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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顶商人

_3 袁越越(当代)
  “嘿嘿,汤老爷言重了,小生也算得上是官宦子弟,大清律例熟记在心,如何还敢明知故犯。
  大人方才看错了,小生其实是与这位吕岳小友一见如故,本欲邀请两位回府一叙,动作之间或许有些过激,让大人误会了,小生这里先向两人陪个不是!。。。。。。”
  看起来,这位马公子还真是能屈能伸之人,虽然眼下心中其实是恨得牙痒痒的,但此人竟然还真的笑嘻嘻的躬下腰,给吕岳赔了一礼。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汤斌没想到这马名振竟然变脸变得如此迅捷自然,不由得一怔,倒还真有点不知所措了,他略一沉吟,转过头对吕岳说道:
  “吕岳,本县问你,这位马公子方才所言是否属实?”
  听到马公子的这番话说出口,吕岳如果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就在方才这一瞬间,他也已经有了决断,闻言不慌不忙的一笑,先是抱拳向汤斌施了一礼,随即说道:
  “回禀大人,马公子所言不差,小人与其乃是旧识,方才咱们之间只不过是有点小误会,现在没事了,多谢大人费心了!”
  “如此甚好,吕岳,正好本县也要去秦淮河公干,你们二人就随我一同前去吧!”
  说完,汤斌单手轻轻一拂颌下的青须,随即颇有深意的望了一眼马名振,缓缓地说道:
  “马公子,本县希望与你下次相见,不会是在公堂之上!”
  “那是一定的,汤老爷放心!小生一定会谨守律例,不逾雷池一步!”
  马名振站在巷口,凝望着汤斌一行人远去的背影,双眸之间闪过一丝阴冷,嘴中寒声念道:
  “汤斌,咱们走着瞧,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本公子倒要看看,你能够嚣张到何时!”。。。。。。。
  与此同时,汤斌的四抬官轿中。
  “吕岳,方才你为何临时改口了?明明是马名振当街强抢民女,你却说成了是一场误会,莫非是怕了马抚台的威势?”
  “大人,小的当时是这样想的,事发当场除了小人以及蝶衣妹子,就没有其他目睹证人,大人若是将这一行人带回县衙,就算是有小人的口供,恐怕也是无法将这位彻底将这位马公子定罪。
  况且马抚台又是大人的顶头上司,一旦闻听到自己的宝贝儿子被牵入官司当中,肯定是不肯善罢甘休的,大人何苦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将其彻底得罪呢?”
  汤斌听了吕岳的解释,脸上显出一丝释然之色,但还是说道:
  “本县素来便耳闻这个马公子多行不端,只是苦于没有查实之举,若是今后这个马公子真有什么不法之举,只要是有真凭实据,绝不会因为他是抚台之子而稍有徇私!”
  说到这里,汤斌轻轻踩了一下官轿的踏板,示意轿子停了下来,掀起帘子,对着后面跟上来的皂隶班头说道:
  “李班头,你指派两名弟兄,务必将将后面这乘小轿当中的姑娘安全送回家中,再回来复差!”
  说完,汤斌重又坐回了官轿,嘱咐轿夫道:“我们去五通祠!”
  “吕岳小友,今日本县要带你一起去做一件大事情,就是不知道你是否有这个胆子?不知你对江宁地方流行的敬五通神有何看法?”
  “五通祠?难道我们这位汤大人要下决心捣毁这座淫祠了?”
  吕岳闻言,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便反应过来了。
  关于清初江浙一带的民俗风情,其实吕岳在前一世也曾略有涉及,再对照自己眼前所见的情形,好像清初的民间风俗,确实不像后世所述的那样,残酷刻板。
  按照一些清代文人笔记小说中的记载,当时江宁乃至苏州一带的人有三大嗜好,斗马吊牌,吃河豚,敬五通神。
  这三大嗜好当中,吃河豚、斗马吊牌延续至今,作为现代南京人的吕岳,也是不能免俗。
  至于这个五通神又是一个什么玩意,说句老实话,吕岳那个时候只不过是信手翻阅,再加上时间又隔得太长,只是依稀记得大概是一个来路不明的淫神,有点类似于现代的邪教,据说当时这个不走运的五通神,就是在汤斌手中被彻底捣毁的!
  据这位号渔洋的王士祯在笔记小说中所记载,妇女人寺庙烧香,招引游蜂浪蝶,是当时苏宁一呆最为伤风败俗的陋习。
  这位王士祯曾经在扬州一带为官多年,也曾微服私访过,烧香妇女的装饰,首先就让他看不入眼。
  如说敬神还愿,虽是迷信,但是持一片虔敬,也还罢了;浓妆艳抹,顾盼生姿,这哪里是来烧香?
  上焉者,借“烧香”之名,禀明翁姑,名正言顺地出来游逛;下焉者,简直就是来觅外遇。
  
第19章 淫祠
更新时间2012-5-15 21:00:09 字数:2121
 而且烧香应该只在佛殿,事了就走,毫无沾染流连才是,苏宁一带的妇女不然,往往“随喜”到增资禅房,曲径通处,花木深深,头皮剃得又青又亮的年轻和尚,穿着簇新的玄绸僧服,算是“知客”僧,侍茶进斋,陪着说笑。
  然后是写缘簿,大把的银子施舍,逗留终日,是不是结上了“**”,往往是无可究诘之事。
  因为寺庙是靓妆艳服妇女集中之地,所以游手好闲的浪荡子弟、地痞流氓,每日必到,“小人闲居为不乐”,何况本来就没有安着好心,于是争风吃醋,哄吓诈骗的情事,层出不穷。
  至于调笑戏谑,到两情相悦时,或则私奔,或则苟合;这些风流罪过,更是不在话下。
  彼时江宁这一带的民间风俗,大致上应该与这位王渔洋笔记中所记载的相差不大,每逢庙会或是敬神之时,这些未婚的、已婚的妇女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招摇过市!
  尤其是在江宁城西十里的上方山,有一座所谓的五通祠,据说是为“五通神”所盘踞。
  五通神不知起于何时,又有“五显”、“刘猛将”、“五方贤圣”等等名目,在江宁一带是家家奉把的神道。
  于是巫师、巫婆,借五通神造出种种荒诞不经的神话,敛财诱色,无恶不作,这样已有逾百年之久。
  根据这一世吕岳的记忆,这座上方山的香火终年不绝,迎神赛会,亦是层出不穷,此外还愿唱戏、酬谢丰收唱戏、久旱灾荒、祈求雨雪亦要唱戏,酒食相邀,男女混杂,搞得乌烟瘴气。
  据说五通神庙的庙祝极富,因而以放债为副业,民间传说借了五通神的钱营商,可以致富;所以不需周转,亦来借债。
  还债时要烧香唱戏,所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上方山上几乎没有一天不是歌舞笙簧,彻夜不断。
  五通神像古时“河伯娶妇”那样,亦为娶阳间妇女为妻;绝色妇女偶有寒热之类的症候,立刻就有人断定,说是“五通神看中了”。
  这一来,她的家属就不替她治病了,眼看她渐渐病重,至于死亡,也有些妇女,会跟母亲嫂子悄悄说起,在梦中曾恍惚与五通神同上阳台,像这样的情形,每年总有几十家。
  “大人英明!这等淫祠,简直就是跟邪教没什么两样,光天化日之下,岂容此淫昏之鬼横行,早就应该彻底捣毁取缔了!”
  “哦?那你就不怕得罪了神鬼,身遭厄难吗?”
  “呵呵,这有何不敢?所谓‘怪力乱神、子所不语’,这可是大人前不久刚刚指教过小人的,再说了,这个所谓的五通神,只不过是一些丧尽天良的神棍、巫师假借名义作恶!
  大人乃是当世大儒,一身浩然正气尽可震慑群邪,小人跟随大人左右,根本就无需惧怕这些牛鬼蛇神!”
  虽然吕岳最后的这一句话不免有些拍马屁的嫌疑,但整番话的中心思想,却正好契合了汤斌的心中所想,因此一向谦和清正的汤斌不仅没有半点反感,反而是单手捻须,微笑着点了点头,颇为满意的说道:
  “如此正好,你今日就且随本官一道去捣毁这座败坏民风、扰乱世俗的淫祠!”
  此刻上方山正在锣鼓喧阗地唱神戏,在场的民众突然看到一群隶役上山弹压,驱散香客闲人,大家一打听,说是“汤大人上山”,心里无不疑惧!
  历任地方官也有到上方山来拜五通神的,但大家心知肚明,汤斌是绝不会跟五通神攀交情,那么,此来是为了什么?
  自从三年前汤斌来到江宁任上之后,给当地民众的感觉是既怕又敬且爱,所以心里惴惴然,却又为他深深担心,怕他不卖“上方山老爷”的帐,会有灾祸降身。
  所以都避开了窥视着,但愿汤斌只是兴到逛山,逛完就走。
  等轿子到达山门,汤斌跨出轿来,后面跟着吕岳,在整个山门四周一圈逛下来,随即喊道:“李班头!”
  “大人有何吩咐?”
  “去,把祠中那个什么五通神的泥土木偶,替本官拉下来!”
  “喳!”李班头答应得很响亮,却依旧是站着不动,现出满脸惊疑为难之色。”
  “嗯?去啊!”
  “大人恕罪!”
  李班头嗫嚅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着说道:“末职不敢,亵渎神灵之举要遭受天谴的!”
  “什么神灵!邪魔歪道而已!”
  汤斌心里很生气,但转念就心平气和了。
  看着庙外群情惶惶,奔走相告的百姓,心里在想:如果五通神,迷惑人心不是如此之深,又何用自己来拆淫祠?不必怪李虎!
  汤斌这样想着,轻轻地叹了一口,正欲亲自入内,此时却突然听得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
  “大人勿急,小人愿效微末之力!”
  话音未落,汤斌只见一个身影自后方闪现而出,大踏步往里走去,这个人影正是吕岳。说老实话,前一世作为街道办事处综治办副主任的吕岳,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
  这个所谓的五通神泥偶,在普通老百姓心目中,或许真是什么神明的代言。
  但在吕岳的眼中,就算是把它当做普通的泥塑艺术都实在是嫌丑,他的心中,对这尊面目狰狞的泥塑,根本就不存在半分的敬畏。
  此时眼见汤斌面露为难之色,立时便是满不在乎的越众而出,欲要行那“亵渎神灵之事”!
  汤斌见状先是微微一怔,眼中随即闪过了一丝欣慰之色,于是紧跟着吕岳的身影,也欲进入祠中帮忙,然而只是行了不多数步,突然听得后面人声嘈杂。
  汤斌转眼一看,一大群百姓正忧容满面地赶了上来,见了汤斌,一齐跪倒。
  为首的一个白须老者,磕着头,用哀恳的声音说道:
  “青天老大人,小人代表本地的黎民百姓,恳请大人千万慎重!
  老大人爱民如子,江宁黎庶,敬之如父,不敢不犯颜直谏。
  然而,神道得罪不得啊,从前也有几位大人,得罪了神道,一回去立刻就有灾祸。
  记得崇祯十四年,小人二十岁那年,本县的知县老爷,也是冒犯了神道,还不曾下山就中风在轿子里。
  小人再三恳请青天老大人,这五通神祠,千万动不得啊,还是请上轿回衙门吧!”。。。。。。
  
第20章 毁神
更新时间2012-5-16 15:18:24 字数:2066
 这位老者越是如此,汤斌的决心愈坚,他微笑着摇了摇头,“不要紧!”他说,“灾祸我一身当。”
  “大人的灾祸就是江宁百姓的灾祸啊!
  大老爷就算不以自身安康为念,也请为我江宁百姓着想,若是大人有个三长两短,我江宁黎庶再到何处去寻这么一位爱民如子的青天大老爷啊!”
  见这位老者话说得如此恳切,汤斌不能不感动,他心念微转,决定因势利导,希望说服老者,“你看我可是固执刚愎的人?”他和颜悦色的问道。
  “大人绝不是那种人。”
  “那就是了!五通神是淫昏之鬼,这件事我想了又想,绝非心有成见。我不信有何灾祸。只有破除了这些神棍、巫师的鬼道,才能彻底的移风易俗,荡清乾坤!”
  汤斌又说,“这两年水旱灾荒,民生疾苦,本官岂可容忍这等扰乱民俗、败坏民风、穷奢极欲的荒唐淫祠再存于世!
  本官今天决定要革陋习,严办神棍;你们不必怕,没有什么可怕的!你们都起来!”
  等百姓站了起来,汤斌又引经据典,讲了一套“怪力乱神、子所不语”和祭典须虔诚简朴的大道理,无奈数百年根深蒂固的迷惑,绝非一时的解释所能消除。
  这些围观的百姓虽然摄于官威,一个个都是唯唯诺诺,但汤斌能够从他们的不以为然的眼神当中看出已经根深蒂固的愚昧与固执!
  略有些无奈的咽了一口唾沫,汤斌看看空言无益,只得命令皂隶守住殿门,朝吕岳使了一个眼色。
  吕岳见状点了点头,大踏步走上前去,毫不考虑地将五通神的左臂用力一拉,只听“克哒”一声,泥屑纷落,一条断臂已经在握在吕岳手中。
  见此情形,周围的百姓无不惊骇失色,有的发抖,有的默祷,有的跪了下来,喃喃念佛,与汤斌、吕岳的神色自若相比,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你们还不动手帮忙?”汤斌向众皂隶大声下令,“你们受命于我,‘冤有头,债有主’,如有灾祸,有我挡着,与你们绝不相干。”
  然而汤斌身边的这些皂隶都已经吓得面色煞白,有些还忍不住直接跪了下来。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其实平日里就和围观的这些老百姓一般,都是无比虔诚的膜拜于五通神之下,此时眼见神明被毁,瑟瑟发抖都已经来不及,如何还敢上前来帮忙!
  汤斌叹了一口气,干脆劈手抢过身边一个呆若木鸡的皂隶手中的水火棍,疾步走上前去,冲着泥塑的五通神,挥起来直接便是一通乱捣,过了片刻的功夫,只听得“哗啦”一声巨响传过,原本看起来狰狞无比的五通神直接便是轰然倒地。
  看汤老爷都已经亲自动手,并且神色如此凛然,言语如此透彻。
  再想到五通神降祸,固然可怕,但“县官不如现管”,万一这位汤大老爷当真恼怒起来,将自己直接拉下去好一通板子打个半死不活,想来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并且,反正刚才汤老爷都已经在神明之前说过了,如要降罪,由他一力承担,与旁人绝不相干!
  这样一番考虑下来,原本还在一旁犹豫不决的李班头终于麻起了胆子,豁出一切,领头行动。
  他发了一声喊,带着一班胆大的皂隶冲上前来,把神案移开,将已经摔得四分五裂的五通神抬了下来,放在当地。
  “跟我来!”汤斌说了这一句,提着泥塑木雕的那条断臂,首先走了出去。
  汤斌带着这一班皂隶以及吕岳,一路走到山门的池塘前,汤斌使劲将那条断臂抛了出去,直接扔进了池塘当中,紧接着回头看了一下,示意皂隶们照样行动。
  “五通神老爷,我是上命差遣,迫不得已!”
  李班头先是默默祷告了一番:“汤大人是好官,你老人家看老百姓分上,饶过他一遭。如今请您老爷先到池塘去住几时。
  有机会再塑金身,小的一定出钱出力,加倍补报今天冒犯的罪过。”
  祷告完毕,李班头咬着牙挥一挥手,八名皂隶合力往外一甩,将五通神的残骸抛人塘中,伴随这一连串的“噗通”声响起,只见湖面起过一圈圈的涟漪,渐渐扩大消散,五通神就此失踪了。
  “好!”汤斌站在塘边,眼见着荼毒百年的这一尊淫神终于消融无形,手拈青须,眼中闪过一丝欣慰的笑意,转念一想,又继续吩咐道:
  “祠内尚有妖像木偶,不妨堆积起来,聚火而焚之,待会你等把这座淫祠拆除,木料移作县学扩建之用。
  除恶务尽,不可疏漏,至于地方上这些神棍及淫祠执事请人,如果能够改过自新,不妨网开一面,有那等执迷不悟,继续荼毒一方的害群之马,本官绝不手软!”。。。。。。
  一月之后,汤斌力排众议,将江宁县学迁至前明国子学所在之地,并四处筹款,将其修葺一新。
  在汤斌的一番大力举措之下,原本荒败不堪的江宁县学重新焕发了勃勃生机,不仅办学规模较之前先扩大了一倍有余,就连教学质量,在整个东南一带,都称得上是颇负盛名!
  每逢学生月课或者中试,汤斌必定亲自到书院照料,不仅监督细致,并且每当考试结束之时,汤斌还亲自带领执事夫役,将这些学生引到饭厅,先送上一碗滚烫的羊肉汤,条案上整箩筐的馍、大壶热茶,随意取用!
  这些廪膳生、增广生、附学生,平日里埋首钻研学问,逢初二、十六参加月课。
  其中还有一课名为“官课”,由汤斌开始,县中的诸位官员依次出题考试,评定等第,优等每名奖银二两,次等奖银一两,每次考试的试卷,汤斌事无巨细,都要亲自批阅下来。
  文字拙劣的,汤斌必定把他们找来,一个个细问学业进度,加以指点。
  因此,不但是县学中的生徒,就是教谕、训导,亦无不觉得这位“汤大人”不仅没有半点大老爷的架子,并且在授学之时循循善诱,跟他论学谈艺,确有一种身心俱泰的乐趣。。。。。。
  
第21章 端午
更新时间2012-5-16 20:37:40 字数:2068
 这一日正逢端午,县学放假一日,吕岳一大早便遵照顾媚的吩咐,郑重其事的备了几样食礼,走了十余里的山路,来到苏婉家中拜节。
  当吕岳拎着食盒走进苏婉家的庭院时,正是辰牌时分,这位苏大娘仔细的蹲在百叶窗台上糊着窗纸,她不时探头朝窗外张望,好像在聆听着外面的一些声音。
  在这个寂静的上午,通过敞开的门扉,她看见苏大娘的身后,被竹叶筛漏过的斑驳阳光,在门前小溪的狭窄水面上像银币一样晃亮个不停,几只鸡在阳光下觅食。
  眼前的这一幅景象熟悉而温馨,在吕岳的感觉当中,就像是回到了自己家中一般。
  “岳儿,你来了!”
  苏大娘此时也看见了吕岳的身影,她手里端着一碗米浆,小心翼翼地从窗台上转过身子,先伸长一条腿踩稳凳子,然后整个身子轻巧的跃到了地面,笑眯眯的对着吕岳说道。
  “大娘,今日是端午节,我娘叫拿些吃食过来,算是给您老人家拜节!”
  “这个顾媚,老是弄些虚礼,咱们两家人是什么交情,还用的着这么客气?
  蝶衣在后屋,你自己去寻她吧,大娘有点事情要去白云观一趟,你们自己去玩吧,晚上在这里吃过饭再回去!”
  初夏的栖霞山,虽无骄阳炙人,灿烂的阳光通过稀疏的树影间投射到山间石径之上,也是隐隐带来了一丝暑意。
  吕岳和陈蝶衣沿着山径一路游玩了快一个时辰,两个人都觉得有些累了,于是各占一块大青石坐下歇脚。
  这里绿树合围,溪水潺潺,十分幽静,在骄阳下走了一个时辰,就连是吕岳也不免有些气喘。
  陈蝶衣也满头是汗,不过因为是女孩子顾虑着形象,只是文雅地用一方素帕,在脸上轻轻沾着。
  此时陈蝶衣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转过身子,把随身带着的一个竹篮拎了起来,打开篮盖,像是变戏法一样,从篮中掏出几个热粽子,递给吕岳,嫣笑着说道:
  “端午节的时令货色,比平日的好。是白云观里的梦云道姑做的,很干净。
  走了这么远的山路,吕岳和陈蝶衣都感觉有点饿了,剥了粽叶大嚼,吃得格外香甜。
  陈蝶衣毕竟是女孩子,食量较小,吃了两个就已经饱了,她一边为吕岳剥着粽叶,一边用纤纤玉指,指点着远处的灵秀山峰介绍着:
  “那是千佛岩,那是一线天,上边,瞧见吗?松树林子中间,舍利塔那儿就是栖霞寺,西边就是舞剑峰,听老人们说是李靖舞剑的地方……”
  吕岳纵目观览,点头赞赏:“峥嵘突兀,峰峦竞秀,苍松擎天,飞泉奔泻,果然名不虚传,不愧是金陵第一山!
  九华奇秀,不入江上名山志;巢湖亦江淮巨浸,不入禹贡水经。这神州大地钟灵毓秀,名川大江实在是太多了,数不胜数!"。。。。。。
  两人在午后的骄阳照耀之下,一边吃着粽子,一边闲聊着,吕岳侧过头凝望着蝶衣巧笑如嫣的俏丽面容,仿佛若有所思。
  午后的明媚阳光透过头顶的浓密树叶,疏落有致的洒落在陈蝶衣那如凝脂般的肌肤之上,连表面极为细密的茸毛都被映衬而成金黄色,清晰可辨。
  此刻的陈蝶衣,双颊晕红,星眼如波,明艳不可方物,直到此时,吕岳才算是明白,秀色可餐的真正含义!
  一时之间,吕岳竟是看得痴了!
  “哧!岳哥哥,你发什么呆啊?”
  耳边传来一声极为清脆悦耳的巧笑,将吕岳从失神中拉了回来,他自失的一笑。
  “呵呵,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蝶衣妹子越来越漂亮了!”
  “嘻嘻,油嘴滑舌,对了岳哥哥,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难道一场大病生下来,连性子都改了?”
  “嗯,蝶衣妹子,说到这里,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不过,你得先答应我,谁都不能泄露!”吕岳闻言,略一沉吟,似笑非笑的开口说道。
  “岳哥哥放心,小妹肯定不会跟外人讲的!”
  陈蝶衣一听吕岳讲的如此郑重其事,一张俏脸登时也是变得严肃了起来,就差没有赌咒发誓了!
  吕岳强忍着笑,一本正经的说道:
  “那一日我被雷击重伤,正在重伤昏迷当中,突然见到一个白胡子拄杖的老公公,一脸的褶子,白花花的胡须足有三尺长,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岁了,这位老爷爷满脸和蔼的俯身在我耳边说道:
  ‘小伙子啊,你可不能走啊,阳世间还有那么多关心喜欢你的人在等着你,这个花花世界还有很多事情你没有经历过!
  再过几年,你就要娶上一个美若天仙的妻子,日后生上一大堆的娃娃,一家人还要快快乐乐的过上好几十年,等到你真的过厌了,再来找我罢!’
  说罢,这位老公公挥起拐杖一晃,只见一道白光闪过,接着。。。。。。”
  “接着怎么样?岳哥哥你倒是说啊!”
  陈蝶衣见吕岳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那双俊俏的杏眼睁得大大的,满脸的紧张之色,连秀气的小嘴都嘟成了一个O形,急切的追问道。
  “接着,我就醒来了啊!
  呵呵,再后来,就感觉自己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地!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多了很多莫名其妙的想法,就连是性子,也变了不少,说老实话,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嗯!我知道了,岳哥哥肯定是见到了神仙!
  连我娘都说了,岳哥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日后肯定是一帆风顺,前途无量!”
  陈蝶衣微蹙秀眉,略一沉吟之后,便十分肯定的说道。
  吕岳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竟然就能够将这个小妮子哄得如此相信,他有心再戏弄一下,于是继续一本正经的说道:
  “其实说起来,我还依稀记得,当时那个白胡子老公公好像还在我耳边轻轻的提起过,将来我的老婆大人是谁,呵呵,你不想知道吗?”
  “嗯?”
  陈蝶衣听到吕岳这番话的时候明显的迟疑了一下,先是想了想,终究还是忍不住低声开口问道。
  “不知道是哪位姐姐有这么好的福气?”
  
第22章 偶遇
更新时间2012-5-17 16:25:36 字数:2059
 此时陈蝶衣神情中略带有一丝的紧张和期待,一张如花的俏脸上如同被胭脂染过,绯红了一片,吕岳在一旁看去,这个小妮子整个玉颈都像是煮熟的虾子一般,红透了。
  吕岳似笑非笑的凝望着眼前这张吹弹可破的娇颜,心中突然一动,飞速的凑过身去,趁着陈蝶衣不备,在她的腮边轻轻的一吻即过,随即便远远地跑了开去!
  “哈哈,小傻瓜,除了你还会有谁?”
  “你——这个大坏蛋,又来欺负我!”
  此时陈蝶衣也已经反应过来吕岳是在逗她玩,娇羞之中带着一股莫名的喜悦,不依不饶的追了上去,欲要讨还公道,一时之间,山林之间充满了欢声笑语。
  两人打闹了一阵,都感觉有些口渴,于是一同到路边的小溪中饮水,陈蝶衣蹲到溪边舀水,笑着介绍说:
  “这股泉水从翠屏峰出来,一路都在石头上流,叫涓涓泉,又清又甜,四季不干,什么时候喝它都不会闹肚……咦!这是什么?”
  吕岳顺着陈蝶衣手指的方向定睛一看,只见清澈见底的泉流中,正有一片字纸飘浮而下。
  吕岳连忙探手将其捞了上来,两人仔细一看,却是一页刻写精美的《离骚》,不过无头无尾,只是中间的一段文字。
  吕岳正端详着手中的这页湿淋淋的《离骚》出神。只听得陈蝶衣喊道:“又下来一张!"
  他赶紧探出手再度将其捞了上来,仍然是《离骚》,内容正好与前一页相接。吕岳此时有点回过神来了,他沉吟着说:“端午佳节,或许有人在祭奠屈原。”
  陈蝶衣嫣笑着说道:“果真如此的话,此人当是大贤之士!"
  吕岳提议:“我们循着溪水逆流向上,总能见到他的。"
  二人反正也是出来游玩,左右无事,于是便沿着泉流一路向上追溯而去。
  山间林木葱茏,峰回路转,路旁怪石十分别致:无论是比马车还要庞大许多的圆形巨石,还是棱角分明的嶙峋山石,都让人有一种流连忘返的感觉。古松伸臂,仿佛迎宾,空谷下泉声低回,只听得半山腰隐隐传来一阵咏哦之声。
  远远望去,一条清溪围绕着一座半山亭奔流而下,那声音想必是从亭中传出。
  两人借着茂密的林木遮掩,悄悄走近草亭,查看着亭内的动静。
  只见亭中也有两个人,一人着白色道袍、白色道冠,手中捧一册书,高声诵读,读的正是《离骚》。
  他每读完一页,就扯下来扔进溪水,任其飘浮而去。他身后,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蓝袍道童呆呆站立着,好似无动于衷一般。
  不多时,一本《离骚》诵完撕光,顺水流去,白衣道人发狂似地大叫大喊,仰天恸哭,声泪俱下地吟出一首诗:
  “年过四十去游方,终日修行学道忙。说我平生辛苦事,石人应下泪千行!"
  此时陈蝶衣也已经认出了这两人,她又惊又喜地俯下螓首,悄声对吕岳说:
  “这就是去年冬天来我们村里的那个白衣道人,通医术、会看风水,救活了村里不少的病人,可真是有道行的人!。。。。。。”
  按照陈蝶衣的说法,原来半年前,栖霞山上的白云观中突然来了一老一少两名道士。
  其中年老的这名白衣道人,与摄阳村外的白云观主梦云道姑乃是旧识,梦云道姑很仗义,因此,这一老一少两名道士就借住在白云观中。
  因为苏大娘与梦云道姑也是十数年的故交,所以经常来往,苏大娘也常常派遣陈蝶衣前往观中送些吃食和衣被,一来二去,陈蝶衣也曾经和他们打过照面,只是不太熟而已。
  此时,亭里的人也已经听到他们的声音,一时之间都静了下来。
  吕岳见自己两人的行踪已经被他们发现,索性大大方方的走进草亭,和颜悦色地拱手笑道:
  “小生吕岳,方才在峰下见到《离骚》文字顺溪漂流而下,一时好奇心起,所以顺流而上,追溯来源,不想惊扰了道长的雅兴,实在是唐突,还望道长见谅!”
  白衣道人看起来年逾四旬的样子,颌下留着几缕青须,望起来确实是颇有一点仙风道骨的意思,他闻言极快地对吕岳上下一打量,这才微笑着说道:
  “既相逢便是缘分,想不到小友竟然也有端午登临的雅兴,小道姓朱,来来来,请坐请坐!"
  其实按照吕岳的本意,如果凉亭中的这两人没有发现自己,就悄悄沿回路下山,省的别生事端。
  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这个白衣道士不是个单纯的出家人。
  “强盗不可怕,就怕强盗有文化!”
  在上一世吕岳的概念中,清初这些有文化的方外之人,基本上都不是什么安分的主!
  彼时距离甲申才大难不过十多年,当年叱咤风云的无数枭雄之士,据说颇有些都是匿身于山林之间,打着方外人士的幌子,以图东山再起,无论是大西军余孽,还是闯王旧部,抑或是前明旧臣,都不是什么善茬!
  说老实,吕岳可不想跟这些亡命之徒扯上什么关系!
  然而这个白衣道士看起来如此热情,此言一出,倒叫吕岳不好推辞了,只得虚应一二,他听到道人殷勤的表示,也抬抬手,吐了两个字:“请,请。"
  亭中石桌边有四个石墩,三人便坐下叙谈,而身着蓝袍的小道童依然是面无表情的站在白衣道人的身后。
  只是现场之人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这位小道童望向陈蝶衣的阴沉目光当中,隐隐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炽热异芒。
  落座之后,吕岳先是开口问道:“听道兄读骚吟诗,忧愤何深?"
  白衣道人洒脱地一笑:“文人积习,至死难改。”
  “看来道兄年轻之时也曾心怀奇志,指点江山?怀才不遇,真人生一大慨叹啊!”
  白衣道人闻言不置可否的洒然一笑,“老朽而已,不值一提!”
  说着,这位白衣道人仿佛是颇为不经意之间将目光转至吕岳的脸上,紧接着,他原本漫不经心的笑容突然一敛,眼中也是突然闪出精明锐利的光泽。
  
第23章 遗臣
更新时间2012-5-17 20:41:28 字数:2006
 细细的端详了吕岳的面容半响,这位白衣道人这才肃容说道:
  “贫道出家之前,对鉴人之术也颇下过一番功夫,方才观道友之面相,清奇俊秀,乃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异象,他日之成就,当不可限量!”
  “呵呵,道兄过誉了,其实说老实话,面向命数之说,小生一向不大相信。”
  白衣道人含笑道:“这类事,检之史书,比比皆是。贫道随举一例:
  唐李固的《幽闲鼓吹》中,曾记苗晋卿一事。
  苗公落第归乡,途中遇一老人,自称知未来事。
  苗公于是问道:‘我应举已久,有一第之分吗?‘
  老人答道:‘何止此,大有来头,只管再问。‘
  苗公道:‘我久困思变,但求一郡守,能够得到吗?‘
  老人道:‘更向上。‘苗公问:‘那么按察使呢?‘
  老人道:‘更向上。‘
  苗公惊异,再问:‘为将为相吗?‘
  老人答道:‘更向上。‘
  苗公发怒,说:‘将相更向上,难道能作天子?‘
  老人笑道:‘真者不能得,假者即可得。‘
  苗公以为事属怪诞,惊出一头汗。
  后来苗公果然出将入相,唐德宗驾崩,苗公以首辅居摄政三日,应了老人‘真者不能得,假者即可得‘的预言。
  可见命皆前定,安知人间没有第二个苗公?"
  吕岳含笑不语,这种事情信者有不信者无,身为一个受党教育和培养多年的年轻干部,吕岳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白衣道士的这番鬼话用来哄哄那些读书人可能有用,对自己来说根本就是一番废话!
  白衣道士眼见吕岳不置可否,好像不大感兴趣,于是又改变了话题,开口问道:
  “贫道有一句话百思不得其解,还望小友帮忙解答一二!”
  “什么话?”
  “夷狄之有君,不若华夏之无!这句话该怎么讲?”
  吕岳闻言,悚然一惊,立时便反应了过来,看来这个白衣道士还真不是什么善茬。
  此语出自《论语八佾》,是孔子所说的,在吕岳的记忆当中,这句话在清初之时,大概就相当于那些反清复明的所谓志士们,碰头时用的切口!
  还好自己当时读大学的时候曾经反复研究过二月河先生的著作,吕岳略略一顿,随即微笑着说道:
  “谁说当今华夏无君?不过君是夷狄之人而已,这有何难懂?”
  “吕小友,请恕我草莽之人,少读诗书。请问夷狄之人可为华夏之君,这道理可有古训?”
  “谁说没有?孟子就说过:‘舜,东夷之人;文王,西夷之人也’。这些夷狄之人,不光做了华夏的君主,还都是自古称颂的圣君。你知道吗?”
  白衣道人没有料到吕岳的学识和反应竟然会如此犀利,闻言不由得结舌无语,略一停顿,还是颇为不甘的说道:
  “终有一日,小友会明白贫道这番话的良苦用心的,无量寿佛!”
  “今日与道兄的一席长谈,足令吕某获益良多,小生在此谢过!
  不过,眼下天色已经不早了,咱们还得赶回家去,他日再有机会的话,定当认真聆听道长的教诲!。。。。。。”
  略略寒暄了数句,吕岳赶紧带着陈蝶衣急匆匆的跑下了山。
  这一老一少两个道士不知道是什么来路,眼下都已经是顺治十六年了,竟然还在做着反清复明的美梦!
  笑话,这可是杀头的买卖!
  他吕岳就算是再胆大包天,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因此一听到这位白衣道士的语气开始有些不大对头了,吕岳赶紧就瞅了个空子,拉着陈蝶衣开溜。
  “蝶儿,以后你尽量少跟这两个人打交道,另外,就算他们跟你说过什么,也不要去信,就当野狗乱吠!”
  吕岳拉住陈蝶衣的手,一边匆匆下山,一边神色严峻的嘱咐道
  “嘻嘻,岳哥哥你说话太逗了,骂人都不带一个脏字!不过,我看他们两个不像坏人啊,怎么你见了他们像是如临大敌一般?”
  “唉,你现在年纪还小,有些事情告诉你也不懂。
  反正你听我的,没事少去那个什么白云观,这两个人的可怕之处,你还未曾见识到呢。但愿这把火,不会烧到我们的身上。。。。。。”
  说到这里,吕岳一脸的忧色,嘴中喃喃念道。
  陈蝶衣也是很少看到吕岳会如此郑重其事,心中虽然存有疑问,但还是很乖巧的点了点头,并没有多问。
  从栖霞山归来之后,吕岳便一直纠结于要不要将这件事情告诉汤斌。
  说句老实话,作为一个穿越而来的现代人,吕岳的心中根本就不存在那种狭隘的民族主义,对于前明王朝,他基本上是没有半点感情的,恰好相反,对于即将到来的康乾盛世,他反倒有一种期待。
  但没感情并不代表一定要去反对,在吕岳看来,自己与白衣道人其实是人各有志,互相之间都勉强不来。
  记得小时候自己也曾经学习过史可法的英勇事迹,站在历史的角度,很难判明谁对谁错,因此,他们玩他们的反清复明,我过我自己的悠闲日子,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这样最好。
  其实话说回来,吕岳当时也只不过是在这位白衣老道的嘴中听出了一丝反清复明的意思,但具体到行动却尚未亲见。
  也许人家只不过是遗老遗少,不食清黍而已,所以思前想后,吕岳决定还是把这件事情烂在肚子里。
  这一年的夏天,汤斌在江宁已经三年任满,吏部考绩,每年报的都是“卓异”考成,就连是身在北京的顺治帝福临,也是屡闻汤斌的清名,一日内连升三级,直接将他从从六品的江宁县令擢升为正五品的江宁府同知。
  不过因为江宁县令出缺,遂着汤斌依旧署理江宁县事,说起来,还亏得汤斌在江宁县任上这几年对于县学的关心呵护,此时的江宁县学和以前相比,无论是办学条件还是招生规模都有了翻天覆地的改观。
  
第24章 漕粮
更新时间2012-5-18 16:23:13 字数:2054
 这半年来,汤斌一有空就要到县学来指导吕岳的学业,在他的悉心指导下,吕岳的文章学识和以前相比,均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
  不过说句老实话,对于自己有几斤几两,吕岳其实心里清楚得很,他从来都不奢望自己能够在文章学问一途出人头地。
  他进县学的初衷很简单,也很实际:先混个出身,想办法脱离社会的最底层再说,因此,对于汤斌的帮助和教诲,他是打心眼里感激。
  其实,在汤斌的感觉中,自己与吕岳这半年来的交往同样是获益匪浅,作为一个信奉程朱理学的道学先生,汤斌深知格物致知的道理,虽然个性耿直,但绝不迂腐。
  每一次与吕岳的交谈过后,他都在暗自感概,这个年纪不过十余岁的少年人,脑袋中怎么会有如此多的奇思妙想。
  吕岳每每脱口而出的每一句话看似不经,但若是仔细回想一番,却又能够发现其中往往充满着哲理,往往能够一语中的!
  就在汤斌担任江宁府同知之后不久,发生了一件让他非常为难之事。
  因为江宁知府与通判一向不和,知府便将其视作眼中钉,恨不得除之对方而后快,但因为这位通判一向都是做事勤恳,为人也算得上是清廉正直,知府一直都苦于找不到他的错处。
  不过,后来终于被这个知府找到一个机会。有一日恰逢文庙丁祭,这位通判正好重伤风,行礼的时候咳个不停。
  知府当时隐忍不发,事后却盯住了这个错误,回家跟幕友商量,那幕友顺从东家的意思,随即舞文弄墨,大张旗鼓,上奏参劾那通判失仪不敬。
  原本这只不过是一件小事情,但在这位知府的刻意渲染之下,整件事情闹得纷纷扬扬。一般来说,凡有弹劾,朝廷通常总要查了再说,情节重大则由京里特派钦差,驰驿查办。
  作为当时在场的官员,按照规矩,汤斌也要如实上奏当时的情况,说句老实话,在汤斌的心中,其实也是对知府的此举颇不以为然,在他看来,大家互为同僚,理应互相体谅。
  并且汤斌的心中也很清楚,通判的失仪,情非得已,就算是真的失仪,至多事后教训一顿,又何至于毛举细故、吹毛求疵,还要专折参劾?
  因此,当他在与吕岳聊起此事之时,心中也是颇为纠结,实在是不知道这个复奏该如何写法。
  若是如实照奏,他在心中觉得颇有些对不住这位通判同僚,但若是要违心而言,却又不符自己一贯信奉的理学信条!
  不过吕岳在听说了此事之后,却显得胸有成竹,他先是微微一笑,随即便缓缓地说道:
  “汤大人,小生倒是觉得,您不妨照实回奏,既然知府大人说是自己亲见此事,想必也是错不了的。
  不过,您只需在奏折的最后加上这么一句话:‘位列前班,理无后顾’,就行了!”
  原本心怀纠结的汤斌一听此言,立时双眼一亮,脸上显出了一丝兴奋之色。
  对啊!就是这个轻描淡写的八个字,知府用心昭然若揭。按照文庙丁祭的序列,知府当时肯定是跪在通判前面,他如何知道后面的通判失仪,还言之凿凿乃是亲眼所见?
  照此说来,肯定是是知府先失仪往后面看了,这才发现通判失仪,最后这八个字当真可以算得上是点睛之语!
  后来汤斌便按照吕岳的建议回奏,月余之后京中的结果下来了,双方各打五十大板,如此结局,自然是原告失面子,被告虽然受罚,心里也是痛快的。
  自此以后,在汤斌的心目当中,这位吕岳小友的地位益发显得特殊了起来。
  虽然两人无论是年龄还是身份都相差悬虚,但在汤斌看起来,两人其实是互为师友的关系。
  这大半年下来,吕岳固然在汤斌这边学到了不少的经史典籍,反过来汤斌自觉在吕岳的言谈当中也是受益匪浅,颇受启发。
  尤其是关于经世之道,汤斌感觉,这位少年虽然有的时候显得涉世未深,说起话来也是杂乱无章,但每一句话好似都含有深意,令人倾佩不已!
  以汤斌的渊博学识,每每都能够从吕岳这些只言片语当中提炼出闪光之处,并且形成精辟之策!
  不过,我们的汤斌大人可是不知道,他的吕岳小友也许是随意冒出的一句话,可能就是后世的有识之士总结了数千年的历史和经验,所做出来的结论。
  换句话说,那可是站在巨人肩头的远见卓识,这些随意之语,也许在吕岳自己看来觉得很平常,但若是放在汤斌这等碩儒的眼中,那可都是发人深醒的经世至理。
  这样一来,汤斌就益发觉得吕岳的见识乃是得自天授,言行之间无不隐含至理,甚至有时候汤斌回想起来,反而觉得自己在交往的过程中受益更多!
  作为地方官而言,在其任上有两件大事,一个是刑名,另一个是钱粮,只要管好了这两件事情,就能够确保一方的安靖祥和!
  这一日汤斌和吕岳聊起自己最近审理过的一件钱粮案:
  曾有这样一件事,有个姓余的百姓,应缴的漕粮一直没有足额上缴,自己先前答应分期完纳,但一而再,再而三,说了话不算数。税吏上门催缴了数次,都是无功而返。
  漕粮的制度起于两汉,盛行于唐宋,明清遂成定制,京都数百万人口的生计口粮,几乎全部依赖于东南地区的漕粮北运。
  因此,自苏杭一带开始,沿着运河北上,沿岸的产粮州县,每一年的漕粮征收任务都是异常的繁重,尤其是逢上旱涝年份,往往要逼的家破人亡!
  汤斌其实也曾派人去查过,这姓余的因为连年不幸,尊亲相继亡故,光是殡葬的花费,就闹了很大的亏空,同时也没有什么比较优裕的亲戚,可予以援手,论境况确是很困难。
  然而对于地方官而言,讲法要公平,不责罚此人,无以对依限完纳的百姓,汤斌到后来实在是无可奈何,于是下令将这位余姓百姓传来行杖。
  
第25章 折征
更新时间2012-5-18 20:42:03 字数:2069
 “大老爷!”姓余的在公堂之上再一次哀恳,“无论如何再宽我十天的期限,我一定凑足了钱来交代清楚。”
  “到时候不交呢?”
  “我不敢欺骗青天大老爷,只求大老爷宽限,到时候一定交。我已经想到法子,却要几天工夫去办。”
  看他神情如此诚恳,汤斌便准了他的请求,事后姓余的也确实言而有信,到了限期,竟然真的把拖欠的漕粮余额,如数完清。
  如果换了别的县官,有此圆满结果,当然高兴,若是再能抽出片刻工夫,把姓余的传上堂来,说几句嘉许的温语,就算得上是能体恤民艰的难得好官,但汤斌却并非如此。
  “你一定在作贼!”他再度将这位姓余的传来,很生气地拍着桌子。
  “几次比期,你家中根本就没有余粮,我晓得你穷,也没有亲友可以帮忙。我问你,不是作贼去偷,哪里来的钱去买粮?”
  听的汤斌这么一问,姓余的神色惨淡地答道:“青天大老爷在我们江宁做县官,哪个敢窃盗?大人放心,这钱绝不是偷来的!”
  “那么,莫非天上掉下来的?”
  姓余的低头不答,却有眼泪掉落在地,这明明是有隐情!
  汤斌看在眼里,心想不逼他一逼,不会吐实。
  “哼!”他冷笑说道:“事无不可对人言,如果你的钱来路清白,为什么说不出口?”
  姓余的听得老大也这么一问,倏然变色,悲痛相激之下,忍不住痛哭失声起来,“大老爷,我实说了吧!”
  他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来,“这是卖女儿的钱!”
  这一下害得汤斌也是颜色大变,他先是一怔,随即放缓了声音说:“你女儿多大,卖给哪家?细细说给我听。”
  姓余的此时已经是抽抽泣泣,根本就无法从容陈述,只能哽咽着说了个大概:此人有个十六岁的女儿,尚未许亲。
  为了漕粮征收不足,便要连累“大老爷”的“考成”,于“前程”有碍,并且自己也得关入大牢当中,因此,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将女儿卖给了邻家的儿子。
  卖得的钱,也不过刚刚够买米,因为每年一到漕粮征收的时节,市面上粮食的价格就要飞涨,再加上这几年整个江宁一带旱涝频发,当地农户自己家中都是歉收,哪里有多少余粮交予官府?
  有些迫于无奈之下,只得东拼西凑拿出现银,到市面上去购买粮食,缴足余额,如此一来就更加促使了当地粮价的飞涨,反过来又增加了老百姓的负担!
  其实东南一带原本是粮食产区,但是由于漕粮的征收任务繁重,粮食价格较之江西、湖广等地反倒要高得多,作为地方官,汤斌也觉得此事颇不合理,但苦思之下也没什么好办法。
  “你那女儿卖与邻家,是作偏房,还是算正室?”
  “不是偏房,也不是正室!”
  “咦?这是如何说法?”
  “大人,实不相瞒,他家把钱都凑了给我来完粮,办不起喜事,我也一点都没有陪嫁。
  就在今夜,悄悄把我女儿从后门送了过去‘圆房’,就算成了亲。”
  姓余的说到这里,大概是觉得太委屈了女儿,抽抽噎噎地哭得好不伤心。
  “你莫难过!”汤斌说道。
  “等我先找了你邻家来再说。你也带了你女儿来,我自有道理。”
  于是汤斌派人找了男女两家到县衙门,在后堂接见。
  邻家姓陈,家中父子两个,汤斌细细的问了老陈,前日确实是买了一个儿媳妇,他那儿子学的虽是木匠,品貌不算粗蠢,也略略识得文字,只是配余家的女儿,无论如何还是女家受委屈。
  老余的女儿名叫寿姑,汤斌叫人一并带了过来,见到此女也有中人之姿,并且气度极好,一看就是书香门第出生,不带丝毫小家子气。
  汤斌一见之下也是颇为欣赏,于是转回家中跟他太太商量,要把寿姑认作义女,这样一来,寿姑就算是嫁入陈家,也不会委屈了她。
  汤夫人极其贤惠,见面之后也爱寿姑的端庄和孝顺,欣然许诺,并且把她陪嫁的一枝玉钗和一副宝石耳环,赠予义女,作为陪嫁。
  汤斌略一沉吟之后,干脆好事做到底,又传鼓吹把寿姑送到陈家完婚,这件事情在江宁一时传为美谈。
  汤斌在和吕岳聊及此事的目的,主要是概叹漕粮的征收任务过于繁重,他怜惜地方老百姓实在是太苦了。
  然而汤斌却没有想到,吕岳在闲聊的过程中,却能够引而伸之,突然冒出了一个新想法:
  “汤大人,请恕小人愚钝,既然漕粮的征收有如此多的弊端,那为何不能想一个变通的法子呢?或许可以稍稍减轻一点民众的负担!”
  “哦,你有什么好法子?”汤斌一听,立时来了兴趣。他知道吕岳一向都是机智百出,没准这个少年人随意冒出的一个新奇想法,还真有可能是济世良策呢!
  “小人只不过是偶发奇想,既然朝廷的主要目的是供应京师的粮食需要,地方政府的任务,就是及时足额的将漕粮运抵目的地,至于采取什么样的方式获得足量的漕粮,其实也可以视情况而定,实在是不必拘泥于陈规旧俗!
  譬如说,朝廷有旨意,为了正用,赶催漕米,那就先动库款,到粮价较低的地区买米运出,再改征银子,归还垫款,也有小户实在无米可交,情愿照市价折银,官府自然也可以乐于代办。
  再有一种就是各地丰歉不同,丰收的地方,大家自然交米,正项以外,另外额定的‘漕耗’、‘船耗’的耗米,以及浮收的耗外之耗,也都是米。
  由官府出面到丰收之地购买这些耗米,再运送到歉收的地方,价钱比较便宜,老百姓可以买来交粮,只要帐面上做一道手续好了。
  总而言之,老百姓纳粮,照价折算银子,由宫府代办漕米充“正兑”或“改兑”,官府有的是办法平抑粮价,岂不是好得多?”
  “咦!这倒是一个好办法,以前我怎么没有想到?只要能够将漕粮的征缴任务完成,何必一定要老百姓上缴粮食呢?”
  
第26章 目睹
更新时间2012-5-19 16:27:06 字数:2091
 吕岳的这番话虽然只不过是起了一个头,但对于汤斌这等熟知政事,心思敏捷之人来说,却无异于黑夜中划过的一道明光,他闻言之后,立即便兴奋的站起身来,单手拈须,在房中一边踱步,一边仔细斟酌着。
  “嗯,这种办法,应该叫做“折征”,以实物的征额,改征为银子,也即是官折民办,官民两便!
  如果能够按照这种办法来征收漕粮,确实可以大大减轻黎庶的负担!本官这就回去上折明言!”
  其实,吕岳当时也只不过是随口一说而已,根据自己在前一世所学的经济学常识,有这种想法再正常不过了。
  不过,他也没有想到,汤斌竟然能够根据自己的只言片语衍生想出了一种用于漕粮征收的全新方式!
  自从上次在栖霞山偶遇白衣道人之后,陈蝶衣虽然不是很明白吕岳的真实用意,但她还是很乖巧的遵照吕岳的吩咐,尽量少去白云观。
  白衣道人来摄阳村以后,因是道友,就借住在白云观中,梦云道姑很仗义,把前院大殿两侧的四间客房让了出来,自己领两个徒弟住到后院。
  因为苏婉一向就与梦云道姑交好,所以经常来往,苏大娘也常常派遣陈蝶衣前往观中送些吃食和衣被。
  这一日苏大娘因为新做了一些梅花糕,嘱咐陈蝶衣送一点给梦云道姑尝鲜。
  陈蝶衣原本不欲过去的,但在苏大娘的坚持下,无奈只得跑上一趟,她匆匆的来到白云观。
  此时正是午后,整个观中静悄悄的,陈蝶衣推开大门,径直往后院走去,因为后院一向都是住的女道士,她没什么忌讳,见门虚掩着,便轻轻推开进去了。
  松荫满地,蝉声悠长,幽静的观院一尘不染,确是出家人修真养性的地方。
  陈蝶衣进了后院,不觉脚步儿也轻了,气息儿也微了,生怕搅扰三清,受到天罚。
  此时她突然听到厢房里传出人声,是梦云道姑的两个女徒弟,小道姑!
  一个在呜呜咽咽地哭,一个在絮絮叨叨地劝,几句莫名其妙的话隐隐传入陈蝶衣耳中:
  “……哭啥哩?杨贵妃娘娘也当过道姑,武则天娘娘还剃光头当尼姑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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