小说全集
多数是福克纳,)先生的大作;转瞬间,希碧尔回来了,车胎
在砾石地上嘶地一声刹住在我身边。我便把我的礼物和那些
书,整整一大摞全放在她的膝头。多谢我的好意——可那个
硬盒子是什么啊?只是送给约翰的一件小礼物。一件小礼物?
咦,昨天不是他的生日吗?哦,是啊,可是过生日毕竟不过
是一种习俗罢了,没什么意思,对不?习俗也罢,没意思也
罢,昨天可也是我的生日——仅仅在年龄上相差了16年,就
是这样。哎呀,真没想到!祝贺你,祝贺你生日快乐。昨天
的宴会开得怎么样?嗯,那种宴会什么样子,你心里也有数
(这当儿我伸手往兜儿里掏摸另一本书——一本她料想不到
的书)。是啊,都来了什么贵客啊?噢,左不是那些你已经认
识一辈子而又不得不每年请一次的朋友,像当年跟我们一块
儿上中学的班·卡普伦和迪克·寇尔特那帮人啦,那位住在
华盛顿的亲戚啦,还有你和约翰都认为他的小说虚假得厉害
的那位作家。我们没邀请你,是因为我们晓得你会觉得这类
事儿多么单调乏味。真没想到这就是我留给他们的印象。
“谈到小说,我倒要说几句,”我开口道,“您该记得咱们,
您、您的老伴和我,有一次认为普鲁斯特那部粗糙的佳作是
个庞大而恐怖的神话故事,一个梦,完全跟法国任何历史时
代任何可能有的人都沾不到一点边儿;也是个关于两性的滑
稽模拟②,一出绝妙的笑剧,富有天才的词汇和诗意,别无他
①威廉·福克纳《1897~1962),美国小说家,美国南方文学流派的代表
人物,代表作有《喧哗与骚动》、《我弥留之际》等,l 949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②此处“褙稽模拟”为法语“travestissement”。
微暗的火 16勺
意;那些叫人难以置信的粗鲁无礼的女主人,请让我说下去,
那些更加粗鲁无礼的客人,陀思妥耶夫斯基式的老一套喧闹
和托尔斯泰式的微妙的势利一再重复而扩展到叫人难以忍受
的长度,,可爱的海景啦,令人感伤的林荫道啦,请别插嘴,容
我说下去,那种亦明亦暗的效果堪与那些最伟大的英国诗人
作品的效果相媲美,一簇簇隐喻被人——我想,大概是科克
托,——称作一种‘空中浮悬的花园幻景,,另外,我还没说
完呐,一场发生在一个年轻的金发恶棍(那个虚构的马赛
尔)和一个不大可能存在的年轻姑娘②之间的恋情简直让人
觉得味同嚼蜡,牵强附会,而且荒谬得很,那个姑娘有贴上
去的假乳房,渥伦斯奇(和列文⑧)那种厚实的脖颈,一张丘
比特的屁股那样的脸蛋儿;但是——现在让我悦耳动听地把
话讲完——我们错了,希碧尔,我们错在否认那个矮个子阴
郁的花花公子(4)有那种唤起‘人情味儿,的能力:都在那儿
呐,都在那儿呐—一也许有点18世纪甚至17世纪的风格,不
过都在那儿呐,请浏览,蜘蛛啊⑤,反复浏览,这本书[把书
递过去],您会发现书里夹着我当年在法国买的一个书签,我
①让‘科克托(1889—1963),法国诗人、小说家、戏剧家.作品有诗集
《好望角》,小说《调皮捣蛋的孩子们》,剧本《爆炸装置》等。
②此处“年轻姑娘”为法语“jeune lille'’。
③均为托尔斯泰的小说《安娜·卡列尼娜》中的人物。
④此处“花花公子”为法语“beau f÷n 6breux”。
⑤此处是一文字游戏,反复浏览(Redips)一词颠倒过来拼写则成蜘蛛
(spider),也有指责希碧尔为蜘蛛之意。
1 70 纳博科夫小说全集
想让约翰保存。Au revoir1,希碧尔,我得走啦。我的电话好
像在响呐。”
我是个很狡猾的赞巴拉人。以备万一用得上,我总在兜
儿里揣着普鲁斯特那部作品②巴黎七星诗社丛书版(1954
年)第三卷.也就是末一卷,我在第269—271页上勾出一些
段落。德·莫特马尔夫人举办晚会,决定不把德·瓦尔古夫
人列入她所“挑选的客人”名单中,打算次日给她写封短信,
说“亲爱的伊迪丝,我很想念你,昨夜我没十分期望你来
(伊迪丝纳闷儿:她根本没请我,怎么可能期望我去呢?),因
为我晓得你对这类晚会不会太感兴趣,甚至可以说正相反,那
会叫你厌烦咧。”
关于约翰·谢德最后一次过生日的盛况,就说这么多了。
181—182行:连雀……蚱蝉
第1至4行和第131行里那只连雀又来到我们身边。它
还会在这首长诗末一行里出现;另一只蚱蝉撇下它的空壳,会
在第236至244行里洋洋得意地鸣叫哩。
189行:斯达奥沃·布卢③
①法语,再见。
②指《追忆逝水年华》。
③斯达奥沃·布卢(starover Blue)这个姓名读起来有“蓝_天那边的星,,
(star oVer blue)之意,睹喻国王已逃至天边外。
微暗的火 171
参见第627行注释。这个姓氏倒叫人想起王室追鹅游戏,
可这里却用涂了漆的锡制小飞机玩艺儿追着玩:无宁说是一
种白费力气的追逐,根本就追不着(接着往下看209那一小
方块。)’
209行:逐渐衰朽
时空本身就是衰朽嘛;格拉杜斯朝西飞行;他已经抵达
灰蓝色哥本哈根(见第181行注释)。后天他将前往巴黎。他
已经飞速穿过这首诗,不见了~一目前又使我们的篇幅黯淡
无光。
213—214行:一则三段论
这则三段论没准儿会使小孩子高兴。我们后来在生活中
才认识到其实我们自个儿就是那些“别人”。
230行:家中的一个鬼魂
我最近到芝加哥去拜访过谢德的前任秘书珍·普罗沃斯
特,她告诉我不少关于海丝尔的事,比她爹说的还要多;谢
德总是不大愿意提起他那已故的女儿,而我先前也没预见到
今天会于这种探索并评论他人的活儿,根本就没竭力要求他
谈谈这方面的事,好让他向我倾诉衷肠。说真的,他倒在全
诗这一章里相当彻底地吐露了真情,把海丝尔描绘得颇为清
】72 纳博科夫小说全集
楚完整,也许是为r照顾严谨的结构而有点过分完整7,,不
免让读者觉得如此详尽扩展却把别的更丰富多彩更珍贵的事
都给排挤掉了而造成了损失。但是,作为一名注释者,甭管
他该收集并传达的资料多么枯燥乏味,都应该责无旁贷地把
它们披露出来,因此就有了这个注释。
看来那是在1950年初,那起谷仓事件(参见第347行注
释)则要到很久以后才发生呢,16岁的海丝尔卷入了一种持
续长达近一个月之久的骇人听闻的“心灵致动”①现象。最初,
人们揣测那个敲击作响搞恶作剧的鬼有意让人相信那种骚动
是刚死不久的奠德姑妈的鬼魂干的;头一个活动起来的物件
是她生前豢养的一条半瘫痪的甸狗@。(我们国家称之为“垂柳
狗”)所用的那个竹篮子。希碧尔在那个畜类的主人一住进医
院就把它消灭了,招致海丝尔捶胸顿足,伤心得狂怒不已。一
天上午,那个竹篮子突然从那间“保持着原样”的圣所(参
见第90一98行)里窜出来,沿着走廊飞行,经过谢德正在里
面干活儿的书房那扇敞着的门前;他看到那个篮子飕地飞过,
把里面装的寒伧的东西——一块破烂的盖布啦,一根橡皮骨
头啦,一部分褪色的褥垫啦——统统抖落了出来。第二天,这
种行动现场转移到了餐厅,那里挂着的一幅莫德姑妈的油画
(《柏树和蝙蝠》)竞给翻了个个儿,画面冲墙了。另外一些
怪事儿接踵而至,诸如她那本剪贴簿(参见第90行注释)自
①心灵致动,或远距致动,心灵学术语,认为精神集中于远处之物体,使
之转动或发生变化,如转骰,翻牌等。
②匐狗,或称斯凯硬狗,一种苏格兰种的长毛短腿狗。
微暗的火 1"73飞行里一段路程
;当然还有各种敲敲打打声,尤其是发生
在那间圣所里的响声,无疑会把隔壁卧室里安安静静睡觉的
海丝尔吵醒。但是,那个搞恶作剧的鬼很快就想不出什么跟
莫德姑妈相关的主意了,于是就变得不拘一格。在这种情况
下,所有局限于物件玩出的各种无聊陈腐的把戏,全在这次
事件中给发挥出来了。厨房里的平底锅自行当地一声掉在地
上啦;冰箱里发现一个(也许还冻得不大结实的)雪球啦;希
碧尔有一两次看到一个盘子就像人扔铁饼那样飞起来,安全
地落在沙发上啦;住宅里四处的灯不断自行亮起来啦;椅子
都自动摇摇晃晃地聚集到那个无路可通的餐具室里去啦;地
板上发现一段儿神秘的绳子啦;半夜三更肉眼看不见的一群
狂欢暴饮的人从楼梯上踉踉跄跄走下来的响声啦;冬天一个
清晨,谢德起床后看看外边天气如何,竞发现他书房里那张
小桌令人震惊地立在户外雪地上呐(这倒也许使他在写第
5—12行诗时起了点儿潜意识作用),上面放着他那部像圣经
一样宝贵的韦伯斯特字典居然给翻到“M”①字头那一部分。
我料想谢德夫妇,要么至少是谢德,在那段时期里体验
到一种怪不稳定的感觉,仿佛运行得很平稳的日常生活有一
部分脱了勾似的,你会发觉汽车的一个轮胎在你身旁滚过去,
或者方向盘脱落了。我那位可怜的朋友不由得回想起自己童
年时代那种突发的昏厥;纳闷儿这是不是通过传宗接代而保
留下来的同一毛病的新遗传变种。试图把这些丢脸的可怕现
象瞒住左邻右舍,并不是谢德最关心的事。他只是有点担惊
①莫德(Maud)姑妈的名字是以“M”字母打头的。
1 74 纳博科夫小说全集
害怕,内心撕扯着,充满一种怜悯的感情,因为他们那个爱
激动、虚弱、笨于笨脚而又挺古板的姑娘,看来对这些现象
与其说害怕、倒不如说更感到有趣儿:谢德和希碧尔尽管从
来没能逼她承认过什么,却毫不怀疑在某种特殊意义上她就
是这种骚动的代理人;他们把这些骚动看成是体现(容我这
里摘引珍·普说的原话)“精神错乱的一种外延或发泄”。他
们对此没有什么办法可想,部分原因是他们厌恶现代巫术般
的精神病学,主要却还是因为他们怕海丝尔,怕伤害她。但
是,他们跟学识丰富的老派学者苏顿博士进行了一次秘密交
谈之后,心情便显得好多了。接着,他俩就考虑迁居,要么
更加确切地说,彼此经常大声谈论这件事,好让一个可能会
偷听的人听到,结果那个魔鬼便突然一下子不见了,就跟莫
斯科维①冷冽的狂风,跟我们东海岸三月里猛刮的飓风那样
一下子收敛了,接下来的清晨,你便听到鸟儿的啾啾声,旗
帜松垂不动,人间一切又各安其位。那种怪现象彻底消失了,
即使没让人忘记,也至少不再有人提起;然而,多么古怪的
是我们居然没有察觉那个从一个神经质孩子的虚弱躯体蹦出
来的赫尔克勒斯③和莫德姑妈那吵吵闹闹的鬼魂之间存在着
一种神秘的差别迹象;多么古怪的是我们一昧相信首先提出
来的解释,就在推理上感到心满意足了,殊不知科学现象和
①莫斯科维,俄国古称,原为】271年以莫斯科为中心而建立的封建大王
国,逐渐并吞周围的公国,完成统一大业。
③赫尔克勒斯,罗马神话中主神宙斯之子,力大无穷,曾完成l 7项英雄
事迹。
微暗的火 175
超自然现象,体力上的奇迹和精神上的奇迹,都像所有上帝
之道那样令人费解。
231行:多么荒唐可笑呵,等等
草稿上(注明日期为7月16日)在这里分叉出一段漂亮
的异文,其中有一处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空缺:
古怪的冥界住着所有我们的死产儿,
宠物复活了,病人也成长得十分好,
思想在到达那里之前已经泯灭无存:
可怜的斯威夫特①老头儿,可怜的
可怜的波德莱尔②
那一个破折号究竟代表什么呢?除非是谢德想给予“波
德莱尔”这个姓氏中那个无音的“e”以诗韵上的音值,这一
点我敢保证他决不会在写英诗时这样做(试比较第501行的
“拉伯雷”),那么这里需要填补上的那个姓氏就得符合抑扬格
韵律,顿挫合拍。在人所共知的那些变成疯子或者陷入老年
痴呆而成了傻子的知名诗人、画家和哲学家等等人物当中,我
①斯威夫特(1667一1745),英国作家,讽刺文学大师,曾任都柏林圣帕
特里克大教堂主持牧师(1713),主要作品有讽刺散文《一只澡盆的故事》、寓言
小说《格列佛游记》等。
②波德莱尔(1821—1867),法国象征派诗歌的先驱,现代主义的创始人
之一,主要作品为《恶之华》。
176 纳博科夫小说全集
们倒是可以找到许多合适的人选。谢德是否由于这类人物过
于宠杂而没法做出合乎逻辑的选择,就干脆留出空白,而依
赖那种帮助诗人摆脱困境的神秘力量在它自行认为合适的时
候再把它填上呢?要么另有别的缘故一一一某种模糊的直觉,某
种预知的顾虑,不许可他写下那个著名人士而又恰好是他的
亲密朋友的姓氏?或许他不愿意甘冒风险,因为家中那位读
者可能会对他打算提出来的那个姓氏表示反对?真要是到了
这种地步,那又何必非要在这段凄凄惨惨的上下文里提起那
个姓氏不可呢?大脑里那种隐晦的想法真叫人捉摸不透呵。
238行:翠绿空壳
我明白这是一个长成的蝉蜕留在树杆上的半透明空壳
儿,它自己已经爬上树杆露了出来。谢德说他有一次在300名
学生的课堂里问大伙儿,结果只有三位知道蝉长得什么样儿。
一些无知无识的移民管它叫作“蝗虫”①.那当然只是蚱蜢;拉
封丹那首诗《La Cigale et la Formi》②的好几代英译者也都犯
了同样错误。那个蚱蝉的姐妹篇,那只蚂蚁,将给嵌在琥珀
里,永垂不朽。
我们俩经常在傍晚一边散步,一边漫谈,次数不算少,
(根据我的记载)6月里至少有九次,7月份头三个星期里却
骤减至两次(不要紧,这会在别处给我找补回来的!)。我的
①美国人其实把蝉也叫作‘‘Locust”(蝗虫)。这里暗指金波特的无知。
②法语,《蚱蝉和蚂蚁》。
微暗的火 177
朋友在这种时刻时常有点卖俏地用他那根拐棍儿尖端指出各
种稀有的自然物种。他乐此不疲地依靠这些例子说明我们这
个在阿巴拉契亚海拔1500尺高的特殊地点,这个加拿大地带
和偏南地带离奇混合的地区,照他的话来说,“争取到了”南
北各类鸟儿、昆虫和植物相聚一堂的大杂烩景象。就像大多
数文学界著名人士那样,谢德似乎也并没意识到一位终于把
他这样一位难得见到的天才垄断过来据为已有的谦卑仰慕者
更感兴趣的是跟他谈论文学和人生,而不是听他讲什么出现
在纽卫镇的“黛安娜”(大概是一种花儿)和“亚特兰蒂斯”
(大概又是另一种花儿)之类的劳什子。我特别记得(7月6
日)一次傍晚的漫步十分惹人恼怒,那本是我们的诗人怀着
崇高而慷慨大方的心情赏给我的,以便补偿前次对我的伤害
(参见,反复参见,第1 81行注释)。回报我送给他的那个小
礼物(我料想他压根儿就没穿过)。而且也得到了他那位贤内
助的批准,她本人还赏脸陪我们俩走了一段到杜尔威奇树林
去的路呢。谢德一直狡猾地离题闲扯自然史,以此来回避跟
我谈正事儿,而我则那么歇斯底里地、急赤白脸地、难以控
制地非常想知道他在近四五天里究竟已经在诗中写了赞巴拉
国王奇遇的哪些部分。我那一贯的缺点——太强的自尊心,阻
碍我直截了当地提问以逼他答复,不过我尽量扯回到自己先
前谈过的活题~王宫逃亡啦,山中奇遇啦——上面去,好
迫使他好歹坦诚交待一点儿。人们总以为一位诗人在创作一
首艰难的长诗过程中,一遇机会就会侃侃而谈他的成就和磨
难。其实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我无限小心而温和地发问,
得到的却只是哼啊哈的答复:“嗯,进行得还可以,”或者
178 纳博科夫小说全集
“噢,实在不好说”,最后干脆拿阿尔弗烈德国王①一桩相当
令人生厌的轶事来搪塞,毫不客气地拒绝回答我的问题,据
说那位国王喜欢听他的一名挪威侍从讲的故事,可是忙着干
别的事情的时候就把他轰开:“噢,老套子又来了,”粗鲁的
阿尔弗烈德会对那个文文雅雅的挪威人这样说,后者是来把
他说过的一则挪威神话再精心编制一个不同的讲法讲给国王
听:“噢,老套子又来了j”可是后来竟产生这样一个后果,天
哪,一位传奇的流亡者,一个受主感悟的北方吟游诗人,今
天的英国学童竟然只知道他那浅薄的浑名:老套子!
不过嘛,在后来的一个场合,我这位任性而惧内的朋友
倒亲切友好得多(参见第802行注释)。
240行;那个在尼斯的英国佬
1933年的海鸥当然都死了。不过,您在《伦敦时报》上
登一则声明,也许还能得到那位喂海鸥的善人姓名——除非
那人是谢德杜撰的,那就另当别论了。四分之一世纪后,我
访问尼斯时,那儿有一名当地留胡子的老流浪汉,取代了那
名英国人,居然得到当局的容忍或怂恿成为旅游观光一景,他
①阿尔弗烈德国王(849--899),又称阿尔弗烈德大王,英格兰西南部撒
克逊人的韦塞克斯王朝国王。在位期间多次领导了抗击丹麦的入侵活动。他颁布
了法典,组建海军,同时也对文化极感兴趣,并首创古英语的散文文体。此外,
还翻译了许多拉丁文著作,为人们所效仿。《盎格鲁一撒克逊编年史》曼他下令
编写的,
微暗的火 179
要么像一尊魏尔兰①雕像那洋站在那儿,一只不爱挑剔的海
鸥侧面栖息在他那乱蓬蓬的头发上。要么在光天化El之下蜷
缩在海滨人行道上的一张长凳上,背朝着平静的海浪,舒适
地打盹儿,那张长凳下面他已经把一块块尚未决定喂哪只海
鸥的五颜六色吃食整整齐齐排列在一张报纸上面使之晒干或
发酵。不管怎么说,英国人在那里遛弯儿的并不多,尽管我
注意到曼通东边那个码头上倒有不少,那儿还为了纪念维多
利亚女王树立了一尊庞大的雕像,面带难色地让微风环绕吹
着,不过还没揭幕,以代替早先让德国人拆走的那一尊。叫
人相当哀怜的是,她那宠爱的独角麒麟已经急碴儿地把犄角
从罩布里钻了出来。
246行:……我亲爱的
这是诗人在称呼他的妻子。这一段专门写她的章节(第
246—292行)在结构上是做为一种过渡,以便转移到对他女
儿的谈论。不过,我可以声明=_』下,我们一听到楼上亲爱的
希碧尔凶猛刺耳的脚步声响彻在我们脑袋瓜子上方,样样事
情就不总是完全“对头”啦1
247行:希碧尔
①保尔·魏尔兰(1~44--1886)法国诗人,象征主义诗歌的代表人物之一;
青体富于音乐性,强调“明朗与朦胧相结合”,主要作品有《感伤集》、《无题浪
漫曲》、《智慧集》等。
180 纳博科夫小说全集
约翰·谢德之妻,娘家姓埃隆戴尔①(这个姓氏并非源自
一个出产铁矿的小山谷,而是从法文“燕子”②这个词演变而
来的)。论年纪,他比谢德大几个月。我知道她出自加拿大血
统的家族,就跟谢德的外婆一佯(我如果没完全弄错的话,老
太太是希碧尔爷爷的表妹)。
打一开始我就尽量对这位嫂夫人极其谦恭有礼,可是打
一开始她便讨厌我,不信任我。我后来听说她在大庭广众经
常管我叫作“一头大象身上的虱子,一个特大号马蝇,一只
猕猴身上的蛆,一位天才身上的巨大寄生虫。”我原谅她——
无论是她,还是别人,我一概原谅。
270行:我这深色的万妮萨
这很像一位学者在心灵中寻找一个喜爱的名字,好把一
个蝴蝶品种挤进那种令人神往的奥菲士③式至高无上的境
界,超越那个必然涉及到的艾丝特·万霍姆瑞④典故!斯威
夫特有首诗(我在这个落后的边远地带无法找到原诗),其中
①埃隆戴尔(Irondell)这个姓氏起首四个字母Iren是铁的意思,后四个
字母deIl是小山谷之意。
②“燕子”在法语里是“aronde”与“lrondelI”近似谐音。 一
③奥菲士,希腊神话中的诗人和歌手,善弹竖琴,弹奏时,猛兽俯首,顽
石点头。
④艾丝特·万霍姆瑞,英国作家斯威夫特的女友和通信者,他把她的姓氏
开头的“Van”(万)和她的名字昵称“Essa”(埃萨)合并成为“vanessa,,(万
妮萨),以此来称呼她。
微暗的火 18l
有两行我记得是:
瞧!万妮萨青春焕发时 .
像阿塔兰特①之星那样捷足善走
至于那只万妮萨蝴蝶;它还会在第993~995行(见注
释)出现。谢德常说它的古英文名称是“红色彩蝶”,后来简
化成为“红蛱蝶”。这是我碰巧熟悉的少数几种蝴蝶中的一种。
赞巴拉人管它叫作“哈尔瓦尔达”(盾章上那个),大概是因
为它出现在佩恩公爵家族的盾章纹饰上面,易于叫人认出来。
它在好几年秋季颇为频繁地出现在王宫花园里,跟一只蜉蝣
式的飞蛾结伴拜访米迦勒节紫菀②。我曾经见到过红蛱蝶尽
情享用汁液渗出的李子,还有一次饱尝一只死兔子呢。那是
一种爱闹着玩儿的昆虫。约翰·谢德在走向他的末日(参见,
马上参见,我对第993—995行的注释)之前,最后一次指给
我看的一个自然物种竟是昆虫界近乎最温驯的一个品种。
我发现我的一些注释颇有斯威夫特式味道。我也天生来
就是个心情沮丧的人,一个心神不定、爱发牢骚而且疑神疑
鬼的人,尽管我也有快活和纵声欢笑③的时刻。
①阿塔兰特,希腊神话中捷足善走的美丽猎女,答应跟能追上她的人结
婚,但以死亡作为对失败者的惩罚;希波墨涅斯在竞走时掷三只苹果在路上,趁
她拾苹果时而取胜。
②米迦勒节紫菀,在9月12日天使长米迦勒节前后开花而得名。
③此处“纵声欢笑”为法语“fou rire”。
182 纳博科夫小说全集
275行:我们俩结婚已达四十载
约翰·谢德和希碧尔·燕子(参见第247行注释)是在
1919年结为伉俪的,比查尔斯国王娶佩恩女公爵迪莎为妻时
整整早了30年。自打查尔斯一开始执政(1936年至1958
年),人民议员啦,捕捉鲑鱼的渔民啦,非工会的玻璃装修工
啦,部队团体啦,忧心忡忡的亲戚啦,尤其是耶斯洛夫大主
教——一个既血腥又圣洁的老头儿,都竭尽全力劝他放弃那
种不能生育的丰富娱乐而娶个老婆。这倒并非出自道德观念
而是关系到继承人的大事。就像对待他的一些前辈,那些好
男色的粗鲁王爷那样,神职人员一向对我们这位年轻单身汉
那种异教徒习性采取无动于衷的漠视态度,只要求查尔斯做
以前所做过的甚至更别扭的事:腾出一个夜晚,合法孕育一
位继承人。 .
他是在1947年7月5日生日那天夜里,首次在他舅父宫
中举行的一次假面舞会上遇见了芳龄19的迪莎。她身穿男士
服装,像个蒂罗尔①小伙子,有点膝外翻③毛病,不过英俊
而可爱;随后,他便带着她和她的两位表妹(其实是两名男
性卫兵,扮成了卖花女),驾驶他那辆神圣的新敞篷车四处游
逛,观看各条街道上为庆祝他的诞辰而张灯结彩的辉煌景象
①蒂罗尔,中南欧一些地区,在奥地利西部和意大利北部。
②膝外翻,小腿外翻,两膝异常靠近的畸形,因行走时两膝相碰,故名。
微暗的火 183
啦,公园里的火炬舞④啦,焰火啦,以及那些朝上翘起观望
的苍白的脸。他拖延了近两年光景,不过其间一直受到一些
不近人情而能言善辩的顾问的袭击,最后只好屈服。在结婚
前夕,他几乎彻夜独自一人倒锁在寒冷空旷的昂哈瓦大教堂
里祈祷。那些自鸣得意的王爷偷偷从几扇红宝石色和紫晶石
色玻璃窗户朝里观望着他。、他从来也没有这样虔诚地祈求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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