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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蛊江山

_32 蓝云舒(当代)
  侍卫脸上流露出骄傲的神色:“我们殿下自然游刃有余!”
  洛妍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那侍卫脸色顿时不好看了,洛妍忙道,“我知道,我知道,什么都难不倒我们英明神武的兴王殿下。”
  侍卫点点头,满脸都写着“这还差不多”,洛妍与澹台不由相视莞尔。待这侍卫告退,澹台才转过身来问道,“阿峻打发人来做什么?”
  看着他低头凝视自己的目光,洛妍突然觉得心里有点莫名的慌乱,定了定神才把自己被关入地牢,宇文兰珠吩咐不许给自己食水,却有人偷偷送了清水面饼衣服的事情说了一遍,“后来太子来的时候,似乎也不知道这个事情,看来三哥那里大概有点眉目了,不管是谁,我还要好好谢谢这个人才是,不然我真要饿惨了也冻惨了......”
  一语未了,突然间一双大手便已把她紧紧的揽在怀中,头顶上传来澹台满含痛楚的低喃,“这样的事,你怎么都没有告诉我?我真该死!洛洛......”蓦然被他的气息包围,洛妍只觉得自己有点不会呼吸了,好容易才透出一口气,“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不该让你回去!其实那天你一走,我就有点心神不宁,可我却没有去阻止你,这些天,我几乎都不敢闭上眼睛,一闭上眼镜就是你的样子,可我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宇文兰珠会恶毒到这种地步......我不会放过她!”
  洛妍微笑起来,“幸亏你没有阻止我,如果我没回去,清远只怕就落入了东宫的手里,就算这次最后没有什么不同,清远怎么办?二哥怎么办?我不过是饿了一天,就换了清远的平安无事,怎么算也是赚了。天师给我算过命,我不会有事的,不然我也撑不下去。我其实胆子很小的。”
  “我其实胆子很小的”,澹台立时想起这是两军阵前洛妍跟宇文简说过的话,想起当天那一幕,只觉得心口涨得发疼,“你还胆小?我再没见过比你胆大的!那天在战场上,看见血从你脖子上流下来,我觉得自己都快疯了,你却瞪着那个家伙说,‘不会拿刀就回家练几年’,我知道你是要让我也冷静下来,我一定要冷静下来......还好,我到底还是把你救出来了!洛洛,你不知道,那天我把你抱上马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世上,再也没有可以难住我,我再也不会害怕任何事......”
  那天,那天......洛妍只觉得胸中柔情涌动,不由静静的将头贴在他的胸口,双手环住了他的腰,就像那天在刀林箭雨、千军万马中一样,沉默良久,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声道,“可是,那时候,你都没有看我一眼。”
  澹台的胸口传来低笑的震动,“我怎么敢看你啊小傻瓜,我可不想好容易救了你,却因为分心让我们被射成两只刺猬!”
  洛妍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她当然知道,那天直到进了大营,他才像验货一样打量了自己一遍,随即就扭头上马跑了,后来倒是终于认认真真的看着自己了,可是,“你倒是没有变成刺猬,就是变成了根木头,一头就从马上栽了下来,吓得我......”
  “洛洛,别说这个了好不好?”澹台的声音里有一种少有的闷闷的别扭,洛妍忍不住抬起头来,看见他脸上似乎有一抹可疑的红色,不由笑了起来,“我偏要说,谁让你吓我的?你不是说再也不会害怕任何事情了么?你这个......”
  眼前一黑,她的嘴唇已被狠狠地吻住,再也说不出一个字。随着他的唇舌毫不犹豫的侵入,洛妍只觉得脑子里似乎有根什么东西崩的一声断掉了,似乎有什么东西蓦然涌了上来淹没了自己。
  原来有些东西,不是明白了缘起就可以结束的,原来有些渴望,不管压抑了多久也不可能被磨灭。也许他,就是自己的罂粟吧,自己曾花了那么大的力气来戒断对他的迷恋,却在这样的一个吻里就前功尽弃。他的味道似乎从舌尖一直侵到了脑海深处,还是和记忆里一样的清爽,而且,一样让自己迷惘......眩晕之中,她已经不由自主的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深深的吻了回去。
  澹台的呼吸顿时变得急促,全身仿佛像火烧一般变得炙热起来,几乎是咬牙用上了所有的定力,他才放开那甜美的双唇,盯着她的眼睛声音嘶哑的开口,“洛洛?”
  洛妍慢慢睁开双眼,瞳孔里是一种没有焦点的迷茫,这种眼神让澹台所有的理智瞬间崩溃,打横抱起她几步走进内室,将她放在床上,低头再次吻住她的双唇,感觉到她缠绵的回吻,感觉到她娇柔的身子在轻轻颤抖,双手微微用力,挡在他们之间的一切障碍纷纷化成碎片。下一刻,他已经分开了她的双腿,残余的最后一丝理智让他顿了一顿,紧绷得几乎要爆炸的欲望在感受到她温柔湿润的接纳后,才低吼一声,深深的进入了她的身体......
  洛妍觉得自己就像一片树叶,在暴风雨的欲望大海中疯狂的旋转摇晃,被无法抗拒的带入让人一片空白的高处,或是令人战栗的深渊。他很少有如此失控的时候,没有技巧,没有温柔而霸道的挑逗与控制,只是近乎本能的渴求和索取,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和欲望的迷惘相比,更重要的是,是那种在灵魂深处战栗的满足感,似乎生命里一直有一个巨大的缺口,在这一刻终于变得圆满。
  不知道过了多久,海面终于平息下来,意识仿佛是从海底深处慢慢的浮出水面,洛妍怔怔的看着眼前那张脸,明明是熟悉的五官,却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明亮的欢愉而变得容光焕发,就像冰山消融后露出的明爽山林,英俊得令人难以置信。她伸手轻轻的抚摸着他舒展开的眉眼,温柔的微笑起来:他原来可以这么好看,真好,只有自己能看见。
  澹台笑着低头在她额头上印下轻轻的一吻,“小傻瓜,你笑什么?”洛妍懒得说话,只是看着他微笑,眼见他的眸色渐渐变深,才赶紧闭上眼睛,将头埋到他的怀里,“好累,睡吧......”
  澹台叹了口气,伸手抚摸着洛妍的头发,换了个姿势,让她躺得更舒服些,又拉过薄薄的丝被盖在她身上,果然没过多久,就听见她的呼吸变得悠长平稳,几乎没有时间再多想什么,七八天来的疲惫将他也直接带入了黑甜的睡梦中。
  ..................
  卯时差一刻,澹台杨飞像平常一样准点醒来,眼睛还未睁开,手上柔滑的触感便让昨夜的经历轰然涌入脑中,一股热流顿时从胸口冲向全身。睁开眼时,看见洛妍依然倦在自己怀里,眉宇恬静,脸色红润,花瓣似的嘴唇还略略翘起,睡得就像一个孩子。
  这些天,她一定也没有好好睡过吧?怜爱瞬间便压制住了汹涌的欲望,澹台只轻轻的吻着她的头发,看着一贯睡觉警醒的洛妍竟是一点反应也没有的继续甜睡,忍不住微笑起来,轻轻的起身,给她盖好被子,低头又吻了吻她的额头。
  这才悄悄披上衣服,到净房略加洗漱,快步走出院子。
  安王别院的练武场离澹台杨飞的院子略有几步路程,待他走到练武场时,却看见安王爷笔直的站在场地里,稳稳的拉开弓,一松弦,箭正中靶心,这才回过头来看了儿子几眼,“你也来试试。”
  澹台杨飞接过弓,是两石的硬弓,比他平日用惯的三石弓省力得多,当下抽了三根箭,用连环箭的手法射了出去,前两支都流星般正中红心,只是到第三支时,大约是用力过大,左肩和胸前的伤口都是一痛,澹台长吸一口气,稳了一稳才松弦,正射在另一支箭杆上安王满意的点了点头,,将那支箭劈为两半。
  安王满意的点了点头,“你在稳字上长进多了。”澹台淡淡的一笑,放下箭,他左肩的伤口在射最后一箭时崩开了些许,有鲜血隐隐渗了出来,不过父子俩似乎都没太把这当回事,安王随手接过澹台杨飞手里的弓又射了两箭才问道,“昨天你回王府那边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宇文家的那些丫头婆子你是怎么处理的,还有那两个妾?”
  第177章人心大局
  辰末时分(早上七点),正是平日里京城的贩夫走卒沿街叫卖之声渐起、大街小巷开始热闹的时刻,然而在九天的封城、特别是昨天一天的人喧马嘶之后,这一天的清晨却显得格外的安静。
  京城的老百姓向来是最有眼色的,这种非常时分,家家户户都大门紧闭,无事绝不往外多看一眼,但个个耳朵却竖的老高,门外的任何一点动静都不会放过。
  因此,当一名侍卫匆匆走进安定门附近的一个胡同时,那军靴特有的嚯嚯声音,也不知道吸引了沿路多少双耳朵的关注。
  只见这侍卫轻车熟路的走到胡同深处一扇半新不旧的大门前,还未叩响门环,木门却是吱呀一声开了。侍卫与门里的人对了一眼,各自都“咦”了一声,门里那人便道:“小陈,怎么是你?”侍卫也同时开口,“姚先生,您怎么出来了?”
  姚初凡穿着一身半新的常服,俊秀斯文的脸上颇有憔悴之色,此时却眼神明亮的笑道,“昨天那一夜动静我若还听不明白,也白在局里呆了三年,我算着今天该出门了,却没想到是你来找我。邺王殿下和公主殿下都还好?”
  小陈点头笑道:“不愧是姚先生,殿下们都好,是邺王殿下命在下来请姚先生去兴王府一叙。”
  姚初凡笑着点了点头,“好,咱们一边走一边说。”
  原来初十那日,御林卫查抄公主府时,姚初凡和一干府管整在前府,先是突然听到府里传来一阵十分尖锐的哨子声,那些在前院做事的公主府仆人们有一大半竟是相顾失色,丢下东西就飞一般跑了出去。公主府的属官多有情报局背景,当时就意识到情况不对,有的出去打探,有的则收拾东西,没过一盏茶功夫,御林卫便把公主府包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姚初凡宇晏柏雄看见御林卫的人吗,脸色顿时都变了,他们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过颇让他们惊异的是,对于公主府的几百号属官和幕僚,御林卫却没有太过刁难,到了下午,竟在清点人数之后让他们自行回家,只是勒令在家静候发落,随时待命。
  随时待命?姚初凡只觉得心头就像压了一块石头,他多少有些明白,太子为什么会暂时放过他们——无非是想把《京报》变成他们手里的刀而已。可是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让他们在《京报》印上“邺王、平安公主谋逆”之类的字样,他该怎么办?他的属下们会怎么办?
  这些天,看着家门口日夜守着的巡捕营士兵,姚初凡的煎熬简直难以言喻,情报局在京城的网络几乎全面瘫痪,他也无法获知外面的具体消息。但当时间一天天过去,却始终没有人找到他头上时,姚初凡心中的希望也在慢慢燃起——谋反这种事情,不能速战速决往往就难以成功。而到了昨天,门口突然消失的士兵,以及大街上出现的辽东骑兵的身影,立刻让他明白了局势的转变。
  不多时姚初凡与陈侍卫已走出长巷,只见巷口已栓了两匹马,两人翻身上马,快马加鞭向兴王府而去。
  刚刚走到半路,便听路上有人大声嚷嚷,“城门开了!城门开了!”随着这声呼喊,本来沉寂的街头顿时就像被投入一颗石子的湖面,慢慢荡漾起骚动的气息。原本紧闭的门扉纷纷打开,随即无数人仿佛从地底下涌出来般出现在街头巷尾,人人脸上都带着兴奋:城门开了,意味着正常的生活又回来了!
  姚初凡与陈侍卫不得不降下马速,两人对视一眼,陈侍卫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他来之前,正好听见邺王殿下和兴王殿下在商量此事,邺王殿下力主稳妥,叛党虽然扫荡殆尽,但宇文兰珠尚无下落,不应急着开城,给他们可乘之机。兴王殿下却道,大势已定,小鱼小虾翻不出浪来,当以安抚人心为第一要务。况且以宇文兰珠的手段,她若深藏不动,便是闭城搜上十天也未必能抓到,不如诱她出来,说不定反而有所收获......
  以眼下的情形看来,自然是兴王殿下拿了主意。不过眼见这瞬间便恢复了活力的京城,看见街头百姓脸上的发自内心的笑容,陈侍卫虽然历来崇拜自家殿下,心里却不也不得不承认,兴王殿下的想法还是有道理的。
  兴王府亦在西城,骑马不过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姚初凡跟着陈侍卫身后下了马,眼光微微一扫便注意到,如今这府前的戒备并不森严,来来往往的人居然以牙医、府吏、文官居多。门前的侍卫似乎认得陈侍卫,并未多问,便让两人直接进了前院。
  兴王府前院亦是一片忙忙碌碌却井井有条的摸样,待侍卫们只是简单的拿过来人的牌子,然后指示他们该往哪个屋去。不过姚初凡显然不在此列,陈侍卫带着他直接登堂入室,进了外书房,只见偌大的屋子里,邺王与兴王两位殿下各据了一张桌子,都在低头处置事务,案前亦有官员等候。
  看见姚初凡,倒是慕容峻先笑着打了声招呼,“无庸,你倒是来得快,看你这样子,莫不是也一夜没睡?”兴王殿下居然记得他的字?姚初凡心头一热,拱手行了个礼,“殿下明察秋毫。”
  慕容谦放下手头的文书,修长的手指揉了揉了额头,看了姚初凡几眼,微笑道,“看来你这几天也不好过。”
  姚初凡苦笑一声,“哪能跟殿下们相比?事到临头才知道,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
  慕容谦也苦笑了起来,“无庸,你是在说我么?”
  姚初凡顿时舌头有些打结,“属下,属下不敢,二殿下能文能武,不是属下能比拟的。”
  慕容峻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他自然也是一夜未睡,眼里颇有红丝,下巴略减青茬,但这爽朗一笑,一屋子人忍不住都跟着他笑了起来,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挥手打发掉自己面前的官员,慕容峻才道,“你们也别互相谦让了!无庸,我问你,一期《京报》从内容准备到贴到各个报栏,最快要多久?”
  姚初凡想了想,“要看文字准备的情况,若是文字已经定好,最快还要一天多。”
  慕容峻点了点头,沉吟道,“如此说来,还是先发布告,现在就集中所有人手抄布告,盖上阿谦京兆牧的大印,务必贴满京城所有街巷,《京报》这边也同时准备。”随即便叫进来一名文吏,口述告示。
  姚初凡站在一边,不由听得惊心动魄,告示上的几条分别是:
  原太子妃宇文氏阴怀逆志,欲篡朝纲,行刺皇上,挟持太子,娇太子令封闭城门,迫害宗亲大臣,幸得邺王、千骑营大将军谵太杨飞及阆中都府郎将长孙承业护驾,兴王讨逆,令阴谋事败,乾坤一洗,皇上已于十八日回宫主政。
  原太子因失察之罪,自请看守皇陵,皇上准其所奏,贬为东山郡王。
  首恶宇文氏潜逃,有告发其下落者,赏白银五千两,有擒获送官或献其首级者,无论出身,封宣威伯,食邑千户。
  平面郡王及神威将军为谋逆主犯,两府成年男丁入狱待决,夺爵辉劵,籍没财产,妇孺流放瀚海。
  参与叛乱的东宫属官及文武官员,系数下狱抄家,待大理寺与刑部会审定罪......
  姚初凡熟读史书,自然明白,这几条里对平西郡王和百官的处理算是常规,对太子的处置可谓极轻,而对宇文兰珠的悬赏却是极重——千户伯,为了这样一个前程,天下大多数人只怕连亲爹也是肯卖的,宇文兰珠就算能逃出京城,这一生,也再难过上一天安生日子了。
  却听慕容谦笑道,“你倒是大方,五千纹银,千户伯,杨飞早上还刚让人带话过来,他要亲手抓住宇文兰珠,只怕这心思是要落空子,你也不怕他找你算账?”
  慕容峻道,“我们谁又想亲手抓住那个女人?石头那小子打仗大概是天下第一,不过说到抓人,还是你我比较在行吧?”
  姚初凡不由暗暗奇怪:驸马和殿下为何要想亲手抓太子妃?正想得出神,只见又有一位侍卫匆匆走了进来,背后跟着的竟是晏柏雄,十来日不见,他也是形容憔悴,两鬓竟然斑白了一片,两人相视一眼,都笑了笑,其中的种种滋味,也只有两人自己心中明了。
  慕容峻将告示看了一遍,确信无误,才递给慕容谦,见晏柏雄上来行礼,便笑道,“晏府令这几天也真是忧心了,只是眼下说不得还要辛苦两天。”
  晏柏雄和姚初凡心里自然清楚,京城这场大变故终究要昭告天下,而令世人知之的最好办法,除了告示,就是通过《京报》,只是这期《京报》应该是何面目,却是一件难决的事情:除了朝廷发出的布告,诏令外,是否还要有文论配合?别的版面该如何安排?而且,如何才能做到最快印制出来?
  四个人商量了一刻钟,还是姚初凡道:“下官以为,这件事情,最好还是让公主拿个主意。”
  第178章贵在掺和
  京城大多数的府邸相比,安王别院无论规模、屋舍、花木都不算出众的,灰墙朱瓦,青石台阶,平日来往的也不过是六部的一些老将军,大门常年不开,来客一般都是直接走东西侧门。不过,当管事听说姚初凡的身份来意后,却未带他从侧门进去,而是直接领着他沿着围墙走到了西边,哪里有一扇小门,却也有仆人看守,听了管事的交代,有一个小厮转身就往里去了。
  看着这扇门,姚初凡只觉得心里莫名的紧张:好容易说服兴王殿下,他过来只是讨个主意就回去,可别到时候见不得......带路的管事见这位府丞微微僵着一张脸,以为是没让他走正门,忙笑着跟他解释,“这门是直通公主和世子猪的院字,比从二门走要近很多。”
  姚初凡楞了一下才明白这管事的意思,忙点头道,“这样更好。”
  说话间,以为劲柴打扮的女子突然走了出来,淡淡的看了姚初凡一眼才说:“姚丞府,公主有请。”
  看着青青那张英气逼人却又表情冷淡的面孔,姚初凡几乎跳了起来,好容易按捺住,忍不住还是上下打量了她好几眼,见她的眉头已皱了起来,才笑道,“怎么敢劳烦青青姑娘的大驾?”
  青青心里暗道,“你问我,我问谁去?”——公主一听这个姚丞府来了,跟打了鸡血似的立马催着自己赶紧出去带他进来,笑得那叫一个莫名其妙!不过看到姚初凡眼带红丝、形容憔悴的样子,忍不住也打量了他两眼,却懒得跟他多说,转身便走了进去。
  姚初凡跟在青青后面,很想找两句话来说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到底要不要说还没想好,却已经到了房前。有小丫头上来打起帘子,青青进去禀报一声,屋里便传来平安公主欢快的声音,“请姚丞府进来!”
  十几天没听到这生气勃勃的声音,姚初凡只觉得心情一振,嘴角不自觉也带上了笑容,青青直接将他引道东屋,这是一间布置简单的书房在设了案几的高塔上,源台将军站在她的身边,脸上有一种有好笑又无奈的古怪神色。
  青青一言不发的退下,姚初凡不由自主的目送她消失在门外,回头看时,只见公主与谵台将军正相视而笑,公主一脸神采飞扬,谵台将军眼里却满是宠溺,嘴角的弧度柔和得让姚初凡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他没看错吧?
  洛妍回过头来时,正看见姚初凡呆滞在脸上的惊讶,不由笑容更灿烂了几分,姚初凡这才醒过味来,忙上前参见了一番,从袖子里拿出兴王刚刚拟好的布告,双手交给了谵台杨飞,又把来意说了一遍:这一期《京报》该怎么办?
  读者布告上那一行行的字,洛妍慢慢收敛了笑容,不少疑问盘上心头,却知道姚初凡也未必知晓,半响才问道:“如今外面情势如何?”
  姚初凡还未开口,谵台杨飞已淡淡的道:“昨夜搜捕全城,该抓的都已经抓了起来,如今京城九门都开了,一切如旧,百官与六部都已收到消息,明日大朝。”
  洛妍不由奇道,“你怎么知道的?”
  谵台微笑着看了她一眼,并不答话,洛妍突然想起自己是睡到半个时辰前才起,而他据说已经起来两个多时辰了,想来一定早就得了消息,脸不由一红。
  姚初凡道,“兴王的意思是,这期《京报》越快处理越号,但如何出来才能安定人心,还想听听公主的意见。”
  洛妍低头沉吟了片刻才开口,“我记得初十那期《京报》后面部分应是当天就排好版了,就等小朝之后将奏章、条列排版后一起付印,是不是?”
  姚初凡困惑的点了点头,“的确如此。”
  洛妍笑道,“这不就简单了,你就把初十那期‘政事’版放上这布告,以及正式圣谕,定罪下狱官员名单等等,若字数还不够,随便再挑几个不打紧的奏章,其余的便还是那期的内容,照旧印制处理,速度岂不快捷?只有一件,后面的内容也要再查验一遍,万莫有与前面冲突的。至于板式、颜色、字样都要照旧,要让天下百姓都知道,天子无恙、祸乱已终,大家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日子。”
  虽然说报纸有时效性,但在这个时代,消息晚上个七八天也不算什么,关键是,这样既能节约印刷时间,更能传达出一种让人安心的“一切照旧”的信息。
  姚初凡想了一想,已经明白,脸上不由露出钦佩的笑容,“公主殿下和兴王殿下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兴王殿下也说,如今最重要的,不是要多做些什么事情,而是如何少作事情。公主的意思下官明白了,无非就是举重若轻,下官这就回去禀告兴王殿下和邺王殿下。”
  “慢着,”洛妍叫住了他,“你再好好想想,真的没有什么事情了?”
  姚初凡抬起头来,看见洛妍一脸促颊的小容,正在发怔,却见公主身后的谵台将军不懂声色的向门外看了一眼,姚初凡顿时恍然大悟,随脚脸上发烧,忍不住低下头来,半天才呐呐的道,“公主......下官,下官......这个,那个,青青姑娘......”说到后面,声音已经含糊成一片。亏得洛妍与谵台都是耳力敏锐之人,才没把“青青姑娘”听成“嗯嗯呜昂”。
  洛妍忍笑已经忍得肚子疼;姚初凡对青青的那点心思,她这个八卦嗅觉超级敏锐的人自然早就看了出来,姚初凡身世简单,样貌人品都是上乘,是个妹婿的上好人选。可着两个人,一个脸皮薄,一个神经粗,也不知道哪年那月才能捅破这层窗户纸,让洛妍这个明白真相的围观群众很着急。当初也就罢了,如今劫后余生,她对人生的看法又有些不同:有花堪折直损折,莫使令横空对月,有这样的事情在眼前,自然是贵在掺和。
  眼见一贯洒脱的姚初凡脑袋都快贴到胸口了,洛妍这才强忍笑意,淡然说,“明白了,你走吧。”
  姚初凡愕然抬头:公主明白啥了?让他走,是同意,还是不同意?突然看见谵台将军撤不可见的向他点了点头,心里这才松了一口气,行礼退下。
  洛妍本来还想挑弄他一番,看他居然真就走了,不由哑然,熟念一想,顿时明白是谵台杨飞捣鬼,跳起来道,“不是说好了要逗他玩的么?你怎么帮着傻小子?”谵台杨飞捉住她的手,一本正经道,“傻小子帮傻小子,天经地义。”
  洛妍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声未歇,腰上一紧,已被谵台揽在怀里,随即便细细密密的吻了下来,洛妍被吻得浑身发软,想侧头避开,已被他问住耳垂,听见他喃喃道,“洛洛,洛洛,我真想把你吃到肚子里才能安心。”
  屋子温度眼见就要失控,却听屋外传来青青有些发闷的声音,“启禀公主驸马,王妃身边的黄妈妈求见。”
  谵台一怔,顿了顿才道:“带她进来!”声音李由一丝明显的郁结,洛妍伏在他胸口笑得发样,谵台叹了口气,松开手,抬起她的脸端详了一下,伸手将她散落下来的两缕青丝理到了耳后,牵着她的手坐了下来。
  略整理了下衣服,洛妍抬头看见案几上的那纸布告,突然想起刚才在心里掠过的一个问题,“对了,太子大哥的处理,可是父皇的主要?”
  谵台杨飞遥了摇头,“这件事情大概是阿峻的主要,昨天傍晚皇上打发德胜公公来把阿峻叫进了宫,后来就发了这样的旨意。”
  洛妍不由皱起了眉头,三哥心胸宽广,不想杀他也说得过去,只是,这种事情,父皇为何要听三哥的意见?还有宇文兰珠,她一日不被抓到,这事情一日不算真正完结......正想得出神,谵台一伸手在她的眉心轻轻揉了揉,“别想那么多了,有我呢。”
  洛妍抬头笑了笑,看见他沉稳舒展的眉宇,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安定,是啊,有他呢。
  只听脚步声响,门帘挑处,洛妍曾见过两次的那个萧妈妈低头走了进来,脸上有掩不住的急慌之色,谵台的眉头一皱,未等她请安便道:“可是王妃有什么事情?”
  萧妈妈忙跪下用力磕了个头,“见过公主、世子,老奴斗胆前来,不是因为王妃的事情,而是求你们救救老奴。”
  洛妍看了谵台一眼,不由有些莫名其妙:她是王妃身边的妈妈,怎么跑到这里来说这个话?谵台的眉头意见紧紧锁了起来,淡然道,“妈妈有什么话请直说!”
  萧妈妈抬起头来,眼睛里已经有了泪水:“世子爷,今天一早,管家就叫了人牙子来,把郡王府过来的丫头婆子小厮一个不落的押到外面去,说是要卖得远远的,那里面有我一个干闺女,一个娘家侄子,都是最老实不过的人,这样一卖,谁知道会到哪里去?我不过说了几句,管家便说,老奴是也在郡王府伺候过几年的,他想着不过是王妃借给自家妹子用几年,没有和我理论,我这样拦着,莫非是有什么心思?”
  “老奴冤枉啊,当初去郡王府,是王妃见我药膳做得好,送给郡便的姨太太帮着调理身子,姨太太一没我就回来了,哪里有什么心思?直说看见干闺女和侄子哭得心里难受罢了,老奴求求公主,求求世子赏个恩典,老奴感恩不尽!”
  说着又磕起头来,两下额头就青了,洛妍心里叹气,低头不语,谵台脸色一冷,沉声说:“够了!”
  第179章魔高一丈
  “打发掉宇文府过来的下人,是我的主意,萧妈妈,我记得您是识字的,不防看看这份告示!”看着萧妈妈青紫一片的额头,谵台杨飞的脸色冷得如同结了冰。
  萧妈妈双手捧住他递过来的告示,看了几眼后,脸色变得惨白一片,哽咽着伏在地上。谵台这才放缓了声音,“按理这些人我应该送给京兆尹,作为罪奴处理,现在卖得远远的,好歹是给他们留条活路。萧妈妈与他们不同,自然不必担心,但你求的人情,我不能给。"
  萧妈妈伏在地上,身子抖动,半响才抬起头来,"老奴知错了。"
  谵台淡然道:"您好好伺候王妃,别的事情就不必操心了。"
  萧妈妈低头抹去眼泪,低声道:"多谢世子开恩,来的时候王妃也让我问世子一声,既然公主府尚需修缮,何不回王府小住?”
  洛妍心头微震,忍不住抬眼看了看谵台杨飞,谵台却神色不动,“你回去禀告王妃,我和公主住在此处是两位亲王的意思,暂时不好挪动,我有空时会去向王妃请安。”
  萧妈妈脸上又多了几分失望之色,想说什么,看了洛妍一眼又闭上了嘴,默然告退而去。
  洛妍低头玩着手指,心里盘旋着一个问题,却不好问出口,正纠结中,突然身子一轻,却是被谵台抱到了他的膝盖上,耳边听得他低低的声音,“别胡思乱想,你放心。”
  洛妍不由脸上发烧,偏过头去,“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谵台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你脸红什么?”眼见她耳朵都有些红了,才低声道,“洛洛,以前是我糊涂,是我不好,不过你相信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洛妍转头看见他清明坚定的眼神,不由点了点头,低声道,“那两个......你打算怎么......”话未说完,心里已经有些乱了。
  对于那两个妾,之前她倒并没有怎么想过,之色如今宇文家树倒粥孙散,在这个家族背景决定女子命运的年月里,从宇文家因谋逆大罪抄家灭门的那一刻起,这些平西郡王府出来的女子,命运就已经注定。就洛妍自己而言,一方面她并不希望那两个人还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但另一方面却又隐隐害怕谵台会毫不犹豫的处理掉她们——那样太残忍,对她们太残忍,对她曾经见过的那两个孩子也太残忍。
  谵台杨飞见她别扭又说不出口的样子,想到她在别扭什么,心里忍不住却是一阵甜蜜,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才道,“这几天,我就会打发人把她们送到西北我叔父哪里,到了那边,她们会换一个身份,以后愿意嫁人也好,愿意被养着也好,只要不离开西北,都随她们去。洛妍,我不是舍不得,只是......”
  “我明白。”洛妍抬起头来,微笑着看着谵台,“我明白,这样最好了。”
  的确,让她们改名换姓到西北曲养老或嫁人,以目前的情形来看,是对她们最好的一种安排了,若是在别的府,宇文家出来的女子,莫说是妾,就是正妻,多半夜会在这两天或“病故”或“出家”,不会有人去考虑她们是不是无辜,她们的孩子长大后会如何,这个时代自由一套残酷的游戏规则......不过还好,战场之外的他,虽然决断,却不是那么冷血。
  洛妍轻轻的舒了口气,将头靠他的肩膀上,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窗外,凉风细细,复日迟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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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的一场急雨,将京城城门口聚集的人群淋散了不少——因封城近十日,有急事进出城的人都多,而城门盘查得也比往日严,整整一个上午,这京城的各个城门口便如集市般的热闹。
  眼见噼里啪啦的大雨点落了下来,西直门的门洞里,两队守卫却都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这一上午,别说检查,就是那份热闹拥挤,也让人实在吃不消。说是严查,其实对他们倒也没什么要求,只是偎在人群中有十几张面孔是他们事先认过的——那些是情报局的差爷们,今日所谓严查,都落实在他们身上,守兵们不过是做个样子,配合配合罢了——可是,也就是因为这些人,本来可以大捞一把机会也就白白错过。
  如今一场大雨下来,进出城门的人固然少了,这些探子们却也呆不住,除了又两个装作避雨的样子,还缩在门洞里,其余的人都已消失不见。
  眼见雨点略小了些,守兵李的老乌便嘟嚷道,“怎么不下了?下到我们交班才好呢,省得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他身边的几个兵丁互相看了一眼,忍不住都露出担心的神色来:这张乌鸦嘴!好容易这场动荡平息,除了领头的那些将军校尉被下了狱,他们这些小兵却是平安无事的,可千万别在这关口闹出什么事情。
  似乎为了印证老乌的威力,这雨还未完全停下,城内方向只听见有急马一路奔驰过来,两队守兵立刻严阵以待,待得近了才发现,来人竟是一身武装,到城门口才勒住马,喝道,“兵部急干!”守兵里打头的副尉忙接过牌子看了一眼,果然无误,忙让他过去了。那人催马便急奔出去,马蹄溅起的水花顿时把几个在门洞里躲雨的人溅了一身泥水。
  这边马蹄声还没去员,被泥水溅到的人犹在嘟嚷,那边又有大半急忙忙的被赶了城门口i,守兵一见便认得,正是京城富贵人家用来取西山泉水的水车,上午入城,一般中午便会出城,这一辆想来是被大雨耽搁了。
  那车是最寻常的水车,守兵们看着也眼熟,似乎是哪户大商家的车子,这种车子赶车人态度本谨,常常会给守兵们些许甜头,因此平常出入多不留难。车夫是一老一少,老的约五十多岁,少的其实也有三十来岁了,生得十分丑陋,那老的到了城门口便笑着下车给守兵们作了辑,“甜头都是午时出去的,今儿被这场雨耽误了。”
  要死往常,副尉自然挥手便让他过了,此时却不由先看了门洞里拿两个一眼,只见那两人盯着车轮,脸上都露了慎重的神色,忙沉下脸说:“打开水车!”
  老车夫脸色顿时变了,上前一步抓住副尉的手,“这送水的车不好开的,就怕落了灰惹得贵人不高兴,将军就行个方便。”副尉只觉得手中多了个硬硬的东西,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脸上已经勃然变色,“大胆,敢贿赂你家军爷!”回头便对手下道,“去把那车门打开!”
  这时雨已停歇,城门口人渐渐多了起来,有七八个挎着卖鸡蛋的篮子,头发被雨淋得半湿的年轻媳妇,也有三五个赶着空车出去的小生意人,见到这兵丁查水车的一幕,自然一边排队检查,一边就扭头看着热闹。
  情报局那两人一人便悄悄往车上那边挤取,另一人刚盯着剩下的这些人。那边兵丁们已经推开拦路的两个车夫,几刀劈开车门上的锁,打开了车盖往里一看,顿时便叫了起来:“有个女人躲在里面!”
  这一下,莫说另一个留在门洞里的情报局探子,便是夹杂在人群中探子们也围了过来,几个本来检查行人的兵丁无心多查,大数看了几眼便挥手放行,倒是那些本来已经检查过关了的卖鸡蛋的小媳妇和小生意人,也不急着出去了,都停下脚步往回看。
  只见城门哪里转眼便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人群突然传来一阵喷喷的声音,“好标准的一个娘子,怎么就躲在水车里了!”随即便是呼呼喝喝的声音,好半天人群才散开,那水车和抓到的人早已被送走了。
  那留在门洞里看热闹的一群人,连一丝“标致娘子”的人影子也没有看到,颇有些不太甘心。几个小媳妇更是三步一回头的张望了几眼,这才加快了步子往外走。
  和内城城门口的严查不同,外面那道管卡只不过有十来名兵丁,此刻也没有人进城,正式闲得无聊的时候,突然看见出来的一群人里有几个年轻媳妇,嘴上顿时不干不净起来,有人就指着一个刘海湿淋淋贴在脸上,衣裳也淋得半湿,越发显得胸脯高耸的小媳妇笑道,“那婆娘胸口莫不是藏了只母鸡?快过来,让大爷摸一摸!”
  那个年轻媳妇一怔,顿时气得胸口起伏,一群兵丁越发笑得拍手跺脚,旁边的几个媳妇忙拉了她快步走了出去,身后犹自传来一阵很柔的笑声,好容易走过护城河上的石桥,那笑声才听不见了。
  又往西走了一段,几个小媳妇转上了一条泥土的小路,因是雨后,不多时她们本来整洁的鞋子裤子上便都沾上了泥泞,眼见周围再没有一个人。那个刚才被调笑过的小媳妇才停下脚步,回头怔怔的看着京城那雄伟的围墙、巍峨的城楼,神色变幻莫定。
  另外几个人相视几眼,眼中都有些焦急的神色,却不敢开口,半响有一个才走上一步,轻声道:“大小姐,天色不早了,我们赶紧走吧,不然怕赶不到地方了。”
  那个女人点了点头,被湿乱的头发遮住了半边的脸上,神色已经重新变得淡然,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对着京城方向喃喃自语,“慕容峻,慕容洛妍,昨日之败,今日之辱,总有一天,我会加倍讨还回来!”声音微不可闻,却斩金截铁。
  第180章新人如玉
  德妃娘娘死了。
  就在十十日的朝会之前,消息传到了乾清宫。永年已经换好衣冠,扶着德胜的手上了便兴,听到小太监战战兢兢的提出这个消息,只是顿了一顿,说了三个字。“知道了。”
  宫里的条件自然不是简陋的军营可以比拟的,经过两天的休息和调理,永年的状况好转了一些,声音依然低沉,却不再那么微弱。这三个字清晰而冰冷的回荡在寝宫里,刚刚替永年整理好衣襟的敬妃不由愣住了,把永年送到门口,目送他头也不回的远去后,才回过头来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惊魂未定的小太监磕了个头,“启禀敬妃娘娘,德妃娘娘她昨夜入睡前烧了好些东西,后来又把所有人都打发了出去,早上才发现,娘娘她已经……自刎了。”
  敬妃坐了下来,疲惫的挥手让这小太监退下,出了半天神。作为前太子妃的姑母,平西郡王嫡亲的妹子,德妃在这宫里的日子本来就已经走到了尽头,只是用自刎这种惨烈的方式,却是后宫里少见的。德妃是个杀伐决断的女子,到最后这一刻也是……叹了口气,敬妃刚想叫人进来收拾,一个宫女忙忙的走了进来,“启禀娘娘,穆宝林求见陛下。”
  穆宝林?德妃宫里的穆写本,她这时候跑来做什么?敬妃皱起了眉头,“陛下早朝去了,她难道不知?”
  “奴婢已经告诉穆宝林了,不过她坚持跪在殿外等陛下……”
  敬妃摇头叹息了一声,乾清宫这地方,是后宫嫔妃们想跪就能跪的么?何况刚出了这样的大事!不过罢了,求仁得仁,这不是她能插手的事情。
  直到一个多时辰之后,永年从太和殿回来的时候,穆宝林依然跪在乾清宫的石阶下面,在空旷肃静的广场上,这抹淡绿色的身影显得分外柔弱。
  永年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之色。今天的早朝一切顺利,虽然少了一小半人,但群臣参见的声音却比平时大了好几分,一些老臣还偷偷的抹了眼泪。要处理的事务虽然多,但条陈都是已经拟定好了的,方方面面十分周到。
  看见站在群臣前面的两个眼里布满红丝的亲王和同样神色疲倦的三省官员,便能知道这两日他们的辛苦。永年还不能多说话。只是神色平静的批准了一切参状,待早朝结束,议事堂写成教书他再亲笔批复后,就可以发尚书省执行。
  而永年自己下达的旨意只有一条,即日起,兴王慕容峻领监国之职。朝堂之上顿时鸦雀无声,慕容峻上前一步刚要推辞,永年已淡淡的道,“联尚需休养,你难道不愿为联分忧?”慕容峻怔了一下,抬头看着父皇依然缺少神采的脸色,只能跪下:“儿臣遵旨。”
  很多大臣都暗暗松了口气,太子的谋逆封城太过突然,而兴王的领兵入城更是令人惊愕,虽然兴王在控制京城之后便是迎圣驾,开城门,召大朝,带领三省六部在京城各衙门的官吏处理善后事务。但得到永年皇帝的门口策封,才算让一切尘埃落定,也让两天来跟着兴王处理朝政的大小官员们有一种暗地里的欣喜,对他们而言,这几乎是一个因祸得福的机遇……在这样的一种氛围中,永年三十二年动乱之后的第一次朝会成了一次团结的大会,一次胜利的大会,一次继往开来的大会。即使是对于旧日跟着太子走的那些官员而言,摆明了不欲广泛牵连的兴王,也是一个令他们可以放心的人选——毕竟,就是在这们王爷的国主下,太子都只是以“失察”论罪而已。
  只是在硬邦邦的龙椅上坐得久了,永年的脸色渐渐又有些发白,慕容峻当机立断的结束了早朝,忘掉重新坐上舒适的便辇,才长长的出了口气,已经十多天了,坐在便辇上略有颠簸时,胸口那尖锐的痛楚依然不时袭来,尤其是说话的时候,每一句话都会带来不适。根据太医的会诊,彻底康复至少还要一两个月。
  德胜最明白永年的心思,见他神色漠然的手按胸口,忙低声道,“陛下,太医说了,这个月您还是越少说话越好,太医都说陛下底子好,定然康复无恙的,常人受了这样的伤,只怕现在还起不了床呢!”
  永年看了德胜一眼,脸上神色略缓和了些,正在此时,一眼瞥见了跑在乾清宫前的穆宝林,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德胜脸色也有些沉了下来,招手叫来一个小太监,问了几句才回头禀道:“那是德妃宫里的穆宝林,一早就过来跪着了,陛下,您看要不要打发了她?”
  永年目光幽深的看着那抹身影,低声道:“让她进去。”
  待永年回寝宫换了衣冠,自有太医来请脉,太医退下,德胜这才带着穆宝林进来。
  太约跑得久了,穆宝林步履还有些踉跄,身上只是最简单的白色衫子,绿色长裙,并没有施脂粉花钗,苍白的脸上,是一双微微红肿的眼睛,看起来反而比平日多了几分清丽,进来看见永年便默默的跪在地上。
  永年打量了她几眼,又看了眼德胜,德便开口道:“宝林有什么话,请跟皇上直说。”
  穆宝林缓缓抬起头来,双手颤巍巍的捧着一物,却是一柄极精美的小刀刀鞘,只有七寸多长,镶了数十颗黄豆大的金刚石,映得穆宝林此时清妍如雪的脸止似有星光流转。永年怔了怔,示意德胜拿了呈上来,拿在手里,不由久久不语。
  这是二十多年前,德妃刚刚进宫不久永年送她的礼物,当时永年调笑说,他若是天下最锋利的刀,当时宇文芳菲就是最适合这把刀的刀鞘。德妃性子最是爽朗,却也被这话羞得满脸通红,他一时高兴,当真就让内务府做了一柄七寸小刀来私下赏给了她,刀鞘尤其做得精美,当时少不得又是一番浓情蜜意。那里德妃比如今的穆宝林还要年轻,永年也刚到三十而立之年,只觉得天下尽在掌握,无事而不可为……如今再见这刀鞘,却已是这样一番物是人非的情形!
  良久之后,永年才慢慢把刀鞘放在了一边,淡然道:“德妃,她要你跟联说什么?”
  穆宝林抬起头来,神色哀伤,主意却平静清晰:“德妃娘娘说她对不起皇上,无脸再见您,娘娘是以此刀自刎而死,请皇上开恩将那柄刀随娘娘入棺,让妾将刀鞘还给皇上。”
  “德妃身患急病而亡,联心甚哀,以皇贵妃礼下葬皇陵。承德宫宫人一律殡葬。”
  穆宝林脸色顿时惨白,德胜也微微吃了一惊:主子去世,宫人全部殉葬,这还是永年登基以来的第一次,早年容贵妃产后血崩,永年暴怒之下也差点让宫人全部殉葬,但贵妃弥留之际却只求陛下不要迁怒,这才救下了那几十条人命。没想到……只是,这一次,却是国为皇上不能容下任何心怀不轨的宫人了。
  永年看着穆宝林,缓缓开口:“你对联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
  穆宝林身子一颤,惨白的脸上似乎只剩下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半响凄然一笑,“德妃娘娘对妾恩重如山,妾愿跟随娘娘于地下。”
  永年静静的看着她按在地上不断颤抖的双手和依然扬起的脸上那双凄凉幽深的眼睛,这一刻,眼前这个女子看上去有一种极致脆弱的美。就像即将在风中凋落一朵白海棠。直到那双羊脂玉手颤抖得都要撑不住身子了,他才淡淡的一笑,“你还算有心的……这几天,就留在乾清宫伺候吧。”
  穆宝林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永年,永年微笑不语,穆宝林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伏地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敬妃正带了宫女端来新手煎好的一碗药,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了这几句话,不由怔怔的站在门槛外。一片静默中,只听见穆宝林轻轻的抽泣声,敬妃慢慢的回过种来,刚想进去,背后传来一陈脚步声,“启禀陛下,平安公主未见。”
  自从闭城的那一天开始,皇城北门玄武门的守卫就比平日多了两倍,前日皇上回宫后,宫禁更严,连平日可以直入大内的车轿也一律停在门外,不过此时宫门口倒是冷清,只有一辆车孤零零的停在那里,只是当负责皇城内外巡视的侍卫们踏过宫门时,每个人都忍不住全都目光热切的看身那辆车的方向。
  因为在那辆车的边上,静静的站着一个人。
  这两天,负责皇城完备的御林卫已经全面整编过,上官摩领左右二卫,千骑营幸存的辅兵直接补入了二卫的缺编。也正因如此,西山大营发生的一切早已在军中传开,而当澹台扬飞标枪般的身影落入这些御林卫眼中时,几乎每个人眼里都忍不住射出了狂热的光芒。
  不过当澹台对此并不在意,便是有熟悉将士大声行礼问候,也只是面色冷峻的微一点头而已,直到一顶小轿出现在宫门时,他的眼里才露出一丝柔和的神色,快步走了过去。
  轿子刚刚停稳,洛妍便走了出来,只见一只稳定的手已伸到她的面前,洛妍抬头看着谵台扬飞,勉强笑了一笑,扶着他的手上了早已等候的朱轮车。
  澹台看着她的脸色,微微皱起了眉头,想了一想,也跟着上了车。本来已准备往车上跳的青青顿时傻了眼,当听见澹台吩咐“去兴王府,青青,你骑我的马”时,更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见马车已经滚动,才一拍脑门,翻身上马,跟在了马车边上。
  马车里,洛妍也意外的看着谵台,“你怎么……”澹台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出什么事了?你的脸色这么不好?”
  洛妍闷闷的低了头,“没什么,德妃自刎了,承德宫宫人一律殉葬。”
  澹台一怔,摇了摇头,突然记起一事,不由皱起了眉头,“记得我母亲有个侄女……”
  洛妍的脸色更是阴沉,“她没事,父皇……让她这几天在乾清宫伺候,敬妃娘娘她……”想到刚才和敬妃一起从乾清宫出来时,敬妃那似乎看透一切的清冷表情,想到这些天她几乎衣不解带的辛苦,洛妍只觉得胸口就像堵上了一块大石头,再也说不下去。
  澹台见她眼圈都有点红了,心里不由一疼,伸手把她揽在怀里,此事他也无话可说,只能叹口乞,低声道:“你嗢胡思乱想了。父皇也许只是觉得警种妃娘娘太过辛苦,想让她回去休息休息……”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也觉得无力。
  洛妍抬头怒道:“我也很辛苦,你是不是也要换个人,让我休息休息?”
  澹台顿时说不出话来,半天才道:“洛洛,这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洛妍也知道与他无关,但胸口一股怨气简直无处发泄,“你们男人都是一样!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喜新厌旧,朝三暮四,贪得无厌,得陇望蜀!”第一次,她发现自己是如此痛恨这个该死的时代,男人们可以理直气壮的负心薄幸,女人却甚至连抱怨的权利都没有!
  澹台听她噼里啪啦说了这一串,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别人怎样,反正我不是这样,阿峻,阿谦也不是这样。”
  洛妍哼了一声,“我二哥三哥自然不是,你自然是!”
  澹台只能苦笑不语,洛妍见他不说话,伸手在他胸口一捶,“怎么不说了?”却见他吸了口气,脸色微变。顿时想起他胸口的伤还未好,脸色不由也变了,“哎呀,我忘记了……你疼不疼?要不要紧?”
  澹台摇摇头,只是似乎依然说不出话来。看着他紧紧皱着的眉头,洛妍肠子都快悔青了,明明是父皇的事情,自己怎么拿他撒起气来?他这伤,还是拼命去救二哥时才落下的……越想越是难过,眼圈不由又红了。
  看见她的眼泪,澹台扬飞顿时慌了手脚,一面伸手去擦她的眼泪,一面忙不迭道:“我逗你的,我没事,我好好的!”
  洛妍这才知道自己上了当,不由又气又急,想一把堆开他,却又怕再碰到他的伤口,简直恨不得咬他一口才好。
  看见她气急败坏却又不敢多动的模样,澹台只觉得心都要化了,低头就吻了下去,洛妍挣了两下,脑子也渐渐迷糊起来,待到想起来应该生气的时候,却无论如何也生不起来了。
  待到马车到了兴王府的二门,澹台才放开洛妍,伸手整理下她微微凌乱的发角,挑帘先下了马车,洛妍扶着他的手跳了下来,忍不住还是白了他一眼,却听一个清脆的声音笑道:“哎呀,我不是眼花了吧?”
  第181章冥冥天意
  萧明珠笑盈盈的站在二门门口,她长着雪白的小圆脸,一双杏核眼也是圆圆的,一笑起来就会变成两个月牙儿,笑声更是明脆悦耳,看着这张笑脸,不但她身后的丫头媳妇和洛妍都忍不住跟着笑了,连澹台扬飞嘴角都露出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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