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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蛊江山

_6 蓝云舒(当代)
  洛妍拍拍胸口,长出了一口气,笑道:“不喜欢就不喜欢,说那么大声做什么?你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么?”
  杜宇辰慢慢走上亭子,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洛妍,洛妍刚放到肚子里的心不由又悬了起来,勉强笑道:“你这么看我做什么?我脸上可是长出了朵花?”
  杜宇辰呵呵一笑,随便坐在亭中的石凳上,一手微微扶头,却依然眯着眼睛看着洛妍,那姿态倒真有种说不出的风流潇洒。洛妍心中便忍不住赞了一声:好风骚的POSE!却听杜宇辰轻轻笑道:“你能不能告诉我,怎么才能忘记不想记得的事?”
  洛妍一怔,想了想,不由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天珠默默的退到了亭外。
  杜宇辰闭上眼睛,叹道:“那你为什么可以把这三年的事情,说忘记就全忘记了?”
  洛妍只觉得这语气里有种说不出的幽怨,顿时全身发毛,好容易才想起这事儿的“官方说法”,只能呵呵傻笑两声:“二爷莫开玩笑,我、我不过是摔到了头。”
  杜宇辰也低头呵呵的笑:“那你也让我摔一跤可好,让我把这两个月的事情都忘掉,这样我也不必去想,如果我早点做些什么会不会就不一样?你会不会就能留下……”
  洛妍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一直以来,她都当杜宇辰是别人家男人,虽然美色可餐,却跟她没有一毛钱关系……他不是一直很爱袁敏儿么?为什么会说这话?他是喝醉了,还是……被杜锋穿越附体了?她忍不住走上两步,想摸摸这醉美男是不是在发烧,想想又赶紧收回了手,半响才蹑手蹑脚转身就想离开。
  刚刚走出一步,她只觉手腕一紧,却是被杜宇辰一把攥住,洛妍忙道:“二爷您松手,您抓错人了。”
  杜宇辰却坐直了身子,盯着洛妍道:“我没有抓错人,我只想问你一句,你是真的忘记这几年的事情了?还是恨我以前待你不好?”
  洛妍挣了挣,没挣开他的手指。看着杜宇辰的眼睛,慢慢意识到他可能并不是说醉话,不由板起脸道:“你放开,我就告诉你。”
  杜宇辰慢慢松开手,眼神也渐渐清明。洛妍退远一步,认真的看着他,心里忍不住升起熟悉的感慨:多好看的一个男人啊,可惜却不是我那杯茶。而且这一世的他还更麻烦,都有老婆有孩子了……只是,他怎么会看上我?是什么时候看上的?难道真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我现在就是他摸不到的那一个了,所以显得比较可惜?
  思量半响,洛妍才把那点虚荣心得到满足的飘然压了下去——有美男倾心的感觉当然不错,但自由可贵,何必惹这麻烦?还是实话实说的好,于是正色道:“二爷,不管你信不信,我的确不记得这三年的事情了,要说到怨恨,刚刚听到天珠她们说起这三年的经历时的确有一点,但如今,我却只有感激。”
  杜宇辰疑惑的皱起了眉头。洛妍只好继续解释:“我这三年就像是得了失心疯。二爷你是性情中人,不喜欢我就是不喜欢我,并没有……没有去过我那里;所以今日,我才有机会回到大燕去,重新开始。”
  杜宇辰忍不住掩面惨笑,世上最讽刺之事大概莫过于此,他反复思量、鼓足勇气才能确定,自己的确已经喜欢上了这位妻子,她却跟他说,我谢谢你,因为你没有碰过我,所以我还可以嫁给别人!
  只是既然如此,他索性抬起头一笑:“多谢你告诉我实情,只是我还想知道,三年之前,你向皇上请求之时,就已如此?就从不曾真心悦我?如果这三年我对你好一些,你清醒之后,是不是更会怀恨?”
  洛妍沉默良久,长叹了一声:“我不知道。或许这世上的确曾经有一个叫慕容洛妍的女子,悦你恋你,思你慕你,但那个慕容洛妍已经死了,她不是我。说到若是你对我好些,我醒来之日,已真的成了你的妻子,后半生再也出不了杜府那个天地,只能与别的女人一起伺奉你,我想我也能活下去,只是,大概永远不会快活罢了。”
  杜宇辰惨然一笑,点了点头:“是我妄想了,你若还是以前那样子,我自然依旧嫌弃你;你变成这样之后……却又看不上我了!”
  洛妍看着他惨然的神情,心里也不忍起来,便摇头正色道:“我不是看不上你,你是江南美玉,才华气度天下无双,又是真君子;只是,你已经有你的娘子、孩子,我慕容洛妍是最小气自私不过的女人,又怎么会去要别人的东西!二爷当知,各人自有缘法,袁敏儿与你琴瑟和谐,对你又是痴心一片,与其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杜宇辰怔怔的看着洛妍,半响,喃喃念道:“不如怜取眼前人,不如怜取眼前人……”突然淡淡一笑:“我现在相信,你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说着,摇摇晃晃起身,慢慢走出亭子。
  洛妍长出一口气,走到另外一只石凳上坐下,天珠走了进来,轻声问:“我们该回去了。”洛妍摆手道:“让我再一个人坐一会儿。”她现在心里乱糟糟的,翻来覆去只是想:男人真的就喜欢到不了手的女人?那澹台扬飞他以前待那个骄纵任性的我那么好,是不是也是因为那时的我不喜欢他?我若对他好了,他会不会反而就不会把我放在心里了?
  思来想来,不由愁肠百结,只觉得一颗心空落落的没个着处,洛妍忍不住往石桌上一伏,把头埋在了胳膊里。却突然听到一个声音道:“夜深石寒,你身子刚好,当心些。”
  洛妍蓦地抬头,澹台扬飞不知何时已坐在石桌对面,就是刚才杜宇辰坐过的地方,熟悉的冷峻面孔上,却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忧伤。洛妍顿时觉得自己衣服有些皱了,头发又有点乱,表情说不定还很傻,半响,才磕磕巴巴道:“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澹台扬飞目光转向亭外,淡淡的道:“比他略晚一点吧。”
  就是说,刚才的话他都听见了?洛妍心里迅速把刚才的对话回想了一遍,发现似乎没有什么太过不妥的地方,不由松了口气:还好够理智,没让虚荣心和报复心作祟,当老实人果然是对的!
  亭檐下的灯光照在澹台扬飞的脸上,勾勒出岩石般刚毅的棱角,洛妍不禁呆呆的看着他,刚才同样有一个人,就这样坐在她面前,人人大概都觉得那张脸更俊秀更完美,可她喜欢看的,却永远还是眼前不那么完美不那么俊秀的这一张。
  澹台却依然没有看她,却突然轻声道:“我记得,你小的时候最喜欢一个碧色琉璃碗,天天只肯拿它喝水,那时候兰亭……宇文兰亭,和你最好,她要什么你都给,可有一次她拿了那碗喝了口水,你看见之后,却一言不发抢过碗就砸碎在了地上……”
  自己居然干过这样幼稚霸道的事情?洛妍只觉得一滴冷汗滑落额角,澹台收回目光,静静的凝视着她,洛妍忍不住脸红心跳,低头不敢看他,却听他轻声道:“三年不见,你还是那个洛洛,我很高兴。”
  他很高兴?洛妍茫然的抬头,眼前却已空无一人,洛妍不由恨恨的捶了下桌子:澹台扬飞你个臭石头,说话能不能说明白点?轻功好很了不起吗?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我很不高兴!!
  第三十五章书到抄时方恨少
  更新时间2011-3-1719:49:27字数:3002
  洛妍是被白氏一阵风般卷回厅里的,“相爷刚交了苦差给人,你却躲在这里清静,叫我一通好找!”她一面笑,一面便叽叽喳喳说了个不停。洛妍心头恍惚:原来只觉得这白氏能说会笑,现在怎么觉得像有两三百只乌鸦围着自己飞来飞去?
  回到厅中时,果见饭桌已撤,中间是一张长条桌,却放上了笔墨纸砚——难道真是要当堂赋诗了?还嫌这饭吃得不够无聊?洛妍心中恼火,打定主意就是一个“不会”,却听白氏道:“刚才那边的花行首弹了几曲,相爷却说惜无新词,让大家都填上两阙呢。”
  洛妍刚要张嘴,却听高夫人笑道:“你可算回来了,再晚一些,相爷的砚台和澹台将军的笔可要偏了别人去。”洛妍不由就一怔,白氏笑道:“可不是,相爷的砚台二爷打了多少主意到不得手,今日竟拿出来当了彩头,澹台将军那笔就更了不得,竟是他亲手射杀的一只白狼王,统共便做了一套笔,今日却不知谁能得了去。都说公主当年在大燕是有名的才女,大家都等着看您的大作呢。”
  洛妍顿时拿定主意:不就是词么?不就是抄么?谁怕谁啊!澹台的笔,怎么也不能让别人得了去!只是但愿他们出的词曲名,不是什么这个时空冒出来的新东东才好……
  却见高林月已轻轻吹干了手上的薛涛笺,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转手把纸交给了一个丫鬟,那丫鬟便立刻送到那边去了。洛妍压住心头的火气,走到桌前一看,却见写着三个词牌名,分别是“梦江南”“减字木兰花”和“采桑子”,一颗心顿时就放进了肚子里,转而搜肠刮肚思索:自己的记忆里,哪首词足够出色,又肯定还没有被抄过呢?
  此时不由开始后悔:以前真该再多背些诗词在肚子里,更应该把那劳什子的燕太祖文集、飞公主列传多读两遍,千万莫把他们抄过的又抄一遍,那乐子就大了……
  飞霜这时也已写罢,如释重负的出了口气,看着洛妍正在出神,就笑道:“这些年还真没见过公主动笔呢,不知会写出何等样的绝妙好词来?也好让大家都品鉴品鉴!”
  洛妍看了看那张明显等着幸灾乐祸的小脸,心里不由又好气又好笑:抄袭固然可耻,但你仗着从小学习的文化优势,欺负咱不大懂诗词歌赋的少数民族女同胞就不可耻么?有本事你倒跟我比比骑马射箭看?
  说起来,来大理前慕容洛妍还真跟着敬妃读过几本词集,也会写诗词,虽然不见得特别好,倒也不算坏——看来这砚台,这笔,原来就是给自己准备的,大概自己不论写个什么,都会被评为第一,这大理的风气倒不忌讳什么闺阁笔墨外传,也算难得。问题是,若写得不够好,虽然东西能得,只怕会被这两个拿鼻孔看人的小姑娘轻视了去……
  一时拿定主意,洛妍索性也没有动那叠薛涛笺,直接用了张雪白的宣纸,提笔一气呵成就写了两首,等在一旁的丫头忙帮着吹干墨迹,叠好送了过去。
  只听过了一会儿,那边轰然几声叫好,又过了一阵子,有小丫头笑着回道:“相爷那边说,公主两首都是第一,砚台和笔都归公主了。”高夫人便笑道:“公主才情果然不凡。”白氏也笑:“今儿我算开了眼界,可把我们金陵的两大才女都比下去了!”洛妍微笑不语,林月、飞霜却都变了脸色。
  未等林月开口,众人只觉一阵香风扑面,一个轻带罗裙、抱着琵琶的女子已袅袅走了过来,看她不过双十年纪,眉目艳丽也就罢了,难得当真是风情流曳,淹然百媚,比得这厅里所有别的女人立刻都成了木头,洛妍不由看呆了。白氏就笑道:“这不是花行首么,怎么你舍得过来给我们弹曲了?”
  花行首嫣然一笑道:“我是来谢恩的,公主这两首词一出,我这曲子立刻就要传遍金陵。如何能不过来拜谢?”眼波便在洛妍身上一转,笑道:“这就是公主殿下吧,刚看见您的佳作,就觉得世间怎能有这样的女子,如今一看,却和我想像的全然不一样。”
  洛妍不由一怔,花行首接着道:“公主字字清丽,我只当词如其人,公主定也是个空谷幽兰般的绝代佳人。如今一看……”掩嘴却又是一笑道:“公主不但比我想像的更美,而且竟是我从未见过明艳高华,这英爽气度,却不是我等江南小女子所能梦见的。”
  洛妍自觉脸皮不薄,此时不由也红了脸,心里叹服:什么叫专业,这就是专业!拍个马屁都能一波三折引人入胜,偏偏还让人觉得她是发自真心!秦淮河上的烟花行首,水平当真不是盖的!
  高夫人与白氏等自然大笑,一面便打趣起那花行首来,林月却是冷冷的一笑,飞霜忍不住道:“你说她的词那般的好,不如唱来给我们听听!”
  花行首笑道:“自然是要唱的,这原也是词会的例。”随即对身后的侍女道:“还不都送给公主?”那侍女忙上来,双手奉上两个木盒,天珠上前接在手里,洛妍便有些手痒,想看看那套狼毫笔的模样,好容易才忍住。
  就听琵琶声动,那花行首已坐在一张圆凳上,十指轻拂,一阵玉珠滚盘般的乐声后,就听她曼声唱道:“昏鸦尽,小立因恨谁?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
  唱了两遍,低头弄弦,声调一转,又唱道:“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她声音柔曼而清,一字一字都极为清楚,屋里一片寂静,不但林月、飞霜只觉不敢置信,连高夫人都微微变了脸色,一曲终了,只有白氏依然笑得没心没肺,拍手道:“我是不懂什么词不词,也觉得真是好听,花行首,你可还要好好谢谢公主才是,莫丢下个曲子就凑数。”
  花行首站了起来,笑道:“奶奶说笑了,我除了这把嗓子,却还有什么能拿到公主面前卖弄的?”杜飞霜咬唇不语,高林月却眼睛闪亮,轻声道:“你们大燕女子,平日也作词?”
  洛妍微微一笑,心道:幸亏那两位只抄唐诗宋词,我毕业论文却恰恰写的是纳兰性德,他这两首词虽然比不得“人生若只如初见”那么有名,但拿出来震震小丫头片子,显然富富有余!嘴上却只能道:“大燕女子从小亦习骑射,平日多爱豪放之作,我是在敬妃娘娘面前学了三年,才略得了她的一些皮毛,却蒙大家谬赞了。”
  高林月叹了口气,目中流露出一丝惘然:“你说的是安然公主,她自然才高,但我也读过她当年的词作,却不曾见过比得今日这两首的。”
  高林月生在相府,是父母最珍爱的幼女,生得又美,自幼聪慧,因此才养成了孤傲的性子,平日唯一所佩服,却是大燕那位传奇的飞公主——她之所行,虽是商贾之事,但奇思妙想,品味高绝,又有那样几首宛如天成的绝妙词作流传,可见真真是个天下无双的才女。
  她今日来见洛妍,原就存了几分轻蔑:都是大燕公主,她的出身比飞公主还要高出十倍,却跑到大理做出那样厚颜求嫁的事来,好好的表哥被她扰得不胜其烦,没的辱没了飞公主的清名!今日一见之下,见她虽然生得美艳,却打扮豪奢,言谈平庸,更是又添了轻视,没想到……她这一出手,才气竟不下于飞公主,难道她也是那种嬉笑红尘、深藏不露的兰心蕙质人物?再转眼去打量洛妍,她的眼里,不禁就多了几分探究之色。
  洛妍只当不觉,心里暗暗琢磨:慕容洛妍同学,你还能再俗点吗?装失忆、抄诗词、泡美男,嗯,穿越女的几大必做功课里,你就差唱流行歌曲了。要不要立马教这位古代职业女性代表一首《枉凝眉》震场子?相国府跟大理皇室好得能穿一条裤子,你要是表现好了,说不定还能引来几个王子爱慕,对了,就包括大名鼎鼎的段誉……YY到欢乐处,洛妍忙低头喝茶,掩饰掉嘴边已不禁露出的傻笑。
  高林月却走了过来,轻声道:“公主才情过人,以前自然也有佳作,可否再抄几首给我?也好流传下去,莫埋没了公主的才名。”洛妍一口茶水刚刚到嗓子眼,顿时全部喷了出来。
  第三十六章人生若只如初见
  更新时间2011-3-188:35:51字数:3185
  斛盏交错间,杜宇辰成了望澜阁里第一个倒下的人,倒下的时候,嘴里还喃喃的念着“人生若只如初见”……去扶他的高明顺心里顿时就明白了几分。
  刚才,那边又传来了几张词稿,却是林月死活求了那公主写的,果然都和先前两首一般惊采绝艳,其中一首《木兰花令》开头便是这一句。杜二郎本来今日就喝急了,见了这首词,呆了半响,又直直的灌下三杯,顿时就滑到了座位下面。
  都道二郎待公主无情,看来却并非如此啊!也是,那公主这等才情,花儿刚才也悄悄的跟他说,这公主不但词美,人也美,难得是人与词却是完全不同的美,二郎真真艳福齐天——她自然不知道,过几天,这公主却是要回大燕了!他听了都觉可惜,何况二郎?
  想到此处,他忍不住又看了那澹台扬飞一眼,这个大燕将军听说是大燕军中一等一的人才,看他年纪轻轻,却不苟言笑,气度沉稳,神色并不见得冷傲,但自有一股煞气让觉得难以亲近。饭前澹台跟父亲进书房密谈过两盏茶功夫,出来的时候,他便发现,父亲的脚步显得轻松了很多。这件事情,看来还要找机会与父亲谈一谈,这天下,能影响父亲情绪的人,实在已是不多。
  高明顺刚刚打发了稳妥人把二郎送到最近的客房休息,沉默少言了一晚上的澹台扬飞却主动找他开口了:“大公子,我有一事烦劳。”高明顺不由一怔,笑道:“将军尽管吩咐。”心里却有些忐忑。却听澹台扬飞道:“烦您找人把我家公主的词作抄录下来,她的手书却不好留在外面。”高明顺心中顿时一松,点头应承下来,心里微微奇怪:这澹台扬飞,对他家公主倒是忠心。
  此等宴会自有精通笔墨的下人伺候,不多时,几首词便抄录完毕,却见澹台扬飞小心翼翼将大燕公主写的那几张纸叠了起来,却没有交给身边的人,而是揣进了自己怀里,那小心珍重的神态,倒像是揣进了几十万两银票!高明顺却是心里一动,隐隐觉得有几分恍然……忍不住又往那边厅里看了一眼,轻纱拂动间,一个红色的高挑身影似乎正倚在窗边,看着湖水出神。
  洛妍此时其实并不是出神,而是在发愁,高林月对她的态度突然间转了一百八十度,言笑晏晏,软语相求——她真抗不住了!她已经快把自己记得的纳兰词都要写光了,连“人生如之如初见”都咬牙写了出来。以后这“才女”的名头创下了,“才”却没了,可还怎么混?
  唯一庆幸的,自己大概就快回大燕了,记得那边的聚会倒是不流行写诗填词的……记忆里十几岁的时候,洛妍曾天天跟着敬妃,之所以学上了写诗填词,也不过是因为敬妃实在有些寂寞。不知道记忆里那个花为容貌雪做肌肤的温柔女子,如今却过得如何?
  望着烟波渺渺的莫愁湖面,洛妍的心里第一次涌出浓浓的乡愁——江南虽好,可惜,不是我喜欢的。
  正惆怅间,却听有人走了过来,回头看时,竟是杜夫人,洛妍还未开口,她已先道:“二郎喝醉了,高夫人留我们都住下,洛妍,你可愿与我同住一院?”
  这是……什么意思?
  杜夫人笑了笑道:“那院离这里不远,房间也多,连这些丫头婆子都能住下。飞霜要去与林月挤,林月问你去不去,我已帮你推了。待会儿去了那院里,你若还有精神,睡前可否来我的房间一会儿?”
  洛妍心下明白,只得点了点头,暗暗却也松口气,阿弥陀佛,杜夫人虽然不好对付,总比林月要强些,若是再被她拉着谈上一晚上诗……洛妍哆嗦了一下。
  林月却显然不作如是想,被飞霜拉着去休息时还幽怨的看了洛妍一眼,让洛妍又哆嗦了一下,忙老老实实的跟在了杜夫人身边。临走却忍不住回头一望,见那边依然是丝竹笑语,人影晃动,却看不清那个一身黑衣的人。
  洛妍便心不在焉的跟着杜夫人与王氏往外走,沿着石径往西,不过半盏茶功夫,便是一个院落,比刚才的观澜阁略小,却似乎更精致,沿着抄手游廊到了上房,王氏就笑道:“姨母与公主今夜就在此休息了,东西都是新的,若缺什么,就去找这院里原来伺候的丫头。”又指了两个丫鬟分别伺候杜夫人与洛妍,吩咐道:“你们便在外屋听候吩咐,小心伺候着!”
  那两个丫头都是十六七岁年纪,都是一副俏丽讨喜的相貌,身上穿得不比红樱、天珠等差,规规矩矩听了吩咐,便过来笑着问好,一举一动甚有章法。洛妍不由暗暗点头。
  待王氏离去后,洛妍道:“我先去换了衣裳,便过来和夫人说话。”杜夫人含笑道了个好字。洛妍便让那高府的丫头带路,带着天珠几个去了自己的房间,却是东边的厢房,那丫头将屋里用具一一指明,便退到了外面。却见这屋里清一色的酸枝木家具,芙蓉帐轻,鸳鸯被暖,端的是精致舒适。
  天珠心细,早就在带的包裹里预备洛妍的两身衣裳,和小蒙、青青三个手脚麻利的帮洛妍卸下发冠簪钗,挽了个简单的圆髻,又换上月白色的家常通袖,洛妍这才觉得手脚酸软——应酬果然也是个体力活儿。想想还有杜夫人的谈心会等着她,少不得又强撑着让自己打起精神来。
  待到了杜夫人房中,只见她也换成了家常的打扮,正坐在里屋,看见洛妍似是松了口气,笑着招手:“过来坐。”洛妍也不推辞,就坐在了她旁边,郑妈妈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杜夫人端详着洛妍微微出神,洛妍微笑道:“夫人找我来,必是有事,请直言就好。”
  杜夫人料不到她如此直接,怔了怔便笑道:“也罢,果然让你姨母猜对了,她适才就跟我说,你是个爽快孩子,她也有句爽快话想告诉你,以前多有误会,得罪之处请你不要记在心上,你若有什么心愿,她必竭力帮你达成。”
  洛妍静静的看着面前的桌子,半响也抬头微笑道:“以前有什么事我都不记得了。如今我却的确有所求,我入杜府三年无所出,愿自请下堂,希望高相国及夫人能在陛下面前为我周旋,成全我这个心愿。”
  杜夫人不由呆住。今天高夫人已私下告诉她,慕容洛妍回大燕已势在必行,唯一可虑者,是这三年来杜家对她并无恩义,与其让她含怨而去,不如现在就尽力补偿,无论她提什么要求,在杜府高府能力范围之内都可答应。她问出这话前,原以做好了各种准备,连让袁敏儿回家都想过一遍,没想到她不但没有狮子大开口,反而给杜家找了这样一个台阶下……难道我与姐姐都看错了她,她竟真是个心地纯良的孩子,或者是怀恨太深,不肯原谅?
  她越想却越是有些害怕起来,目光惊疑不定。洛妍心里叹气:做个好人,咋就这么难呢?只得诚恳道:“夫人放心,我所言全是真心。在杜府三年,于洛妍而言并不愉快,我也不敢欺瞒夫人说,我对贵府感激涕零。只是,人生之因果循环,终不能把过错都算在别人头上。人不自重,焉能得敬重于他人?二郎厌我,敏儿恨我,不过是人之常情,我自种苦因,自食苦果,好容易一朝梦醒,若不珍惜眼前时光,反去追究梦里谁对谁错,岂不可笑?我之所愿,不过爽快离去,莫再浪费光阴。”——你要相信我,你家二郎啥的,对我来说都是浮云!
  杜夫人沉默不语,洛妍的话并不好听——在杜府呆着对她来说是浪费时间,报复别人对她来说是浪费光阴,豁达背后是怎样的傲气!但在眼前这个女人身上,的确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明爽,让她无法怀疑她的诚意——也许从她“醒”来那一天,等的就是这一刻吧!记得三年前第一次在新房见到她,那急切讨好的眼神……
  想到此处,她心里不由五味杂陈,点头叹息:“公主请放心,相爷对此事早有安排。其实公主从不曾嫁入杜府,只是命中有劫,需借红喜以避世,杜府三年,您都是带发修行,独居祈福;如今劫数已过,自然应该重归大燕。”
  这样也可以?!洛妍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她原觉得自己编的那个“情蛊”就够离谱了,没想到高相国居然想得出“应劫”这种借口来!不过若要对比一下,显然这个版本其实对自己更有利,而且是你好我好大家好,除了那个该死的劫数,故事里的所有角色都是忍辱负重的好人!高明啊!这才是政治家级别的谎言!
  相通其中关节,洛妍忍不住嫣然一笑:“多谢相国明察!”
  杜夫人亦点头微笑,如释重负。
  直到在床上数到第一千八百只绵羊,洛妍还会想起杜夫人的这个笑容,以及自己当时那种同样发自肺腑的轻松。回想起设计袁敏儿得手的那次,短暂的快感之后便是不安与难受,洛妍再次确定,放手的确是比报复更好的选择……
  一片寂静之中,窗外突然传来低而清晰的敲击声“得,得得,得,得得”,洛妍一惊,立刻坐了起来,月华淡淡,窗纱上分明映着一个人影。
  第三十七章犹恐相逢是梦中
  更新时间2011-3-1819:06:42字数:2511
  自打身体好了之后,洛妍便没让丫头在自己房里守过夜,最多也就是在外间留个人,今夜因是住的厢房,连外间也没有。独睡客房,突然竟有人夜半敲窗,洛妍心里自然一紧,只是那敲打的节奏听起来怎么如此熟悉……
  一些久远的记忆浮上心头,洛妍恍然大悟,想也没想便下床飞奔过去打开了窗子:“扬飞哥哥!”窗外的年轻男子微笑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那眼神,那动作,跟记忆里还是一摸一样!
  洛妍仰起脸向他微笑——小时候,每年夏天他们都会去木兰行宫避暑,每次头两天洛妍都因为认床而无法入睡,这时候他和三哥总会这样悄悄来找她,然后带着她溜到外面疯玩,采花逗狗偷酒无所不为,那是她关于大燕所有记忆里最美好的一段!
  而现在,他依然记得她择床的毛病,依然会悄悄的来陪她玩……
  洛妍眼睛亮亮的看着她,心里的温暖和喜悦装得太满,只能溢成低低的一声:“扬飞哥哥!”
  澹台扬飞微笑看着她,目光是毫不掩饰的宠爱,静静的伸出一只手,洛妍一手握住这只手,另一只手一撑窗台,微一用力便跳出了窗子。
  澹台另一只手轻轻一抖,一件轻柔温暖的外袍已披在了洛妍的身上,顺手便揽住她的腰肢,轻轻一带,洛妍便觉得腾云驾雾一般落到院中,穿过院墙,几个起伏,却是来到不知哪处院落的一架秋千旁。
  洛妍梦游般走了过去,轻轻坐在秋千上,澹台扬飞站在她身后一下一下的将秋千推起,洛妍只觉得一颗心飘飘荡荡的,宛如梦中,只是却分不清那个年少的公主入了她的梦,还是她不小心落入了小公主的梦中……不过有什么关系呢,她们本来就是一个人,而她现在爱的,也不仅是千年时空之后的那个傅刚,更是身边这个沉默刚毅犹如山岩,却会对她露出温柔目光的男人!
  洛妍回头去看澹台扬飞,他看着她微微的笑,但不知为什么,洛妍却觉得,那双幽黑的眼神里似乎有着说不出的忧郁。这个感觉让她心里一颤,不由自主便跳下秋千,静静的站在他的面前,然后伸手握住了他放在秋千上的那只手。
  记忆里,澹台扬飞的手总是那么温暖而稳定,此刻,却分明在轻轻的颤抖。洛妍仰脸看着他,从他的眼神里读到了不可抑制的渴望和悲伤。洛妍只觉得心里似乎有根弦“冬”的一响,忍不住伸手抚上了他的眼睛——她不要看见他露出这种悲伤的眼神。
  下一秒,她已被一双铁钳般的手臂紧紧揽进了一个火热颤抖的怀抱里,她毫不犹豫的伸手搂住他的背,却听见他在自己的耳边几乎是狂乱的低声叫着她的名字“洛洛!洛洛!洛洛!”
  这个拥抱是如此狂热有力,洛妍只觉得胸口渐渐透不过气来,却舍不得推开他一点,他的气息好闻得不像话,洛妍闭着眼,紧紧的抱着他——就这样在他的怀里窒息而死,大概也会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吧?
  不过她急促的呼吸显然惊醒了澹台扬飞,他忙不迭的放松了力道,一只手轻轻抬起她的脸,有些粗糙的手指笨拙的拨开被揉乱的头发:“疼不疼?”洛妍向他粲然微笑,澹台闭上眼睛,将她的笑脸轻轻揉入胸口,发出了一声几乎是用整个身体发出的叹息。
  洛妍微微一怔,脑子略略清醒了一点——他好像不对劲,“扬飞哥哥,你怎么了?为什么不高兴?”
  澹台扬飞默默无语,只是依旧紧紧,却是小心的抱着洛妍,半响才慢慢松开手,哑着嗓子低声问:“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洛妍只觉世事之荒谬莫过于此,忍不住摸了摸澹台扬飞的额头:没发烧啊!心里浮出难以抑制的困惑,还夹杂着丝丝委屈,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你到底在想什么?”
  澹台扬飞伸手抓住了洛妍的手,凝视着她,目光里带着一点点乞求,洛妍只觉胸口那个气球就像顿时被扎了个口,再也无法恼他,只好低头不语。
  半响,澹台才低声道:“我只是觉得,这一切就像在做梦,不如你掐我一下?”
  洛妍又好气又好笑,嗔道:“你自己为什么不掐?”
  “我,舍不得,我怕会醒……”
  洛妍一怔,抬头对上他的一双眼睛,那眼里有着太过深切的忧伤与不舍,洛妍只觉得一颗心都要化成了水,不由掂起脚来,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咬,才微笑着问:“可醒了没用?”
  却见澹台扬飞眼里完全是一种做梦般不敢置信的神色,洛妍的脸不由就红了,一股夺去了纯洁少年初吻的得意与羞愧油然而生——天知道两辈子加起来她也就和杜锋接过一次吻,那感觉实在糟糕得……
  容不得洛妍再胡思乱想,一只手已经迅速抬起她的下巴,然后就是一个几乎要掠去她所有思维和空气的吻,生疏,霸道,狂热……嘴里没有记忆里那种黏糊糊的感觉,而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一种味道,无法形容的甜蜜味道,他的味道!洛妍只觉得自己似乎突然分身成了两个人,一个沉醉在这种从未体验过的幸福和迷狂里,另一个却在静静的感受着他指尖的粗糙,发丝的粗硬,肌肉的硬实,还有下巴上胡须茬带来的微微刺痛。
  突然间,小腹上似乎被某样东西顶得一疼,洛妍一怔之后,顿时脸红耳赤,用力把澹台扬飞往外推。在他的怀里,她的那点力气直如蚂蚁撼树般微不足道,但澹台却慢慢停止了唇舌的掠夺,先是怔怔的看着她,随即恍然大悟的松开了手,狼狈的退后了一步。半响才沙着嗓子喃喃道:“我、我……”
  洛妍一面不可抑制的继续脸红,一面又鄙视自己:“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亏你两辈子加起来都活了快五十岁了,还被一个生理反应吓成这样!”
  这时大概说什么都是不对的吧?她抬头一笑:“扬飞哥哥,我还没有在屋顶上看过月亮呢。”
  澹台扬飞怔怔的看着她,慢慢也笑了起来,洛妍脑子里顿时浮现出很久以前在温瑞安《四大名捕》看到的一句话,“他这一笑,就像春风吹化了寒冰……”澹台的五官十分深邃,神情却总是太过冷峻,但这一笑,真的就像春风破冰,大地回春,好看的几乎让人目眩。
  “你笑起来真好看,以后多这么笑一笑好不好?不过……只准笑给我看!”
  澹台扬飞深深的看着她,点头:“好。”
  洛妍顿觉心满意足,澹台带着她轻轻一纵,便坐到了院子里厢房的屋顶上,今夜天有薄云,月只半圆,洛妍却觉得生平从未见过这么美的月亮,轻轻靠着澹台的肩头,只恨不得时间永远也不要流逝,脑子里只能想起一些最没有营养的废话,澹台却也有耐心一一作答。
  “这三年你过得好不好?”
  “不好。”
  “为什么?”
  “不开心。”
  “你想过我没有。”
  “每天。”
  “我清醒过来之后,每天也都会想你,想你不知道是胖了还是瘦了,想你会不会生我的气,想我们以后见面会是什么样的情形,你不知道那天我看见你有多高兴……对了,你的脸上怎么多了两道……”
  一个吻堵住了她所有的絮絮叨叨,这个吻温柔而悠长,似乎直可到天长地久。
  第三十八章试问归期可有期
  更新时间2011-3-199:32:39字数:3159
  洛妍是四更天后才被澹台扬飞送回来的,澹台说,阿谦就要来了,他这两天有很多事情要做,恐怕没有时间看她。两人隔着窗子握着手默然相对良久,最后想起他要面对的忙碌辛苦,洛妍才狠下决心抽手关上了窗子,轻声道:“你快回去休息一会儿。”
  澹台扬飞却半天才道:“洛洛,不管以后你怎么想,对我来说,有今天晚上,就够我心满意足的活完这辈子了……”
  洛妍微微一怔,心里又是甜蜜又是忧伤,想说点什么,窗外只有低低的一声叹息,人影瞬息不见。
  洛妍回到床边坐下,恍恍惚惚的躺下。此后的时间里,她看一切事情都似乎都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她也能神情自若的起床,穿衣,梳妆,按部就班的去杜夫人那里请安,向高夫人告别,然后坐上马车,随后中饭、晚饭……但是,眼中所见,耳中所闻,似乎都发生在极远极远的地方,她甚至能听见自己说话时隐隐传来的回声。
  最初,除了天珠发现了一件不知何时多出来的袍子又赶紧悄悄收了起来,没有人觉得事情有什么两样。但洛妍却知道,这世上的一切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她好像突然活进了一个小小的世界里,这个世界只有她,而此外的一切,都是外面世界的事情,她可以看到听到,却完全无法触及她的内心。
  那天午睡,她是睁着眼睛度过的,夜里似乎也没有睡着多久,但到了第二天早上,在镜子里看见自己嫣红的双颊和明亮的眼睛时,她突然觉得自己大概可以不吃不睡却神采奕奕的活上很久……有个名字已被她深深的藏在心里,一个人慢慢品尝,那就是她的食物与睡眠。
  到了第三天的上午,连神经最粗的青青也觉得洛妍有些不对头了:她总是一个人发呆,默默的微笑,眼睛里闪烁着明亮夺目的神采,经常去书房坐着,却不看书也不写字,只对着新得的几只笔出神……她把天珠拉到一边悄悄问:“我怎么觉得公主这样,让我害怕呢?好像和以前什么时候也有过这么一次。”
  天珠叹了口气道:“别胡思乱想,公主是想着能回大燕了,高兴呢。”那件袍子她仔细看过了,是男人的袍子,而且是大燕的样式,用脚趾头她也能猜出是谁的,公主小时候就经常和他与三殿下半夜跑出去疯,可现在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至于公主这样子,三年前不就有过一回么,从醉仙楼回来的那一次……还好,这次是他,他对公主从小就好得不像话,绝不会伤了公主的心。
  可是,可是如果这一切三年前就发生,那该多好!她们就不用莫名其妙的在这个地方过上那么憋屈的三年,梅子也就不会无缘无故的失踪……天珠只觉得心里莫名忧伤。
  青青虽然还有几分蹊跷,但很快就丢到了一边。小蒙却蹦蹦跳跳的跑了进来:“公主公主,袁敏儿那里又出新鲜事儿啦。”洛妍抬头望着她,神情恍惚的微笑,小蒙才道:“刚才我去院外面,才听说她昨天又不好了呢,请了好几拨大夫,可二爷还是没去看她!”洛妍点点头,继续转身看着窗外发呆。
  小蒙不由如泄气的皮球一般嘟嘟囔囔的走了。过不多久又重新冲了回来:“公主公主,二殿下到金陵了!”
  仿佛一根针头扎破了某层隔离的薄膜,洛妍“腾”的站了起来。
  小蒙高兴的上前,嘻嘻笑道:“雪明姐姐说,殿下最晚下午就会来杜府呢,让我们先好好给公主梳妆,总要精精神神去见殿下才好。”
  洛妍点头,二哥终于来了,不知道他的腿如今到底怎么样了,问过雪明胡缨,雪明却说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二殿下了,这次也是澹台直接调来跟着他快马南下的,胡缨却说二殿下身边的文大夫她曾见过,医术比自己高明十倍,想来二殿下一定能被治好。
  洛妍虽知她们多半是在安慰自己,却也无可奈何,如今听到很快能见到二哥本人了,一时激动一时忐忑,突然便想到,这两天他原是为二哥而忙,那么,今天说不定会和二哥一起来。
  这个念头一起,再也坐不住,一叠声的让人找衣服、梳头。李妈妈自然把她这几天的怪异处早看在眼里,却只以为是要回大燕了心情激动复杂,看她突然来了精神,心中也欢喜,立刻也张罗起来,顿时屋里便一片欢腾忙乱。
  洛妍挑了半天,却选了件白色素缎银丝掐口的箭袖,象牙白暗纹长裤,只在外面束了件窄窄的杏黄色比甲,头上也只挽了个半翻髻,插了一支简简单单的碧玉钗,李妈妈就点头叹道:“看着倒是又乖巧又清爽,只是素了些。”小蒙便道:“见二殿下倒不用太华丽,这样挺好。”
  刚刚坐定,正想着不知要等多久,雪明却笑着进来道:“公主赶紧到前面去,二殿下已经到了!”
  洛妍站起来便往外跑,天珠小蒙快步在后面追,雪明倒是轻轻松松的就跟在一边,洛妍心里一动,问她:“二哥怎么这么快?只有他一人来过么?”
  雪明道:“二殿下只去礼部递了个文书就直接来杜府,他自然不是一人来的。嗯,还有文大夫。”眼角瞥见洛妍神情不对,才笑道:“澹台将军大概是有事情,没有跟着过来。”
  洛妍只觉得心里一沉,要见到二哥的轻快心情都散掉了一半,他有什么事情这么忙?连陪二哥来看她都抽不出时间么?他难道是故意躲着自己?还是觉得没必要特意腾出时间来看她?
  胡思乱想中,突然听见身边雪明道了声“二爷好”,这才发现自己竟已快走到前院,杜宇辰却站在路口,一身石青色的长袍,脸上有几分苍白憔悴,看见她,只淡淡道:“夫人让我来陪你见客,她已经在前厅等你。”
  洛妍这两天全然没有想起那夜杜宇辰的一番醉话,此刻见了他本人,才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心虚,忙微笑行了个半礼:“劳烦夫人和二爷了。”
  杜宇辰看了她一眼,只觉她虽然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但三日未见,却显然是愈发的容光焕发了,忍不住心里自嘲:杜二郎,你当她也和你一样伤别离么?只怕是恨不得越早走越好!果然是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洛妍跟在杜宇辰身后一步,见他不紧不慢,心不在焉,却也无法着急,只能压住步子,却觉得手心慢慢濡湿起来。
  好容易转过回廊,来到厅前,突然听见里面一个醇厚的声音道:“大理的茶果然别有风味……”顿时再也忍不住,一步抢了进去,却见一个清瘦的熟悉身影落入眼帘,而最刺眼的是,他身下坐的分明就是一个轮椅!
  洛妍只觉眼眶一热,眼前一片模糊,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走到了那轮椅前面,伸手摸着那轮椅的扶手,不由就蹲了下来,恨不得放声痛哭,却不得不拼命忍住,把头埋进了袖子里。
  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傻丫头,伤心什么,二哥又不是不能走路了,只是这一路有点累,过两天就好了。”
  洛妍立刻抬起头来,惊喜道:“真的?”
  慕容谦微笑看着她,认真的点了点头,洛妍满脸都是眼泪,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在慕容谦眼里,眼前这张小花脸和小时候分明还是一模一样,忍不住眼睛微热,却加深了笑意道:“小花猫!”
  天珠忙过来搀起洛妍,又给了她一方帕子,洛妍脸不由发热:真的哭得脸都花了?忍不住嗔道:“还不是被二哥你吓的!”
  慕容谦点头,正色道:“自然都是我不对。”洛妍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由又笑了起来。忙转过身去把脸上擦了一把,轻轻碰了碰天珠:“还花吗?”天珠忙自己也擦了眼泪,仔细看了看,还好,今日洛妍脸上只涂了一层香脂,唇上略用了点胭脂,因此哭完脸上倒没有什么痕迹,便点点头:“不打紧,今天没用粉。”
  洛妍心里长出一口气,又有些庆幸,澹台扬飞没来也好,不然每次见他都是一副狼狈模样,那可太丢人。
  这才转过身,向杜夫人见了礼,又向慕容谦深深一福。慕容谦向杜夫人笑道:“我这妹妹幼稚任性,这三年烦劳夫人照顾,又帮她担了那虚名,本王不胜感激。”
  洛妍心里微微一动:原来这就用上那套“官方说法”了!这才有时间仔细打量二哥,只见他比三年前果然瘦了些,面孔越发白净,眉目也更显俊逸,气色倒还好,只是以前那股潇洒里带着的精悍之气已全然不见,那双和自己一样的凤眼此刻正盛满了亲切温和的笑意,似乎对杜夫人真有无限感激,心里忍不住又是伤感又是好笑:居然当着这么多人叫我小花猫,我看你这只二狐狸才是真正修成精了!
  却听杜夫人笑道:“殿下客气了,杜府哪里当得起?公主娇憨活泼,天生贵气,能在我们府里修行,真真是我们的福气。再说,这也是我们万岁交代下来的事情,只是幸不辱命罢了。只是……”她顿了顿才问道,“这次公主归国,日程上是如何安排的?好教我们也做个准备。”
  第三十九章嫣然玉人似旧识
  更新时间2011-3-1918:10:28字数:2085
  洛妍抬头看着慕容谦,心里忍不住有些微的紧张,听他笑道:“这事说来原该尽快,我这次来就是想与夫人商量,洛妍麻烦府上已久,我想明日便让她搬回大燕的使馆驻地,待向文帝陛下辞行后,就会择个最近的吉日离开金陵。”
  洛妍脸上不由自由便露出了笑容,却听慕容谦又道:“明晚本王还会在使馆设宴,请府上二位公子务必光临,也好让本王与洛妍略表一些谢意。”
  杜夫人一怔,料不到这个文质彬彬的邺王做起事来居然比那个杀气腾腾的将军还要干脆利落,转念一想,既然事情都已敲定,快刀斩乱麻,却也省得麻烦,嘴上自然道:“这也太仓促了些吧,我还真舍不得公主。”
  慕容谦笑得越发诚恳:“夫人对舍妹一片慈心,本王感激不尽,但父皇日夜都在盼着她归去,本王实在不敢拖延,若非如此,本王还想与二郎多亲近亲近,感谢他对舍妹的礼待。”
  洛妍心里不由替杜宇辰打了个寒战,杜夫人也微微变了脸色,只杜宇辰却只是脸色苍白的坐在那里出神,不知想着些什么。
  洛妍忙问道:“父皇身体可好?”
  慕容谦看了她一眼,才道:“除了想你,倒也没什么不好!”
  洛妍眼圈不由就红了:回想起来,那个大燕的父皇只有她这一个女儿,平日宠得什么似的,最好的东西从来都是她先挑过了,才轮到自己的哥哥和**嫔妃们,三年前那番所作所为,自然伤了他的心……
  慕容谦看着她的泪眼不由叹了口气,转了个话题:“听说你在杜府三年并没有出去逛过,不如过两日,你带我去金陵城里转两圈,咱们多买些特产,回去也是一份心意。”眼见洛妍脸色转哀为喜,忍不住心里又笑了句:“小花猫!”
  洛妍见他脸上神情古怪,顿时便猜到了他刚才却是看自己内疚难过,故意又逗她开心,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慕容谦不再理她,自和杜夫人说些冠冕堂皇的废话,洛妍这才注意到,他的轮椅之后站着的居然是一个年轻的女子,看上去大概二十余岁,略偏瘦高的个子,打扮低调,一张素净的脸,初一看时并不起眼,只觉五官虽然端正,但眼睛似乎略小了些,嘴又略大了些,下巴还略方了些,但不知为什么看了第一眼后,却忍不住会去看她第二眼,然后越看便越觉得她眉目温柔清淡,神情沉稳优雅,浑身散发出一种难描难画的韵味。
  洛妍心中惊艳,不禁上上下下看了个不停,那女子也看见了她的目光,却只是眼睛微眯,嘴角微扬,笑意温柔如水,却又醇美如酒,洛妍心里一声惊叹:“这才是传说中的第二眼尤物吧?二哥却是从哪里找来的,莫不是我未来的二嫂?”
  慕容谦眼角早把洛妍的神情收在眼底,目光往她脸上一扫,微微带了几分得意,洛妍心中越发好奇起来,也顾不得什么,乘他和杜夫人说话略歇,便问:“二哥,你后面那位姐姐,我怎么从未见过?”
  那女子落落大方走了过来,轻轻一福:“文清远见过公主。”慕容谦便淡然道:“清远是我的大夫,若不是她,我只怕现在还躺在床上。”
  这个大美女就是胡缨口中的那个疗伤圣手!洛妍心中越发惊叹,忙起身还礼,认认真真道:“文大夫,谢谢你。”
  文清远也不扭捏,依然只是一笑便走回到轮椅后面,洛妍目光停在她身上,只觉得她身上有种极为熟悉的感觉,想了半日才想起来,她似乎很像自己原来认识的一个医科女博士,表面上极为温柔沉静,实际上意志坚定、骄傲洒脱,是她最佩服的人之一。难道这竟是天才女医生们的共通品质?
  正想得入神,却听慕容谦道:“洛洛,你觉得如何?”
  洛妍一怔,瞪大眼睛看着他,慕容谦微微摇头,叹道:“刚才杜夫人提到,杜府那位姓袁的奶奶竟是很不好,想请清远帮着看看。”
  袁敏儿很不好?对喔,好像是有谁也提过这么一句,袁敏儿也就算了,可她肚里还有个娃儿……洛妍忙向文清远道:“清远姐姐,我知道你刚到金陵一定很累,不过若是可以的话,能不能麻烦你去看一眼,她怀孕刚刚三个多月,正是要紧的时候。”话音未落,就觉得侧面的杜宇辰投来了一道极为古怪的目光,似惊似喜似忧似怒,待她去看时,他却撇过了头去。
  文清远微笑道:“这几天我都是坐船,倒不累,不如现在就过去看看吧。”
  杜宇辰站了起来,向慕容谦行了一礼:“多谢王爷和公主,在下这就带文大夫过去,请恕失陪。”慕容谦冷冷的看着他,点头道:“这是公主的意思,你不必跟我客气!”
  杜宇辰沉默的向洛妍施了一礼,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和郑妈妈、红樱一道带着文清远往后院而去。慕容谦看了看洛妍,只见她的脸上只是微有些困惑,心中的怒气这才散了些:洛洛都不介意,自己又有什么好介意的。看来洛洛对这个杜二郎本心里真的无甚情义,却可怜被害得……心底对那人不由更是增添了几分深深的愤怒。
  洛妍见文清远走了,便开始对慕容谦捉狭的笑:“二哥,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给我找个二嫂?”
  慕容谦淡淡道:“如今我这个样子,怎么好耽误人家好女孩儿。”洛妍心里咯噔一下,再也不敢提这个话题,只好讪讪的低了头。好在杜夫人和慕容谦却都是交际应酬的高手,笑语风生,毫不冷场。
  一时,杜夫人又把三郎浩辰叫了出来见客。浩辰自见过澹台扬飞,心里一直很有些仰慕,听说大燕又来了亲王,忙收拾得精神抖擞的出来了。却见是一位斯文清俊男子,还坐在轮椅上,看上去只怕比二郎还文弱些,不由有些失望。待见他言谈风趣、气度高华,这才转了念头,却仍是忍不住问:“那位澹台将军为何今日没来。”一语未了,洛妍的一颗心先扑通扑通乱跳起来,低下头只装作喝茶。
  第四十章心非石木岂无感
  更新时间2011-3-209:43:00字数:3132
  慕容谦微微一怔,打量了浩辰一眼,只见他身材高大,眉目开朗,眼睛里的热切神情,却与那些崇拜澹台扬飞的大燕少年并无二致,这才微笑道:“能者多劳,我今日刚到,人又疏懒,所有使馆整理、人员派备、礼仪打点,都是澹台将军的事情,忙得正不可开交。明日三公子去我们那里赴宴,自然见得到他。”
  洛妍觉得又是有些心疼,又有些甜蜜,又担心他这几天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样睡不好吃不下的……手里拨着茶叶,一颗心早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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