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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蛊江山

_37 蓝云舒(当代)
  突然间,似乎有雨水滴落了下来,她本能地张开嘴,温热的水一部分被咽了下去,另一部分则顺着干裂的嘴唇落在了她下巴和衣服上。
  知觉似乎在以极慢的速度回到身体里面,似乎有人在给她嘴里喂着点什么苦苦的东西,然后又是两口水下去,这才把她放了下来。
  “怎么样?”不远的地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可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是谁。
  “现在还很难说,公主应该已经昏迷很久了,这种高烧昏迷很是危险,必须妥善诊治。”这个声音是她没有听过的,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味道。
  “你就直接说,公主有没有性命之忧吧。”熟悉的声音有些不耐烦。
  “这个,目前应该不会,但这里太过阴寒,公主这样高烧不退下去,就算逃得性命,也可能会引发其他病症……”
  “那你还不赶紧治?决不能让公主出意外!不过……这地牢么,还不能让她出去,你尽管想办法尽量治,别的事情不用管了。”
  “下官……明白。”
  “去开方去吧!”
  “是。”
  有脚步声渐渐走远,然后,那熟悉的声音发出一声低低的感叹,“公主啊,您一直都是最有眼色的孩子,这一次也是,您还真是会挑时候病,倒是省得我再弄一番手脚。”
  慢慢的,洛妍的脑子里出现了一张白白胖胖的面孔,和这声音对上了号,德胜?怎么会是德胜?
  外面有匆匆的脚步声走近,“公公,不好了!”
  “出去说!”
  响起了关门的声音,对话声变得很遥远,但在这个静静地方,却还是清清楚楚得传到了洛妍的耳朵里。“千骑营今天早上拔营从东直门出去了,据说是澹台扬飞和邺王殿下带着去雪地拉练。”
  “澹台扬飞?他好打的胆子!从东门出……是去辽东营,那边怎么样?”
  扬飞……扬飞怎么了?二哥怎么了?越来越多的意识挣扎着浮出水面,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转动起来。
  陌生的尖细声音有些迟疑,“一直没有办法得手,辽东营自己建的营房,自己打水运粮,根本安插不进人,也没有办法在饮食上动手脚。还有就是,今天天刚亮,京城里所有京报栏上都……”
  “都怎么了?”
  “都出现了四个血红的字‘千古奇冤’,加上官坊的那把大火……不知道消息为什么传得特别快,现在好像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外面的说法很不好,说是公主蒙冤,天神震怒。”
  “哼,情报局好快的动作,全京城的京报栏,你们居然都没发现?”德胜的声音变得有些恼怒。
  另一个声音在急促地分辩:“属下们明明注意了情报局的人手,可这几个字出现得十分突然,我们现在还在查。公公,那我们准备的告示,还让宗正府盖章后贴出去吗?”
  德胜的声音更恼怒了几分,“现在还怎么贴!好告诉这些人,千古奇冤是什么冤吗?有这个功夫,你们还不如好好查查那把火是怎么回事。”
  “启禀公公,已经查清楚了,应该是一个叫姚初凡的公主府府官,他先是主动配合我们去印报纸,但现在公主府的文吏官员里,就他一个人不见了,估计已经死在火海里。而且刚刚查出来,昨天死掉的公主身边的女官,是他的娘子,两人刚刚成亲几个月。”
  “混账!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才查出来,你们怎么会让他去?一群废物!你知不知道,这把火,烧死了我们多少人……”
  德胜的声音越来越大,但洛妍的全部心神却落在了“姚初凡”这个名字上,他的新婚妻子……青青。这个名字像魔咒一般击溃了洛妍脑海里所有的迷雾,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脑海裂开:青青死了,姚初凡也死了?他们居然都死了,而她还活着……
  门外的声音慢慢小了下去,突然变成了一声冷笑,“还好,我们还有底牌。你再去找一个太医来给公主看病,也要和刚才这个一样,跟邺王、兴王有私下联系的,让他看看公主是怎么高烧昏迷的,在这个地牢里撑不撑得下去!”
  德胜的语气里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东西,一种冰冷的恐惧慢慢压倒了那种简直让人无法呼吸的悲伤:他想要干什么?
  “皇上那边呢?梅相他们都在要求见皇上。”
  “兴王倒是好算计,自己不敢进宫,就撺掇着这些老家伙们来。不过皇上不用我们管,丽妃娘娘既然今天能让皇上不去上朝,这几天也不会让皇上见任何人。哼,所以,现在,他们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了,所有宫门、城门,都按我的布置安排下去,不能有任何疏漏。”
  “他们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了”,他们是谁?二哥、三哥,还有他。对了,刚才德胜说道他和二哥带着千骑营去了辽东营,而且他们很快就会知道我在生病,撑不下去!
  德胜,他想做的是……是逼他们造反!而自己就是他手里的诱饵。
  冷汗从背上慢慢冒了出来,洛妍用力睁开眼睛,看见了熟悉的地牢的三面石墙。昏迷前,她就是被人送到这里,然后她慢慢意识到自己不是做梦,青青是真的死了。这里冷得要命,她却觉得心里像有火在烧一样,不知怎么的,就失去了知觉。现在,牢里的一切和昏迷前并没有区别,刚才明明有人喂了她水,此刻却看不到水杯。
  现在,是什么时候?对了“昨天死掉的女官”,那么,今天是十二月二十,永年三十二年各衙门封印的日子。梅相还在求见皇上,那么就不会太晚……
  洛妍慢慢握紧了拳头:我要冷静下来,冷静下来,一定要想办法……不能让他们落入德胜的圈套里,不能让他们造反,不能让他们出事,我一定会有办法的!
  刚才听到的“千古奇冤”四个字突然跳入脑海,尽管在这样的焦虑中,洛妍也忍不住微笑起来,写字的不是情报局,而是她的报童们——就在上一次她给大家发棉衣时,正好心有所感,就跟他们讲了窦娥冤的故事,还特意教了他们这个词:“千古奇冤”。这些孩子都不怕吃苦,送报的时候四更起床,上午就能把报纸送遍京城,他们人小不显眼,天亮前在报栏上写点什么太容易了。
  连这些孩子都能想出这样的办法来,她难道还不如孩子们?然而晕眩中脑袋里那种要裂开般的痛苦总是一阵一阵地袭来,让她几乎没有办法真正地思考。她要好起来,首先,她一定要好起来。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又有脚步声响起,洛妍忙闭上眼睛,铁门打开后,有两个人走了进来,听声音一个站在门边,另一个人则走上来给她诊脉——应该就是那个和哥哥们私下有交情的太医。
  赌了!洛妍睁开眼睛,目光清明地看向太医,眨了眨眼,然后又闭上了,声音嘶哑地呻吟了一声,“水……”
  “公主醒了?”是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但不是德胜,太医的声音在身边响起,“看样子还没有完全清醒,只是烧得在说胡话,不过公主的确要喝点水,而且不能是凉水……公公,您看?”
  “哼!”不耐烦的一声,脚步走了出去,洛妍睁开眼睛,低声道:“给我吃一点阿芙蓉膏。”——这是她知道的,最快捷的止痛药。
  太医明显的怔住了,因为最近皇帝的偏爱,太医们都对阿芙蓉膏颇有兴趣,他的药箱也的确带了一些,只是公主这是伤害高烧,也能吃阿芙蓉膏?
  看见洛妍坚定的眼神,太医微微点头。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不耐烦的声音再次响起,“水来了。”
  “多谢公公。”
  “这是什么?”
  “一种退烧的药,可以化在水里喝。”
  一阵窸窣的声音后,太医扶起洛妍,给她喝了约半杯苦涩的水,随后便收拾东西退了出去。
  地牢里恢复了死一般的安静。洛妍睁开眼睛,鸦片的味道还在嘴里盘旋,她苦笑起来:她跟鸦片,还真有缘分,跟这个地方,也很有缘分。好在这一次,倒是给她关在了第二间里,好歹没有让她躺在宇文兰珠躺着自缢过的那张床上。
  这些天发生的事情的碎片像走马灯一样在脑子里旋转,一切都是那样的荒谬,不合情理,但又那样熟悉,似曾相识。德胜是那样谨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疯到突然做出这种事情来?这样调动兵马的豪赌,这样直指人心的逼迫……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一闪而过,那是极其重要的东西,是解开一切不合理事情的钥匙,可她却总是抓不住它。
  没过太久时间,有人进来给她灌了一碗苦苦的药汁,晕眩中洛妍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努力咽下没一滴药,并不断告诉自己:这是世界上最好的药,只要喝了就一定能好!
  不知道是鸦片镇定神经还是自我催眠的作用,洛妍觉得,头疼的感觉真的在慢慢减退,眼皮也变得越来越重。
  恍恍惚惚中,她似乎又回到了报社,回到了她第一次独立采访名人的那一天,对方是国内最强大的电脑公司的创办者,正面临退休,关于谁会接手这个电脑巨头,业内吵得天翻地覆。
  她自然有些紧张,出发前拿着采访提纲找到原来带过自己的老记者周主任。周主任笑嘻嘻看了一遍,提笔就划掉了第一个:“小骆啊,记住,你可以一开口就问刘总,你有没有贪污过,却绝不要一开口就问这个问题,因为这是他最痛恨的问题。”
  在梦中,洛妍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被划掉的那一行字,眼泪慢慢从她的眼角滑落下来。
  202破笼而出.
  睁开眼睛,依然事冰冷。黑暗、阴森森的地牢。洛妍无声轻叹了口气,出来没有哪一刻,她像现在一样希望自己不过事在做梦,不过是做了一场漫长而荒唐的梦,睁开眼睛,依然是那光明温暖的二十一世纪,而她依然是个庸庸碌碌的小记者,而不是在这个该死的地方当着什么该死的公主,不曾有最好的伙伴在她眼前死去,不曾有千万人在她眼前变成坟茔……慢慢握紧的拳头里,手心的疼痛提醒她,这是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奢望,而她又该怎样才能拯救她最爱的那些人,拯救那成千上万个同样无辜的年轻士兵?不!她一定能做到,这是她承受这一切痛苦的意义所在,是她的使命,是她无可逃避的责任,也是她赎罪的唯一机会。
  洛妍慢慢的坐了起来,头还是晕晕沉沉的,但比睡着前已经好多了,她试着下地,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整个身体似乎在发飘,不过站了一会儿,也就好了可不少。借着走廊里透进来的光亮中,她看见桌子上有个瓷杯子——大概是刚才忘记收走的,她的眼睛不由一亮。
  “咣”的清脆的一声在地牢里回响,洛妍听见隔壁的牢门打开的声音,然后事急冲冲的脚步声。
  “怎么回事?”一个太监服色的忍打开门锁走了进来,洛妍躺在床上,虚弱的支了支身子,又倒了下去:“水……”
  太监看了看地上的水杯碎片,皱起了眉头,“该死,忘记拿回去了!还要扫地!怎么又要喝水?”嘴里嘟嘟囔囔的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拿了一杯水过来,往桌子上一放:“喝吧。”
  洛妍颤抖着伸出手去,好不容易拿起杯子,手一抖,却差点又把杯子打翻了。太监脸色更难看了,“要不是徳公公,我才……”终于还是冷着脸走了过来,一只手粗鲁的拎起洛妍,一只手把杯子往她嘴边一放:“喝。”
  洛妍低头一看,惊叫了一声,“虫子!”太监一愣,忙低头来看,只觉得脖子侧面突然一阵热辣辣的痛,随即水花扑面而来,迷住了他的眼睛。本能让他立刻退了两步,两把抹干净了脸上的热水,看见洛妍已经缩在了床上离他最远的角落里。他愤怒的向前迈了一步,刚刚举起手,却觉得眼前发花,脚下发软,突然就倒了下去。
  洛妍的双手都在剧烈的颤抖:她亲手杀人了!辛亏在杯子的碎片里,她一下就找到了刀锋般锋利的小小一片,幸亏这个太监忙着擦眼睛里的水,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割破了颈动脉……死死咬住下唇,洛妍站了起来,刚刚迈过太监的尸体往外走,突然间,门口传来了“啪啪”的两声鼓掌,“公主果然好手段,好胆魄!”
  洛妍全身冰冷,只见铁门一开,门外走进来一个黑色的修长身影,洛妍呆呆的看着这个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出现在此时此地的人,突然觉得脑子有点发僵。
  “谷南将军?”
  身穿千牛卫服色的谷南微微一笑,优雅的行了一礼,“谷南参见公主。”随即感叹道,“真没想到,谷某能再次在这里领教公主的智计风采。这一次,公主不是一时冲动、后悔莫及,而是自己出手、破笼而出!”
  再次?一时冲动、后悔莫及?洛妍眯起了眼睛,突然想起这是自己跟宇文兰珠在地牢说过的话,还有她一直没有想明白的那件事情……她也微笑起来,“上次蒙将军雪中送炭,平安在此一并谢过了,不知道将军什么时候入了千牛卫?此次前来又有何见教?”
  谷南脸上露出了欣赏的笑容,“公主果然兰心慧质!谷某并非千牛卫,此次来是受兴王殿下所托,救公主出去。”
  洛妍困惑的皱起了眉头,“你为什么要救我?”
  谷南叹了口气,“谷某事东宫旧人,虽然临阵倒戈,皇上守信给了我个世袭的将军,但从此再无前途,若能为兴王立下此功……”
  “那你既然已经不领兵,又如何能把我救出皇宫?”
  “我上次奉太子之命进入地牢,恰好得倒一面宫中的督字令牌,凭此可以自由出入皇宫,此后一时忘记上交,没想到这次却派上用场。请公主换上包裹里千牛卫的衣服,待会儿我带公主从玄武门出去。”
  洛妍摇了摇头,“此事不妥,我穿上衣服也不会像千牛卫,这样出去,很容易露出马脚。”
  “公主不必担心,兴王殿下已经亲自带人埋伏在玄武门门口,一旦无法智取,便强攻玄武门,定会让公主脱险。”
  洛妍一怔,只觉得心情沉重,低头想了想,“我现在就换衣服,请你出去。”
  谷南把一个包裹放在地上,退了出去,里面事一件侍卫的外袍,洛妍往身上一套,不由叹了口气:大概已经事最小号了,但她穿上还是不伦不类,好容易挽好袖口,又在腰上叠了一层,外面再罩上披风,顺手把头发理成一个最简单的圆髻,戴上风帽。样子倒是勉强像样,可身体毕竟虚弱,就这样不大费力气的事情做完,背上已经全是汗水,手脚也都在发抖。
  推门慢慢的走了出去,谷南果然等在门外,看见她不由也摇头:这守卫得多瞎眼,才会觉得她事一个千牛卫士官!不过……“公主请。”
  洛妍低头看了看,“我的腰刀呢?”谷南不由一怔,他没有准备腰刀。洛妍皱起了眉头,“那把你的腰刀给我,等下我总要有防身的东西。”
  谷南想了一想,解下腰刀睇到洛妍手里,随即在前面带路,一路出了地牢。
  两人出了院门,谷南正要往北走,突然觉得背后一阵凉意,洛妍已经拔刀指住了他的后心,冷冷的道:“告诉我,皇上现在在哪里?”
  谷南一惊,忙道:“公主此言何意?”
  “谷将军不用演戏了,现在就告诉我,,皇上到底在哪里?”
  谷南叹了口气,“公主,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可惜,聪明人往往活不长。”
  洛妍心里一冷,咬牙身上用力便刺,但谷南的工作更快,一个箭步蹿了出去,反身一脚,洛妍手里的刀顿时飞了出去。
  谷南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笑吟吟的走了过来,“我不明白,你实在恩么看破我的?”
  洛妍摇头叹息了一声,“我不是看破了你,事看破了所有的事情,其实,我应该子环节杀了你,怎么会蠢到问你皇上在哪里?你这种微不足道的小角色,怎么可能知道皇上在哪里?”
  谷南神态潇洒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怒色,“你不用激我,皇上就在乾清宫,只是你却永远也休想见到皇上了!”
  洛妍一颗心早已经沉了下去,他说的大概是事实,这样一个有心计有功夫的人,自己刚才的犹豫已经失去了对付他的唯一机会……不,不对,一定会有转机,她绝不可能死在这种人手里。
  她镇定的仰头微笑,“平安低估将军了,实在抱歉,谷将军,我还是不明白,我三哥不是轻信的人,怎么会相信你?”
  谷南看见她平静的脸,微微一愣才道,“大概是因为他相信,世界上所有见识过您风采的男人,都会想澹台将军一样迷恋您。我告诉他,我之所以私下送您衣服食水,只是因为我希望能够亲手帮您做一点事情。”
  洛妍苦笑起来,突然道:“谷南敬军,你想过没有今夜滞后,你的下场事什么?无论以后哪位新皇登基,以你的所作所为,谁能容你?”
  谷南看着她,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怅然的神色,“兴王殿下其实并没有错,公主是我见过的最聪慧的女子,到此时此刻还能以言辞攻心。其实我并没有说谎,若换一个身份一个处境,我绝对舍不得让公主送死,只可惜,我没有别的选择,就好像公主你现在,也没有选择。”
  洛妍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谷将军,你错了!”
  谷南看着她灿烂明媚的笑容,呆了一下,然后,谈感觉自己肩膀被拍了一下,一个沉稳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谷将军,你的确没有选择了,不过她有。”
  这是谷南一生里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
  扔开谷南,澹台扬飞一步跨了过来,张开双臂紧紧的把洛妍搂在了怀里,洛妍抱住他,闭上双眼,只觉得全身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不不是去了辽东营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澹台从胸腔里发出一声叹息,“你在这里啊,洛洛,我怎么可能离开?千骑营里,又不是第一次有人扮成我了。阿峻根本就没有相信过这个家伙,只是利用他来开路而已,我事跟在他后面进来的,不过从这个院子到东华门,一路上还有不少暗桩,我只能先打扫干净再说。”
  “东华门?”
  “对,东华门守备弱,等一下,阿峻会安排人在玄武门佯攻,真正的大队人马等在东华门接应我们,然后直接从朝阳门出城,城门那边已经安排好了,阿谦分了五千骑兵守在东直门外,真正行动之后,大部分骑兵也会直扑朝阳门,然后我们直接去辽东!”
  “不,不能这样做。”洛妍抬起头,“我们不能去东华门,你带我去乾清宫,我要见皇上!”
  澹台楞了一下,“你放心,不会出任何差错的。洛洛你相信我,有一万骑兵在手,我会不会让天下任何人伤到你们。皇上现在有点糊涂了,你见他也没有用。”
  洛妍苦涩的笑了一下,“是的,他糊涂了,但是我见他有用,我有十二分的把握说服他。扬飞你听我说,我们出去又能怎么样,我们到了辽东又能怎么样?这一路上,你的手上还要沾上多少大燕儿郎的鲜血?滞后还要和自己人打多少仗?我不想再看见死人了,而且我能够让今天晚上不用死那么多人。你答应过我的,不管怎么样,你都会相信我,现在你就信我一次,带我去乾清宫,我会让皇帝清醒过来,我能够扭转局面!”
  澹台凝视着她,脸上闪过挣扎的神色,“洛洛……”洛妍祈求的看着他,“你相信我,我不会有事的,可是如果你不让我去,我这一生,都不会原谅自己。”
  澹台闭上眼睛,深深的叹了口气,“好,我带你去。”然后睁开双眼,宠溺的望着洛妍,“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
  203巅峰对决.
  偌大的乾清宫里,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人影。永年坐在西暖阁外面的软塌上,放下手里的书,听着外面的风声,出了一会儿神。明明所有的烛台都已经点燃,地龙也已经烧到最热,他却依然觉得有点冷。摇动的烛台照在他的脸上,看得出他双颊微陷,明显瘦了一圈,只是眼睛依然极亮。
  丽妃放下手里的小肚兜,笑吟吟的走了过去,“皇上……”挨着他坐了下来。
  永年回过神来,伸手揽住她,看了她一会儿,慢慢笑傲了起来,一只手习惯性的伸到了她的肚皮上,“怎么样,他又踢你没有?”
  丽妃嫣然一笑,“这两天好多了呢,天天踢我,我也再不做噩梦了。”丽妃看着她的肚子,脸色变得有点阴沉,丽妃忙笑道:“皇上,我看你精神越发好了。”永年点了点头,又发了一会儿呆,心情突然焦躁起来,只觉得此时一定要做点什么,拉着丽妃的手便伸入了自己的衣襟。
  丽妃一怔,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手灵巧的滑了下去,永年的呼吸变得急促,脸上泛出红潮,喘息了几声,却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丽妃吓了一跳,忙站起来从桌上拿起小盒的阿芙蓉膏,急忙忙用小勺挑了一小点,送到永年嘴里,又用开水送下。
  永年捂着胸口,明显有些喘不上气,丽妃在他背后轻轻给他顺气,良久良久,永年的脸色才慢慢恢复了正常,却皱起了眉头,“朕记得今天已经吃过一次了,这几天怎么天天都要吃两次?”丽妃笑道,“事妾不好,妾中午给您吃的少了一些,今儿天气又格外冷一些。”
  永年的脸色这才慢慢平了。外面的风中,似乎远远的有什么动静传来,他突然拉过丽妃,让她跪在了自己面前……德胜静静在的站在外面,听见里面含糊的动静,轻轻的出了口气,摇了摇头,转身向殿外走去。
  夜空中一篇寂静,前殿这一片一个人影也没有,德胜心神不定的向东边望了几眼,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惊肉跳,眉头不由紧紧的皱了起来,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乐祥匆匆跑上了乾清宫的白玉台阶,看见德胜,忙忙的赶了过来。德胜低声道,“怎么样?”
  乐祥忙道:“都按公公吩咐布置好了,刚刚东华门那边的暗桩没有按时回来,我已经把这边留下的一队派过去了,千牛卫也调了一队过去,只是这边就有些空虚,要不要再调一队过来?”
  德胜眯起了眼睛:“不用,有我呢!竟然事东华门……果然是兵不厌诈!北骁军也已经到了东边了吧?”
  “事,用宫里的信符和娘娘的信物调动的,应该已经到东边了,一旦东边朝阳门和东直门有任何动静,都可以派骑兵立刻感到纠缠,步兵再后继赶到。龙武军会断他们的后路,上次龙武军白跑一趟,没有捞到平叛救驾的功劳,正憋着一肚子火呢,我们这一次就是瓮中捉鳖!”乐祥似乎看见那些傲气的王爷公主变成阶下囚的样子,鼻孔都兴奋的张大了。
  “不能大意,宇文宽就是太过大意了,才会把自己的脑袋输了进去,别忘了,当初他可是三万对三千,结果一败涂地;如今我们五万对一万,胜算有多大还难说。可惜了,澹台扬飞,就是为了不让他卷进来,我们花了多少心血,想让他跟平安公主闹开,这样他跟邺王兴王肯定也会掰了,没想到却一点用都没有,他,太可惜了……”一语未了,他的脸色突然变了,“谁?谁在那里?!”
  乐祥奇怪的转头看去,却见台阶外面的阴影中慢慢走过来一个人……不,是两个人的身影,但他一眼看过去,却只能看见那个身材高大的人,以及他受伤的弯刀,疏忽有种寒意从那雪亮的刀锋上直逼了过来,他毫不犹豫的扑了下去,身后只留下德胜的一句急喝,“别去!”
  但这一声对乐祥来说,显然已经太迟了,他从上而下,眨眼间就扑到了那两个身影面前,在他的眼里,那刀锋上的光芒突然诡异的闪了一闪,然后又回到了原本的位置。而他的身体依然按照原来的方向飞了出去,掠过两个人的身边,摔在了像雪地一般洁白的石板上。
  德胜微微闭了一下眼睛,“澹台将军,你的刀法又精进了。”
  “多谢徳公公夸奖。”澹台一手牵着洛妍,一手握着弯刀,一步步的走上台阶,刀锋甚至没有留下一滴鲜血。有一种气势在随着他的胶布一层层的拔高,德胜褪后一步,眼神冰冷,“澹台将军,你到这里来,当真以为自己事天下无敌了么?”
  “不,我在武学上的境界,如今还远远比不上公公。预知福祸的境界,我始终都达不到。”澹台脚步很慢,却没有停顿,“但是如果今夜动手,我一定能杀了你。武学的境界和杀人本事,本来就是两回事!”
  德胜又向后退了一步,笑了起来,慢慢的站直了身子,“可惜,你还有要保护的人。”他的身姿和眼神突然变得无比锐利,就像一柄慢慢出鞘的绝世宝剑。
  终于登上了最后一层台阶,澹台松开了手。洛妍却看着德胜笑了一笑,“徳公公,你不也一样吗?我之所以不逃出去,事一位内必须来挽回今夜的祸事,公公何等聪明之人,你扪心自问,你现在的所作所为,是会达成心愿,还是在酿下亡国大祸?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德胜突然觉得自己的腰有点直不起来了,他眼睁睁的看着洛妍胶布虚浮的走向乾清宫的殿门。身子微微动了一动,却不敢有任何动作,刚才她的话里有种他bugan细想的东西,而在他的对面,澹台扬飞静静的站在那里,气势已经到达了顶点。
  收拢住心神,他盯着对面的澹台扬飞,轻轻的叹了口气,“我记得,最早你的刀法,还是我教的。”
  澹台淡笑道:“我也记得,最早就是公公,在我眼前打开了武学真正的大门。所以今天,我只要你半条命,让你永远布恩那个再欺君,再为恶!”
  “欺君?为恶?原来……”德胜忍不住笑了起来,突然从腰中抽出了一把软剑,剑锋像游龙一样发出悦耳的轻鸣。
  这声音虽然细微,却让已经走到大殿门口的洛妍脚步顿了一顿呢,很想回头看一眼,终于还是继续往前走,她要相信他,至于德胜,他已经不在相信他自己了,又怎么可能击败别人?
  一边走,洛妍一边脱下了披风。解下外袍,随手丢到一边,等她走进大殿的前廊时,川的已经事家里的哪套石青色夹棉胡服,外面罩着银鼠的坎肩,袖子上还留着青青的血迹,但看起来似乎只是一个神色的花团。
  进了殿门,转向西边,迎面有宫女走了过来,洛妍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陛下歇息了吗?”宫女下意识的一边行礼一边答道:“陛下还在西暖阁,跟娘娘在一起。”
  “很好。你去帮我通传一声,就说我已经到了。”
  宫女不由自主按照她的吩咐向里走去,心里恍恍惚惚的觉得有些奇怪,公主不是被关起来了么?但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区别嘛,难道是已经放出了了,自己不知道而已?路上又遇见了两个宫女,都一脸惊诧看着洛妍神色淡漠的跟着前面的宫女走向西边,却不敢多说一个字。转眼已经走到了西暖阁门口,宫女低声道:“皇上,平安公主已经到了。”
  ,没等里面有任何回答,她身边微风扫过,平安公主竟然掀开帘子直接走了进去。只听见里面传来丽妃娘娘发出了一声被掐住脖子似的惊叫,一句公主淡淡的声音,“皇上好雅兴!”
  永年有些狼狈的推开了丽妃,掩上了衣服。丽妃指着洛妍道,“你。你怎么出来了?你怎么会在这里?”洛妍眼角都没瞥她一眼,只是看着永年一字字的问,“皇上,你想不想知道你为什么胸疼越来越频繁?你想不想知道您的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丽妃一跺脚,高声道:“来人啊!”洛妍却只是平静的接着道。“皇上你还记得吗?今年的万寿节我曾看着你差点落泪,因为那天,天师跟我说了一句预言,你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明明离开了地牢,却不逃出去,而要过来找您?”
  好几个太监和宫女一拥而入,丽妃指着洛妍厉声道,“把她抓住,拖出去!”
  “你们都给我滚出去!”永年突然开口大喝了一声。太监宫女们相视一眼,忙不迭的退了出去。
  看着洛妍苍白如雪的脸上那双亮的惊人的眼睛,永年缓缓的点了点头。“好,你说。”随即冷冷看了丽妃一眼,“你也出去!”
  丽妃惊呆了,声音里带上了哭音,“皇上,不能听平安公主胡说,她一定会污蔑妾身的。”
  洛妍转过头来,怜悯的看着她,“丽妃娘娘,你放心,像你这种蠢货,我根本不会浪费一点力气来污蔑你,你如果还想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就按皇上的意思做,请滚出去吧。”
  蠢货?丽妃想尖叫着扑上去,但洛妍的眼神让她有些不敢造次,她转头去看永年,却第一次在他眼里看见了厌恶之极的神色,这神色让她浑身冰冷,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
  洛妍摇了摇头,退后两步,坐进了一个高高的软椅里,“皇上,您想从什么地方听起?”
  第204章扭转乾坤
  “不如你先告诉朕,你是怎么过来的?”永年看着洛妍,神色复杂莫名。
  “不是您让谷南去救我出来的么?”看着永年,洛妍微笑起来,“谷南倒是想带我去重兵埋伏的玄武门,不过扬飞正好跟在他后面,所以,我让扬飞带我来了这里,您也知道,他对宫里的道路布置都是再熟悉不过的,现在,他就在外面和德公公聊天。”
  永年的身子不由坐直了,“是谁告诉你,谷南是朕派去的?”
  洛妍垂下眼睑,掩住了眼底的悲哀,“这件事情,还用谁来告诉我?我要是没有猜错,谷南只怕从进东宫的时候起,就是您的人吧?所以他才会在战场上那么干净利落的倒戈,所以能为了一个齐安杀掉所有高丽太监的皇上您,才能容忍这样一个叛徒逍遥自在活到今天。”
  永年神色微微有些变幻,看着洛妍的眼神越来越冷,“你还想说你知道了什么?”
  “我什么都知道了,皇上。我什么都知道了。我知道大哥是怎么一步步成为叛贼的,不过是郑庄公与共叔段的故事重演而已,先是被故意放任,让他自以为已经掌控天下,然后又被步步紧逼,让他觉得大势已去、大祸临头,最后您再轻轻的把他最爱的女人往二哥身边一推,加上还有宇文兰珠这样的女人帮忙,大哥除了谋逆,的确再没有别的路好走。”
  “荒谬!”永年的声音提高了两度。
  洛妍诚恳的点了点头,“是挺荒谬的,您一切明明都算得好好的,没想到突然却跑出来一个齐安,居然差点谋害了您,让您没有办法出面收服叛军,不得不躲入西山大营,好不容易一仗打完,您还急着回城扫清一切障碍呢,三哥却摧枯拉朽拿下了京城,控制了局势。您苦心谋划,差点搭上性命,才清理掉了一个野心勃勃的儿子,结果却是让另一个更强势的儿子成了您众望所归的接班人,真是情何以堪……”
  永年脸色铁青的打断了她:“大胆!平安,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跟朕胡说八道这些的吗?”
  洛妍也慢慢的坐直了起来,笑了起来,“在您看来,我当然是在胡说八道,您是最好的父亲,是天下慈父的表率,怎么会逼反自己的儿子?您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给大哥一个考验,大燕如此重要,当然只有考验过了,您才能把大燕放心的交给他。他之所以谋逆,不是因为您考验错了,而是因为他本来就狼心狗肺,才会通不过考验,自取灭亡!”
  “我也好,二哥也好,都是您这局考验里的棋子,您要让大哥野心膨胀,却不能真的撒手不管,总得有人跟他捣捣乱,做做对,不然,这天下岂不真的成了他的?就好像如今,刚才那个女人虽然蠢,但够胆大够心狠,您才会把她和她的家族捧得高高的,让她慢慢生出不该有的念头,这样才能成为一把合格的刀。”
  “其实这一次,又有什么不同?您明明知道三个最疼我,可偏偏就是要拿我的性命来考验三哥对您的忠诚,如今他也要反了,自然是因为丧心病狂,居然觉得妹妹的姓名比对父皇的忠诚还重要,这是何等的大逆不道!当然要让这样的逆子在天下人面前露出真面目,让天下人都知道,您的这个儿子,也不配当您的皇储。”
  “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您要怎么考验我们,都是天经地义,我们通不过考验,活该身败名裂。为了这样的考验,死几万士兵算什么?让大燕一次次元气大伤算什么?您的权威至高无上,所有人的姓名都比不过您脚下的尘土。您怎么会错?错的当然永远是我们!”
  永年看着眼睛越来越亮,说话越来越快的洛妍,想说什么,却发现无从说起。洛妍脸上露出了讽刺的微笑,放慢了声音,“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世上越是英明神武的皇帝,往往就会越恨自己的接班人,秦皇汉武唐太宗,谁没弄死、弄废过个把太子?他们自然觉得自己是为了江山社稷大义灭亲,反正他们的儿子多,废掉一个自然还有下一个。”
  不期然间,她脑海里又浮现出了被主任划掉的那个问题,“请问刘总,谁会是您的接班人?”——她真蠢啊!以前居然从来没有想到过,连一个企业强人,都痛恨被接班,何况是至高无上的皇帝?
  洛妍的笑容渐渐变得有些苦涩:“就像您,我们反了死了有什么要紧,您还有翔儿,等他长大了,正好可以当您的皇储,再者,不还有没出世的这个么?他们还小,还不会有野心,所以都是您的好儿子。您自然可以精心培养他们长大,让他们成为合您心意的皇子。”
  “最重要的是,这几个不合您心意的儿子,都是自己要反了的,您在史书上依然能落下一个‘慈’字,依然没有违背我们大燕圣皇的祖训。”
  永年冷笑了起来,“原来你就是这样想朕的,真是朕的好女儿。”
  洛妍摇了摇头,“您过奖了,我哪里算得上您的好女儿,当您需要安王和澹台扬飞的忠诚而给我指定驸马的时候,我居然不领情;当您费尽心机要离间我和驸马的关系时,我居然没让您如愿;当您安排了人带着我去奔赴死路时,我居然敢活着出来跟您胡说八道;当您要昭告天下,我是如何用巫蛊谋害您的妃子时,我居然让街头巷尾出现了神迹!您看,您疼我宠我这么多年,如今不过是拿刀想来砍掉我的脑袋,我居然敢不洗干净脖子等您来砍,不孝到我这个份上,真是罪该万死!”
  永年闭上眼睛,压下心头的烦躁,冷冷的道,“你说完没有?”
  “没有,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您,当年您的父皇是怎么考验您的,您又是怎么面对考验的?那个时候您想没想过哦,当您成为皇帝时居然会用更可怕的手段来考验您自己的孩子?还是说,当年您就是没有通过考验,所以打心底里就认为,我们也一定会做出您当年做过的事情?”
  “够了!”永年暴怒的大喝一声,胸口起伏,刺痛一阵阵传来。
  洛妍常常的叹息一声,“的确是够了,我已经说够了,您也已经做够了,现在就请您住手吧!”
  “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未可,四摘抱蔓归。章怀太子的这首诗您总听过的吧。武则天把自己四个儿子杀的杀,潴的逐,最后又怎么样?而您还不一样,您只要再摘下去,连抱蔓归都不可能做到,因为皇上,您没有时间了。”
  永年目光如箭的盯着洛妍,慢慢的变了脸色,“你是什么意思。”
  “就是您理解的那个意思。”洛妍迎着他的目光,指了指他的胸口,“那里面,作怪的不是旧伤。相信您也发现了,它的发作越来越频繁而您需要吃的阿芙蓉膏,大概也越来越多了吧?您可曾听说过,有什么旧伤可能会这样的发作?您难道自己没有感觉到,自己身体的状况在每况愈下?皇上,我现在就告诉您,在那里面作怪的,不是旧伤,而是无药可愈的恶疾。您已经没有下一个万寿节了!”
  有些事情,只要一旦揭开了面纱,就会变得清清楚楚。潜意识里,洛妍其实早就已经猜到永年得的是不治之症,所以,誓不为妾的文清远,才会笃定的把事情拖到来年夏天之后,因为她知道那时候一切就会迎刃而解;所以她才根本不反对永年用阿芙蓉膏来止疼,就像后世的医生不会反对癌症患者打吗啡一样!
  永年的脸色慢慢变得惨白,突然又涨得通红,眼睛里冒出了毫不掩饰的杀气,“你在诅咒朕!”
  洛妍悲哀的看着他,“我也一直希望我是想多了。早在今年的万寿节,我和两个天师一起坐车看寿台表演,我说下一个万寿节还要请他们一起来看热闹,两个天师却都低头不看我,当时我就被吓到了,逼着天师一定要答应,天师最后说,他怕是看不到这一天了。皇上,那天我看着您差点哭出来,就是因为这句话!”
  “您自己其实也是怀疑的吧,您为什么会杀掉那两个太医,是因为他们治不好您的伤痛,还是因为他们说出了什么您不爱听的话?您不能容忍的话?”
  永年眼神冰冷的看着她,冰冷的微笑。洛妍微微环顾,在不远处的案几上看见了一柄手持的镜子,大概是丽妃日常用的,心里一动,眼光回转,静静的看着永年,“皇上,您可以不相信我,不过,您最好相信您自己的眼睛。”
  指着那面镜子,洛妍看着永年的眼睛,轻轻的缓缓地道,“您现在就去照照那面镜子,看看您自己的脸,您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
  永年顺着她的手指看见了镜子,不由怔住了。落雁继续声音轻缓的道,“就算我会骗您,镜子总不会骗您。您是不是很久没有照过镜子,没有注意过自己的脸色了?想不想知道现在您到底是什么样子?您就去好好照一下吧。”
  洛妍低低的声音里似乎有一种蛊惑的力量,永年不由自主缓缓站了起来,走到了镜子面前,洛妍的声音越发的轻柔,“皇上,您也见过那种病入膏肓的人吧?你只要仔细看一看,看看自己和他们像不像酒醒了,看看自己脸上有没有血色,看看印堂和两颊有没有那种青色的死气,看看眼睛是不是发灰,那您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永年猛地拿起了镜子,蓦然看见了一张有些陌生的脸,惨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血色,在额头和脸颊上,赫然有着死气沉沉的阴影,眼睛里也满是绝望的灰暗黑沉……他像被蛇咬了般把镜子扔了出去。
  镜子落地的声音回响在房屋里,响得有些吓人,永年捂住了自己的脸,急促的喘息。那喘息声是如此绝望可怕,洛妍闭上了眼睛——她成功了!谁半夜三更的先被揭穿了藏在心里的秘密,然后又突然听说自己已经活不了多久,脸色都会变得像鬼一样,何况是一个本来就被病痛折磨着的病人!加上那几句类似于催眠的心理暗示,心防已破的永年自然会看到一张布满死亡阴影的脸。
  “是不是你做的?是不是你们做的?”永年转过头来,满脸狰狞。
  洛妍静静的看着他,“当然不是,我如果有这个本事,您可能把我关入地牢吗?皇上,这是命!”
  永年冷笑起来,眼神渐渐变得有些疯狂,洛妍轻声道,“您可能在想,既然您活不久了,我们给您陪葬也不错,不过您想过没有,陪葬之后呢?大燕如今动乱刚过,风雨飘摇。契丹已经虎视眈眈,再来一场翻天覆地的动乱,您是准备让谁来维系江山?是既无大燕的母族妻族扶持,也没有任何根基的七岁的翔儿,还是那个还不知道生出来是什么样子的婴儿?”
  “您觉得,在那种情况下,大燕还能撑多久?撑不撑的到您的皇陵泥土变干的时候?撑不撑得到您见到大燕列祖列宗的时候?您真的觉得,只要现在能痛快一时,当一个王国罪人也无所谓?陵墓不保,贻笑千年也无所谓?”
  “何况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说不定,今夜不是您挥泪灭亲,而是大燕的玄武门之变。上次那样的局面,大哥都能输那么惨,今天的您的优势真的有那么不可动摇?”
  “皇上,这次赌局只要赌下去,我们未必会赢,但您却是输定了。而现在您只要放手,至少可以安安稳稳的在皇位上坐到最后一刻,生荣死哀,陵墓永固!”
  永年脸色灰白的慢慢坐在桌前的圆凳上,眼里的疯狂之色渐渐退去,变成一片绝望的茫然,良久之后,他突然抬头看着洛妍,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
  洛妍叹了一口气,“皇上,您应该看得出来,这些事情二哥和三哥都不知道澹台扬飞也不知道,所以他们今夜才会拼命来救我。我也不会让他们知道,我不想害了他们。我今天来这里,只是想请您给他们一条活路,也给您自己一条退路。今天晚上我说过的所有的话,都不会告诉任何一个大燕人,都会带到坟墓里。只要您什么都不做,就依然是二哥三哥最崇敬的父皇,是大燕子民最爱戴的皇帝。”
  永年微微垂下眼睛,思量片刻,冷冷的开口,“朕,怎么能相信你?”
  “您只能相信我!您是怎么看待我对待我,我知道就够了,我一个人伤心就够了,我不想让二哥三哥也像我一样上新。何况无论如何,我的身上都流着您的血,您做的所有错事,都会变成我的债,我为什么要让别人知道我自己已经满身罪孽、负债累累?就像澹台扬飞,我宁愿他永远痛恨宇文兰珠,相信是宇文兰珠让大燕死去了那么多无辜的将士,让他双手沾满自己人的鲜血,我也不要让他知道,其实,这一切的背后,是我的亲生父亲……”
  洛妍声音终于微微发颤,再也说不下去。她的衣袖上还沾着从青青心头流出来的热血,杀死她的人,曾经被她深爱的父亲,此刻就坐在她的面前,而自己却只能替他把这样的罪恶掩藏下去!
  永年突然干涩的笑了一声,“满身罪孽、负债累累……难怪,难怪今天你说了这么多话,却再也没有叫过一句父皇。”
  “不过,今天晚上你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一派胡言!”永年提高了声音,“朕从来没有想过要逼反你的那些哥哥,都是他们自己和你一样不知感恩,胡思乱想!宗正寺那边的结果我已经知道了,是你身边的女官怀恨攀咬,朕本来想着过两天就放了你,你却自己胡思乱想跑出来了!”
  “不过,你今天已经来了,虽然说了这么多大逆不道的话,但看在你生病烧糊涂了的份上,朕也就不为难你了,现在朕就让德胜送你出去,告诉你的三哥,好好办差,不要再有任何轻举妄动!日后这大燕的江山,自然,是他的。”
  洛妍端端正正的跪了下来,“谢……父皇恩典。”
  听到洛妍的称呼,永年的脸上微微放松了表情,脸色阴霾的盯了她半响,才提高声音道:“德胜!宣德胜进来!”
  片刻后,门外传来有些踉跄的脚步声,德胜几乎是跌跌撞撞的走了进来,永年不由大吃了一惊,洛妍也紧紧地盯着他的右臂,肘部以下已经完全不见了,只是胡乱缠着布条——他们居然还是动手了?他居然把德胜的手砍下来一只,那他怎么样了?
  刚想冲出去,却突然在门帘下面,看见了一双熟悉的靴子,那双脚稳稳的站在门口,洛妍松了口气。
  “怎么回事?”永年声音严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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