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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蛊江山

_18 蓝云舒(当代)
  洛妍咬牙挪了挪身子,小心翼翼的把头靠在了那个怎么看都很圣洁的背上,果然靠起来比石头的感觉要好太多了:温暖、稳定、有安全感,脚下的火堆也传来暖暖的感觉,洛妍闭上眼睛,突然觉得全身都放松了下来,恍惚了一阵居然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一个激灵又醒了过来,脚下的火堆刚刚燃尽,可见睡着的时间绝对不会太长,也许不会超过十分钟,但不知道为什么全身的疲惫感却神奇的消失了大半,寒冷也驱散殆尽,洛妍几乎有一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直起身子才看见心远的背上有自己的湿发留下的印子,顿时脸就热了:“对不起,弄湿你的衣服了……”
  心远回过头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半晌又问:“你还能走吗?”
  洛妍怔了怔,笑了起来:“当然还能走。谢谢你。”心远看着她,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吃过馍喝过水,洛妍再次站起来往前走,不知道是不是那神奇的一小觉,还是极限过后的生理反应,疼痛和疲惫都变得轻微了不少,洛妍甚至能明显的感到自己的脚步在变快。凤羽已经完全停歇,当洛妍和心远走过一片红柳林后,一大片平整的砾石戈壁出现在眼前,洛妍几乎是满怀欣喜的踏了上去:比起此前走过的沙地、山丘、盐碱地来说,走在这样的路上,简直就是享受啊!
  乌云在慢慢散去,清澈无比的蓝天渐渐出现在头顶,一大片一大片的雪白的云朵似乎就漂浮在半空之中,美丽得难以言喻。突然间,从云的缝隙里透出了丝丝的阳光,在半空中形成了一个华盖似的光圈,随着阳光变得越来越明亮,一道彩虹瞬间出现在远方,洛妍不由自主停住脚步,屏住了呼吸。
  这一刻,她突然有了一种要膜拜的冲动——她的整个心灵和这片天空一样,在这个神奇的瞬间突然变得澄澈,焕然一新,并且重新拥有了希望。
  ………………
  “怎么了?”洛妍看着站在马边、一脸沮丧的心远,忍不住奇怪的问了一句。
  这是第五天的早晨,洛妍一夜睡得很好,没有噩梦来打扰,而且她相信,即使有那样的噩梦,她也不至于崩溃掉了。昨天那种几乎是重新活过一次的感觉,让她对自己有了一种坚定的信心,尽管脚上的袍还在持续增多,她却相信,这最后一天,她一定能顺利走完所有的路。
  “对不起,我昨天没有检查好……水袋漏了,只有不到一小囊水,不够你走到重阳宫了。”心远的脸上有着深深的歉疚。
  洛妍呆了一呆:的确,在这样的地方,没有水是个可怕的问题,但是……她突然想起来,昨天因为下雨,本来准备的水并没有喝完,她的背包里还有大概半囊水,虽然不够平日一半的定量,可是,并不是完全不能支撑吧?
  “我们还有多少黄瓜?”
  “四根。”
  “我的背包里还有半囊水,我们省着点喝,应该能走到。”
  心远抬起头,看到洛妍的脸上是不可动摇的平静,犹豫片刻,点了点头。用水囊把水袋里剩下的水接好,递给了洛妍。洛妍不由一愣:“你呢?”
  “我没有关系。”心远不等洛妍说话,牵马走在了前面。
  洛妍只能一语不发的跟在后面,最后一天的路简直算得上平坦,只是阳光也变得比前几日更刺眼一些,洛妍尽量的节省着喝水,走半个时辰才喝两口,到达中间休息地时,渴得嗓子几乎冒烟。一口气吃了两根黄瓜,才略好了些。再看心远,脱下帽子时整个嘴皮都已经裂开了。洛妍不由分说把那一小囊水递到他手里:“喝掉!”心远微微瞪大了眼睛,随即坚决的摇摇头,洛妍从背包里拿出昨天剩的半囊水道:“我这里还有。”看着他还是不肯接过,沉下脸冷冷的道:“你如果不喝,以后我也一口水都不会再喝!”
  心远眼里露出惊诧的神情,终于默默接过水囊,喝了几口。
  下午的气温更高,洛妍喝水越发克制,走了又有一个多时辰,心远突然回头指着一个远远的白点道:“那就是重阳宫!”洛妍估算了一下距离,长长的出了口气,仰头喝下一大口水,心远也打开水囊喝了两口。两个水囊里居然都还有水!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终于都笑了起来。
  第104章时间长河
  终于走到重阳宫脚下时,洛妍才确信,无论她对重阳宫有什么样的想象,都远不及它本身的美丽神奇。这个雪白的圆顶建筑出现在这样的荒野里,本来已经近乎神迹,而走近了还能发现,它漂亮的穹顶有着绝对完美的弧度,穹顶下面是希腊式的柱子……慢着!洛妍仔细看了两眼,几乎是惊恐的发现自己没有看错,是希腊建筑的特有的柱子,典型的科斯林柱……
  一个在心底压了几天的问题蓦地又翻了上来:他们是怎么一天之内让自己到了西北的,这一路的植被地貌都在告诉她:这绝对不是北京附近,只有西北戈壁才会是这样!
  看了看走在前面的心远,洛妍叹了口气:虽然没有说过多少话,但经过三百里的跋涉,这个人已经是她很信赖的伙伴,她实在不希望用这样的追问打破这种温暖的默契。这一生中,能让她觉得温暖的人真的不多,她不能不珍惜。
  通往重阳宫是一道漫长的白色台阶,在走过三百里之后还让人爬台阶绝对是一种不人道的酷刑,但洛妍显然别无选择,只能咬牙一步一步的往上走,实在走不动了便歇一歇,心远却始终只在她前面两步,好容易终于到了门口,洛妍扶着膝盖,几乎已经喘不上气来,心远走上一步,敲响了门。
  片刻之后,白色的石门静静的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飘然而出,天师笑吟吟的双手合十:“恭迎公主。”
  洛妍喘着粗气抬起了头,看看眼前这个一尘不染的家伙,看看自己身上足有半寸厚的沙土,气息慢慢的喘匀了一些,恶作剧之心却突然无可抑制的冒出头来,她跨上一步,一把抱住了天师的肩膀,又用力在他背后拍了几下,才笑嘻嘻的放开手:“天师,我真想您!”
  天师的衣服上顿时多了无数沙尘,脸上那万年不变的飘渺笑容终于裂开一道缝,嘴角僵住了半秒钟,眼角不受控制的抽了两下,再笑起来的时候,已经多了几分真实的无可奈何:“公主,你太让我受宠若惊了。”站在天师背后的心远先是目瞪口呆,随即迅速转过身去,肩头可疑的抖了两下。
  “不必客气,您只用回答我一个问题就行。”洛妍眯起眼睛看着天师,“你到底是谁?来自哪里?”
  天师怔了一下,半晌淡淡的笑道:“我来自时间长河的另一头,”顿了顿又接着道:“我是一个历史学家。”
  ………………
  清澈的温水一波波的冲洗着洛妍的身体,她闭上眼睛,一口气沉到了浴池的底部,洗掉了满头的泡沫,这才觉得身体终于又恢复了几分轻盈:天知道她这五天攒下的沙土污垢得有多重!反正那两套户外衣服已经变成两套盔甲了,再穿几天,大概能进化成防弹衣!
  头发里似有细细的沙子沉到了水底,又迅速被水流冲走。洛妍想到天师的那个比喻:“你之所以觉得时间永远向一个方向走,是因为你是时间长河里的一颗沙砾,因为无法离开水面,所以会觉得自己总是向一个地方不停的奔流,绝对不可能回头。但如果有一天,你突然跳到了空中,你会发现原以为永远向前奔流的河水,其实是一个水网,交织纵横,没有什么绝对不变的方向。”
  也就是说,如果她自己,是无意中被某种神奇力量带回到另一河流的沙砾,天师他们,则是利用她还无法想象的科技,将自己定位传送回河流起点的沙砾,唯一的理由不过是:他们想知道,这条河到底是怎样形成的。
  “我很难解释我来的那个世界,科技已经进步到了什么样的地步,只能告诉你,对我们来说,财富、地位、健康之类的事情已经完全没有意义,我们想知道的,只是真相,宇宙万物的真相,我们自己身体与内心的真相,以及历史的真相,所以我们回来,记录所看到的一切,不让历史书成为一个谎言的集合。”
  洛妍怔怔的看了天师半天,才点了点头。这的确很荒谬,但作为一个记者,她也许天然的理解这种对真相的执着与热情。天师显然松了口气:“公主殿下,你是第一个让我觉得,让人相信真相比相信谎言要容易的人。”
  “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会选择这个朝代,以前的历史怎么办?而且,像你们的这样插足于世俗权力之中,难道不会改变历史吗?”
  “好问题。”天师笑了起来:“首先,每个时代我们都会去记录,只是身份会略有区别。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每个改变历史的关键人物的生命里,都会出现神奇的预言者?我们不过是用最容易做到的预言,来换取这些历史缔造者的信任,从而得知那些我们想知道的真相。至于第二个问题,你仔细想想就知道,我们除了预言,并没有改变这个时代里任何一件事情的走向……”
  洛妍立刻摇头:“不对!如果不是你从小就偏爱我,这次又支持我回来,我很可能就会留在大理……”
  “没有我的预言,你真就不能回来吗?要知道,每个时代的宗教力量都是和世俗权力互相妥协的,就算没有我们,也自然有得道高僧或者大萨满做出这样的预言,你太低估你父皇的能力和决心了。如果没有我的预言,唯一的不同是,你不会信任我。”
  洛妍怔了很久,不得不承认他也许是对的,只是心里还是困惑:“我是第三个到这里的人对吗?那么为什么是我们三个?我们为什么必须来这里?”
  “因为你们的身上都有比科技更神秘的力量,那是我们至今无法破解的灵魂的秘密,你们的秘密太多,太深,其中一些决定了历史走向,而你们又意志坚定,不是天命那套说法可以说服的人。只有让你们亲眼看到这个未来科技的结晶,让你们能完全相信我们,才可能告诉我们那些秘密的真相。还有就是,在历史上,你们本来就都曾经神秘的消失过几个月。在时间的长河里,有时候,因和果是分不清楚的。”
  “那为什么一定要步行过来?”
  天师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因为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人们一般都会觉得不值得认真对待……”
  我靠!洛妍只觉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如果眼睛可以飞出刀子,她一定毫不犹豫的扎死这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家伙。
  仿佛感觉到了洛妍眼中的杀气,天师忙安抚的笑道:“当然,公主的辛苦不会没有回报,我们不会给你世俗的财富和权力,但我们会让你更清楚的认识你自己。”
  认识我自己?你当你是大神阿波罗么?洛妍叹了口气,又一次沉入水底。
  从浴池里出来,洛妍不得不感叹未来世界的神奇:这个池子里的水据说放了某种药物,能够快速恢复体力,加速伤口愈合;果然不过半个时辰,她脚上的水泡已经不再疼痛,晒伤的地方几乎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正常,连肩膀上那两道深深的勒痕都浅了一大半。擦干水,套上一件与天师类似的白袍,洛妍甚至觉得,自己大概还能再走上两三百里……不过她已经再也不想走了!
  推门出去,墙壁上有柔和的声音响起:“请去餐厅用餐。”随即柔和的灯光依次亮起,沿着灯光往前走,大概转过两个走廊,便到达了一间宽敞的餐厅。雪白的桌布上摆放着鲜花、蜡烛以及三副银质餐具。
  天师与心远都已落座,看见洛妍走了进来,心远立刻站起帮洛妍拉开椅子,洛妍顿时有了一种穿回了二十一世纪西餐厅的错觉。
  “在你们的世界里,大家都是这样吃饭的吗?”好奇心第一时间自己跳了出来。
  天师与心远对视一眼,笑了起来:“在我们的世界里,大家平常都不吃饭,当然会定量嚼一些东西,以保持肠胃功能不退化。”
  洛妍眨了眨眼睛,顿时觉得,未来世界其实也蛮无趣的。立刻又想到了一个更八卦的问题:“那你们怎么谈恋爱、结婚、生孩子呢?”
  “这是可遇不可求的运气,只有很少的人能遇到这样的机会。”天师的笑容平稳无比。
  “为什么?”
  “你见过老年人有多少能够投入恋爱的?我们,已经进入人类的老年期。”
  洛妍惊奇的看到天师的脸上几乎有一种黯然。她不得不承认,对面坐的这两个男人都是好看到无可挑剔的极品——也许因为基因改良和进化?可是,如果连谈恋爱的机会都没有,长得这么好看又有什么用呢?想了半天不由憋出了一句:“谁说老年人就不谈恋爱了?不是说,老房子着火最难救么?”
  天师大笑着举起了酒杯:“说得好,借公主吉言,希望我们这两个老房子也有着火的机会!”
  洛妍笑着喝了一口,非常醇美的红酒,却不知道是科技合成还是天然佳酿,正在琢磨,突然听到天师的声音:“不过有的房子虽然新,却从打地基的时候起就埋下了致命的缺陷,以至于无论怎样都会注定从内部垮塌。”
  洛妍莫名其妙的抬起了头,才看见他意味深长的微笑:“可惜的是,这样的房子往往根本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比如说,公主殿下您。”
  第105章破茧成蝶
  随着那熟悉轻柔音乐响起,天花板上的光线不断变得柔和,并渐渐变成一片纯粹黑暗,洛妍静静的听着,数着自己呼吸的声音,慢慢进入她此前不曾熟悉的深沉而宁静的睡眠。
  她来到重阳宫已经一个月了,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她只用干三件事情:每天早上围着重阳宫跑五圈,上下两次台阶;每天白天,对着一盆泥土讲述一件小时候最难过或最害怕火最想忘记的事情,然后在泥土里种下一颗种子;每天晚上,全神贯注的数着呼吸,然后在一种奇异的音乐里慢慢睡着。
  这似乎并不是多么未来派的心理治疗手法,但拿天师的话来说:每个时代会有每个时代不同的心理问题,适合的,就是最好的——看样子他的技术等级一定比自己当年的心理治疗师高很多,因为同样的话说出来,他就让人无法拒绝。
  每一天,她都会在餐厅或书房遇见天师和心远,天师总是很健谈,心远却越来越沉默。洛妍现在可以确信,重阳宫只有他们三个人,但有一种类似人工智能的东西完美的解决着他们所有的需要。日子安静得像流水一样过去,但有些东西的确正在慢慢改变,似乎她的内心有种组织也正在像她的肌肉纤维一样渐渐变得柔韧有力。
  这种感觉,在她看见种下的第一颗种子冒出了两颗小小的绿芽后达到了顶点,她欢喜的抱着花盆找到了天师:“我的种子发芽了,它发芽了!”
  天师笑得温煦而爽朗:“那么,你说出的第一件让你小时候最难过最难忘的事情,终于可以放下了对吗?”
  洛妍坚定的点了点头:这件事情其实很简单,她的父母离异后跟了母亲住,可母亲却不爱管她,过了一年多,她终于忍无可忍,收拾起自己最心爱的玩具,背着包找到父亲的楼下。那天她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天气又热,她满头大汗,脸很快就花了,漂亮的裙子也脏了。
  可当她坐在父亲的楼下像一条流浪狗一样喘着气,用力拿手绢擦干脸,想让父亲看见一个漂亮囡囡的时候,却看见那个单元的门一开,父亲和另一个女人说说笑笑的走了出来,父亲的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从那粉红色的衣服可以看出,是一个小小女婴,而父亲用她熟悉的最温柔的眼睛看着那个小婴儿,好像她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宝贝。
  小小的她顿时呆住了——她曾经以为这是只属于她的眼神。可父亲却根本没看见她就从她眼前走了过去,他的眼睛里,只有那个孩子了……想到父亲越来越少的电话和见面,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一天,她在那栋楼下坐了很久,从那天起,她再也不渴望见到父亲,父亲对此似乎也如释重负,到她来到这个世界前,她和父亲已经有好几年没有任何联系。
  从前想起这一幕,她只会觉得怨恨和绝望,但现在,她已经想起父亲离婚后住的那破旧的楼房,想起后来每次见面时他复杂的眼神——他也很难吧,第一次婚姻失败对他的打击也许同样是致命的,他曾经是那样一个意气风发的男人,却渐渐变成了一个圈子里的笑话,渐渐被原来的那个环境排斥了出去,而自己就是这段耻辱经历的最鲜明的证据,他选择离开和遗忘,也不是不可以原谅吧。
  天师并没有询问,而是悠然的开口:“放下,不是遗忘,而是走出来;伤痛是一种奇怪的力量,很多人都会发现,童年时最悲伤的事情,几乎有一种预言般的魔力,它会以各种方式在我们的生命里不断重演,就像是一种宿命,但这真的是命运吗?还是我们根本就没有从那种伤痛里走出来过,在内心深处,我们从来都没有长大过,从来都没有离开过那一幕发生的地方。”
  “或者可以简单的说,在我们生命里,你期待的厄运,通常都会来临,这可以解读为性格即命运。”
  洛妍震动的看着天师,突然明白在自己的一生中,的确在一次又一次的等待着小时候被否定、被抛弃这一幕的重演——每次,果然都重演了。那一世里,是傅刚醉后的宣言;这一世里,是宇文兰亭的到来;自己心里一直其实都在等待他们所给予的那绝望的一击。
  ………………
  第二颗种子是在两天后终于发芽的,洛妍静静的看着它,想起这里面埋藏的她最害怕最厌恶的事情:
  那时她更小一些,父母因为离婚而天天吵闹打架,有一天,她无意中听见父亲的冷笑:“你戴着囡囡生活?你能给囡囡做出什么好榜样来?跟着你,她迟早也会长成像你一样朝三暮四、不知廉耻的女人!”
  她那时候还太小,完全不懂得什么叫“朝三暮四、不知廉耻”,却深深地记住了父亲语气里那种刻骨的鄙夷与痛恨。在跟母亲生活之后,她也不断在别人嘴里听到类似的词,每次都让她恐慌无比:不,她不会像母亲一样成为这样被人看不起的女人!所以十岁时她就用尽一切办法让母亲把自己送到了寄宿的小学,然后尽可能的离她越来越远,她绝对不穿母亲喜欢的那些衣服,不烫头发,不跟任何男人打情骂俏,可是,她却无法否认,她有一双和母亲一模一样的眼睛,随便看看人,都会被误会是抛媚眼,天知道她多痛恨这一点!
  对她而言,原谅母亲是比原谅父亲更困难的一件事情:是母亲先出轨的,是她把自己要到身边却根本不负担起母亲的责任,甚至当她那些色迷迷的男友把爪子伸向自己的时候,都完全不相信她的控诉,不理会她的恐惧……就是从那时候起,她觉得男人是那样肮脏的一种东西,男女之事是那样可耻!
  “害怕和厌恶是决定我们命运的另一种力量,它几乎可以决定我们人生中的所有最重要的选择,你最讨厌的东西,往往比你最喜欢的东西更加有力量,它不动声色的掐断了你人生里的许多可能,却让你以为这就是你的命运。其实,不过是那些被害怕所堵死的道路,很有可能就通向你渴望的幸福。想一想,你最害怕的,再想一想你最渴望的,这里面如果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必将导致荒谬的结果。”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最后所过上的生活,一定是你选择的生活,只是这种选择,可能是在你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就做出了。”
  洛妍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那里有据说决定命运的细细线条,每一根都指向逃避:她最害怕的是什么?是最后发现自己其实不过是母亲的翻版!所以她害怕婚姻,害怕和男人的身体接触。
  那她最渴望的呢?是一生一世不会改变不会被玷污被磨灭的爱情!
  在醍醐灌顶般的清醒里,洛妍突然明白了自己荒谬的选择所决定的荒谬人生:原来这才是自己两辈子会爱上同一个男人的原因!原来她爱的不是他,而是绝望——她选择的,永远是最不可能的男人,这样才能干干净净的爱他一辈子。她的潜意识,早已在自己明白过来之前,就做出了选择。
  难怪她会把杜锋和杜宇辰分得清清楚楚,却在看见澹台扬飞后投入了上一世那样的全部热情,因为就像第一眼在傅刚眼里看到刻骨的厌恶,看到了绝没有机会发展的爱恋;她其实在看见澹台扬飞的第一眼,就看清了他眼睛里的绝望,看到了注定只是梦幻的痴恋,只是事情后来的发展彻底失控了……他居然彻底改变了态度,她居然别无选择的嫁给了他……
  原来这个世界没有童话,只有执念。
  就像一刀剖开一朵美丽的花朵,却发现花的底下不过是一个巨大的毒瘤,洛妍眼睁睁的看着那深藏在自己心里的深黑的毒汁流了满地,一颗心的确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灵,以及,空虚。
  那么,自己重生这一次,难道不是来欠情还情、欠命还命的吗?自己未来应该怎么走下去?
  天师也沉吟了很久:“因果,是我也无法了解的东西,我只知道因为某些奇妙的原因,有些人会注定更多的纠缠在一起,你可以称之为缘分。但还情大概是荒谬的,不然一个亿万人崇拜爱慕的明星,他生生世世要还别人多少单相思?”
  “你重生这一次,当然有自己的使命,你知道,我是从时间长河那一头来的人,我的预言不会出错,你是注定要守护这个国家的人;你注定会在四月初一这一天进入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然后化茧成蝶。你有世界上最敏锐的眼睛,只要看清你自己,就能看清所有的人。你的传奇,注定从蛊开始,又从蛊结束。所以,什么都不要怀疑,按你的直觉去做,当你觉得足够有力量的那一天,你自然就会离开这里。”
  洛妍慢慢坐下,闭上眼睛,轻轻的深深的呼吸:不,她对自己看得还不够清楚,她还有很多被恐惧和悲伤埋藏的种子还没有发芽;她的生命里还有黑暗的死角;她还没有想清楚怎么做才能让她的这个国家避免来日的祸乱……
  最重要的是,她的内心还不够强大。她依然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心疼如绞,在想起那个男人的时候矛盾得要发疯。爱情,不是车轮,一脚刹车就能停下;更不是买卖,不是看清楚了来龙去脉利害关系,就可以放下。她还恨,她还怨,也就是说,她还在爱。
  但没有关系,就像她越来越结实的身体,越来越稳定的呼吸,在一刀见血的痛楚之后,她的心灵也必定能够变得更加成熟和澄澈,就像那一天,她在虚脱后的坚持里,看到了一生中最美丽的彩虹。
  第一百零六章蓦然归来
  “殿下,您看这件事怎么办?”姚初凡焦虑的看着慕容谦。
  三个多月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公主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毫无消息,嘉福寺的答复是,她已经去了重阳宫,可据他所知,情报局把所有的网线都已经撒了出去,却根本找不到公主离开嘉福寺去任何地方的痕迹。
  如今一切事情都在往越来越乱套的方向发展:邸报的确正如公主计划的那样慢慢受到欢迎,甚至有越来越多的书院和军营点名要求多送邸报。但是太子却准确的掐住了邸报的咽喉;户部把支出掐死在之前办邸报的那个数字上,多一文都不拨,可如今的邸报,因为改版加副刊,厚度是原先的三倍,没有多余的钱怎么可能印出那么多份来?
  眼见三个多月的时间,他们已经快把户部一年的预拨的款项花光了,接下来呢?难道要公主自己掏钱?如果邸报要继续印下去,甚至加印份数,这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
  甚至公主府下层属官的人心都有些浮动了:邸报不过是最不起眼的小事情,也根本没有太多空间可以施展,难道他们就这样年复一年领着俸禄干呆着?如果事情就这样发展下去,姚初凡可以预料,一些年轻的官员一定会想办法另谋出路。
  慕容谦头疼的按住太阳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要找一笔钱支撑下来,当然是可以做到的,但这不是长远之计。户部是太子的天下,从那里是不可能打开缺口的,如果让父皇直接过问这种小事情,他又实在说不出口——父皇最近越发超脱了,连大朝都经常懒得去上,难道让他特意下道旨意去户部要钱?
  “先按目前的数量印刷下去,钱不够了,我可以先支着。”——虽然这笔钱不算少,但他支几个月还是没有问题的,但愿洛妍回来后,能找到更好的办法,不然总不能拿她的嫁妆往里面填!
  姚初凡叹了口气,默默的退了下去,也只能如此了,虽然很可惜,那些要邸报要不到的书院军营多半会有怨气吧......公主什么都料到了,就是没有料到他们会没有钱!
  刚刚走到门口,却正好遇上了匆匆而来的青青,青青看了他一眼,边快步走了进去,姚初凡摇了摇头,他大概能知道这位风风火火的丫头为何而来,邺王殿下又该头疼了:一座没有主人的府邸,有多少事情是没有办法解决的,可怜邺王那样忙的一个人,还要担任管家婆的职责......
  好不容易支走了青青,慕容谦只觉得脑仁都开始疼了,只觉得无比需要文清远那双神奇的手,可是......怔忪间,突然一位侍卫匆匆走了进来:“启禀殿下,安王侍卫长史桂求见。”
  慕容谦蓦然抬起头,心里一紧:难道那位又出什么事情了?忙吩咐:“快请进。”
  一脸油汗的史桂大步抢了进来:“邺王殿下,我们王爷请您过去一趟。世子他,又受伤了。”
  慕容谦闭上眼睛,简直想哀叹一声:洛妍啊,你赶紧回来吧,你二哥我真的撑不住了!
  ..................
  安王的别院里,穿着青色夏衫的安王爷正在院子里焦急的来回走动,屋子的竹帘一挑,太医勾着背走了出来,安王忙抢上一步问道:“如何?”
  太医摇摇头:“外伤没有大碍,不过世子的问题......唉。”
  安王的脸色不由沉凝了下来,的确,今天不过是流矢所伤,虽然伤在左胸,位置极险,所幸不深,但问题是,以他的身手,能被御林卫新兵的流矢所伤,简直就是一个笑话!可这样的笑话,在三个月来已经闹了几回,而且一次比一次凶险。
  想一想儿子那双死寂的眼睛,安王只能叹气:他大致猜得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然不至于那个宇文家的侧妃第一次去公主府,公主居然立刻就去了重阳宫;不然以儿子对王妃的孝顺,不至于宁可到这边来,也绝不回王府。只是......他又能说什么,做什么呢?也许一切已经太晚了,当年他根本就不应该娶那个女人,更不应该在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之后,把不到六岁的扬飞留在她的身边!
  现在,也就指望邺王殿下的话他能听进去几句了......安王焦急的看着院门,突然看见侍卫长匆匆的走了进来,眼睛一亮,果然片刻之后有人推着邺王的轮椅快步走了进来,安王刚刚迎上一步,突然看清楚了推轮椅的人,不由彻底呆住了。
  洛妍收住步子,看着一脸惊愕的安王,微微欠身:“平安给父王请安。”
  安王几乎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个突然消失了三个多月,又突然出现的平安公主,分明还是那个人,只是皮肤略微黑了一点,眼睛更亮了一点,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觉得这个女子,和他印象里那个平安公主有了一种说不上来的不同,但此时他来不及多想,只觉得心里五味交陈,说不清是放心了一些,还是更担心了,不由自主便回头看了一眼。
  洛妍也看了那间房子一眼,心里蓦然涌上万种滋味;来的路上,二哥已经把这三个多月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她走的那天澹台扬飞也追到了嘉福寺,寺门不开,他就一直站在门口站了三天四夜,还是二哥把他骂回来的,回来之后就是隔三差五的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还拒绝医药,每次安王只能向二哥求助......他怎么会这么折磨自己?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此时也只能按下情绪,轻声问:“父王,太医是否来过,驸马他伤势如何?”
  听到洛妍的询问,安王顿时觉得一颗心略略落回肚里,微笑道:“公主一向可好?倒是一回来就让你费心了。扬飞那里,太医已经上过药了,正好伤在左胸,好在不深。”洛妍心里微微一紧,点头道:“平安想先进去见见驸马。”
  安王刚想点头,突然正房的竹帘被掀到了一边,胸口包扎着厚厚白布绷带的澹台扬飞出现在门口,满脸的不敢置信,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洛妍,洛妍也怔住了:三个月不见,他黑瘦得几乎脱了形,此时头发凌乱,嘴唇干裂,一双眼睛却亮得可怕,也许是动作太大挣裂了伤口,看得见一点红色正从白布里渗出来。
  一切的思绪在瞬间被抛到了脑后,洛妍快步走了过去:“你怎么出来了,快进去躺着!”一语未了,已经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抱住,一个几乎狂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洛洛,我听见你的声音了,真的是你吗?洛洛!”
  洛妍紧紧咬住嘴唇,寒着声音低低道:“你不要命了!放开我,回去躺下!”
  澹台怔了怔,慢慢松开手,洛妍扶着他的右边的胳膊把他拉进了门里,按着他躺下,只见他胸口的白布已经触目惊心红了一大片,眼圈忍不住有些发热。澹台的眼睛依然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突然道:“别担心,只是不小心裂开了一点,不会再出血了。”说着吸了口气,闭目半刻,果然血便不再往外渗。
  洛妍呆呆的看着这一幕:她曾经听说过绝顶高手可以自己封闭血管减少出血,眼前居然上演了活人版!半响不由叹了口气:“你怎么会受伤?”
  澹台看着她微笑:“我的血太多了,不出一点不舒服。洛洛,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段时间,你过得好不好?”她明显黑了,眉宇之间和以前有点不大一样,但气色似乎很好,也许她......
  洛妍抬起眼睛:“还好,想明白了很多事情。”面对他的时候,她依然能感觉到那种控制不住的心疼、心动、心酸,但是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你今天好好休息,我要马上进宫,还要回去处理点事情,明天中午,我来接你回家。”
  澹台扬飞的眼睛本来已经慢慢暗淡了下去,听到“回家”两个字,突然又亮了起来,洛妍垂下眼睛:“有什么话,我们回家再说”澹台缓缓的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了明亮的笑容。
  ..................
  “你真要接那家伙回公主府?”慕容谦皱起了眉毛,虽然澹台扬飞这几个月的确让他很操心,但想到那天青青转述的宇文兰亭的话,他实在很想掐死这混蛋——这几个月看着他,也不过是觉得就算要掐死他,也要等洛妍回来,不能让这混蛋自己把自己折腾死了,不然洛妍的气该向谁出?没想到,洛妍竟然准备接他回家,他也配回那个家?
  洛妍淡淡的点头:“他不肯回安王府,但别院那种地方不能久住,毕竟他要出了什么意外,那个别院的女主人和那位二公子是会很高兴的。”
  慕容谦微微吃了一惊:“他们敢!难道当安王爷是个摆设?”
  洛妍笑了起来:“有什么不敢?只不过要看机会够不够多,好处够不够大!我们总不能去赌别人的胆量。”
  慕容谦不由叹了口气:“这么说,你是准备原谅这小子了。”
  洛妍脸上没有表情,半响才道:“谈不上。在一桩利益联姻里投入太多私情,是我的错。想来二哥比我更明白,这个月前的那些事情,并不是后宅之争,而是逼我与澹台扬飞离心离德,直至和离。这样以后我背后再无安王一系的保护,他们想拿捏我便容易得多。”
  “我再怨再恨,总不能按照别人的布置来演这出戏给他们看!在身家性命面前,原谅不原谅算什么大事?我如今要做的,不是和某个人算账,而让那些想看乐子的人,自己先变成大燕的笑话!”
  第一百零七章千头万绪
  “气色还不错!”永年上下打量了几眼洛妍,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怎么黑了这么多,天师让你下田种地了不成?”
  洛妍忍不住苦笑:“父皇英明,虽不中,亦不远矣!”此刻面对永年皇帝,她的心里似乎已经没有以前的恐惧,虽然直到现在,她还是看不清楚这位皇帝的真正的意图,但她已经可以肯定,父皇所期望看到的,是一个可以立足朝廷、影响局势的女儿,不管她用什么样的方式。
  永年一挑眉毛,笑容更深了一些:“可学会种地了没有?”
  洛妍点点头:“不止如此。”
  永年呵呵的笑了起来,却没有追问下去,半响才道:“你见过谦儿了,大概知道如今的情况,怎么样,要不要父皇专门给你下旨到户部?”
  洛妍笑了起来:“不敢劳动父皇,只要父皇莫怪女儿荒唐市侩,户部便不需要给邸报多拨一文钱。”
  永年玩味的看了她几眼:“果然长进了。”
  洛妍扬眉笑道:“女儿定然竭尽所能,不教父皇失望!”永年的眼里,果然闪过了一丝欣慰的亮光。
  停了一停,却听永年突然道:“听说你先去了安王的别院,澹台扬飞那小子伤势如何?”
  洛妍心里微微黯然,面上却淡淡笑道:“多谢父皇惦记,驸马情况还好,伤口不深,今日我要来见父皇,还要去看望敬妃娘娘,说好明日接他回府。”
  永年看着洛妍,点了点头,嘴角微微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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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在的这三个月,诸位辛苦了。”洛妍目光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她今天特意穿上了最隆重的玄色片金大礼服,声音平缓而清冷有力——她可是花了一个多月时间的反复苦练,才终于能够准确的控制音色,不像以前,即使用最缓慢庄重的语调说话,尾音里却还会带着一丝娇柔。
  片刻的沉默之后,堂上的气氛明显更加凝重,洛妍才重新开口:“邸报的情况,姚府丞已向我禀报过,如今各地书院、军营都有主动来索要邸报者,足见天下文人武将渐渐都已知道这份邸报的不同。其实我将第一份邸报送请皇上过目时,皇上便说道,这大燕名将传写得好,他要每篇都先读一读。邺王殿下也告诉我,这三个月,皇上每份邸报必定细阅,有一次还挑出了一个别字,此事大家已经知道,当期的撰写及编校都罚了银子,但,不知诸位想过没有,这却足以说明,皇上对邸报是何等重视!”
  没有人说话,但一种小小的骚动气氛却在迅速传开,洛妍暗暗点头:皇帝的重视,果然就是这个时代最好使的兴奋剂呀!
  “三个月前,我向皇上辞行的时候,皇上就曾问,邸报就这样了?我禀告说,自然不止,只是一切需从重阳宫回来再说。原想着大约要半年方能让邸报为各地书院军营认可这份邸报,不想诸位竟只用一半时间就做到了这一点。我实在庆幸,有诸位这般才干卓越的属官!”
  “眼见便是中元节,我为诸位准备了一份小小的节礼,权当对诸位这三个月辛苦的谢意。”
  眼见不少人抬起头来,脸上有欢欣之色闪过,洛妍话音却一转,渐渐带有激情:“中元节,我会多放假一日,请诸位在家好好休整,因为中元一过,就有更加繁重事务需要大家完成,或许将夜以继日,或许废寝忘食,但我保证,到今年岁末,这大燕将无书院不学邸报,无军营不传邸报,无处不有邸报,无人不知邸报。”
  “想当年,圣皇之下重阳宫,便一统河山,飞公主之下重阳宫,便救济万民,我不敢比肩前贤,惟自信可借助这方寸纸张清香油墨洗涤风气、教化人心,愿与诸君共勉,让万世之后亦有人知,此世此时,有诸位君子开创前人未有之事业,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
  眼见众人轰然应诺,大厅气温明显高了两度,洛妍暗暗松了口气,待众人告退,才吩咐:“请晏府令、姚府丞过来议事!”
  人心是已经鼓动起来了,但具体的事情还有很多需要一件件一桩桩的去做,可以预见,她和她的属官很快就会成为大燕最忙的国家公务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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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安见过父王。”洛妍向安王规规矩矩行了一个福礼,眼光扫向安王身边站着的女子,这位她久闻其名的小薛氏看上去也就三十多岁,眉目秀丽,笑容温婉,并无十分姿色,却让人看着就觉得温柔可亲。此刻看见洛妍的眼光,小薛氏忙上前一步似乎想要行礼,洛妍已微微一福:“夫人好。”
  小薛氏忙不迭还礼:“不敢当,民妇见过公主。”
  洛妍微笑道:“夫人千万别客气,这是家中,只有长辈晚辈,没有君臣,平安还要多谢夫人这些天对驸马的照顾。”
  小薛氏温柔一笑,眼里似有泪光闪动:“公主太客气,有这样的机会,是民妇的荣幸。”
  安王的眼神里有一丝明显的欣慰,此时笑道:“公主别跟她客气了,扬飞伤口愈合得很好,已经可以下地了,我现在就让人把他叫出来。”
  洛妍忙笑道:“驸马身子虽然强健,到底刚受了伤,还是我进去扶他出来。”
  安王拈须微笑,“有劳公主了。”又对小薛氏道:“你带公主进去。”小薛氏带着洛妍出了上房,一路往洛妍昨天去过的那院子里走,洛妍一路便打量这别院,格局精巧,花木繁盛,路上行走,路边打扫的仆从也持礼严谨,心里暗暗点头:小薛氏果然不是一个简单的。
  刚刚转过一个路角,只见迎面走过来一个穿着长衫的公子,小薛氏步子一顿,侧头对洛妍微笑:“今天倒是巧了,二公子俊飞也在家。”
  洛妍不由仔细看了一眼,这位澹台扬飞的异母弟弟大约二十出头光景,也有与澹台扬飞相似的修长眉目,但神情开朗,看去便比澹台扬飞显得俊秀可亲许多,倒也配叫“俊飞”这个名字。他看见洛妍也是微微一愣,随即微笑行礼:“俊飞见过公主嫂嫂。姨母好。”
  洛妍郑重的还了一礼:“二公子好。”
  澹台俊飞似乎想不到洛妍会如此客气而疏离,眉梢略微一挑,不再多话,恭敬的让出路来。洛妍向他点头致谢,便目不斜视的走了过去。小薛氏的眉头不由微微一皱,随即又是满脸微笑。
  不多时便走到了澹台扬飞所住的小院,洛妍刚刚走到院中,竹帘已挑开,澹台扬飞身上披着一件宽大的石青色外衫,看着洛妍,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神色。
  小薛氏停下脚步,恭敬的道:“公主,民妇告退。”
  洛妍微笑道:“多谢夫人。”略定了定神,走到澹台扬飞身边,淡淡的道:“我们现在就走吧,可有什么东西要拿的?”
  澹台回头道:“凯捷、凯旋,带上东西。”屋里两个亲兵打扮的少年已高声应道:“是!”
  洛妍一怔,才明白他竟是带着两个亲兵住在这里——安王爷倒也不介意让外男住进内宅!昨天自己倒是没有注意到。心里却是微微的松了口气:还算没有笨到家!刚要转身,澹台的一只手已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洛妍知道挣脱不开,扭头不看他。
  两人默默的一路走出来,又到上房拜别过安王,安王一眼瞥见两人握在一起的手,脸上的笑容又深了一分;自己一直担心这公主也是那种脾气,如今看来,竟是通情达理,知道进退的。
  洛妍的朱轮车就停在别院二门,洛妍扶着澹台扬飞上了车,车上早设好了软榻,让澹台在榻上靠着,刚想坐到另一边,澹台手上微微用力一带,洛妍便跌坐在他的腿上,随即被他揽入怀里。
  洛妍突然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一颗心顿时砰砰狂跳,直到车轮向前滚动,才猛的清醒过来,低声喝道:“放开我!”却听他轻轻的道:“除非我死。”
  洛妍挣脱不开,也不敢太过用力,只觉他的气息一点一点将自己完全包裹,不由又急又气又乱,随即心里划过一丝警醒,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寒声道:“澹台扬飞,我本来以为,你对我还有起码的一点尊重,原来我错了,在你心里,我竟然是你想骗就骗,想瞒就瞒,想欺就欺的!”
  澹台身子一震,双手慢慢放开,洛妍起身坐到一边,扭头看着窗外,半响才听到他的声音:“洛洛,我原以为......”
  洛妍没有回头,淡淡的道:“以为什么?我接你回家,是因为别院不是你能久居的地方,而不是因为我得了离魂症,已经把三个月前的事情忘了个干干净净!”
  澹台扬飞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洛洛,事情不是你想象那样的,我再混蛋,也不会那样骗你。”
  洛妍回过头来,静静的看着他:“那你告诉我,事情到底是什么样的?”
  第一百零八章难堪真相
  澹台扬飞怔怔的看着她,突然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洛妍的心也慢慢沉了下去,扭头不再看他。
  一片沉默中,好一会儿澹台低沉的声音在车厢里回荡:“洛洛你相信我,我心里从来就没有别人,你不要信别人的胡说!”
  洛妍轻声问:“那么,你告诉我,‘别人的胡说’,哪些不是真的?”
  澹台立刻道:“我回安王府,根本就不是为了去见宇文兰亭。”
  “还有呢?她肚子里,难道不是你的孩子?我去安王府送衣服那天,你难道不是和她在东暖阁里?第二天你喝醉了,难道不是她‘伺候’的你?还有你们......”想到那句“小傻瓜”,洛妍只觉得胸口依然是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再也说不下去,半天才控制住心绪,心里不由自嘲:三个月的心里建设,你还真当自己可以刀枪不入了么?
  回头去看澹台扬飞,只见他脸色苍白,眼睛幽黑,却紧紧的闭着双唇,心里不可抑制的一阵失望,随即自嘲的一笑:这个男人,也许的确很爱你,可惜你只是他众多妻妾中,他比较宠爱比较重视的一个而已。在失去你的时候,他也许真的会痛苦得活不下去,可是,在得到你的时候,他却根本没有想过要忠于你一个人,他也许觉得,和别的女人亲热时能瞒着你,就是最大的体贴......
  或许这就是古代男人?就像顺治那样爱着董鄂妃,失去她宁可放弃万里江山,好像也没有妨碍他在她活着的时候宠幸别的妃子。可是,她却不是纯粹的古代女人,无法因为这样的“宠爱”而感到荣幸。还好,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没有他的爱就活不下去的精神残废,即使从此和他咫尺陌路,即使彻底放弃他,自己一定也可以好好的活下去......
  沉默之中,车子停在了公主府二门,洛妍深深吸了口气,上去扶住澹台的胳膊,搀着他下了车,一路走到上房,让澹台躺在床上,又打发人去请太医。
  一时丫头们退了下去,澹台才开口:“洛洛,那些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但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把这些忘记好不好?我保证以后再不会做出任何让你难过的事情,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好不好?”
  洛妍看着他,突然想起《春光乍泄》里的那一句“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忍不住苦笑起来:“你当我是三岁的小孩子,还是以为你自己是天师可以预言未来?澹台扬飞,你不要自欺欺人了,我们根本就不可能像以前那样。”
  澹台扬飞的眼中一片痛楚,半响才道:“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住在公主府,我会尊重你,照顾你的饮食起居,招待你的朋友同僚;你也随时都可以回去看王妃和那些侧妃妾室,我绝不会生气,只请你也尊重我,不要瞒着我去做这些事,也不要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
  澹台怔怔的看着她,眼睛渐渐变得暗淡:“我还以为你让我回家是肯原谅我,原来,你竟是根本不在乎了......洛洛,我就是那个被人用过的玉碗是吗?你再也不会要了。”
  洛妍低下头,只觉得胸口依然有不可抑制的绞痛,突然心里微微一动,似乎有些以前被忽视的东西瞬间在脑海里闪过,如果是那样......沉默片刻,终于淡淡的道:“你若是觉得这样不行,我们也可以和离。”
  澹台扬飞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干涩,却越来越大,良久不歇,洛妍不由皱起眉头,轻声道:“你注意伤口,别又崩开了。”
  澹台恍若不闻,洛妍看着他灰暗的眼神,心思电转,终于缓缓开口:“我知道你觉得我狠心,但将心比心,若是我在与你成亲前几天,还在跟别的男人......和你成亲后,又一次两次的瞒着你出去和那个男人一起,等那个男人羞辱到你头上来了,我却跟你说,我们把这些事情都忘记吧,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能不能忘记?”
  “你一直让我相信你,可你们扪心自问,你相信过我吗?你相信过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只要你不是故意欺我骗我,我都能原谅你吗?”
  “这个世上,任何人的欺骗、伤害,我都可以接受,都可以原谅,唯独你不可以,或许直到现在,你还在骗我,瞒我,一面不肯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一面却让我忘记那些事,你怎么可以这样一面羞辱我欺瞒我,一面却觉得,我不肯接受这种欺瞒,就是心狠?”
  澹台扬飞怔怔的看着洛妍,脸上闪过挣扎的痛苦,终于化作一声叹息:“洛洛,我不是要骗你,而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不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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