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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雪时节

_4 桩桩 (当代)
  熟人啊,中国的关系。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朋友多了好办事,我明白老板话里的意思。
  老板一走,气氛就变了。先是小王说:“子琦姐,你把头发拉直了,挺不错。”
  大海说:“你怎么招呼不打,扔下一封信就跑?”小王接着很委曲地说:“我跟犯人似的,做了好多次笔录,到最后都是闭着眼睛一口气背出当天流程。”
  我呵呵笑着:“难为你了”眼睛瞟见大海很不爽的样子,忙又说:“大海,好久不见啦,你还是这么帅啊。”
  这次马屁没拍对,拍老虎屁股上了。大海对小王说:“我和子琦有点事要说,小王,你打车先回宾馆好吗?”
  小王很懂事地离开。我没阻拦,有些话当小王面是不好说。
  小王一走,大海就发难:“唐子琦,你真行,连个电话都不知道打回来,你知道宁清急得团团转,宁老爷子在家里发火,气得生病住院?全岭南都在传宁家媳妇跟人跑了。”
  宁清急,大海小若急我知道,可是听到宁爸爸生气,我还是难过。老爷子对我真的很好。现在,让我说什么好呢。我怎么对大海说呢?我闷住不吭声。
  大海又吼:“你真跑北京来找展云弈了?宁清对你这么好,你怎么能这样!”吼完他只顾坐着生气。
  想了半天,我总得给他说点什么才行:“大海,我和宁清,这事儿,挺麻烦的。”
  大海终于柔和起来:“宁清一直后悔,说不该让你知道展云弈收购宁氏。”
  我忍不住为弈说话:“展云弈不会对付宁家的,他只是当时气不过而已。”大海冷笑:“我看你还真不知道情况吧?宁氏前不久才重新召开股东大会,股权变更,展云奕弄了个人代他出席,他已经是宁氏董事之一。”
  我告诉大海展云弈对我说的话。告诉他,以后让弈把股份作价还给宁氏就行。大海叹了口气:“子琦,可是,你和宁清。”
  我正色对大海说:“宁清当时只是在帮我,我来北京本来是为了还他的情,我和弈没有误会了,我想和他在一起。大海,你帮我对宁清解释。”
  大海有些为难:“子琦,宁清下午就会来,我给他打了电话,你当面对他说吧。这样好点。”
  也是,不管怎样,我都要和宁清说明白。
  我高兴起来,和大海这么久没见还真有点想念他。我带大海去我的小窝。大海也挺开心的:“子琦,展云弈还真转性了。这么多年,你总算得偿所愿了。”
  我嗔怒:“怎么说的跟抢了他似的。”脸上飞过一片红云,心里甜滋滋的。
  大海神色里有隐忧:“可是,宁清。他肯定会伤心。”
  我沉默。坚定地对大海说:“我爱的不是他,这个,没有办法。”
  他想了想,露出无奈的笑容:“这个是没办法,你当时就怎么想到和他协议搞婚礼,动静太大,对宁清真不公平。还有宁家二老,总得给他们一个交待才是。”
  那次协议是宁清提出来的,他说他不赌连机会都没有,他说,他还想也许我在两年内会爱上他。现在,连一年都还没到,我就走了。宁家二老,我有点无法面对,那么好的老人,宁妈妈还想着抱孙子,我惭愧。
  宁清来了,我打开门看见他,对他轻轻笑着。宁清眼底有种激动,他说:“子琦,我很想你”。说完伸手抱住我。我没挣开,静了会儿,我说:“大海还在呢,进屋吧。”
  大海没有多留,他说让我和宁清好好谈谈。
  送走大海,我对宁清说:“晚上就在家里吃吧,我做。”
  宁清很高兴:“好啊,都没吃过你做的菜呢。”我笑着对他说:“那就尝尝。”
  我做了拿手的烧排骨,熊掌豆腐,青笋肉片,还烧了一锅圆子汤。还开了两瓶二锅头。
  他尝了尝,直声叫好。举杯对我说:“子琦,不管怎样,我先说对不起,你为了我跑来北京找展云弈,我心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也举杯:“都过去了。不提了。展云弈不会对宁氏怎样,如果你对他手里的股份不放心,到时你们议个价,收回去就行。”
  宁清呵呵笑着:“子琦,今天真的很开心,我敬你,祝你和展云弈在一起。”
  我喝得很爽快,心里高兴,宁清这么豁达,我对宁家的负疚感轻得多。还是有些担心地问他:“大海说宁爸爸气得住院了,我怎么对得住他?”
  宁清轻轻笑着:“子琦,你就是心软,不要担心这些,我会处理。”
  我放下心,对宁清说:“有时间我回去看他们。只要他们肯原谅我就好。”
  不知不觉,我们一人喝了一瓶二两的二锅头。我和宁清的酒量都不错。酒喝下去,脸上慢慢地泌出一层艳红色。宁清含笑对我说:“子琦,灯下看美人,你越来越迷人。”
  我说:“宁清,就凭这身书卷气,就少有人能及得上你。”
  宁清微眯着眼说:“可惜你心里就只有展云奕。”说罢做出一副惆怅样。
  我呵呵笑道:“宁清,我俩对拍马屁,真够情意绵绵的。”
  “我求之不得呢。”宁清开玩笑。
  正说着,听到敲门声,我去开门。弈一身风尘疲倦之极地站在门口,看他脚下的行李,才从机场过来。
  我有点不知所措。宁清在屋里,桌上杯碗狼籍,我们喝了酒,我面色如桃。我直觉地害怕弈误会。急着说:“怎么回来前不给个电话?那个,宁清在。”
  弈没有说话。还杵在门口。宁清已走了过来。他口里正问着:“子琦,是谁?”看到门口的展云弈,他挑挑眉:“展云弈?”
  这情形,比电视剧还戏剧。我打量他们两人,总觉得气氛尴尬,正想开口,宁清突然动了手。他一拳就打了过去。
  天啦,这是什么跟什么?我搞不懂宁清为什么会出手。这不明摆着把事搞砸嘛。容不得我回神。窄窄的楼道里两人就动起手来。我着急地往中间一站,弈一脚正踢中我肚子,我砰的倒在地上,这一脚真结实,正中丹田气海啊,我发不出声音,呼吸都有点困难,捂着肚子望着他俩。
  宁清跳过来抱住我,我想骂他又出不了声。只听宁清说:“展云弈,我早想揍你。”弈站那儿微喘着气,楼道很暗,看不太清他的脸色,我只感觉他的眼睛里有着伤心,有着失望有着深深的疲倦。
  好一会儿,我出声叫他:“奕,这是误会。”
  他理了理衣裳,拎起行李就走,我心里一急,要站起身,宁清按着我,我回头瞪他,就这电光火石之间,听到弈说:“子琦,没有误会,你们的圈子兜的太大了,宁氏居然和展氏有联系。我一直不肯信,今天,你真让我痛心。”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我反应不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奕拎着行李往楼下走,我摔开宁清跳起来追他,在楼梯拐角处拉住他,眼泪都急了出来,只顾着说:“别走,不是这样。”
  奕一个耳光甩过来,看也不看,径直走掉。
  我呆立半响,脸上火辣辣的,我倒底做了什么了?他怎么会误会这么深?他怎么舍得打我?
  突然想到宁清,我往楼上看,宁清好整以暇跟个没事人一样站在那里,我嘴皮都在抖动,发出一声凄厉地喊叫:“宁清!”
  他的笑容如此恐怖,带着一丝好笑,带着一丝怜悯,带着一丝恨意:“想知道么?”
  阴谋
  屋内桌上还摆着饭菜与碗筷,酒杯里还有酒。宁清坐下来又挟了两筷子菜吃,边吃边端起酒杯慢慢喝。就象刚才没有发生任何事情。我还是殷勤的主人,还在与他谈笑风生,还在举杯庆视否极泰来。他白晰的脸上还带着笑容,温和自若。深灰色的西服,浅白的衬衫,周正的领带,风度翩翩。
  我象是隔着一条河,在看对岸的风景。我一直这么站着,神思恍惚。他一直坐在饭桌前,吃得兴高彩烈,象是饿了许久,一下子吃到极可口的美食,嘴角露出满意的微笑。
  以前我对大海说,宁清人如其名,宁静淡泊,如清风明月。我对弈说,我喜欢宁清的温柔。宁清,永远都带着温柔的浅笑。小若说他大哥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我刚才还赞他什么来着?一身书卷气?就是这么个看似无害的人,就是这么个让我歉疚不已的人,他做了什么? 我听到自已飘浮的声音在问:“宁清,你做了什么?”
  他手里把玩着小酒杯,眼睛睥睨着看我,那眼神是讥讽是嘲笑是凶光!对,在很早很早以前,我无意充当公司八卦女主角时对他说:“宁清,我们只是朋友”。他就露出过这种吓人的目光看着我说:“我们绝对不会只是朋友。”
  我怎么忘了呢?我忘了酒会上他自作主张宣布我要嫁他,我忘了他笃定地与我淡协议,这么个有心计的人我只因为他的笑容,不带半点侵害的笑容就全忘了?只记得他在帮我,他在照顾我,他默默地带着深情期待有一天我会爱上他。可是他都知道的,知道我拒绝,知道我心里爱的人不是他。
  “为什么呢?”我看着他下意识地问。
  我觉得心在木木地痛,脸上也是木木地痛。
  宁清突然皱皱眉,似乎有点不耐烦地看了我一眼,还是没有开口。我腾的爆发,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一抬手把桌子掀翻。宁清弹了弹沾在身上的菜汤,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与我对视。他嘴角一弯:“你还不明白?从你嫁我起,我就不打算让你离开,你当那么多人面嫁给了我。你只能是我的人。”
  我张口欲说那是协议。宁清不给我机会:“别对我说协议,最初是协议,我盼着与你接近,盼着你会顾怜我一点,你住进晨园,每天朝夕相对,可是,我发现我想错了,你心里除了展云弈不可能再有我的位置。我只能设计。子琦,你真的太天真,把我想得太简单。真的没有白吃的午餐的。没有人会这么大方!”
  我怒极,挥手一巴掌对他打了过去。宁清迅速截住我的手,一使劲把我的手拧在背后,我疼得眼泪簌簌往下掉。宁清把我拉得更近,伸出手指擦去我的泪水。他悠然地说:“你哭起来真好看,象小狗湿辘辘的眼睛。可怜又可爱。”
  我抬腿往他脚上使劲一踩,他吃痛的放开我。我大骂:“你装得真象正人君子,你别忘了是你主动定的协议,是你说随便我,去留由我,你出尔反尔!”
  宁清站在我面前一点,也不生气:“我是说过,可我反悔了。你借口忙公司的事情不肯与我多相处,你知道我的心有多难受?我时常站在门口看你睡着了的样子。想起你与我看星星时睡着了呼噜的可爱。过春节放爆竹,你第一次在我怀里又笑又闹捂着耳朵尖叫,我真想护着你一辈子。你的心不在我这里呢,可是我却想留下你。我听大海说你病了,巴巴地找了个理由来看你,我以为你会感动。可你盯着展云弈却说要走,那时我就反悔了。我把你从水里捞上来,我是真的后悔害你落水,我软下声音请你原谅我,可是你,你醒来后我只看到你眼睛里那种厌恶的神情,我拒绝过多少女人?可偏就是你,不屑一顾,招手就来挥手就让我走,你把我的自尊踩在脚下,把我的心踩成烂泥一样。”他斯文的脸变得狰狞。他边说边向我逼近。
  我抓起身边够得着的东西朝他扔过去,口中大喊着:“所以你故意装喝醉,故意让我看你的日记,故意让我恨展云弈?!”
  “你该怪你自已,你好奇心重,你心肠软,我不过说出了展云弈收购宁氏的事实,你就冲动地忍不住。”宁清说。
  “但是你没想到我会与他和平相处,没想到我会决定与他一起,你故意不解释,故意先出手打他!”
  宁清闪过我丢过去的东西,面带微笑:“只猜中一半呢,子琦。”他蓦地捉住我把我往床上一摔,俯身压过来,我一阵惊恐,拼命地抓咬。他拉起我的双手固定在头上,额头抵住我的额,我一动不能动,眼睛望着他的眼,只看见里面波涛汹涌。他只说了一句就让我安静下来,他说:“其实今晚展云弈不会轻易误会的,想听我说么?”
  他没有放开我,慢慢地说:“你真是太不了解展云弈的处境。一个外来的野种突然出现,展家能把亚洲事务给他就算不错了。他祖父要把展家交给他,想置他于死地的人多了去了。我不过是和某些人达成共识而已。而你,你不过是和我商量好了去对付他,去要回宁家的股份,内忧外患,他怎么应付得过来?”
  我大怒:“我老早告诉展云弈我们只是协议结婚,他不会信你。”。
  宁清不以为然地说:“展云弈从没碰过你吧?我要了你的身子,他不信也不行。”我浑身犹如浸在冰水里,头一下子炸开。扭动身子挣扎。
  宁清低低调笑道:“没用的。”埋吻住我的颈,我猛地张嘴咬在他肩上,他痛得发抖,手一松。我随手拉过床头台灯对他砸了下去。下一秒已跑到门口。只听宁清在身后说:“展云弈的祖父过世了,本来是没那么快死的,展家人不过把展云弈想娶女人的婚礼录像给他放了一遍,展云弈还坚持,眼睁睁看着老爷子一口气没上来就去了。”
  我回头看他。宁清揉着头说:“他失势是必然,他父亲就他一个,他父亲的老婆恨他入骨。他对不起他母亲,对不起他祖父,对了,他还可以去联姻,找个有势力的老婆帮他一把。你可以去解释,不过,我想他可能现在没什么心情听。或者等到他重掌展家再来找你。就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情来找你了。”
  我慢慢说:“你怎么这么狠?!”
  宁清璀然一笑:“我得不到,难道可以想着你与他幸福快乐安然入睡?我倒没想到这么快他就回来了,算算时间也该两三周以后的事。”
  我问他:“要是大海没有这么巧遇着我呢?”
  宁清笑出声来:“自然是找他了,不过,就这么巧啊,他就出现了,我出手还算快吧?我都佩服自已的急智。”
  我一字一句地对他说:“我就算不能再和展云弈在一起,也不会回头找你,你别忘记,宁氏还有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在他手里。”
  我在他张狂的笑声中跑离家,不敢再呆。他也没追出来。
  今晚北京刮起大风。郁达夫形容北京的秋说,一层秋雨一层凉。这风过后北京最美的季节就结束了。
  我从家里跑出来,身上穿得单薄。冷得发抖。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外面黑漆漆一片。不见半个路人。路灯冷清清地投下一团团光晕。我往前走,一直往前走,希望找到个有电话的地方。可是我找不着,四处只有IC卡电话。我咬咬牙,拨打了110,只有麻烦警察帮忙了。
  此时我觉得首都真好,110不到五分钟就来了。我知道自已看上去很狼狈,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半边脸肿着,手上已经起了点点淤青。我没有提展云弈,也没有提宁清,只是说和男友吵架,他打了我一巴掌走了,我忘带钱包云云。
  那个110严肃地听完,做好笔录,没好气地说:“小两口吵完架就报警,你怎么没打119来灭火?”
  我哀哀地说:“这不信任咱人民警察嘛,我不太麻烦的,能让我打个电话叫朋友来接我吗?”那警察真是个好警察,二话没说,掏出自已的手机给我。
  我打奕的电话,他关机了。我没打大海的电话,顾及到他和小若的关系。我给郁儿打去。她好半天才接,睡意还浓:“谁啊?”
  “我,子琦,郁儿……”我哇的大哭起来。说不出半句话。
  110拿过手机,对电话那头的郁儿说了什么,然后说:“得,我送你过去吧。女孩子谈个恋爱怎么都这样要死要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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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手
  我坐在郁儿床上开始哭。从嚎啕大哭到哭到没了眼泪,痉挛抽搐。郁儿先吓了一大跳,劝了两句见我跟没听见似的,就走到外屋打电话。我哭得累了慢慢睡着,她都还没上床睡。
  梦里有冰冰凉凉的东西敷在脸上,舒服得很,隐隐约约有叹息声传来。我仿佛看到弈站在床前,面颊上滑落一滴泪,他用手接住,目光中满是怜惜。我对他不停地说话,说了好多好多话。他让我安心的睡,我就很安心地睡,有他守着,安全。
  醒来睁眼,眼睛睁不开。我喊郁儿。她从外屋跑进来:“醒啦,子琦?我今天休假陪你,昨晚把我吓坏了。还是警察送你来。”
  我苦着脸:“怎么眼睛睁不开似的。”
  郁儿忍住笑,递过一面镜子:“自已好生瞧瞧,猪头就是这样产生的。”
  我一看,可不是,两只眼肿得成条缝了。脸也是肿的。我把镜子一扔:“唐子琦毁容事件现在开始报道。”
  我对郁儿原原本本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眼睛缝里又有了泪光。郁儿听得直皱眉:“子琦,你怎么惹上这样的主儿啊?”
  我撇撇嘴。心里直叫委曲:“我当时那有想那么多。宁清说得那么好,条件如此丰厚,他说他心甘情愿。愿意赌。我不过应了景,各取所需。他心里不平衡我有什么办法。”
  郁儿笑着说:“你真心狠。至少他是爱你的。”
  我心狠么?睡一觉起来太阳依旧灿烂,大风过后也没见乌云笼罩,除了外面的杨树叶儿手掌翻得噼啪作响。想起昨天,想起从前,我不恨宁清的,我压根儿就恨不起来。一个巴掌拍不响,多少我得负上一半责任。如果我没答应宁清提出的协议,如果没有披着婚纱走到他身边做他的新娘,如果我没有住进晨园,没有给了他家的幻觉,他最多是追不到,他还是那个站在花园里温文尔雅的斯文书生。
  弈关掉了手机,我找不到他。他给了我一巴掌,那么大手劲的一巴掌,真舍得打啊,现在还肿胀着痛。
  郁儿小心地用毛巾包着冰块给我冰脸和眼睛。冷泌泌凉幽幽同梦里的感觉一样,只是没了弈,没了,真没了。
  毛巾盖脸上,我闷声闷气地说:“郁儿,我给折腾得累了。”
  她坐下来,同情地问我:“你想找展云弈解释吗?”
  “不想。本来是想的,但打不通他的手机就不想了。我累了,他同样也是。他的事情比我多。早晚他会明白。只是,我不能肯定我们是否还能在一起了。”我扯下毛巾,对郁儿笑笑。
  郁儿盯着我半响:“如果你想找他,我真的可以帮你。”
  我苦笑:“经过这么多,就算是没有误会又怎样?从前他要求我,想让我达到他家族的要求,我不肯。现在我怎能去要求他放弃?不爱江山爱美人的话太不实在。你没听过酒壮怂人胆,钱壮英雄胆的话?你不能去要求一只鹰象麻雀一样在屋檐下筑个草窝吃虫子渡日。我没有这样的权利。终是两个世界的人呢。”
  曾经看过一本小说。主人公是位阅历丰富且具备传奇色彩的老人。他在八十几岁的时候散尽亿万家财。在中国的南海买下了一座无名小岛,过着隐居清静的生活。
  有一天,老人在海边捕鱼,他瞧着鱼儿惊恐地在网里挣扎。起网后,他把捕获的鱼带回了家,让一条鱼和其它准备下锅的鱼一起呆在混浊的水里,把另一条鱼放在干净的白瓷盆里.然后把两条鱼同时放归了大海。
  因为他不同的处置方式,而这两条鱼也就有了不同的命运。
  一条鱼回到鱼的世界里,它会把人间一游的经历形容成地狱。这条鱼亲眼见到了同类被杀戮,身边全是同类的肢体内脏,耳边回荡着同类临死前的哀嚎,它吞咽下的是混着同类鲜血的水,它经历的是九死一生,而它从此会老实地呆在深海,平安老死,再不靠近岸边。
  而另一条鱼回到原来的世界后,会以为自已曾去过了天堂。它自在且安全地呆在洁净的水里,眼里瞧着墙上贴着鲤鱼跳龙门的欢悦,四周是中国古典优雅的房间布置,耳边听着隐约的古琴声,没有大鱼前来危胁它的生命安全,请它来岸上的老人多么慈祥,完全是心目中天神的模样。这条鱼直到终老都会念念不忘看到的美景。
  一场婚礼拉近了与宁清的距离。他就象那条被老人放进白瓷盆里的鱼,憧憬着自已看到的美景。渴望着能成天生活在天堂里。然而下一秒又被放进了混浊的水里,没有希望没有美景,只等着被开膛破肚下油锅。他会怨恨,怨恨为什么最终的结果是要下地狱却偏偏在此之前让他以为会一直呆在天堂。
  没有靠近过,没有得到过,就不存在失去的痛苦。
  我没法去恨宁清。
  展云弈同样如此。没来过苏河,他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美丽温暖的地方。游客看到的是山村的自然美景,他却住了下来,融进了镇里人的生活。他在那里爱上了山里妹仔的纯真,他一心一意想要拥有想要保护。他与宁清的不同是他也看到了天堂,而且拥有了那个梦一般的世界。而他的天堂却是和地狱同时并存。
  我,给了他美好也给了他痛苦。还有第三种选择,在他逛过天堂,逛过地狱后回到水里。一切都是梦境。在适合他生存的环境里慢慢淡忘那些快乐并痛着的记忆。
  “子琦,你始终觉得和展云弈是两个世界的人。你配不上他,但是你又骄傲,连迁就都不肯。你又不是没才,只是胸无大志。山不过来,你就过去,你连这份志气都没有,难怪会累。你想得太悲观,这些日子事情也太多了。多休息,慢慢就好了。”郁儿劝我。
  山不过来,我就过去。多好的一句话呢。我够不上展云弈这座山,至少也可以活得舒服一点不是?也许,某一天,当我和弈再次懈逅,我还容发焕发,总不能让他瞧着我一副凄惨样不安心。有首歌唱的,请你一定要比我幸福,才不枉费我狼狈退出。
  我坐起身认真地对她说:“郁儿,我想换份工作,你人面熟,可以帮我介绍一个吗?”
  郁儿大喜:“这么快就想明白了?”
  我嗔她:“不是我这么快就想明白了。总不能这样自怨自叹的过一辈子吧。”我轻轻把头靠在她肩上:“郁儿,我世上就只有他一个亲人,不管是否能在一起,我过得好,他过得好总也是好的。”
  郁儿陪我回租的窝。昨晚的满地狼籍都不见了。家里干干净净。我叹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桌上放了一封信。
  宁清只写了一句话:“子琦,好好过你的日子,我不再恨你。”
  我笑了,宁清还是那个云谈风清的宁清。
  展家的事展云弈自会解决,宁家的事自有宁清担当。
  唐子琦有唐子琦的人生。
  我转头对郁儿说:“世上还是好人多呢。”
  郁儿笑着不语。我又说:“你也是好人,所以,你一定要给我介绍份好工作,环境要舒适,上下班不打卡,月薪不低于六千元,外加提成分红。公司要发展前途,老总不能象高老头,最好是帅哥如云美女成堆养眼的好地方……”
  郁儿嘴慢慢张大,我继续YY:“最好两年下来,我也能买辆二十几万的车子代步。哦,当然,能在北京城买得起房子最好,不要大,一居室就行……”
  惊鸿
  展云弈他消失了,郁儿说他去英国了,以后会长驻香港。
  我常常看着在泰山拍的照片,想起当时说这些是活动的行程,从山脚到南天门,纪录得清清楚楚。在那个地方拍的,当时说了些什么,在做什么,我一点没忘。我最喜欢在高片拍他的那几张,他埋头,抬腿,笑着向我走来。我把这几张用相框装了,一排排摆在书桌上,每每看见,就暧的窝心。
  不知道他怎么想,我选择留在北京。有人说一座陌生的城市里那怕只有一个朋友,这座城就不会有陌生的感觉了。北京现在是我最想呆的地方。或许,在我心里舍不得离他更远。
  没等到郁儿给我介绍到工作,一家杂志社对我伸出了橄榄枝。我去做平面广告。这家杂志殷勤为爱美人士服务。我喜欢这种时尚的信息。了却我爱看帅哥美女的心愿不说,顺带有各种家俱设计,美食文化。最主要的是一个月发给我八千银子,当然,去拍广告时还能收到各种礼金礼卷打折卡。
  眼下我就邀集大学同学同喝免费欧式下午茶。阳光,茶点,优美的环境,懒洋洋地躺沙发上不想动弹不想说话。刘京提醒我:“子琦,注意坐姿,保持淑女风范。”
  是啊,这等环境里想粗鲁都不太好意思。我坐好,再看看大家,都坐得正儿八经。互相瞧着,吃吃地捂着嘴笑。女人在一起就是这样,话说三句就会扯到终身大事。要在苏河那小地方,二十出头就嫁人了,现在大家都二十八九的人,七个人里还没人嫁出去。唯一在外地的小玉女儿已满周岁。网上发来相片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看得大家口水直流。薇子说早知如此当初就回老家,黑龙江边上憨厚稳重的汉子肯定拿她当宝。
  她一说,大家都笑了,七嘴八舌说起当时在宿舍第一次会面的场景。我进去的时候手里两个提包,中等型号。刘京看我一件件往外掏东西,突然问我:“你冬天最厚的就这件防寒服?”等我再拿出呢料裙子说是冬天穿的,刘京已经快要晕到。
  搞不明白她什么意思。刘京夸张地说:“你小心被冻死。”正摇头的时候薇子拖着个麻布口袋进来,身后还摆着口大皮箱。
  大家都去帮忙。本以为那只大口袋里装的是铺盖枕头,结果薇子不好意思地说,是她妈妈给她的做的棉衣棉裤。一套衣服装了一个麻袋。等她拿出来展示。一屋人惊叹,我笑着说:“你们那里是把被子裁成衣服穿。有那么冷?”
  薇子形容,最冷的时候吐唾沫,掉地上都能听到脆响。
  我和薇子成了一南一北的鲜明对比。第一个在北京的冬天,我们屋的女孩儿一人买了件军大衣做出门装备。我不喜欢也没办法。那时候一个屋的同学做什么都喜欢一致。
  说起那年冬天的军大衣就扯到了友好男宿舍的集体光头。感叹时光飞逝,青春不在。感叹世上的好男人如此狠心放七个如花似玉的好女人单身惆怅。田华突然羞涩低下头,睫毛抖动:“今年春节我结婚!”
  此话无疑激起公愤。六个人轮番上阵盘问。田华才吞吞吐吐地交待情况。她居然是网恋!我们六个都想晕倒。这年头,最不敢信的就是网恋。“你了解他吗?”“你见过没有?”“网上没撒谎?”“家哪儿的?在那儿工作?实地考察过没?”
  对我们的问题,田华只好一一如实汇报:“网上聊了四个月就见面了,然后就开始,有两年了,还行,春节结婚。”
  不管怎么说,这是北京舍友第一个结婚的。六个人羡慕之余决定集体出主意,不热闹不行。我想田华可能都后悔了,把老公交这几个老女人折腾,还给她时多半只留一口气在。我主动担负起陪她选购家具装饰的重任。只要杂志上有的,消费在她允许范围内的,我陪她去买。我的职责就是凭着脸熟去打折讲价。
  我性子急,没过几天约着田华去看东西。她想买盏有古意的灯。灯具店太多,我们耐着性子一家家逛,田华逛街出了名的有耐性,有体力,她去香港三天就在街上逛了三天,走烂了一双鞋。能把鞋走烂要么是质量不过关,要不就是她太能走。我能肯定是后者,我们已经从上午逛到了傍晚,她精神依旧,一副不买到合心意的就绝不罢休的架式。要是在前面这几家装璜一流的灯具店再没有,我打算砍根竹子编个灯笼送她。
  灯具店的装修本就隔绝了大部份天光,加之又近傍晚,店里一盏盏灯越发流光溢彩,朦胧温馨。弈就这样,在消失了两个月后出现在灯火阑珊处。我看到他时正隔着一片水晶帘子。一颗颗珠子反射着灯光织出一幅绚丽。他在那个绚丽的梦里。
  他陪着一个娇小美丽的女孩子在看灯。我的视力好得连他嘴角弯起时脸颊上漾出的小褶皱都瞧得一清二楚。他正指着一个灯和服务小姐说着什么,又转过头对女孩子说话。轮廓分明的脸上温柔一片,只柔到了眼底。那女孩如花似的甜笑。我想叫他,又喊不出声。
  田华捅捅我,也往那边瞧:“那不是展云弈?” 她去撩水晶帘子,手指碰到发出几声脆响。震的我心神一跳。忙拉着田华往后面躲,庆幸的是这家店像迷宫一样,要七弯八拐地布置去映衬灯的美丽。
  他没有看到我,他的眼神没有往我这边瞟过一眼。我拖着田华和他们捉迷藏,等他们走过门口的位置,毫不犹豫地从大门闪身而出。
  田华默默地跟在我后面。老远,我们才放慢脚步。田华小心地说:“我听说你们分手了,分手怕什么,大大方方打招呼也不是什么事儿。”
  我忙点头同意:“是啊,我当时不过就是条件反射,动作大了点。现在继续去买灯?”
  田华叹气:“当我白痴看不出来啊?我送你回家吧,今天不买了。”
  我很感激她体谅。老实说,我现在没有体力也没有心情再陪她去买灯。
  一直到回家,我还在回想弈的样子。和照片上比对,多了份深沉,少了点爽朗。是他的新女友吗?他已经可以找到一个对她施以温柔笑容的女孩子了。我有点想哭,又哭不出来,心里发酸,又不是特别难过。我一个劲想象要是当时叫住了他,会是什么样?他是惊喜?是冷淡?是面无表情?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还好没喊出声来。要是他安安静静平平淡淡,跟遇到熟人似的打声招呼就带着别的女人离开,我会心碎。
  在我心里,他始终是照片里笑着朝我走来的展云弈。
  我给郁儿打电话。郁儿不知道他回来了。他悄无声息的回来,又会悄无声息的离开。我对自已说,洗澡睡觉,明天好好研究下印度餐厅的设计氛围。顺便吃辣辣的咖哩饭。
  在北京,我最怕过两节。一是情人节,二是春节。情人节那天,那六个还没嫁出去的人居然纷纷有约,我知道城市大了每人有每人的空间,没嫁人不见得没有恋情。只是没说而已。办公室几个没着落的大龄青年留在社里为事业奉献。其实情人节前到是忙,等到出了刊就轻松了。我翻阅着情人节特刊说:“节前对如何过情人节做了种种推荐。大家觉得最好的项目是什么?”
  没人理我。我嘴臭,为他人做了嫁衣不说,还要人去夸,有人理会才怪。
  终于大李起身一呼:“要不今晚没节目的都一起过过?刚好两男两女,正搭对。”
  同志们哄然响应。四个人挤眉弄眼互开玩笑。地点也不含糊,选了前期杂志推存的某私家菜馆。本来情人节订座困难,硬是凭着给人家做过广告要了一张桌子。
  刚落座,大李和阿成交头接耳一阵窃窃私语,嬉皮笑脸对我和另外一个女同事菲儿说:“你看我们是不是换换座儿?两男坐一边,对俩女的,情人节这样坐看上去就傻。”
  我和菲儿四周一打量,像我们这样四个人一座的真的挺少,几乎都是成双成对,含情默默两两相望。有单个人的,一看就知道在等另一位大驾光临。
  瞧着正乐,阿成又接着说:“谁和谁搭对儿?”我和菲儿商量了下,菲儿说:“我们猜单双。”四个人一起伸手,决定了今晚的男女伴。我和阿成坐在了一边。调整座位后再打量,都忍不住笑。
  菲儿说:“大李,今晚你可要尽到男伴的本份!”
  大李嘿嘿笑着:“从现在起到送你回家,我一定站在你身边不离不弃,想吃什么说,哥哥帮你布菜,绝对服务周到。”
  阿成也笑着对我说:“现在我就是你男朋友,任打任骂任罚,子琦,你要我去摘天上的星星,我绝不会端盆水来装月亮。”说完挑衅地瞧着大李。
  菲儿借机撒娇:“瞧瞧人家阿成,话就说得比你甜!”大李浑身一抖:“大小姐,别麻我成不?咱们不内讧,不中敌人的奸计呵,哥哥比他实诚多了。”
  菲儿与大李挺入戏,看上去就跟真的情侣一样。阿成笑嘻嘻盯着我,提示我咱俩也不要输他们去。吃过饭,四人兴头不减,特别是那两男人懂事的送我和菲儿一人一枝长茎玫瑰,情人节似乎真的成真。
  找了家酒巴,人多得吓死,好不容易挤了个卡座,要了一瓶索尼伏特加开始南北对抗赛。我和阿成一组对大李和菲儿。从没和他们一起喝过酒,没想到酒量都不错。音乐震耳欲聋,骰子哗啦啦地响,笑声细细碎碎。如果这样过一个情人节,我愿意。
  人群里我仿佛看到奕靠在吧台喝酒。一个人,那么落莫。待我拨开人群走近了,靠在吧台喝酒的不过是个陌生人。我随着音乐在舞池慢慢摇摆,菲儿他们也加入进来。在这热闹与放肆的宣泄中,心里有处地方轰然倒塌。
  我想我是醉了。四个人都醉了。摇摇晃晃走在空寂无人的大街上,我大喊:“如果有人求婚,我马上嫁给他!”
  菲儿扑过来抱住我:“哦,子琦,嫁我好不好?”
  我一声叹息:“你比我醉得厉害!”话一出口,才发现,尽管脚步踉跄,头脑发热,我清醒无比。
  便车
  回到家,找了个瓶子插好阿成他们送的玫瑰。酒喝到半醉是最好,飘飘然,晕呼呼。可惜我不习惯一个人喝酒,没准儿成天灌自已。这感觉啊,真好。我觉得这个窝今天分外整洁,分外温馨。我没有换过窝,在这里,我能感觉到奕的气息,他皱着眉帮我收拾衣物,他在又洗又切弄东西。他弄的什么啊?我想起那桌子凉菜,忍不住笑。
  洗个澡上床,天真凉了,伸手拿过桌上的照片放在枕头边上,我想和他说话。
  我说,弈,我感觉孤单。这么孤单。他笑着朝我走来。
  我说,酒巴的喧嚣,热闹的人群只能加深心底里的寂寞。他仍笑着朝我走来。
  我睡着,梦见他真的笑着朝我走来,身边没有其他女人。
  情人节一过,春节就跟着来。
  菲儿似乎和大李走近了。我们相互开玩笑。我看见阿成买了袋装烤鸭,他老家在佳木斯,春节要回家,我随口问:“给咱爸咱妈买的?”
  南方人不太清楚说“咱”和“我们”的区别。以为都是一样。在北方话里,“咱爸咱妈”是我和他共同的父母。我说出口了才发现语病。阿成憋着笑说:“对,给咱爸咱妈买的。”
  我想我肯定脸红了,不示弱地瞪他:“占我便宜啊?”
  阿成那肯放过这等机会,继续狡舌:“要不,啥时候你也带我去见见咱爸咱妈?”
  我气得无语,不理他。倒是一旁的大李和菲儿笑得乐不可吱。大李汕笑着说:“情人节才过完就打算上门儿,你俩速度快啊。菲儿,我也想见见咱爸咱妈。”菲儿一脸捉狭,配合极了:“好啊,要见咱爸妈,也拎只烤鸭去。”
  我哭笑不得。
  娟子来电话问我回不回去。我说路远不回了。她说节后给我寄苏河的腊肉。听了都想回去。又怕看着老房子伤感就放弃了。
  节前我在超市狂购物。囤积食品打算在家过。物价涨得飞快,一斤生菜要卖到十元。超市里人头蹿动,都在抢购,价格倒不在意了。一年一度的春节是商家最好的销售旺季。这样的购物环境,我不想再来第二次,看着东西就拿,生怕回家才发现少买一样还得回头再来。
  等拎着大包小包走出超市才后悔买多了,出租车根本见不着空车。再过几个月买辆便宜二手车开算了。成天去弄广告坐公车也费时间。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我会对开车萌发出强烈的欲望。
  拎着东西费劲地往公交站走,一辆车在身边停了下来。弈叫我,我转过头,真是他。
  我愣着。他旁边坐着上次买灯见过的女孩儿。他冲我喊:“上车,送你回去。”
  我不知所措。后面有司机开始按喇叭,我眼中只看到他在说话,他旁边那女孩儿好奇地盯着我。我只觉得狼狈。我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斜挎着包,因为东西太重,包已有从肩上掉下来的迹象。头发几天没洗,油油地贴在头上。一双皮鞋沾满了泥水。而他身边的女孩子年青美丽,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是清澈,弈喜欢的女孩子都有一双清澈的眼睛。我的眼睛里早已没有那种纯纯的清澈了呢。我只顾着胡思乱想,手上突然一松,东西已被奕接了过去,他不耐烦地说:“再不走,那些司机要跳下来揍人了。”
  我一醒,果然后面司机已经不停地按喇叭,正骂人呢。我赶紧拉开后门坐上去。路上没有说话,我悄悄地偷看他。我有多久没见着他了?我模糊地想,上次他买灯看到过一次,又隔了两个月吧。这样在北京碰面算是机会多呢还是少呢?这四个月他都在北京吗?怎么和我想象的见面都不一样呢。一点气氛都没有,成了熟人搭顺风车似的正常。去年秋天,他还情意绵绵陪我去泰山,短短几个月呢。我茫然。突然听到他问我:“子琦,怎么买这么多东西?不知道多走几次?”
  “街上购年货的人太多,挤一次就够了。”怎么我的声音会这样平静?不带一丝异样?
  弈没再说话。他身边的女孩子倒叽里咕噜打开了话匣子。她的声音很软,不是北京本地人。提了一大堆问题,我听见奕温柔地一一回答。
  我看着车窗外迅速后退的行道树,还有戴着护耳骑车的人。不去听他们的对话。我和弈之间隔着前后排,却像隔着一个世界。
  车里响起音乐声,是我喜欢的《生如夏花》,我怔怔地听着。
  听朴树饱含热情的声音唱着:“我是这耀眼的瞬间,是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我为你来看我不顾一切,我将熄灭永不能再回来。我在这里啊!就在这里啊!惊鸿一般短暂,象夏花一样绚烂……”
  奕突然说:“子琦,你的手机?”
  啊?是我的手机铃声。我回过神,手忙脚乱从包里掏手机。刚按下接听键,阿成的大噪门就传了过来。不好意思的往前面看。后视镜里似乎闪过弈的笑脸。“什么事啊?你到家啦?”我问阿成。他提前两天走,现在应该早到了。
  阿成乐呵呵地说:“子琦啊,咱爸咱妈可想你了,问你什么时候来看他们。”
  我脸一红:“去你的,又来了。”想起那个玩笑,笑了出来。“回来带礼物呵。”
  “没问题,咱爸妈做的好吃的统统给你们带回来。春节你真的一个人在北京啊?可怜。”阿成还在贫嘴。我不想挂电话,这样说话省得我坐在车上尴尬。又找不到话给他说。就拿着手机听阿成唠叨,看到车拐进小区,才挂掉。
  拎着东西下车,礼貌地对弈说谢谢,和那女孩儿说再见。再不看他们,咬着嘴唇一步步往家走。我怕回头,我不敢回头。这是什么事儿啊,这便车搭得我窝囊。
  晚上,我瞪着桌上的照片骂他:“人家说喜新不厌旧,你怎么这么不时尚?”我拿起照片抚摸他的笑脸,轻声对他说:“你真的不再笑着朝我走来了么?”
  我找了个鞋盒。把他所有的照片都收了起来。桌上只有妈妈的照片,妈妈不变的慈祥。我对妈妈撒娇:“我一个人了呢,真的一个人了呢”。妈妈笑着说她会一直陪着我。我安心睡去。
  突然间醒来。外面天蒙蒙亮,微微的蓝色。我一看时间,才凌晨四点。穿好衣服下床,走到窗边,外面房子檐边已一片雪白。碎小的雪花细雨般飘下,无声无息。
  我瞧着,失声痛哭。这个飘雪的凌晨,我在租住的房间里一个人哭得泣不成声。
  从那天遇到我送我回家,到春节结束,弈没有再出现过。
  春节过去同事们陆续恢复上班。阿成果然带回来大堆当地特产分给大家。专门拿过一份送到面前,还是那句话:“子琦,咱爸咱妈特意给你做的呢。”
  办公室里爆发出一阵大笑。
  阿成继续努力:“ 咱爸妈身体还好吗?”
  我认直地说:“我爸妈不在了。”办公室里气氛一下子僵住。
  阿成尴尬地摸摸鼻子:“那个,子琦,”我瞧他的样子,扑哧一声笑出来:“好啦,我又没生气。”
  见我笑了,阿成才松口气,正要说话,总编走进来扔过几张帖子说:“下周有个酒会,装饰行会组织的,你们几个没事的都去玩吧,记着打扮漂亮点。”
  业务
  三月的北京城春寒料峭,恼人的风卷起晕黄的沙影直把整座城包裹得雾蒙蒙的。一出门墨镜,纱巾,长长的防寒服,要多丑有多丑,走进社里,外面的这层保护装置一脱,才长吁口气。
  菲儿他们正商量着什么。我走过去听到她问我:“子琦,今晚那个酒会你去吗?”
  我忘得一干二净。杂志社接这样的邀请函挺多的,不见得每个都会参加的。菲儿提醒我:“今年装饰又有新流行,据说今晚来的行业巨头挺多。要是能搭上线,就这块银子不会少赚哦。”
  菲儿说得对,开春第一个大型酒会,而且是杂志的金主们。多识得几家装饰公司高层是件好事。听说还有一些设计名家出现。我向来以为广告设计与装饰设计异曲同工。前些日子帮家专卖店设计橱窗,竟然赚了一月工资,我觉得这行大有钱途。慢慢做,说不准我对郁儿说的两年时间买车供房真能实现。
  想起白花花的银子,就想象我已开着辆二手小车,快乐的当着房奴。现在买辆二手小车不成问题,可房奴嘛,唉,我连当房奴都不够格呢。有了房,我在北京就算真个家了。衣食住行,在北京,住是排在一第一。田华买房买在了通县,二十几万买了间二手房。图的是便宜。刚开始都觉得远,现在地铁一通倒觉得她有眼光。郁儿的窝买的时候六十几平米五十多万,现在足足涨了十来万上去。我要求不高,能有三十平米就够了。想想就觉得外地人来北京安家太不容易。可是,老家的房子送给了娟子,我还没家呢。蜗牛是最爱家的,走那儿把房子背那儿,如果在苏河修间房再搬到北京,哇,那得多少银子?
  正对以后的美好生活发挥想象。菲儿伸手在我面前一晃:“回神!去不去啊?”
  我去,我怎么不去。我现在就去打扮,前前任老总训过话,一个邋遢的丑女要拿到单子付出的努力会比漂亮女孩多得多。
  晚上七点,我们杂志社一行几人说说笑笑去赴会。进入会场就分散找寻目标下手。这次不同情人节,得男女搭配,我们自然地选择了女女组队。菲儿和我端起一杯果酒穿梭在人群里,见着面熟的笑着招呼,见着不熟的有机会就搭讪,搭讪是门艺术,菲儿是大师级,只需紧跟她就行了。
  菲儿总结经验有几点,一是牵线搭桥。利用已熟的面孔介绍熟悉新面孔。二是先入为主,不等人家反应,热情把对方归入曾打过交道者。三是请君入瓮,这就需要我离开她了,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端杯酒站那儿,过会儿自会有人主动上前。
  跟着她穿花蝴蝶般加深一遍熟面孔们的印象后,我与菲儿找了个角落中场休息。我问菲儿:“名片散完才收工?”
  菲儿说:“那当然,要对工作负责。”说着说着眼睛亮了起来。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怎么又是他?云天插手的业务范围是不是广了点?只听到菲儿在背弈的资料:“展云弈,三十二岁,未婚,双料硕士,云天集团董事长,一年前出过八卦。”
  我听得心里一跳,又听到她叹气:“人家不过比我们大几岁,就后半辈子不愁,太不公平!”
  我问菲儿:“你认识他?”
  菲儿摇头:“听报社朋友说起过。”她眼睛慢慢亮起来:“从来不知道云天还有这种业务,现在就去认识。”说完就往那边走。
  我没有跟去。闪到更远的角落,隔着人群慢慢看他。他穿着蓝灰的西装,很合适。我一直说他是衣架子。比着头顶量他的身高,他恰好比我高一个头,我算算差距,一本正经地告诉他,他脸长十八公分,我双手挥动认真地比给他看,这么长的脸!弈笑着呵我痒:“敢说我脸长,嗯?”
  想着想着不自禁地笑起来。旁边一个声音在问:“看什么看笑了?”
  阿成笑嘻嘻地站在我身旁。这会儿功夫,菲儿已成功和展云奕接上头,回头对我们示意。阿成乐了:“菲儿做公关比她做广告强。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有男友。”
  “你错了,你没见着大李的眼睛就跟着菲儿打转吗?”我下巴一抬指向大李。
  “没想到情人节还真就了一对善缘。”阿成感叹。正说着,菲儿和弈竟朝我们走过来。我是该走呢,还是若无其事?最终还是没挪开脚。平静地看着他们走近。
  菲儿介绍我和阿成与他认识。弈含笑说:“北京城能老遇着熟人,也是缘份,是吧?子琦。”
  我笑着不语。菲儿高兴地说:“原来你们认识。”
  弈对她解释:“以前子琦做过云天的业务。”原来变成了业务关系。很好。
  弈接着说:“新成立了家装饰公司,刚起步,正想和你们杂志联系,子琦,你和刘小姐下周一来我公司谈谈好吗?”菲儿很雀跃,站在展云弈身边对我使眼色。
  业务是吗?把银子送上门来是吗?我没想到有一天会赚展云弈的钱。我半响没吭声,菲儿忙接口:“好,我们下周一一定来。”
  没说两句,弈有礼貌的离开。什么时候成了这样的?世事无常,人在情非。菲儿急急地对我说:“大好机会,你高兴傻了?半天不说话。”说完又是一笑:“今晚最实在的收获。”
  我不动声色的功夫练到了第几层?我看着弈心跳都没加速。是情到浓时情转薄?是此情只可待追忆?
  早早退出酒会,菲儿没有反对,已经收获颇丰,没必要把自已弄那么累。大李求之不得,正好找着机会送菲儿回家。我看菲儿甜甜的笑容,估计这对男女成功比率大增。就等着时机成熟正式对大家宣布了。
  阿成一定要送我。坐上他那辆捷达,我还是觉得有必要开车了:“阿成,能帮我看辆二手车么?”
  阿成笑着说:“终于要开车了?你不怕啦?”
  我说:“别人都说开车是练个手熟,慢慢就适应了。”
  他兴致很高:“是啊,没车是很麻烦,现在带你去练练手?”
  阿成一气把车开到了石景山附近一个新小区。这里新开发的,路很好,人不多,晚上更是空旷。我换到驾驶座,手上一下子冒冷汗。我紧张。点了几次火都没把车发动。阿成笑着安慰我:“不急,你油门轰大点。”
  自从拿了驾照,我几乎没开过车。一直怕上路。也许是阿成的耐心,我慢慢熟悉起来。车开得很慢,阿成也不会象从前教练那样一个劲催我加油再加油。
  开了足足一小时,阿成鼓励我说:“你开车很稳呢,会越来越好的。”我靠边停住车。摸出香烟:“抽么?”
  阿成没有问我怎么会吸烟。接过一只点燃。我叮嘱他:“别说出去呵。影响形象。”
  他笑笑。
  有时候我觉得阿成象大海。会是很哥儿们的那种。大海比我小两岁,阿成与我同岁。但是他比大海细心。他对我说:“子琦,你老早就和展云弈很熟吧?不仅是谈业务认识的吧?”同事之间很少问对方的私事。问也是很好的关系。
  我没回答,反问他:“你家里催你交女朋友了吗?”
  阿成苦笑:“春节回家相亲都几茬。家里人不急,我还急呢。在北京有个女朋友总比单身强。”我俩都不说话了。北京,对于外地人来说,有个家,有个人在家里等你,日子就过得完全不一样。
  看烟顺着车窗缝儿哧溜被窗外的风吸走。我笑笑说:“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你会找着可心人儿的。”
  阿成又开始贫嘴:“要不咱俩凑一对儿?如了咱爸咱妈的愿!”
  我做出自卑的样子:“二十九岁的男人正新鲜,二十九岁的女人是豆腐渣。我不想出门挨飞刀,说糟蹋了你这枝花。”
  阿成坏坏地笑:“这样不正好?我太有安全感了。你只能吊我这棵歪脖子树上。”
  我眼睛一瞪:“怎么着也得找棵紫檀木才显品味。”
  “我可没听说紫檀有枝枝杈杈供人上吊,树顶子上嘛,你跳着挂绳子,能够上么?”阿成不屑地说。
  “哥哥,这你说错了,我没说要上吊,我直接劈了它做成棺材,躺里面睡着,能保百年不坏。还没人来抢。”我狠狠地说。
  阿成大笑。笑声在夜里传出好远。这一刻我知道我又多了个哥儿们,北京城里又多了个朋友。
  他并不知道,我的那棵紫檀木远远长在深山里,我只能在山脚下远远望着。也许,我真该寻着棵合适的歪脖子树吊死了事。只是,我希望死得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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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右边
  白脸
  菲儿念念不忘展云弈的业务。捌着指头算提成:“一页平面五万,两页十万,做三期三个月下来少则十五万,多则三十万,两个人最多能提五万,做设计拍照还有一万多……”我听得头都晕了。如果可以,我不打算接活儿。不打算和展云弈多接触。
  看她算得美滋滋的样子,叹口气打断她:“菲儿,你自已去接成不?这样你还可以多拿提成。”
  菲儿不肯:“这怎么行,先别说展云弈邀请我们俩去,就咱俩的交情,我也不会独吞。” 我觉得菲儿可爱。在广告业,抢单抢客户往往同单位同部门的人能争得打架。恶语相向,抵死不让步。这是真金白银,是赤裸裸的金钱。广告做业务的压力很大。要完成公司的任务,因为是买方市场,往往一单吃三年,三年不开张。做的好声名鹊起,银子哗哗往口袋里倒,做的不好,成天乱找关系,不放过一个可能性。有时候请客吃饭,花费了一大笔,业务也谈不成。菲儿能说这句话,我都感动。毕竟是她在酒会上找上展云弈,没想到我认识,这才一并请过去。弈肯定知道我在北京混的情况,他还是照顾我的,巴巴把业务主动抛出来。这种好事,用菲儿的话说叫:“一只兔子撞枪口上了。”言下之意,送上门来的鲜兔,不宰白不宰。
  我笑着想,奕要是知道自个儿在我们眼中成了鲜兔,他会不会后悔把业务这么快交出来?怎么着也要吊吊胃口。放着饵,耐心的钓。反正知道他公司有这个意向,我担保上门的业务员会排长队。
  做东家做西家都一样,展云弈,你愿意让我赚你银子,愿意是业务关系,那就是吧。我现在英雄气短,一心要实施买房大计。你乐意添砖加瓦我怎好拒绝。况且,我也是凭能力吃饭,拿了你的钱,就得把广告设计好。我有敬业精神,不会白拿工资。
  照着约定的时间,菲儿开着车我们去见展云弈。菲儿一路叽里呱啦说个不停。大意是商量如何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谈高广告费,我非常不幸,她竟然分派我唱白脸,菲儿说:“因为你和展云奕相熟啊。”
  我不解地问她:“相熟的人应该唱红脸才对吧?”
  菲儿嘿嘿一笑:“这你就不懂了,要是像平常说的唱红脸,看上去你是在照顾他,可是他会起疑啊,这年头不是专涮熟人嘛。你就得唱白脸,价压得最底了,触底线了,摆出一脸无奈。记得啊,我求你三遍,你才能勉强地点头,而且要说只做一期这个价肯定不行!”
  我想着她的话,禁不住大笑起来。展云弈,原来我被分派这样的角色来算计你!从来都是你算计我的份儿,今天要报仇!豁然开朗,说不出的高兴。
  转过两条街,菲儿就说到了,我奇怪,这里不是云天的办公楼。问菲儿,她说给的就是这个地址。
  电梯上到十一楼,看电梯口的牌子,这层楼有四五家公司。来不及多想,跟着菲儿直奔展云弈说的装饰公司。应该是家中型的公司。外间有三十来号人,正忙着做事。我突然看到那个买灯的女孩单独坐在一个格子间对着电脑做事,呵,人家都说公司里最忌讳把情人放进来做事。不管她懂不懂事,下面都难做,展云弈做事应该不是这种风格,难不成这家公司是为她开的?
  接待小姐此时迎上来,问明来意后把我们带进了里间的总经理办公室。展云弈也在忙,头也没抬地说:“坐两分钟,马上就好,小朱,给客人倒茶,哦,一杯茶,一杯咖啡。”
  我和菲儿坐下,打量这间办公室,我是第一次来展云弈办公室,云天也只去过郁儿那里,这间办公室比郁儿那间都小。面积只得二十来平米,不过,装得倒非常雅致,色调明快,浅灰蓝的水泥漆地,白色的墙。我们坐的白色布艺沙发上搭着彩色的枕布。茶几是用以前的雕花木窗做底,镶了座,上面压着整块玻璃。暧气片的处理也很到位,从仿古的木格子围着,并不仅围了下方,一直伸到天花板,上半部份格子加宽,当成博古架和书架在用。单就暧气片的设计足可以打动人。这是北京特有的避不开的装修硬伤。展云弈的那张褐色大木桌也不象大班台,而象写书法画画用的画桌,除了上面摆着的电话传真和电脑,这里不象办公室。我细细打量,不知道是谁设计出来的,这么舒服。
  就装饰公司而言,这间屋子能当成样板房用。我看菲儿也在看这间办公室,眼里露出欣赏的神色。
  “看完了?提提意见。”他绕过桌子坐在了我们对面沙发上。
  菲儿看着他,口水都在往外流:“展总真帅,做广告把你拍进来一定效果好。”有半年多了,我还没这么近距离仔仔细细地看他,没太多变化,瘦了,一张脸轮廓更分明。眼睛有神,也有倦意。他笑着说:“如果当模特的费用能抵广告费的话,我很乐意。”
  嘎?展云弈当模特?登出来不丢尽他展家的脸?菲儿递过我们社的广告报价表。展云弈瞟了一眼,笑着说:“说实价吧,打几折?”
  他懂,一般广告报价是一个,实际操作都是打折后执行,我们老总最高能打3。5折,我们的权限是四折。菲儿给我商量争取拿到4。5折。谈得越高,提成越多。听到菲儿开始与他说价。从六折开始谈到五折,菲儿就转头来看我了。
  我硬着头皮开始扮白脸:“这个五折是很优惠的,想着你们是第一次合作。”
  这下不用展云弈开口,菲儿开始游说我:“子琦,你手里那块不是还有几家谈好了的广告?这边亏点,那边找补嘛,展总这么爽快的。”
  我的天啊,菲儿撒娇的声音我抵抗不住。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想起她千叮嘱万嘱咐的,求三次才能点头。我只好为难地说:“这个,菲儿,不行呢。”
  菲儿又开始游说展云弈。他说:“我们公司新成立不久,这个资金上有点困难,你们再考虑一下?”
  新成立的公司?资金困难?我怎么在展云奕那儿从来没感觉过。莫不成是他的私房钱开的?给外面那个小妖女开的?我的白脸很自然地扮演下去了:“展总,你知道我们做广告很难的,这个也是社里给的价。”
  他笑嘻嘻地盯着我不说话。菲儿做出一副犹豫心痛破釜沉舟的模样:“子琦,就这样定了,展总第一次合作,总不好不给面子,我那里有几个广告,我来综合,就4。5折!”
  这是第二次,需要三次才能点头当救世主啊!我这次扮苦情戏:“可是,菲儿,你这个季度等于白做了啊。再说,这样能不能行也不知道。这个价,我恐怕社里通不过。”
  我拿眼睛瞟展云弈,他似乎在憋着笑,一只手握成拳头放在嘴边也不住那圈肌肉抽动的涟漪。我不自主地拿眼瞪他。他咳了两声终于说:“这样吧,我们的底线是四折,能合作最好,不然的话下次再找机会吧。”
  菲儿又是喝茶,又是皱眉,又是叹气,上帝啊,她终于求我第三次了。我想再扮白脸,可是展云弈脸上的笑容告诉我,他肯定在看戏,看我们表演呢,他肯定知道我和菲儿打折的底线。不管怎样,也算做成一单。我不演了,点头表示合理。
  他冲门外喊了一声。那个买灯的女孩走进来。展云弈给我们介绍:“Vina,我们公司从香港请来的首席设计师。她与你们沟通。哦,这间办公室就是她设计的。”说完冲我一笑。什么意思?澄清关系啊?
  他一说,我倒对Vina刮目相看。很年轻呢,能有这份功力相当不错的。Vina笑咪咪地说:“是子琦姐吧,上次见过面的,我在展总那里看到过你的照片。”
  这下吃惊的是菲儿了。她一边整理合同,一边叽咕:“我就知道这单全冲子琦来的。”
  我用手扯她的衣服。再不走唯恐生变。起身告辞,和Vina约好时间拍广告。
  走出去的时候,展云弈很自然地说了一句:“子琦,晚上一起吃饭,你有时间就在家做吧。”
  什么叫在家做啊?这么暧味!我身子一僵。菲儿怪怪地看我,我恨不得挖掉菲儿的好奇眼珠子。那个Vina抿着嘴在笑。有什么好笑的?我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拉着菲儿就往外走。
  出了大门菲儿大笑:“展云弈是你男朋友?真的啊?一句话漏了天机瞧你羞的。”完了还叹气:“我和大李还想 撮合你和阿成的,说情人节真的两对儿成真。”然后又怪我:“早说得了嘛,直接给四折的价,还害我苦苦演戏!”
  我力图解释:“没那回事儿,就一老熟人而已。”
  菲儿那肯相信:“熟到晚上你下厨做家宴?可以啊,子琦,钓上这么个金龟打死也不伸张!情人节他干嘛去啦?不陪你?吵架了?干嘛瞒着,怕别人说你?”
  她的问题一路上就没断过。我陪笑到脸都僵了。
  展云弈,我做,我今晚就做王八汤!吃你的肉喝你的汤,看你这个小王八这么张狂!
  王八汤(一)
  我真的去超市买王八去了,逛了一圈没找着,看到有懒懒地趴在网箱里的牛蛙,丑丑的就它吧。买了香辣兔调料,这道菜叫跳水蛤蟆。还是不太甘心,又跑水产市场逛,居然买着王八了,心里这个爽啊。我没做过这种菜,凡是没做过的菜一律清炖。
  回到家,烧了一锅水,我把整只王八放下去,拍了两块姜几颗蒜外加大葱段,开猛火煮。我没让卖王八的把它零碎分尸,我要煮好后整只端上桌的效果。
  坐在屋里等展云奕上门。我心神不宁。他倒底要干嘛呢?那事过去小半年了,说他误会我吧,我自已都不信,这几次见着都和蔼可亲的。说他没有吧,他干嘛不来找我?我都等得累了,等得自已都似没感觉了。
  今天看到那个Vina,他一介绍我知道自已是多想了。上次买灯也是做装饰用的吧。我不明白他怎么还有闲弄家装饰公司,规模也不算大。他今天怎么突然来吃饭?还想在家吃?他想做什么呢?想来想去,头都大了。
  目光投向桌上,那里没有展云弈笑着朝我走来。只有妈妈。妈妈笑着告诉我做人要问心无愧。是啊,我没啥对不住你展云弈的地方,我干嘛坐卧不安做了亏心事一样?想起那个突然醒来的凌晨,我一个人看着窗外的雪花哀哀地哭。想起他那一巴掌,现在都觉得痛。想到这里,我怒火腾的又起来了。展云弈,我保证今晚一定是鸿门宴。我后悔没买点巴豆粉下在汤里。
  我在屋里东翻西找,居然找到几包三黄片。我每次上火吃几片这个,包管拉肚子不再便秘。仔细看了几遍上面的禁忌及注意事项,吃不死他,半死就行。我满意地把三包药片全研成细末,一古脑倒进王八汤里。狠狠盯着浮在汤面上的王八说:“你要不拉肚子我就打12315投诉你质量有问题!”
  不行,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要是出事咋办?我可打不过他。想了想,我打了个电话给郁儿,说要是晚上十点我还没打电话过去,就报警救人。郁儿在那头笑得喘不过气来:“子琦,你是防贼还是防盗?”
  我咬着牙回答:“以前说防火防盗防记者,现在我改了,防火防盗防展云弈。要来吃鸿门宴,没有刀斧手,我只能智取。十点没电话就是帅帐失火,你赶紧着来,来晚了你妹妹我连骨头渣都没啦。”
  郁儿笑着一一答应。
  我环顾屋内看有没有遗漏有没有没收起来的他的东西。细细检查一遍,满意。万事俱备,只欠主角登场。我暗暗提醒自已要镇定,无论他说什么都要想着那一巴掌的仇。
  初春,晚七时,蛤蟆跳水,王八飘香。
  子琦狞笑布菜,凭窗远眺,待客来。
  七点多,敲门声传来,我已等了许久。跑去开门,一大束香水百合从头上砸下来。干什么?用这束花就想我能放过你?花收下,汤还是要你喝的。展云弈一张俊脸从花后面露了出来:“我饿了。”说完径自进屋。
  哈,你饿了?你饿关我屁事。我捧着花跟进去,把花往书桌上一放。一回头,这家伙已在饭桌旁坐下,还好,懂礼貌,没先动筷子。
  我坐到他对面,瞪着他:“干嘛跑来吃饭?”
  他盯着桌上的蛤蟆与王八汤吞口水:“我饿了。”
  “你饿就跑来吃,不饿就不来,当我这里是饭馆啊?”我有理由生气,什么理由嘛。
  “子琦,”他眼睛闪着一往情深的字样,嘴里说的却是:“这个鳖汤煮得好香!这个红辣的是什么?”
  敢情你对王八一往情深啊?我没好气的回答:“跳水蛤蟆,王八汤,原汤化原食,吃了同类更进补。”
  展云弈一点没生气,伸手盛汤。我忙抢过来:“我来我来。”我用汤勺和筷子奋力把王八挟起往他碗里一放,碗装不下,那王八就冒着热气搭拉着脑袋趴在碗沿上。我愣住,他也愣住,这情形太奇怪了,哦,汤,我的汤才是“进补”的高汤。我忙拿个碟子让王八挪地方。再殷勤地为他盛了一满碗汤,对他说:“吃饭前先喝汤好。”
  “子琦,你以前说给我做大餐吃,今天蛤蟆王八都齐了,比我的凉菜好多了。”展云弈笑容不变。
  我看他喝下一碗汤,又盛了一碗说:“放凉点喝,先吃跳水蛤蟆和王八,王八你包圆了啊。”
  他奇怪地看着我:“你也喝啊?炖了很久吧?你是不是还加了药材?就这样炖已经够补了。”
  我……喝?我才不喝加了料了王八汤。展云弈边说边给我也盛了一碗:“子琦,这几个月你怎么还没长胖啊?平时都吃些什么?多吃点哈。”
  怎么成了劝我了?我赶紧转移话题:“你来做什么?”我脸色当然不好看。
  展云弈笑嘻嘻地说:“回家吃媳妇做的饭呗,还来干嘛?”
  他说啥?他是个痞子!是无赖!他当我是什么?我火气一下子上来:“你说走就走,说不理我就不理我,你还打我一巴掌!现在这算什么?”
  我越想越气,对他怒目而视。
  他正努力地吃大餐,啃那只王八,就跟饿了八辈子的饿鬼投胎一样。他边吃边嘟啷:“我先吃点垫底,吃完给你慢慢说。”
  我,我忍,我忍不住心软,忍不住忘了王八汤里加了料,喝了一碗,觉得味不错,自已居然主动又喝了一碗。我站起身拎过电饭煲给他盛饭。在苏河的时候,我吃一碗他要吃三碗,我吃完了就看他吃,帮他盛饭,把菜里的肉挑到盘子边上方便他挟。我怎么老想着那些温馨的事儿,今天的主题是报仇!
  他狼吞虎咽地吃完,拍拍肚皮长舒口气:“子琦,你的手艺真好,以后有口福了。”
  我再忍!默默地把东西收了。全堆厨房里,现在没心情洗。弈走过来伸手从后面搂住我的腰。我鼻子一酸,眨眨眼忍住,一把摔开他进屋。很严肃地用下巴指着沙发告诉他,坐那儿交待。
  弈拿出来烟来点,饭后一根烟,舒服呵,我也同样拿出烟点燃一枝,我看到他眼皮一跳,这是展云弈第一次亲眼看到我吸烟。他特别讨厌女人吸烟,我本来早就没吸了,他走了后一个人又开始吸烟。我等他发火。现在冲我发火,我火比他大。他没发火,很自觉地自已把烟灭掉,然后看着我。意思是你灭了我也不能吸了?我心里好笑,没理他。
  大概他也看出来了,这屋虽小,烟灰缸却多。到处都是,各种形状,各种颜色。
  他静静地看着我说:“子琦,女孩子吸烟不好,早告诉过你不要吸烟了。”
  我现在只想和他对着干:“吸烟的女人就是坏女人吗?这个,不影响一个人的本质。”
  “跟本质无关,影响身体。要不,我再不吸烟,你也不要了好不好?”他柔声的劝我。我总是吃软不吃硬。他一柔,我的火气直线往下降。终于忍不住把烟灭了。说实话,当他面吸烟我也不习惯。总觉得在干坏事。可是我没打算这么轻易地放过他。平时想着他来,想着他会来找我,可是见了,心里积压的怒气就似达到了快要爆炸的边缘。
  “你在怨我么?子琦?”他还是安静,眼睛深邃,黑的看不见底。他接着说:“你在怨我打了你却不再来找你,一直失踪是吗?”
  是的,我在怨他,我可以放手,可是我怨他,怨他连个交待都没有就凉着我,不管我。怨他对其他女孩子温柔,怨他让我独自在北京里闯荡。我咬着嘴唇不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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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楼房出神。
  他长叹一声伸手来拉我,我往边上一闪躲开。“子琦,我没时间,我忙活了整整半年,一天都没休息过。”
  我不信连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过去的那几个月所有的悲伤,所有的东西全涌了上来。我听不进他的解释。“你连一个电话都舍不得打。你回到北京也不肯找我。”我转过身看他。“你居然打得下手?你劲真大,你连听我说一句都不肯?你都不肯信我?!”我红着眼睛吼了出来。
  “我从英国回来,去香港。到成立这家公司,自已创业真的很难。一回来想给你电话,又想等一切安定了给你惊喜。不要生我气了,子琦。”展云弈见我不出声低着噪子对我说。 他走过来抱我,我就是不要他抱,他箍着我不松手,挣扎得累了,才趴在他胸口哭起来:“我没有和宁清算计你,没有没有。”
  他不住声地哄我:“我知道,他出手时我就知道。当时我太累太累,我只想赶回来见你。看到你宁清在一起,我气不打一出来,本来想好好揍他一顿,你还跳出来挨我一脚,我是怒火攻心,地方再宽点,我劲使对了,一脚就能把你踹死!看你气都闭住了,还帮着说话,我不气才怪!”
  我吃惊地望着他:“你没有误会?没有?”
  他又好气又好笑:“没有,我一开始就告诉你,子琦,没有误会。我从来没有误会过你。我只是气极了。”
  “你气极了就可以打我?然后拍拍屁股一走了之?”我声音大起来。
  “原谅我,我没控制住自已。家里那么多事,一回来,疲倦得不行,火都冲你发了,原谅我,子琦。”
  我看着他真不敢置信:“你知道那晚发生过什么吗?你知道把我独自留下来面对宁清会有危险吗?”
  “子琦,对不起,我当时刚下飞机,累得不行,当时也没时间让我多考虑。唯一遗漏的就是这个。我赶着连夜处理事情,刚回来第二天又飞回去。几天几夜没睡好,疲倦之极,我想,你会理解的。现在差不多了,我离开展家,做自已的事。这不,刚稳定下来。”他解释着当时的情况。
  可是,他知不知道那个夜晚是多么恐怖,那个夜晚我身无分文只能打110。那个夜晚,我都不敢去回想。
  我闭上眼任两行泪淌下,手一扬一巴掌就扇了过去。轻轻脆脆地印在他脸上。
  他动都没动。一丝怒气都没有。他轻声说:“打回来了,扯平了?可以原谅我了么?”
  我,我不知道,我皱眉,肚子痛,MD王八汤!他怎么没事?我一溜烟往卫生间跑。边哭边拉,我恨他。走出卫生间,他问:“怎么了?”
  我怎好丢脸告诉他我自作自受?我气呼呼地对他说:“人有三急,就这么简单,你可以走了。”
  弈还在情意绵绵:“原谅我,子琦,我们真的可以重新开始,没有展家,没有别的,你做你喜欢的事,我做我的事。一切都会好的……”
  我顾不上他如何形容好,我居然又跑厕所。这下展云弈慌了,浓眉紧锁:“你倒底怎么了?”
  我还想问他倒底怎么了呢?他怎么就没事?!
  我不吭声。他抱着手站那儿看我:“吃什么拉肚子了?”他声音一点不温柔。凶什么凶?我没好气说:“王八汤!”
  “我怎么没事?”他疑惑。
  我还奇怪呢,凭什么他吃得多,整个小王八都吃下去了,有事的是我?我委曲,委曲得不行。
  “你动手脚了?往里面放巴豆了?”他气极败坏,原形毕露。
  要是放的是巴豆就好了,你要不拉我就不姓唐!
  我第三次冲进卫生间。再出来,已有要脱水的迹象。
  “倒底往汤里放什么了?!”他怒吼。
  我一抖,全招了:“那个,三黄片。放了三袋。”他脸色难看的把包装药的塑料口袋看了几遍。一言不发拉着我就往门外走。
  我挣:“你干嘛?”
  “去医院!你最好闭嘴跟我走,我真想揍你!”他还在吼。
  好女不吃当前亏,我也不想再跑卫生间,乖乖跟他去医院。看见点滴针头我一哆嗦。他用手蒙住的眼不让我看。只觉手背上一凉一痛。我不是怕痛,我就是想哭。就听到他又吼护士:“你轻点成吗?”
  大概护士见他浑身冒火。只小声嘀咕了句:“本来就很轻了”,迅速闪身走了出去。
  我睁开眼,他正瞪着我:“好了再和你算帐!”
  和我算什么帐?我还没消气呢,不过现在理亏而已。我腹诽。突然手机响了,上面闪动着郁儿的名字,糟糕,忘记给郁儿十点打电话了。我正要去接,展云奕已拿过了电话,看了看上面的名字,直接接听,我隐约听到郁儿的声音,她说:“喂,你再不接电话,我真报警了哈。”
  我急得想跳,手机在展云奕手里啊,只听他冷冷地说:“苏郁,报什么警?”
  我大叫:“这是我的手机,你无权接听。”
  展云弈冲我说:“你再乱动!”眼神吓人得很。我只求郁儿千万不要说出我和她的对话。听了会儿,他把电话话了。没好气地坐到我旁边。想发火又不好发,半天不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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