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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蛊江山

_34 蓝云舒(当代)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穆婕妤恼怒更甚,那一天的事情她当然还记得,只是那时候,她怎么肯丢开皇上,到这位刚刚接手后宫的贵妃那里去?可就算她没去,这样的大事,她们竟然把她死死的瞒在了鼓里,让她在天下人面前出了这样一个大丑,那平安公主,明明这十来天来过两次乾清宫,竟然也没和她提一个字,枉她每次都赔尽小心……她一定就是成心的!
  德胜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娘娘明鉴,这件事情本来就是贵妃和公主悄悄安排的,说是结果没出来,绝对不能外传,奴才也是那天朝会之后被皇上问起,才知道有这么回事。您想,之前连皇上都不知道,奴才又上哪里知道去?”
  其实,他也不是不知道,只是当时以为不过是和后宫裁减开支一般的小打小闹,谁知道会被平安公主一个拍卖,一张榜单,便让此事天下皆闻。至于穆婕妤,她难道还指望那些眼睛都红了后宫妃子们主动跑过来通风报信?德胜瞟了一眼穆婕妤,心里暗暗叹气:当初看她能想出那样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又有赌命的狠劲,原本以为她是个聪敏决断的,莫不是高估了她?
  她们果然是成心的,穆婕妤咬着牙,狠狠的拧着手里的帕子,她们就是要让她成为一个大笑话,
  德胜忙开解道,“娘娘也莫要忧心,皇上清楚您不知道这个事情,决计不会怪您。”
  穆婕妤怔了一怔,低头思量半天,眼圈慢慢红了:“德公公,您难道以为我是怕皇上怪我?我只是觉得对不起皇上。我原本是个笨的,只知道要好好伺候皇上,自从皇上赏了我这个婕妤,我就日日不安,怕自己做错什么给皇上丢人,结果……这让我怎么还有脸去见皇上?”说着!眼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滚滚而下,当真如梨花带雨一般。
  德胜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还是这种表情比较适合她。还未开口,外面已经有人高声报:“皇上驾到。”
  随着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永年的身影出现在乾清宫小书房的门口。穆婕抒泪水越发止不住了,一面盈盈下福,一面扭过头不让皇帝看见她的脸。
  永年显然心情甚好,伸手抬起穆婕妤的下巴,“怎么好好的又伤心了?”
  穆婕妤只是垂泪不语,德胜本已退到门边,见此情形,忙低声道,“启禀陛下,婕妤是看见了新出的《京报》,自觉做事疏漏,心里难受。”
  永年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松开手,走到坐榻前拿起那《京报》翻了翻,笑道,“这事情是平安那丫头闹的,朕还说呢,前些日子她怎么老鬼头鬼脑的往宫里跑,原来人人都知道了,就瞒着朕一个,前日朕拿这个问她,她说什么是要给朕一个惊喜。你在乾清宫里天天伺候朕的,自然也被她瞒住了,这有什么值得伤心的?”
  穆婕妤低下头来擦了擦眼泪,勉强扬了扬嘴角,“原来是这样,妾见宫里姐妹人人都出了力,单落了我一个,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惹来大家嫌弃,又怕外面不知道的人,以为是我吝啬傲慢,又或者是恃宠生娇,不但我没脸,连皇上也是没脸的。一想到这些,妾就惶恐不安。”
  永年的眉头不由慢慢皱了起来,沉吟道,“你就别想那么多了,平安历来是小事上不留心的,大不了下次有这样的事情,朕让你拔个头筹如何?”
  “陛下说话可要算数”,穆婕妤眼中泪水未干,脸上已绽开了笑容。永年最爱她这样的表情,忍不住又用手托起她的下巴,笑道,“朕自然说话算数,只要你高兴就好。”
  “皇上……”穆婕妤娇嗔的扭过头去,永年大笑着一把将她拉到了怀里,在穆婕妤娇媚的半恼半羞中渐渐勾起了真火,德胜忙不迭的退了出去,群青绣没骨花鸟的门帘轻轻落下,遮住了。
  一直退到了第二道门外,依然隐隐听得见小书房里传出的细细的呻吟,德胜长出了一口气,忍不住摇了摇头:这位穆婕妤也许没有他想像的聪明,却懂得如何用最直接的方式去拿到她需要的东西。
  过了一刻多钟,屋里传出永年“来人”的声音,德胜出门向几个宫女使了个眼色,几人忙不迭捧了铜盆、毛巾等物进去,稍待片刻,他才弓着腰静静的走了进去。
  小书房的坐榻已经收拾得清清爽爽,永年坐在榻上,穆婕妤一脸嫣红的半跪着给他整理衣襟,看见德胜进来,永年淡淡的道,“你去吩咐一下,把景仁宫收拾出来吧。”
  德胜惊讶的抬头,皇上既然已经康复,自然不能让穆婕妤在乾清宫总是这样住下去,可给她安排的竟是景仁宫?离乾清宫最近,而且容贵妃死后一直空置的景仁宫?德胜的眼光不自觉的瞟向穆婕妤。
  只见她同样惊讶的抬起了头,先是不敢置信般的微微张开了嘴,随即眼睛里便闪现出慑人心魄的明艳光彩。
  洛妍十天后才知道穆婕妤搬入景仁宫的消息。
  仿佛是为了惩罚她前一段时间的懒散,最近这一个月,她忙得就如陀螺一般:拍卖会又做了两场,分别拍了各位宗室王爷、郡主、郡公等捐出的珍宝,以及大燕最富盛名的文人大家的墨宝。结果三哥亲手猎的一张白虎皮居然拍出了十二万两白银的天价——她也知道,那位盐商纯粹是为了拍三哥这监国亲王的马屁,但是……也太惊人了一点吧?要知道,贵妃那颗翡翠白菜能卖到十万,是因为那个叫贾成祥的托儿,要花钱报答自己和扬飞两次救他们全家的恩情!
  不过《京报》这种把商家与后宫嫔妃、王公贵族、文人大家放在同一个榜上相提并论、传之天下的做法,对这个时代的商人果然也具有同样的吸引力——就像后世的企业家们争先恐后的赈灾晚会上跟领导人们握个手、举着捐款数目的牌子露一脸一样。三场拍卖会下来,筹集的银两达到了二百三十万两!拿慕容峻的话说就是“够了够了,你再忙下去,要我做什么”。
  洛妍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三场拍卖不比以前,不可能事事都交给晏柏雄和姚初凡来安排,许多事情只能由她出面。好在结果比预料的还要好一些。此外,因为天珠和青青都早已经定在八月初九出嫁,总不好在安王别院出门,她又得立刻赶在八月初三这个黄道吉日搬家,住回已经修缮完毕的公主府。
  等到这一切忙完,洛妍整个瘦了一圈,不但澹台扬飞和李妈妈天天逼着她喝汤,慕容峻更是直接命令她闭门休息,不许再操心外面的事情。好在老天也做美,进了八月!竟是连下了几场大雨,旱情缓解,加上各地官府按户头免费发放冬小麦、大豆等秋冬作物的种子,又公布了今冬农户可以到官府除粮,来年收粮后照数补还的文告,农户有了指望,自然不愿出去乞讨,就是已经围聚在京城外的流民,也有人开始陆续返乡。
  不过,洛妍依然有些担心:历朝以来,但凡遇到大灾,朝廷并非无对策,难的是如何推行下去,再多的钱粮层层盘录下来,到农户手里,也是所剩无几。她把这忧心与澹台一说,澹台却道,“你没注意到此次发下去的文书么?除了阿峻的监国大印外,还有阿谦情报局的印章,就这两天,已经有京畿附近的县官因为贪墨,被情报局收押了。”洛妍忙招手叫进谷雨,“去通知晏府令,县官因贪墨赈灾钱粮被就地免官入狱的通报,一定要放在《京报》最显眼的位置”,
  澹台忍不住笑了起来,“都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我看你们兄妹三个齐心,大燕就再没有难事了。”
  此时,坐在长春宫里,听贵妃有些迟疑的说到穆婕妤已经搬入景仁宫的消息,洛妍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了澹台的这句话,深深的叹了口气:谁说大燕没有事情能难倒他们兄妹三个?至少,此刻,他们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母妃当年的住所,住进了另一个女人。
  想到郁闷处,洛妍只得随口换了个话题,“娘娘,今天引我进来的那个公公很是眼生,原来的朴公公呢?”
  段贵妃的脸色居然更踌躇了两分,“朴公公已经,被发落了。平安你大概不知道,他是高丽人……”
  高丽人?洛妍怔了一下,才想起齐安的事情,难道因为他,父皇居然把宫里几十个高丽来的太监都“发落”了?看着贵妃的脸色,洛妍知道自己猜对了。
  正无语中,院子里响起了欢快的声音:“娘娘,皇上往这边过来了!”
  第187章誓不为妾
  八月初八,因刚下过一场雨,傍晚的微风中已有了初秋的凉意,只是在公主府的上房里,气氛却在慢慢变得热烈起来。
  谷雨招呼着小丫头们一起动手,将西厢房里放着的一张圆炕桌抬到了西暖阁里,韵儿则在小厨房里忙碌,不多时便流水般上了一桌子的果子冷碟,黛兰在准备花签、殿子等玩物,小蒙却是去地窖里挑了一坛西域葡萄酒,又挑了两套定窑的刻花白瓷杯,用酒壶滤出酒来,一一斟满。
  洛妍笑盈盈坐在上首,拿垫子靠在壁上,对面是青青和天珠两个,被洛妍拘着一根手指头也不许动,谷雨也按着她们笑道,“明日以后,你们便是姚夫人,贺兰夫人,今儿让我们好好服侍两位一场,以后再想,也是不能了。”
  一时席面摆好,洛妍便道,“小蒙,你去跑一趟,把文大夫也叫来,正好凑一桌。”小蒙得令一声去了,不多久果然嘻嘻哈哈的把文清远拉了过来,洛妍忙起身让文清远在自己身边坐下,文清远笑道,“这样的热闹也不早点叫我”,谷雨、韵儿,小蒙、黛兰四个打横坐下。洛妍便举起酒杯,先对天珠、青青道了恭喜,两人都不是扭捏之人,知道今日之席本就是为了这个,也就站起来谢过,举杯就干了,众人陪了一杯,这才算正式开席。
  韵儿今日成心卖弄,冷盘里香甜的如雕花金祜、砌香葡萄、荔枝甘露,清爽的如青梅荷叶、姜丝梅果、香药甘草,下酒的如虾腊、肉腊、金山咸豉,摆了一桌子,更有一大碟鲜鱼脍,当真切得薄如片纸,配着姜丝紫苏芥子酱,味道鲜甜,入口即化。八个人一面品尝,一面便喝了几杯。
  小蒙又嫌干喝无趣,建议大家玩点什么。洛妍想了一想,酒令投壶她都是菜鸟一枚,便建议击鼓传花,只是被拿中的那人却不是喝酒,而是要回答上首之人的一个问题,若是不愿回答,便要做成对方要求的一件事情——古代版真心话大冒险是也。大家都觉得有趣,立刻就叫了一个小丫头过来背对大家击鼓又拿了一支绢花来。
  那小丫头也是会玩的,鼓点一时急一时缓,让众人又笑又忙着丢开那花,突然鼓点一停,恰恰传到了黛兰手里,黛兰上首坐的是小蒙,顿时得了意,拍手笑道,“如今我立时就要有两个姐夫了,黛兰妹妹倒不妨告诉我们,你中意的妹夫是哪一个?”黛兰愣了一下,脸微微发红,摇头笑道,“你这个促狭鬼,说吧,让我做一件什么事情。”一桌子人都笑了起来洛妍心里万分好奇:看样子,黛兰却像是有心上人了。
  小蒙眨着眼睛想了想道“黛兰妹妹就给我们跳支舞吧。”黛兰的脸顿时苦如黄瓜,想要求饶,谁肯依她?少不得硬着头皮站到屋子当中扭了几扭,虽然并不大像跳舞,但众人也是一番起哄,硬是让黛兰脸红过耳才罢。
  洛妍心里还在琢磨黛兰这妮子是看上了谁,手上略慢,鼓点停时,花恰好便传在了她的手里,洛妍顿时傻了眼,随即便用最无辜的眼神眼巴巴的看着谷雨,谷雨正喝酒,对上洛妍的眼神差点没喷出来,一阵狂咳之后才捂着胸口道:“公主殿下,您就跟我们说说,您是什么时候看上我们驸马爷的吧?”
  洛妍自然知道谷雨是随便问个问题好放她一马,可这个问题……她还真不能回答,只能摇头道,“你想让我做件什么事情?”
  一桌子人都惊异起来,谷雨更是睁大眼睛,眼珠转动,想了半天才道,“那我就讨公主一个恩典,以后我若是做错了什么事情,公主一定要原谅我一回。”洛妍立时松了口气,心道,这才是好丫头,赶紧便把花扔给了文清远,“一言为定”,
  转眼下一个便轮到了天珠,坐她上首的韵儿立刻把刚才谷雨的那个问题丢给了天珠,“姐姐什么时候看上我们姐夫的?”天珠摇了摇头,“我到现在都记不大清他的样子,只是既然是兴王殿下的意思,公主也不反对,我又有什么好挑剔的?”
  谷雨几个都笑了起来,洛妍心里却是一沉:她见天珠答应得痛快,以为她是乐意的,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难道自己竟是无意中乱点了鸳鸯谱?她心中有点乱,接下来几个就没大留意,直到那花传到了青青的手里,才打起精神来。
  青青拿着花,有些手足无措,天珠却笑了笑道,“你就跟我们说说,你最难忘的一件事情吧。”谷雨几个顿时“唉”了一声,好不失望,青青却如蒙大赦,想了一想,脸色慢慢凝重起来,“我最难忘的就是公主入城那一次,我没有拦住公主,又眼睁睁看着城门关了……我发誓,只要我活着就再也不会丢下公主,再也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众人面面相觑,洛妍笑道,“青青你个乌鸦嘴,不许你咒我,快把那杯酒给我喝了”,青青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一口便喝干了面前的酒,桌子上的气氛这才热闹起来。
  接下来这一通鼓,好巧不巧却又是传到了黛兰,小蒙笑得拍手打脚,换了个法子问,“黛兰妹妹,你心目中的妹夫,可是我们府里的。”黛兰气得要揪她耳朵,小蒙忙道,“我可还没让你做什么”,转了转眼珠道,“跳舞无趣,不如你出了这门,遇见第一个人,就对她大叫一声‘我喜欢你””
  黛兰瞪了小蒙半日,才恨恨的出去了,果然挑帘出去便大喊了一声“我喜欢你”,随即便响起了李妈妈的惊叫,“你这孩子,莫不是喝多了吧”,小蒙顿时笑得滚到了炕上,洛妍一面笑一面捶桌子,连文清远都捂着嘴倒在了靠垫上。等黛兰一脸通红的走进来,众人又是一通狂笑,黛兰便上去撕小蒙的嘴,“你莫落在我手里”。
  这通笑后,大家都有些累了,倒是吃了些东西消停了半日才重新开始传花,洛妍眼瞅着文清远,只想这花能到她手里才好,谷雨最是机灵,花到文清远那里就咳了一声,鼓声果然恰恰停住。这时大家都有些酒意了,洛妍便借着酒笑嘻嘻的把脸凑了过去,“清远,你倒说说看,我二哥有哪点不好?”
  文清远脸上的微笑慢慢收敛,淡淡的道,“邺王殿下自然没有什么不好,只是我,誓不为妾。”
  第188章今日盟约
  虽然已经按照皇上的吩咐,从里到外都极力收拾过,每到入夜,在这后宫中以风景秀美著称的景仁宫,却多少还有一种荒凉的感觉,毕竟这里只住了一个婕妤,按份位拨过来的宫人有些太少,而院子里的花木,有的因为常年没人打理,长得太茂,有的却是刚移进来的,看着太小。
  不过此刻,整个景仁宫里却洋溢着一种欢快的味道,连宫人走路的脚步声都透着一股子轻快:穆婕妤最近一直闹脾胃不和,因快过中秋,便一直忍着,好容易过了节,今儿早上太医来一请脉,竟是有喜了!
  对于已经五十五岁的永年来说,这自然是意外的大喜。从上午起各种赏赐就流水般的进了景仁宫,晋升穆婕妤为昭仪的旨意据说已经发到门下省。若是她成了昭仪,在宫里她便是仅次于贵妃和贤妃的娘娘了——这还是刚有喜,若是诞下皇子呢?这大燕的坤宁宫可还是空着呢,说不定啊……
  景仁宫的太监宫女顿时各个都觉得自己前途无量。
  不过此时此刻,整个宫里本该最高兴的那个人却有些不大开心了:皇上还没有来。
  穿着尚衣坊刚刚送来的月光霓裳裙穆婕妤坐在梳妆台前,怔怔的看着那面掐丝珐琅的玻璃镜,镜子里是一个比花朵还娇柔的美人儿,只是等的太久了,那唇上的胭脂被咬啊咬的便不见了踪影。
  她还记得,早上太医走了没多久,皇上就急匆匆的过来了一次,笑吟吟的说了一大篇,又摸着她还平坦的肚子说了好些傻话,不过她问皇上是喜欢公主还是皇子时,皇上沉吟了半天却说,“皇子我有四个了,公主却只有平安一个,若再来一个小平安,那就最好不过了!”
  呸!谁希望再生个平安公主!穆婕妤强忍着没做声,脑子不期然又浮现出平安公主那张骄傲的面孔——到现在为止,她还从来没有正眼看过自己一眼!自己想要的,当然是一个皇子,大燕的第五个皇子,皇子还这样精力充沛,她还有机会更进一步……
  下午皇上有事回了乾清宫,却打发了人来送了好几次东西。她原想着,皇上会过来用晚膳,然后留宿——她的身子自然是要紧的,可皇上知道,她还有多少种法子能让他快活。但晚膳的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了,皇上居然连一句话都没送过来。
  穆婕妤正第二百次不耐烦的咬了咬下唇,寝宫外面响起了小太监低低的声音:“娘娘……”
  是她派去打探皇上行踪的小胜子。
  “进来!”
  小胜子低眉顺眼的走了进来,“娘娘,奴才打听清楚了,皇上在长春宫。”
  穆婕妤手一抖,拿着的那根玉簪差点折成两段:皇上今天怎么会去那里?虽然这一个月来,皇上几次没在这边过夜,都是去了长春宫,但今天这个日子,皇上怎么会……
  小胜子原本就是乾清宫的奴才,最是机灵不过的,看见穆婕妤脸色不对,忙低声解释,“奴才听说皇上本来是准备过来的,恰好今天平安公主过来了,在长春宫跟贵妃娘娘一起晚膳,皇上听了就说他也去,吃了晚膳就说今天留宿长春宫了。”
  平安公主,又是平安公主,穆婕妤碎玉般牙齿咬得紧紧的。她当然不会忘记,皇上几次去长春宫都是跟平安公主有关,有两次也是这般她进来看贵妃,皇上便过去看她;还有一次是她的驸马第一次救四皇子武课,皇上也来了兴致,晚上要考那孩子!
  想着想着,穆婕妤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突然捂着肚子呻吟起来,“我、我难受得很……”
  小胜子脸色一变,眼珠转了一转忙道,“哎呀,娘娘你脸色这样不好,要立刻请太医才好。”穆婕妤仿佛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挥了挥手。小胜子忙跑了出去,几个宫女听得声响不对,忙一窝蜂的涌了进来,小心翼翼的扶着她躺到了床上。
  穆婕妤因等到此时也未用晚膳,胃里本来就难受,躺下之后,胃酸上涌,倒真的脸色苍白起来。
  大概过了一刻多钟,外面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穆婕妤略略动了动,把乌黑的头发散得更开了一些,越发衬出那张半点血色也无的白玉般的脸庞,却听外面小胜子的声音有些战战兢兢的:娘娘,德……德公公来了。
  穆婕妤一惊,差点坐了起来,顿了一顿才无力的抬手道,“请公公进来。”又让宫女扶她坐起,靠在了引枕上。
  只见德胜笑眯眯的走了进来,看见穆婕妤就行了个礼,“我刚才在花园里遇见了小胜子,这才知道娘娘身子不好,奴才有个偏方,专治娘娘的肠胃病,不过……”说着眼光一瞟,穆婕妤会意,挥手让众人退下,心里却十二分的纳闷:他这是唱的哪一出?
  在乾清宫呆了两个月,穆婕妤对德胜公公原来怀有的敬畏已经磨灭得差不多了,传说中相当与皇上一条右臂的这个德公公,看起来总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永年对他也从来没有什么特别的优待。她心里虽然知道自己不能得罪这个人,但不自觉的便不如开始时恭谨,“德公公,你有什么话直说吧。”
  德胜依然是笑眯眯的模样,“我记得,婕妤娘娘进攻只有三年多吧?”
  穆婕妤点了点头,自己十八岁进宫,进来就被分到了德妃的宫里,德妃的性子最是要强不容人,她虽然也伺候过几次皇上,却不敢有任何越矩,没在皇上那里落下任何印象,倒是赢得了德妃的信任,因此德妃临终前才会对她倾诉那样一番往事。
  事实上,她才是第一个知道德妃自尽了的人,不过在那血琳琳的现场,她却下定了决心去搏上一搏:德妃既然死了,她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在冷宫里度过一生。
  她不甘心,她这样的花容月貌,在后宫也是数得着的,她才二十一岁,一生还那么长……打入冷宫和死有什么太大区别?她为什么不赌上一把?
  没想到,老天终于开了眼,她赌对了,而且赢得了比她期待的还要多得多:皇上不但饶了她,而且留下她一个人伺候,那一个月,她花了多少心思,一点点的打动着养伤中的皇上,却又不让他真的尽兴,待到皇上伤好得差不多了,才使劲浑身解数让他舒爽了一回——后宫的女人虽然多,可谁向她之前就做了那么多的准备?果然,皇上在那之后就上了瘾般的迷恋上了她。那样冷肃威严的一个人,和她在一起,什么话不说,什么事不做?而现在,她又有了皇上的孩子!
  她要牢牢的抓住这一切,决不让任何人抢走!
  德胜静静的看着穆婕妤,这样的年轻美丽的面孔,这样渴望贪婪的眼神,他看得太多了,想到了以前那些事情,他笑得越发和蔼了,“所以,娘娘不知道的事情实在很多。”
  “德妃娘娘讲起吧,德妃娘娘刚进宫的时候,当时的容贵妃刚刚生了二皇子,身子不大好,常年休养,德妃性子爽快,皇上极是喜欢,曾经连着两个多月没有去过德承宫之外的地方。后来贵妃娘娘身子渐渐好了,皇上才来了这景仁宫两次。结果,德妃也是半夜说身子不好,把皇上叫了回去。皇上什么也没说,只是让太医给德妃开了最厉害的一种避子汤,德妃果然一生都没有怀上孩子。”
  穆婕妤的脸色已经变得真正的惨白一片。
  德胜看都没看她一眼,接着道:“后来过了几年,容贵妃没了,又有了一个淑妃,也是得宠无比,可是又一次她发现皇上宠幸了她的一个宫女,找了个借口就杖毙了她。皇上听说了这个事情,也什么都没说,只是让淑妃直接搬到了冷宫。”
  “皇上这个人啊,最恨女人算计他,最烦女人嫉妒不容人,穆婕妤时间长了就慢慢知道了,奴才今天言尽于此,您看还要不要叫太医?”
  穆婕妤全身都在发抖:她要叫太医,自然是因为后宫嫔妃除非皇上发话,不然叫太医进来看病都要经过实际执掌六宫的娘娘,也就是如今的段贵妃,她想着这样一来,皇上自然就知道她病了,自然就会过来,却没想到,只差一点点,她就会万劫不复!
  再也顾不得那么多,穆婕妤下床就跪倒在地上,“多谢德公公救命之恩。”
  德胜忙闪在一边,伸手扶起了她,“娘娘要折杀奴才了。”随即便诚恳的看着她道。“娘娘年轻,皇上的忌讳您不清楚,不访问奴才一声,日后丶富贵还长着呢。”
  穆婕妤定了定心神,坐了下来,半响抬头道。“德公公,您,您为何要帮我?”
  德胜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娘娘,奴才不是在帮您,奴才是在帮我自己。”看见穆婕妤露出了困惑的神色,德胜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决然之色,“奴才其实是个笨的,只知道服侍皇上,可是上一次……叛乱铲平,可皇上却依然伤重,我看到邺王、兴王、平安公主三个人一起过来给皇上磕头,不瞒娘娘,奴才突然想,他们这么年轻,若是换成他们的天下,这宫里哪里还容得下奴才?”
  “婕妤娘娘,您去乾清宫那天到底是为什么?恕奴才直言,您不过是为了活下去;如今心愿成真了,千万莫为了小事前功尽弃,以后你要有用得着奴才的地方,尽管开口,若是有了以后……只求您也让奴才可以活下去。”
  穆婕妤神色震动,慢慢站了起来,伸手拿过刚才把玩过的玉簪,“公公救命之恩,穆氏绝不敢忘,有穆氏一日,誓保德胜公公平安富贵,若违誓言,有如此簪!”双手用力,玉簪立时断成了两截。
  德胜脸色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摆手道:“德胜不过是个奴才,哪里当得起?娘娘您现在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儿,皇上又是个长情的,当年对容贵妃,这几年对段贵妃,都是恩宠不绝的,您只是莫犯了忌讳,富贵的日子且在后面呢。老奴就指望娘娘您的照应了。”
  穆婕妤微笑起来,想了想问道,“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公公,平安公主她,好像很不喜欢我,可有法子化解没有?”
  德胜皱眉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平安公主从小就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邺王殿下、兴王殿下都视她如珠如宝,有了这些人的宠爱,世上大概没有什么东西是她稀罕的。”
  “平安公主不喜欢娘娘,不是因为娘娘的原因,而是因为她太喜欢贵妃娘娘,两人就如母女一般。娘娘您再怎么做,也不可能越过贵妃去。奴才再说一句不知进退的话,如今娘娘住的这景阳宫,可是公主生母容贵妃住过的……”
  穆婕妤轻笑起来,“德公公,既然您把话都挑明了,如今却又何必拿这个搪塞我?平安公主的确只是公主,可您也说了,皇上最宠她,邺王、兴王都最疼她,贵妃视她如女,此次平叛、赈灾之后她在朝野都有了偌大的威望,她若不喜欢我,我就算有了皇儿,有什么日后可言?又如何能照应您?”
  德胜低头想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据奴才所知,平安公主和安王世子鹣鲽情深,不过安王妃对公主却不大满意,做过一些出格的事情,公主如今是安王府的门都不登的,若是婕妤能在这方面有所帮助,平安公主或许会对娘娘有所改观。”
  目送德公公的身影随着引路的宫灯渐渐没入黑夜,穆婕妤轻轻的舒了一口气。今天真的极险,不过,收获却也极大,这位德公公将来就是她最大的臂肋。至于平安公主,穆婕妤微笑着想,德胜今天的话倒是提醒她了,平安公主竟是那样关键的一个人物!
  只是眼下,想这些或许还太早。
  她如今要做的,是好好笼住皇上的心,生下一个健康的皇子,别的,她还有的是时间……老天爷让她大难不死,又有了这样的福分,总不是为了让她一辈子去讨好别人。
  “来人,”穆婕妤终于声音轻柔的开了口,“明天,请安王妃进宫一叙。”
  第189章后宫变数
  似乎是为了补偿夏天的干旱,永年三十二年的冬天,雪出奇的多。从十年初到腊八的两个月里,竟下了十场雪。都说瑞雪兆丰年,但雪多了自然也会成灾,至少西北那边,契丹人因为牛羊大批冻死,便有些蠢蠢欲动了。好在三年前那一仗,他们元气未复,西北都护府又应对得当,契丹人几次试探都没有占到便宜,至今不是些小打小闹的越境抢粮。
  饶是如此,在经过叛乱、旱灾和雪灾之后,这一年到了年底盘库,大燕的国库竟然还有六百万两白银,简直近乎奇迹——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奇迹里包含了兴王慕容峻和平安公主的多少心血,别的不说,光是数次赈灾募捐,《京报》募集以及自捐的善款就将近三百万,虽然还比不得飞公主当年一笔扔出四百多万两白银赈灾的传奇,却也庶几近之了。
  而在这重重危机都平安度过后,兴王慕容峻在朝廷上的威望早已超过当初的太子,鲜卑六部与武将自然不必说,就是原先心怀疑虑的文臣如每以则等,在观望中也渐渐变成了心悦诚服。
  橡胶朝野的平静无波,令人担忧的倒是皇帝的身体。大概是五月的重伤损了元气,自入冬后,皇帝称病不朝的时候就越来越多,胸口不时疼痛难忍,常常咳嗽气闷。同时,后宫穆氏的恩宠也令人咋舌:继从宝林擢为婕妤后,这三个月里又先是封为昭仪,随后又升为了丽妃,隐隐已是贵妃段氏之下的后宫第一人。
  因此,当终于重新组建的三万北骁军大元帅,落在了荆州兵马使穆剑雪身上时,这种破格提拔倒也也没有引起太多的惊异——穆剑雪,是如今丽妃娘娘的大哥。
  军中之人对此倒是更加不平一些,之前许多人都认定会是澹台杨飞担任此职,毕竟论战功论人望,穆剑雪实在无法与澹台杨飞相比。澹台自己对此倒是不大在意,虽然授了二品辅国将军的衔,他的实职依然是带领御林卫,只是近来并不负责宿卫之责,而是忙着训练新兵,平日都在西山大营那边,休沐才能回京。
  “我喜欢这差事,”澹台轻描淡写的道,“都说百炼成钢,看着那些士兵渐渐有了钢的样子,我倒觉得,比当个元帅有意思些。”
  洛研笑他,“怎么不去打铁?”心里却暗暗叹气:如果他不是自己的驸马,以此次的功劳,大概早就是一方大员了吧?
  可惜并不是人人都像澹台杨飞一样看得开,比如安王妃……
  想到今天多半还要见到这位满腹怨气的婆婆,洛研只能叹了口气,然后打起精神,将准备好的礼匣交给谷雨,吩咐道,“备车吧。”
  腊八,是丽妃娘娘的生辰,皇上的意思是要办得热闹些。洛研原是不必去凑这热闹,奈何这位丽妃娘娘这两个月来示好不断,洛研虽然看她不顺眼,心里却知道那些让自己不舒服的事情其实不能怪她,而后宫这种地方,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永年如今发病时倒是多半会住在景仁宫里,她总不能父皇都不去见了。
  但让洛研头疼的是:每次去景仁宫的经历,实在都谈不上愉快。大概因为伤痛反复发作,永年变得有些喜怒无常,看着他那张阴沉沉的脸,洛研只觉得充满了无力感,原本想建议让他召文清远来诊治的,但自打听他有一次一怒之下杀了两个太医,这个念头就偃旗息鼓了——父皇这是怎么了?脾气会暴虐到这样的程度?
  当然,比起父皇来,洛研更怕遇见安王妃。作为丽妃的亲姑姑,安王妃会出现在景仁宫当然不算奇怪的——奇怪的是,但凡父皇不在景仁宫,而丽妃打发人请她过去时,她总能遇见安王妃,然后就要面对那张比父皇更阴沉的脸,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虽然你害的我儿子没当上元帅,害得他跟我生分,我大人大量都不跟你计较了,你只要给我家添个嫡孙就成。洛研自觉已经是个心理承受能力还算可以的人,但每次过不了两刻钟,都只能落荒而逃……
  想到上次见面,安王妃那句意味深长的“公主不要忌医讳诊”,洛研只能接着叹气,她其实已经找文清远看过了,她的身体并无问题。只是小天师心远的话犹在耳边,未来的安王是云峰……那个孩子如今就在安王别院,经过文清远的调养,身子已经强壮多了,性子也变得活泼开朗,看到他的时候,洛研经常忍不住想:杨飞小时候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
  安王妃一定不会相信,她真的,很想很想有一个孩子……
  “公主,已经到了。”谷雨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打断了洛研的思绪。洛研深深的吸了口气,自觉脸色无异,才下了马车,早有暖轿等在玄武门门口。
  因日前刚下过雪,紫禁城里也是一片洁白,一眼望过去,那些重檐飞角的雄伟宫殿,在换上银色冬妆后越发显得安静辽远,抬轿的太监们齐整的脚步声回荡在静静的雪地上。
  轿子刚刚到了景仁宫,丽妃身边的大宫女寄梅就迎来出来,殷勤的笑道,“娘娘刚才还念叨公主呢,公主果然就到了。”洛研也笑盈盈的道,“下雪路上不好走,倒是来晚了些,倒让今儿的寿星念叨了。”
  寄梅笑道,“还不到午时,哪里晚了,只是娘娘好久没有见到公主,实在有些挂念。”跟在洛研身边的谷雨也笑着道,“公主也挂记丽妃娘娘,一早上就催着我们赶紧伺候梳妆,就怕来晚了。”
  几个人说笑着到了正殿,丽妃穆氏已站在门口,她如今已经有五个月的身子,身形略显丰腴,脸上却清丽如初,洛研忙抢上一步,拉住了她的手,“娘娘太见外了,外面冷得紧,快进屋吧。”宫女们忙拥簇着两人进了屋,又帮两人脱下外面的大衣裳。只见丽妃穿着杏红织锦泥金的大袖裳,里面是湘色缂丝小袄,下面的裙子隐隐有流光转动,竟是一条百鸟羽裙,黑压压的发髻上偏偏之簪了两朵刚开的梅花,越发称得她高贵娇美。
  丽妃也往洛研身上扫了一眼,发现她今天只是穿了素面的牙色翻领窄袖小袄,配一条樱草色黛色细纹的收口长裤,脚上一双驼色软底小靴,脸上不见脂粉,却显得眸清眉远,神采飞扬,自有一种别样风流。
  洛研一面让谷雨将那一匣东珠送到了寄梅手中,一面随口说了些应景的吉利话儿,两人一道走进了西殿,只见里面莺莺燕燕的坐了一屋子人,四十多位后宫嫔妃几乎悉数到齐,还有十几位与丽妃沾亲带故的外命妇,见洛研进来,众人纷纷起身笑着打了招呼。洛研忙微笑还礼,眼角却瞟到了正合贵妃、贤妃坐在一起的安王妃,打叠起精神,上前向三位问了安。
  贵妃和贤妃笑得都十分和悦,安王妃上下打量了她两眼,才点头淡淡的道,“公主来得倒是巧。”洛研自然知道她是说自己来得晚了,就要开宴才到,只能笑笑不语。
  不多时,东殿已经设好了宴席,众人说说笑笑的过去,只见并未如平日般各设案几,而是设了八张高足食案,类似于后世的八仙桌,上面已经摆好了各色果子冷碟,只听丽妃笑道,“今日蒙大家赏脸,我想着还是这样热热闹闹的好。”
  一时丽妃安席之后大家分头坐下,洛研自然坐了首桌,贵妃和贤妃坐在上面,丽妃对面相陪,洛研和安王妃在贵妃右手,对面是昭媛与昭仪。丽妃如今不能饮酒,亦不能久站,因此只受了第一杯的祝酒后就让着大家自便。
  各桌上的最先上的十道雕花蜜饯,十道时鲜果子,其中最惹眼的是一道香砌石榴,颗颗石榴子就如水晶红宝般堆在雪白的安窑连环福字荷叶大果碟上,取的正是多子多福的意思,这个季节尤其难得。安王妃回头便跟随身伺候的萧妈妈道,“你给公主多夹些这个”洛研手中的筷子顿时有些沉重,笑着谢过,只是那石榴籽咬在嘴里却只剩下了酸味。
  之后又是十道咸酸,十道脯腊,样样竟是按足了御宴大宴的规矩,也就比御宴的每样十二道少了两道,但精美珍奇犹有过之。洛研还好,满屋子嫔妃们脸色却渐渐酸了起来。贤妃就对着贵妃笑道,“今儿咱们真是借了穆妹妹的光,宫里这些年也没有整治过这么丰盛的宴席了。”
  贵妃微笑不语。丽妃眼波流传,笑道,“哪里呢,是妹妹借了各位姐妹的光,皇上说了,今年因为旱情,后宫削减开支了半年,如今终于顺顺利利到了年底,所以就拿我这个借口,要好好犒劳一下诸位姐妹。”
  贤妃抿嘴一笑,“妹妹莫哄我们了,说是开支减半,我却知道的,景仁宫这些日子的开支,比原先容妃娘娘在的时候还要多出五成呢……”眼光便不经意的往洛研这里看了一眼。丽妃微微红了脸,低头道,“这宫里荒废已久,重新收拾起来难免是要花销的。”说着也悄悄瞟了洛研一眼。
  因为近来见得多了,洛研对自己的父皇这栋这栋着火老房子的种种行为早已经免疫,只是话题既然涉及自己的母妃,心里不由暗暗恼火:你们自己争风吃醋去,拉上我母亲做什么?难道指望我出头为死去二十年的母亲吃这个飞醋?当下只做什么都没听见,抬头对贵妃笑道,“这装鹿脯的碟子倒是精巧,可是哥窑的?”
  安王妃却不咸不淡的道,“鹿脯也就罢了,那珑缠红枣生莲子,你倒是可以多吃些。”洛研顿时一口气有些接不上来,低头默默的喝了一口酒。
  贵妃忙笑道,“记得平安最爱吃姜梅,我尝着今儿的渍得不错,谷雨,还不替你家公主取一些?”谷雨笑着应了,布了几颗在洛研的碟里,洛研含了一颗,只觉得嘴里越发酸了。
  冷碟之后便是热腾腾的各色汤盏,鸳鸯炸肚、荔枝腰子等一对对的端了上来,洛研本来没大留意,却突然发现屋里已经鸦雀无声,连贵妃一贯清淡的脸上都露出了震惊的神情,这才觉得不对,见人人都盯着汤盏,心里一动,忙数了一遍,顿时也是一阵惊骇:桌子上面足足上了十四对汤盏:安制,皇上大宴为十五对,皇后为十四对。
  父皇这是……洛研忍不住看了丽妃一眼,她的眼中也有惊讶之色,随即脸上便是一片红晕。
  有了这样的意外,屋子里再也没有起先的欢声笑语,倒是十几个外命妇,脸上在震惊之余,倒多了几分兴奋,努力说笑着调节气氛,但嫔妃们自然个个都是满腹酸楚,也有开始算计的,人人食不知味的吃完了这顿宴席。
  因午后在景仁宫的小戏楼里有杂剧百戏的表演,待菜品撤去,众人便到了后殿,对着小戏楼的配殿里早已设好案几,待众人坐好,戏台上便开始表演,洛研从来不爱看戏,何况这连戏剧都算不上的早期歌舞杂烩?四下张望,只觉得这后殿虽然装饰也还华丽,但处处漆色暗淡,显然有些年久失修了……正坐得无聊,却听坐在身边的安王妃轻声道,“平安,你跟我来一下。”
  洛研吃了一惊,见安王妃已经起身走了,值得站起来跟在后面,谷雨也跟了过来。洛研心里琢磨,不知道婆婆大人又要想起哪一出:最近几次见面,她不是让自己去哪家观音庵求子,就是介绍某位妇科圣手,不过她深深的怀疑,安王妃并不是真的对抱孙子感兴趣,而是想不断提醒她,生不出孩子的女人应该自己羞愧而死……
  走在前面的安王妃轻车熟路的穿过配殿的侧门,径直到了主殿的西暖阁里,却见丽妃也坐在暖阁里的软榻上,看见两人,笑着起来让两人坐下。洛研记得此处是父皇来时召见自己的地方,想起上次见面时父皇的脸色,不由问道:“丽妃娘娘,父皇最近身体可好?”
  丽妃嫣然一笑,“皇上这几天吃了一种西域药,身子倒是大有起色。如今已经可以批阅奏章了。”
  洛研心里一松,“太好了!”又有些好奇,“不知是什么西域药?”
  丽妃想了一想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德胜公公找来的一个西域大夫开的,叫什么阿芙蓉膏,名字虽然好听,样子却是黑黑的一点也不起眼,效用倒是好用,皇上用了一点点,身子精神便都好多了。”
  阿芙蓉膏?洛研的脸色顿时变了。
  第190章忍无可忍
  阿芙蓉膏,洛妍当然记得这个名字,这正是当年方大娘给自己吃过的东西,也就是鸦片膏。父皇伤口疼精神差,而鸦片镇痛提神的作用超过任何药物,此时用起来自然感觉是好的,可这毕竟是毒品,一旦成瘾,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此处,她的脸色沉了下来,“我知道这种东西,难道大夫没有说过,这个阿芙蓉膏本有毒性,而且令人上瘾?久则伤身?”
  丽妃脸色微变,正色道,“皇上的确提醒过本宫,此物多则毒药,少则仙药,万万不可误食。不知道公主的上瘾伤身之说,又是从何而来?”
  洛妍沉吟片刻,依稀记得鸦片最早极其昂贵,到明朝之后才开始有皇家贵族吸食,此时大概还没有人因为鸦片上瘾,更谈不上伤身,自己该如何解释才能让人相信......
  “我是听天师说过,阿芙蓉膏来自一种罂粟花果实,那罂粟花极美,提炼的阿芙蓉膏初食令人飘飘欲仙,久之则上瘾伤身,正应了佛家红粉骷髅的意思。”
  丽妃不语,眼睛里却有一种怀疑的神色,半响才道,“公主的提醒,我会跟皇上和太医说。”
  洛妍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打定主意回去后要请教文清远,也得跟三哥提一提这个事。正出神间,听见安王妃的声音,“公主对这些奇奇怪怪的药倒是知道得多,只是上次我跟公主说的那位圣手刘,不知道公主可去看过没有?”
  洛妍心情顿时更低落了些,“王妃,您的好意平安心领了,不过我府上就住着一位名医,我也找她看过了,我的身子并无隐疾,不用再去外面看。”
  安王妃目光冷冷的在洛妍身上转了一圈,语气更加冷淡,“文大夫自己都没嫁人,能看出什么来?我若没记错,过完年你们成亲就到第三个年头了,公主也该上上心!”
  洛妍心里发闷,默然不语:安王妃这是在说自己三年无所出么?却听安王妃自言自语般轻声道,“记得我家扬飞娶了兰心她们几个时,可是三个月里就都怀上了......”偏偏声音足够让屋里所有人都听见。
  洛妍低下头去,深深的吸了口气,提醒自己?你不能生气,你不能生气。
  丽妃目光冰冷的看着洛妍,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痛快:一个女人,再金枝玉叶、万民爱戴又如何,生不出孩子来,照样被人嫌弃!
  想到刚才洛妍说的话,她的心里不由更是恼怒:早知道这个公主不是个心善的,果然,一听说皇上用了阿芙蓉膏可以批阅奏章了,就编出这样一番话来吓人,好像她比大夫还懂得得多些。何况她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德胜找的这个大夫竟像是来害皇上的,还红粉骷髅,她想影射谁?好恶毒的心思!
  安王妃见洛妍低头不语,语气便高了两分,“平安,扬飞对你如何你是知道的,兰亭你说处置就处置了,两个妾你说送走就送走了,但我们安王府到现在都没有嫡子,你难道就不能多上点心?扬飞是我们安王府的独苗,你难道要看着安王府绝了后不成?”
  洛妍再也忍不住,抬起头来淡淡的道:“王妃您是不是记错了?首先,兰亭不是我要处置的,是她诬陷不遂自找的下场;第二,两个妾也不是我要送走的,如今京城里谁家还留着宇文家的女人?第三,安王府怎么会绝后?云峰难道不是您的孙子,再说了,扬飞也不是独苗,他还有个兄弟叫澹台俊飞!”
  安王妃脸色气得指着洛妍胸口起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身后的萧妈妈忙上来轻轻顺着她的后背。
  丽妃也忙道:“姑姑您别动气,公主也是一时急了说错了话,不是成心要顶撞您。您想,孩子这么大的事情,公主怎么能不急呢?”
  洛妍很想问一句“我刚才哪句话说错了”,不过终究还是忍了下来,转头看着窗外。耳朵里听着安王妃絮絮的抱怨,“你倒说说看,我家扬飞哪点不好了?那样的功劳那样的本事,竟只能做着个御林卫的将军,一生的前途硬生生就给耽误了!这还不算,就因为这个事情,家也不能个家,妻离子散......”
  妻离子散?压住心头的怒火,洛妍站了起来,“王妃,平安不会说话,您保重身体要紧。娘娘,我有点不舒服,先告退了。”
  安王妃却断然道:“你等一下!”回头便对萧妈妈道,“快拿来。”又对丽妃道:“麻烦娘娘让人拿杯清水来。”
  只见萧妈妈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不大的檀木盒子,打开时,里面有两张黄纸,一个铁盒。待宫女把一杯清水拿来后,便把铁盒打开,里面是些白里带着杂色的灰烬。萧妈妈小心翼翼把灰烬都倒了进去,又点燃了两张黄纸,灰烬也全落入了杯子里,然后把那杯水端到了洛妍面前。
  洛妍目瞪口呆。
  安王妃冷着道,“我的身体没什么,扬飞的子嗣才是大事!我叫你过来,就是为了这个。我也知道,让你去西山宝珠洞里烧香你是不肯去的,这是我去那里求来的香灰和符纸,香灰是佛前供的小香炉的,符纸是在师太们跟前念诵了九九八十一天的,要三个月才有两张。最是灵验不过,你就算没去烧香,把这个喝了也是一样。”
  香灰?符纸——而且是沾了师太们九九八十一天唾沫星子的符纸?洛妍看着这杯十足加料的“神水”,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简直连气都叹不出来了。
  丽妃忙道,“公主,王妃她也是一片苦心,宝珠洞求子最是灵验不过,这杯水只怕千金也难换呢!”
  洛妍摇头不迭,开什么玩笑?让她喝这玩意儿!跟喝洗脚水有什么区别?
  安王妃的眉毛已经立了起来,萧妈妈也道,“公主殿下,这符纸和香灰可是王妃托了人情又花了大价钱才请到的,喝了必然如愿,您就算不是为了王妃的一片心意,就当是为了驸马吧!”
  为了扬飞?洛妍苦笑起来,如果喝了这杯水就能有孩子,她也许会考虑忍着恶心喝了,问题是不可能呀!从没听说师太的唾沫能提高怀孕几率的......眼见萧妈妈的手已递过来,下意识的伸手接住,想了想道:“王妃辛苦了,只是我刚才吃得有些太饱,不如带回去慢慢喝?”
  安王妃坚决的摇了摇头,洛妍拿着杯子,看看那浑浊无比的水,想着那水里的丰富“营养”,又看看眼前两双无比迫切的眼睛,很想一闭眼睛就喝了,却实在没这勇气,刚刚抱杯子举起来一点,突然从后面伸过来一只手,一把抢过杯子,随即把水都泼到了地上。
  洛妍吓了一跳,回头看见谷雨肃穆的脸,心里松了口气:还是这个丫头贴心啊!
  安王妃已勃然大怒,厉声喝道:“贱婢!你在做什么?”
  谷雨冷冷的道:“启禀王妃,我是公主身边的奉仪,负责公主起居饮食安全,公主是金枝玉叶,这种不明来历的东西怎么能给公主喝?”
  安王妃怒道:“什么叫来历不明?还不给我掌这个贱婢的嘴!”
  萧妈妈低头看着那杯水,这时才回过神来,怒气冲冲走上来就扬手,谷雨也不客气,抬手就捏住了萧妈妈的手腕,一把推了出去,抬头傲然道,“王妃请自重,这是宫里,不是安王府,我是朝廷命官,不是你家的使丫头!”
  丽妃这才回过神来,脸上也闪过怒色,喝道:“一个八品的奉仪还轮不到在本宫面前嚣张,来人,去请德公公过来!”
  洛妍被谷雨突然爆发的气场震得有点眼晕,听到这里才心里微微一凛,扬声道,“慢着!”随即笑盈盈的对丽妃道,“丽妃娘娘,宫里规矩您也知道,我只问您,如果您的母亲拿了这样的东西来给你喝,您身边的宫女敢不阻止吗?”
  丽妃不由一窒,的确,虽然民间多有人如此求子,但宫里的规矩是绝不能让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入嘴的,就算要喝也要避开人偷偷喝,而且让人知道了还算是一个不小的过失。说起来,这位女官的行为虽然鲁莽,却只能称为忠于职守。抬眼看见洛妍背后谷雨那毫不掩饰的冷傲表情,胸口一阵发闷。
  洛妍淡淡的笑道,“今日王妃固然是一片好心,但我身边的这位奉仪也是职责所在,不得已而为之,为了此事把德公公叫来,倒成了笑话。今天是娘娘的好日子,平安即惊扰了娘娘,是平安的不是,改日一定再来赔罪。”
  回头又对安王妃道:“王妃的一片苦心,平安只能心领了,我代谷雨奉仪向王妃赔罪,平安先走一步。”说完向两人行了一个半礼,便快步走了出去,一直走到门外,才长长的松了口气:这叫什么事儿?刚知道父皇在吃鸦片,自己就差点喝了“神水”,如今这景仁宫,跟自己还真是八字不合!
  看着洛妍和她身边的女官扬长而去的身影,安王妃双手忍不住紧攥了起来,丽妃的脸上也渐渐笼上了一层寒霜。回头看见安王妃的脸色,她勉强笑了笑,“姑姑您也虽生气了,谁叫她是金枝玉叶呢?又正是得势的时候,现在全大燕,有几个人敢不看她的脸色?”
  安王妃只觉得胸口更是憋闷,随口说了几句话,便也告辞出来,待走到没人处,才咬牙道,“我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才会遇见这样一个毒妇,她是纯心来害飞扬的么!”
  萧妈妈低头看着手腕上发黑的两个指印,轻声道,“我记得,明天就是休沐日,世子今天晚上就该从西山回来了。”
  第191章家事难为
  “什么?没什么要紧的?”洛研看着文清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既然给人用过阿芙蓉膏,难道不知道它的毒性?”
  “两害相权取其轻。”文清远无奈的一笑,“有些疼痛发作起来会要人命的。相比而言,阿芙蓉糕虽然不好,却不会取人性命,你是大夫你怎么选?”洛研一时无言以对,想了一想还是不甘心道,“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可以止疼?”
  文清远沉默半晌,脸上无奈之色更浓,叹了一口气,“不瞒你说,以皇上的情况来看,的确没有更好的法子,其实你不用担心,我在西北的时候,曾见过一位胡商用了十多年的阿芙蓉膏,也还好好的。”
  “那你给你的病人用阿芙蓉膏,一般用多久时间会上瘾?”洛研心里到底还是放不下,父皇要是变成个鸦片鬼,实在……文清远皱起眉头,“这就不清楚了,反正我给他们一般也就是用几个月。”
  “之后呢?”
  文清远怔了一会儿,摇头一笑,“你知道阿芙蓉膏有多贵么?几个月要花多少银子?不是大胡商,谁能一用就是十年?”
  洛研不由担心道,“那用几个月,停了会怎么样?”
  文清远默然半晌才道,“我不知道。后来……我没有回去过。”
  洛研见她脸色不好,大概是又想起了西北那边的往事,不敢再往下追问,心里自我安慰:熬过这个冬天,父皇也未必会上瘾:再说就算上瘾,有太医调理着,也不见得就会折了寿命……洛研盘算了半天,只觉得心里越来越沉重,抬头看见文清远也是一副情绪低落的样子,只得换了个话题,“早上你喝得腊八粥是宫里熬的,白天我让韵儿又熬了些,你要不要也尝一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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