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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顶商人

_2 袁越越(当代)
  趁这个当口,吕岳又飞速的用眼角余光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
  看起来此处像是一个祠堂,在这位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身侧,正站着一个身着灰袍,身形瘦弱,留着两撇八字须的中年男子,方才的那一声爆喝,应该就是自这位中年男子的口中发出来的。
  在案桌的下方,还有十余位头戴“红黑帽”,手持棍棒的皂隶侍立两边,同时,在自己身侧大概数尺远的地方,也一起跪着另外两人。
  其中的一人,吕岳认得正是这摄阳村中的地保刘贵,另外的一个年逾四旬,看衣着打扮像个农夫,正浑身瑟瑟发抖的低头跪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
  
第10章 被冤
更新时间2012-5-11 16:16:45 字数:2061
 此时,只见端坐在案桌后的那位中年官员轻咳了一声,随即微微的抬起手,止住身边的灰袍男子的呵斥声,一双明亮的眸子凝望着半跪在地上的吕岳,过了片刻,他面色和蔼的开口说道:
  “你是叫吕岳吧?本县乃是江宁县令汤斌,今日午间,闻得摄阳村地保前来报案,说是村中的一位徐姓商人,在收取货款回程途中在栖霞山脚下被人谋害。
  当时,村中的农夫发现你神志不清的躺在徐姓商人身侧,手中所持匕首,经本官带来的仵作相验,正是杀死徐姓商人的凶器,因此,村中诸人,包括苦主在内,一致认定你就是杀人凶手!
  不过,本官断案,一向讲究理据,你且不要害怕,原原本本的将当时的情形讲出来就是,自有本官为你做主!”
  其实,吕岳见到眼前情形的第一反应,就已经猜到自己可能无意中被人家当“黑锅”给顶出去了!
  他终于反应过来为何凶手没有在第一时间将自己灭口,其实此人是另有深意!
  按照这位汤老爷所述,农夫在发现尸体的时候,那把匕首,竟然出现在自己的手中,这个杀人凶手实在是用心险恶,现在自己真是有口难辩了!
  不过,当吕岳听闻审理此案的县令竟然是汤斌,立时便是精神一振,总算是天无绝人之路,竟然让自己碰到了汤斌这个大清官!
  前一世的吕岳,其实对于历史并没有专门的研究。不过,对于汤斌这个名字,吕岳还真不陌生!
  这位大清官在江苏为官多年,一生勤政恤民,不畏权贵,留下了不少传说轶闻流传至今!
  汤斌,字孔伯,号荆岘,晚号潜庵,谥号文正。康熙一朝,清官最多,但清官册上的第一名,无论如何不能不推汤斌!
  汤斌为官清正,平时采野菜供膳,每餐必有一味豆腐,因而他有一个看似戏谑、实为敬重的外号——“豆腐汤”
  此人一生清正恭谨,生活简朴到令人发指的程度,并且实践朱学理论,所到之处能体恤民艰,弊绝风清,可以称得上是官场典范!
  说到此人的廉洁程度,还有一件轶事,据说顺治十二年,这位汤斌出任陕西华阴令。
  上任之时,他买了三头骡子,主仆各坐一头,另一头驮著两副破旧被褥,一个竹书箱,一路摇摇晃晃的进城上任,差点被县衙的人当做骗子给抓起来,到最后迫于无奈,只得掏出官印和部文,这才得以顺利接任。
  此时的吕岳,心中充满了懊悔与庆幸,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心情复杂无比。
  懊悔的是自己怎么就那么有好奇心,如果当时不置可否,继续赶路,后来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情。
  最惨的是还被当成了杀人嫌犯,如果碰到的是一个糊涂县官,恐怕自己连申辩的机会都不会有!
  庆幸的是,自己实在是走狗屎运,看来老天爷也不希望看到自己这么快就再投胎一次,如果这位汤斌如果真的像后世传说的那样明辨事理,那么自己这次就还有一线生机,就看接下来能不能把握机会了。
  想到这里,吕岳精神不由得一振,藉着喘息的机会,他强自按捺住心中的激荡,同时稍稍理清了一下思路,略一沉吟之后,便面色诚恳的朝着上方汤斌磕了一个头,跟着平静的回道:
  “回禀汤老爷,在下名唤吕岳,本是秦淮河中一处画舫中的小厮,此番前来摄阳村,原本是要探望住在村中一名长辈。
  行至栖霞山脚时,因口渴难耐,故而寻到山涧边的一处泉水解渴。
  此时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了一声闷响,在下循声望去,远远地只见一个灰色背影一闪而过。
  在下一时好奇,前去探查,这才发现一具身着蓝袍的中年男子尸体俯卧在地,当时那一柄匕首,正插在此人的胸前!
  在下发现凶案之后,正欲前往村中地保刘大叔处报案,谁知此时被人从背后偷袭,一个闷棍打在后脑勺,登时人事不醒,待到恢复过来的时候,已经身处此地。
  方才听的这位先生说在下乃是嫌凶,这实在是冤枉啊!大人若是不信,可以使人查验在下脑后的伤痕。。。。。。”
  说起这位汤斌汤县令,乃是程朱理学的忠实实践者,为人一向严谨细致,没有确切证据,从不轻易断案。
  此番摄阳村发生凶案,地保进城禀报之后,汤斌立即带了刑房书办和件作,下乡相验。
  根据地保与农夫的描述,眼前的这个吕岳,应当是该案的最大嫌疑人,并且苦主的妻子也在现场送状,哭诉缉凶,为死者伸冤。
  当时站在汤斌身边的这位刑房书办在讨论案情的时候就断定,这位年仅十三岁的吕岳,乃是见财起意,尾随徐姓商人至荒郊野外,趁机用手中匕首将其杀死,并且在相互搏斗的过程中受到徐姓商人的垂死反击,昏迷倒地,整个案情明了无疑!
  按照这位刑房书办的意见,这个吕岳必定是凶手,只要立时严刑逼问,令其认罪,一桩杀人凶案,轻易便可告破!
  然而,此时汤斌断案,一向是讲究证据,从不轻易用刑逼供,因此,他坚持还是要先听取吕岳自行辩供,再做判断。
  此时,在闻听得吕岳这一番话之后,汤斌见其态度诚恳,不卑不亢,心中已经起了疑虑。
  若是那等做了坏事心中有鬼之人,回话当中必定言辞闪烁,目光也不可能如此之清正,敢于直视自己却没有半分胆怯之情!
  此子胆大如斗!
  在汤斌的心中,首先便对这个面目清秀的少年人有了一丝好感,并且,根据其述说,当时是有人从背后用重物袭击后脑,若是此事坐实,则当时现场必定有第三人存在!
  如此一来,这个吕岳的嫌疑便要小的多了!
  心中便存了诸般疑问,再返过头细想此案时,汤斌越想越觉得此案疑点颇多。
  首先是以吕岳不过十三岁的年纪,并且如此瘦小的身材,如何会对一个无论是身高还是体重均超过自己的成年人见财起意,并且还将其杀死!
  
第11章 断案
更新时间2012-5-11 20:01:30 字数:2035
 并且,如果假设吕岳真的是见财起意,欲行不轨之事,两人一番搏斗之后一死一伤,但为何现场却不见了徐姓商人所携回的货款?
  但如果情况真像吕岳所述那样,当时现场另有行凶之人存在,只不过是恰好被这个少年人撞破了行踪,于是心起歹念,待到吕岳赶到现场之时在背后突袭,并且伪造了吕岳杀人的假象,同时卷走钱财,这一切疑点,才会有合理的解释!
  想到这里,汤斌的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不再理会刑房书办在一旁使劲的递眼色,而是转过头,对着另一侧躬立的仵作做了个手势。
  进过一番细细查验,吕岳感觉自己的后脑勺,几乎都已经彻底麻木了,这名仵作才向前踏出一步,先是对着汤斌磕了一个头,然后再恭恭敬敬的说道:
  “回禀老爷,在下仔细查验过,此人的后脑枕部确实是曾经被石块之类的重物袭击过,并且到现在仍旧有血迹渗出。
  从伤口的愈合程度来判断,应该是与徐姓商人遇害之时相距不远,如果小的预料不错,这应该就是造成此人昏迷的主要原因!”
  “那据你判断,这一记重击,是否有可能是这位徐姓商人所致?”
  “应该不可能,据在下的判断,在现场袭击这位吕岳的,应该是另有其人!”
  “那又是为何?”
  “首先徐姓商人如果是身受刀伤在先,势必无法做出这一记势大力沉的重击,同时,若当时两人是对面搏斗,从现场的情况来看,这个徐姓商人,应该不可能绕到他的身后施以重击。
  并且,小的当时在现场就已经仔细探查过,却根本就没有发现可以用来施行重击的器物!
  因此,综上所述,小的认为,当时在现场,应该有第三人存在!”
  “唔,本官明白了,你先退下吧!”听完仵作的这一番叙述,汤斌的眼中闪过一丝若有所思之色,略一沉吟片刻,对躬立在旁边的衙役示意道:
  “你们去把这位吕岳的缚手绳索解开。”
  说着,汤斌又转过头,和颜悦色的对依旧跪在堂中的吕岳说道:
  “吕岳,你且起来答话,依据本官判断,此案应该另有隐情,真正的凶手,或许另有其人!”
  此时早有衙役上前将绑得严严实实的绳索解开,吕岳感觉到自己的两个膀子几乎都已经全部麻木了,他用力的晃了晃手腕,依旧是恭恭敬敬的先磕了个头,这才缓缓的站起身子,嘴中却丝毫不敢怠慢,:
  “多谢青天大老爷明鉴!”
  汤斌闻言却摆了摆手,微笑着继续说道:
  “你先别高兴地太早,此案虽然另有隐情,但也不是说此时你的嫌疑已经尽脱,在本案没有彻底告破之前,你都还是嫌犯之一,这一点毋庸置疑!”
  “并且,如果你刚才所说的属实,当时逃逸现场的那个灰色背影,应该就是本案真正的凶手,因此,作为目击之人,你的证供对于本案的查验非常重要。
  因此,本官也要留你下来协助查案,你可愿意?”
  “在下明白,请汤老爷放心,在下必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竭力协助大老爷查明案情,洗清自身的嫌疑!”
  汤斌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示意吕岳到一旁候立,然后沉吟着拈了拈颌下的青须,转而对跪立在另一边,依然抽泣不已的苦主妻子开口问道:
  “徐夫人,本县问你,你的夫君,平时是否与人结下仇怨?”
  这位身着青色对襟布衫,面容憔悴的中年妇女听得大老爷问话,不敢再抽泣,瞪大了一双略显浮肿的双眼,仔细的想了片刻,随即面露切齿之色,恍然尖叫道:
  “是了,大老爷,这件事情一定是村中的张屠夫干的!
  我家夫君向来与其不睦,这个张屠夫有好几次喝了酒,就扬着杀猪刀在我家门外叫骂,说是一定要杀了我家夫君!。。。。。。”
  汤斌听了苦主妻子的指认,立刻就发下火签,指派皂隶把苦主所指控的凶手,一个姓张的屠夫抓了来。
  对照地保的叙述,张屠夫在村中也算是素行不端,一向是横行乡里。
  此刻皂隶将其刚一带上来,汤斌见其一脸的横肉,满面凶相,并且身形敦实高大,光是看外貌,倒真像个能干出那种谋财害命的勾当的恶人。
  并且,方才听得同村中人的供述,这位张姓屠夫在事发的这两日,都没有在村中出现过,只是到事发之后,这才闻讯归来瞧热闹。
  综合以上的种种线索,这个张屠夫挟仇杀人的可能性确实不小,这一次,连身边的刑房书办也改了口,力主此人乃是最大的嫌凶!
  不过,待得皂隶将这个屠夫带来堂上,问话过后,此人却极力呼冤:
  “青天大老爷,小人真是冤枉啊,虽然小的一向与这个徐斌有隙,但小人可以对天发誓,真的没有起心杀人,以前说的那些话,都只不过是酒后胡言罢了!”
  汤斌听讼,一向冷静,并且程朱理学一向讲究“格物致知”,总要让被告尽量申诉,直到其无话可驳。
  一般来说,除非有确切的证据表明,断定犯人是在狡赖抵账,他尽量不用刑罚,避免屈打成招。
  所以这时虽觉得这个张屠夫外貌凶恶,言语粗疏,却依旧是不敢存着丝毫成见,只是在口供上对其盘驳。
  “那本官问你,你跟姓徐的,是如何结的仇?”汤斌问道。
  “人家苦主都说的明明白白,你曾经‘一再扬言,非杀徐某人不可’,可有这话?”
  “那是小人喝了酒胡说,作不得准。”
  张屠夫供道。
  “小人跟姓徐的结仇,原是为了自家祖坟的风水,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姓徐的大概在十余年前造了一幢新宅院,地基恰巧挡在小人祖坟的前方,不过数丈远的地方,因此就结下了嫌隙!
  这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全村的人几乎都知道这件事情,这是打从十几年前就结了冤家的。
  小人若真是动了杀心,早就把他一刀给结果了!”
  
第12章 仗义
更新时间2012-5-12 15:25:12 字数:2058
 “俗语道得好,‘酒后露真情’;如果不是你心里一直在想着杀姓徐的,喝醉了酒,就不会说那种话!”
  “青天大老爷明鉴,想归想,做归做。譬如说,有那讨饭的,走过小人的肉案子,每每望着架子上的猪肉流口水,也许他心里在打算着偷一块走,莫非小人就赖他是贼?”
  “你这痞赖的东西!竟然敢顶撞大老爷?”
  听了这话端坐在堂上的汤斌没有发火,反而是站立在一旁的刑房书办听不下去了,他实在按捺不住,厉声呵斥道。
  汤斌轻轻地摆了摆手,制止了刑房书办的呵斥,反而是若有所思的在沉吟着。
  张屠夫的这番话胆子很大,若是放在别个县官的身上,一定痛斥他“奸刁利口”,说不定就先打一顿板子,治他个冒犯之罪!
  然而汤斌闻言却并不生气,不但不生气,还觉得他的话说得极有道理—一这个道理,汤斌最明白,他是口不离“程、朱”,躬自实践,言行必符的人。
  “程、朱”的心性之学,修养所重,就在心不起恶念。所谓“不欺暗室”,不是说暗室中虽无人得见,而仍能把握得住,不做坏事;是说心无作恶的念头,虽在暗室,亦与明处无异。能有这样的功夫,就是圣贤!
  如何能期望于凡俗世人;自己不也常有鄙吝之念?只是能够自制自省而已。
  于是他摇摇手阻止书办,同时平静地对张屠夫说道:“你倒也说得坦白,我此刻也不必问你心里的事。
  只是如果光是这句话,也洗刷不了你的嫌疑。莫待我用刑,你自己说实话吧!”
  “小人句句是实。”
  张屠夫停了一下,仿佛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突然提高声音说道.
  “这徐斌死的时候,小人真的有不在场的证据!
  小人因为这三天祈雨禁屠,不杀猪,这几日都是睡在别处的,是有……”
  不过说到后来,这个张屠夫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竟无缘无故停了下来。
  汤斌听到此处,就益发的显得诧异了,按照常理,若是这个张屠夫有自己不在场的证人,为何不放声讲出,反而是显得如此嚅嚅诺诺,好似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这件事情透着蹊跷。
  “你的意思,是事发之时有人能够证明你不在场?”汤斌问道。
  “是!有证人。不过——”
  “不要吞吞吐吐!”汤斌啪的拍了一下惊堂本。“说!”
  “小人是睡在姘头家。”张屠夫吞吞吐吐。
  “小人的姘头就是证人,只是——”
  他突然磕个头。
  “求青天大老爷不要问下去了。”
  汤斌此时也已经反应过来了,他暗暗点头,总算这个张屠夫还有点良心。
  从这番话来判断,他的姘头必是良家妇女,不忍占了人家的身子,还叫她来出乖露丑,所以一开始的时候,张屠夫根本就不敢提及此事,后来眼见事态越来越严重,终于忍不住要讲出来,不过最后念及对方的名节,还是不肯透露来历。
  作为一地的牧民之官,化俗成美,第一要养人的廉耻,他不肯说,自己如果还要继续追问下去,反而抖露出一件丑事,不过,自己还是要想办法试他一试,看看此人的心境到底如何!
  “张屠夫!”
  想到这里,汤斌略一沉吟,随即用警告的声音说:
  “你举不出证人,可就脱不得关系。这是人命重案,其中的利害关系,你自己要仔细想一想。”
  张屠夫为难了,一双布满红丝的眼睛,不断的眨动着,脸上显出一丝极为踌躇的神色,等了好久,好久,连汤斌边上站的书办都已等得不耐烦,忍不住再度喝道:
  “大老爷问你话呢,你怎么老是不说?”
  其实,此时在这个张屠夫心目当中,正是“天人交战”之际。
  若是为了自己洗脱嫌疑,将自己的这位姘头交代出来,立时就可以脱离干系,但如此一来,对方势必成了千夫所指!
  要知道名节之事关乎性命,若是此女子一时想不开自尽,自己倒真的成了杀人凶手,不行,此事万万行不通!
  然而若是隐瞒不招,自己再也找不到其他的证人,这桩凶杀案恐怕就要坐实到自己头上,到时候还是免不了掉脑袋的后果,一想到这里,张屠夫光亮如铮的前额上不禁冷汗涔涔,一时间心乱如麻,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汤斌要等他自己求得个结果,便对身边的书办说道:“莫催他!让他自己回答。”
  此时,只见跪在堂下的张屠夫好似终于拿定了主意,脸上闪过一丝决然之色,一咬牙关。
  “大老爷莫逼问了!”张屠夫有些激动地答道:“小人领罪就是了!”
  咋一闻得此言,端坐在案桌后的汤斌,脸上也不禁有点微微动容!
  其实在做县官的,这是求之不得的一件事,有人俯首认罪,当堂录案画供,这件棘手的凶杀案子就可定谳。
  但是,汤斌此时已可断定,张屠夫绝不是凶手,一录了供,变成铁案如山,如何使得?
  犹豫了片刻,汤斌缓缓地开口吩咐:“且先把这个嫌犯张屠夫给我带回县衙,收押起来,其他的一干人证,随时听传!”
  “喳!”躬立在两旁的皂隶,齐声应诺道。
  听得汤斌口气是准备结束堂审,此时原本一直恭立在一旁默然不语,仿佛若有所思的吕岳,脸上先是现出了一丝犹豫之色,不过转瞬之间一闪而过,他面色坚毅的侧过了身,向前迈进一步,先是朝着堂上端坐着的汤斌磕了一个头,随即直起了身子,朗声说道:
  “禀告大老爷,据在下看来,此案尚存蹊跷,这位张屠夫,应该也是无辜之人!”
  吕岳此言一出,立时满堂皆惊,无论是躬立在两旁的衙役,还是候立在汤斌身侧的中年书办,都是面露惊容,他们实在是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不过只有十二三岁的少年,竟然会有如此的胆略!
  “大胆,老爷断案,自有分说,那里轮得到你这黄口小儿来信口雌黄!”站立在汤斌身侧的中年书办又惊又怒,禁不住开口呵斥道。
  
第13章 峰回
更新时间2012-5-12 20:27:02 字数:2083
 “哎,既然这位吕岳小友有话要说,且听听看也无妨。”
  在场的诸人当中,反而倒是汤斌的神色最为平静,他面带微笑的打断了书办的呵斥,朝着吕岳点了点头,亲切的说道:
  “本官倒是要听听看,这个张屠夫到底无辜在哪里?”
  “是,请汤老爷且耐心听完小人呈述的愚见,若是届时还觉得这位张屠夫乃是杀人真凶,在下也无话可说!”
  说到这里,吕岳的语音略略一顿,仿佛是在考虑着说辞,随即便缓缓的说出了自己的怀疑理由。
  “在下适才听的这位张屠夫似有难言之隐,能够证明他当时不在场之人不是没有,只不过按照在下的预计,此人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明示而已,若是大老爷在堂后私下询问,或许会有所发现。
  然而,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原因,在下之所以判断张屠夫也是被冤枉的,其实是另有根据。
  跟据在下在现场看到的,徐姓商人所受创伤的情况来分析,此事确实不像是张屠夫干的,原因有二。
  第一,死者共有十七处刀伤,前脑后背都有,致命一刀在左下乳。如果张屠夫是凶手,伤处不会这么多。
  在下以前也曾经听闻过一件命案,凶手是屠夫,被杀的,只有两处伤,咽喉要害上一刀,右腕一刀——这一刀是放血,完全是杀猪手法。”
  汤斌闻言,所有所思的深深点头,“那么第二呢?”他问。
  “第二是凶器。屠夫多习惯用牛耳尖刀,伤口里窄外宽;现在这姓徐的所有伤口,里外都一样,大概一寸二三分宽,凶器是两面开锋的匕首。
  如若张屠夫真要行凶,肯定会使用最为趁手熟悉的刀具,依照常理而言绝对不会弃熟就生,根本就没有必要找一件自己完全不熟悉的凶器去行凶!
  所以,按常理来判断,张屠夫应该不会是凶手!”
  说老实话,刚开始的呈述的时候,吕岳还真有点紧张,不过越是说到后面就越是有条不紊。
  自己前一世当了这么多年的基层公务员,兼之又是一直呆在综治办的这个岗位上,早就锻炼出了一副火眼金睛,关于对这些琐碎事物细枝末节的观察,吕岳有着旁人难以企及的优势。
  面带微笑的凝望着眼前这位形容尚幼,未及束发年纪的清秀少年,汤斌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之意,此子不仅胆大如斗,不畏权贵,并且心细如发,言语中不卑不亢,气度安详,真有古君子之风!
  看来与自己的判断差不多,汤斌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正欲开口说话,此时却见身边的刑房书办弯下了腰,低声对他说道:
  “老爷,既然张屠夫已经承认杀人,大可以藉以定案!”
  “诬良为盗,断乎不可!”汤斌说道,语气平静,但显得极其坚决。
  随即,汤斌再度将目光转向了吕岳,微笑着开口问道:
  “既然如此,那你可有辑凶之策?”汤斌如此问法,明显是带有了一丝考究的味道在其中,目光之中,也充满了肯定之色。
  吕岳闻言,低下头略一沉吟,不知道为何,他现在突然想起了当年公务员面试的时候,面对主考官诘问是的情形!
  不过,此时心情紧张的吕岳,全然没有理会到不远处的地保刘贵,所投射来的惊讶目光!
  其实,此人与吕岳可以称得上是素来相识,因为吕岳自小便经常往来于摄阳村苏婉家,所以刘贵可以说是看着吕岳长大的,对于此子的懦弱内向性格,在他的心中,其实也是再清楚不过的。
  原本他也不信吕岳会做下这等弑人劫财之事,但村中的农夫赶来报讯,待得刘贵跑到现场一看,事实俱在,实在是由不得他不信!
  因此,刘贵一边嘱咐村人看好现场,通知苦主家属,一边赶紧入城报官,然而,接下来这件事情的发展进程,却远远地出乎了他的意料。
  先是见到吕岳在堂上抗声自辩,只不过三言两语,便洗脱了自己的嫌疑。
  当时这小子胸有成竹的镇定模样,就已经与他记忆中的吕岳大相径庭,不过,接下来刘贵实在是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还有胆子挺身而出,在大老爷的面前侃侃而谈,继而再度帮助张屠夫也摆脱了嫌疑!
  难道这小子变了一个人?刘贵充满惊疑的目光,牢牢地盯住眼前的这位瘦削少年,实在是想不通这其中的关节所在!
  也难怪刘贵会如此惊讶,现在的吕岳还真的是换了一个人!
  在当代公务员吕岳的概念当中,江宁县令汤斌,其实也就相当于一个处级干部,充其量只能算得上是市里的一个中层干部,见到这种级别的领导他会说不出话来?
  那才是真的笑话!
  并且,当时他眼见张屠夫被逼无奈之下已经认罪,而汤老爷看起来态度暧昧,并且好像是准备将其作为头号嫌疑人收押起来!
  老天!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
  以上一世吕岳的一贯性格,他如何能够眼睁睁的看着一桩冤案在自己眼前产生!
  于是一时心急之下,吕岳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来不及多加思索便出声打断了汤斌的断案过程。
  不过,事后回过神来想想,连吕岳自己也是禁不住捏了一把冷汗。
  还好这位汤老爷乃是熙朝的头号清官,并且为人正直和蔼,否则的话,换一个糊涂大老爷,就算是自己讲的再有理,也得先给他安个目无尊长的罪名,按下去打个二十大板再说!
  此刻吕岳眼见自己所讲的这番话终于起到了效果,并且从汤斌的态度来判断,看来这位张屠夫的嫌疑也可以暂时消除了,心中先是一松。
  然而他实在是没想到,这位敬爱的汤老爷,竟然紧接着又冒出这么一段话来,吕岳无奈的一笑,只得再度紧张的思索了起来。
  不够,只过了不过片刻的功夫,汤斌便见到吕岳胸有成竹的抬起了头,沉声说道:
  “汤老爷,在下确实想到了一策,相信很快便能够辑出真凶,不过此事关系甚大,须得慎密行事。
  并且,请恕小人无礼,这个计策的详细内容,只能单独禀报大人得知!”
  
第14章 真凶
更新时间2012-5-13 15:47:35 字数:2048
 “哦,那倒没问题,你且先随本官到后堂私密之处,将所想计策详细道来!”
  说着,汤斌竟然真的站起身来,朝吕岳招了招手,将他带入了后堂一处僻静偏房内,并且嘱咐衙役守住门口,掩上了大门,全然不顾堂上众人惊诧的目光。
  不过,这位汤老爷既然把事情都做到这个份上了,吕岳若再是扭扭捏捏,就未免有点太说不过去了,轻轻地咽了一口唾沫,吕岳硬着头皮开始抖搂他的锦囊妙计:
  “是这样的,小人的这一计叫‘瞒天过海’,为了尽快辑到真凶,大人不妨叫捕快们将风先放出去,要假做小人已经俯首认罪,整个案件真凶已获。
  不过,这是个障眼法,真凶以为有人替罪,可以安然无事,人就大意了,捕快才有机会把他找出来。
  现在的案情已经相当明了,这个真凶乃是见财起意,并且从行凶手段来看,凶手应该不是早有预备的老手,相信凶手如果听闻风声已过,肯定会放松警惕,只要着意捕快们详加盘访,留意那等暴富之人,很快就会有线索!
  当时小人虽然只不过是远远地瞟过那个凶手的背影一眼,不过此人的大致身材已经有所了解。并且,小人在当时的惊鸿一瞥中,已然发现了这个凶手最明显的一个体征:此人左腿想是略有残疾,在行路之时颇有些高低不平之态!
  方才在堂上因为人多嘴杂,小的并没有当场说出,这一点,还望大人恕罪!
  不过,在下说句不中听的话,大人要防着捕快为了交差,随意安插罪名,找人来定罪之事发生!”
  汤斌闻言,眼中先是一亮,兴奋地站起身,但随即便显出一副所有所思之色,双手背负,缓缓地在房中踱起步来。
  捕快缉盗,亦有追比的办法,五日一比,若是追捕不利,就要打屁股。
  倘若是关系重大,譬如过往的达官,本地的巨室被盗,是非破不可的案子而破不了,那就要连累家族,或者老父,或者爱子,为县官暂时拘禁,直待破案,方始释放。
  于是情急无奈,便有种种交代公事的黑幕发生,或者张冠李戴,把这一案的犯人,移到另一案顶名认罪;或者抓来无辜的百姓,有意诬赖,逼打成招。
  有的县官明知其事;为了自己的考成,也就马马虎虎了结;还有些则以手法高明,连县官都被瞒过了的,不过,这些鬼魅伎俩在汤斌的面前,那都是妄想!
  汤斌仔细思量了半晌,这才缓缓地点了点头,眼中也是闪过了一丝欣然,随即便下定了决心,毅然说道:
  “此计甚好,想来真凶很快就会露出马脚,只是这样做要委屈你一段时间了!”
  “那倒无所谓,只要能够辑到真凶,不仅能够洗脱小人和张屠夫的嫌疑,而且还能够还苦主一个公道,小人受这么点委屈算不得什么。。。。。。”
  “对了,吕岳小友,本官刚才忘记问了,你现在年岁几许?以前是否进过学?”
  听到这里,微笑着拂须频频点头的汤斌仿佛突然间想起了什么,打断了吕岳的话语问道。
  “回禀大老爷,小人今年十三岁,以前从来没有进过学,只是年幼时随母亲稍稍识过一些字,四书五经倒也粗略读过,不过惭愧,现在都快忘得差不多了!”
  汤斌闻言,眼中的惊奇之意显得更盛了,不禁暗中赞叹道:
  “此子简直就是一块璞玉,日后若能加以琢磨,必成大器!”。。。。。。
  两人在房中商议已定,汤斌立时转身而出,重新回到了祠堂当中,当然,该走的过场一个也没有落下。
  汤斌首先是宣布吕岳已经认罪,并且严加告诫在场诸人,今日堂审之事,因涉及私密,切不可外传,否则必将严惩。
  随即,汤斌装模作样的命令众衙役押了吕岳,大张声势的回了江宁城中,刚一回到县衙,汤斌即刻遣人悄悄的将内情报予顾媚,令其放心,同时又将吕岳藏在自己的私宅之中,不使外人发现破绽。
  另一方面,汤斌又命手下的捕快放出风去,说是徐姓商人被劫杀一案已破,凶手已经缉拿归案,只待行文上报刑部。
  与此同时,那些捕快们,表面不动声色,暗地里则在加紧缉查!
  果然,不到半个月的功夫,就有一个心细的捕快,在巡查中发现一个以前犯案而久未露面的小毛贼,突然衣衫光鲜,得意洋洋的招摇过市,并且,这个小毛贼的外表特征,正是与吕岳所描述的一般无二。
  这个捕快将小毛贼暗地里扣下,问到他钱的来路,却始终是支吾其词,没有一点可以令人相信的解释。
  这下捕快更觉心疑,又故意在他面前谈起半月前的那桩凶杀案,却见此人神色张皇,一脸紧张之色。
  这下就不用客气了,下手抓到班房里,几乎是三下两下,就事情的真相给讯问出来了。
  原来这个小毛贼在江宁城中便已经尾随收账归去的徐姓商人,一路行至栖霞山下,佯装问路,趁其不备使用匕首突然将其刺伤,抢了此人的钱褡子就跑。
  然而这个小毛贼完全没有劫财杀人的经验,原本是想抢了钱就跑的,谁知道这位徐姓商人竟然一路追到了荒野当中!
  小毛贼受其所逼,索性回过身去挥起匕首连刺了十多下,最终将其彻底刺死。
  原本此人还想将其匆匆掩埋的,以隐藏证据,不想却突然被不远处的吕岳突然发现。
  因见其好奇一路探查了过来,突然起了嫁祸于人的念头,于是匿身在一旁,待得吕岳发现尸体之时在背后用石块将其砸晕,然后将匕首塞入了吕岳的手中,伪造了杀人现场这才从容离去。
  原本这个小毛贼逃离之后也是心怀揣揣,毕竟是头一次劫财杀人,正准备到外地先去暂避风头。
  不过很快,他便听说此案已经告破,连凶手都已经伏案,想来是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于是正准备出来挥霍得来的钱财之时,却不想立时便被抓进了班房。
  
第15章 入学
更新时间2012-5-13 20:47:13 字数:2126
 然后请大老爷坐堂,指供历历,绝无虚假,这件命案是确确实实,漂漂亮亮地破获了。
  重拾清白,洗脱了嫌疑的吕岳,也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离开县衙,回到自己家的画舫了!
  说老实话,在汤斌这个道学先生的府邸中吃了半个月的青菜豆腐,吕岳感觉自己的嘴巴都要淡出鸟来了,还好这种难熬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如今再度踏入自家的破旧画舫,不知为何,吕岳竟然会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一股没由来的亲切气息扑面而来,吕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正欲好好地享受一下这种熟悉的感觉。
  却不想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叫骂声:
  “你这个臭小子!闯下这么大祸事,竟然还敢回家!老娘今日若不好好的收拾你一番,就干脆跟你姓算了!”
  突如其来的呵斥声将吕岳吓得一哆嗦,不用回头去看他也知道肯定是顾媚这头母大虫发飙了!
  在这间不容发的紧迫时机,吕岳在飞速前蹿的同时,还不忘侧头瞥了一眼后方,此时只见顾媚披头散发的手持着一根鸡毛掸子,咬牙切齿的从舫外扑将过来。
  其实说起来,顾媚今年也不过是三十有六,要放到现代社会,正是徐娘半老,风韵独具的年纪,不过在眼下的吕岳眼中,这个徐娘实则与一头母老虎无异!
  在幼年吕岳的记忆当中,自己的这位娘亲,每逢气急败坏的时候,总忘不了要祭出家法,这个鸡毛掸子在他幼小的心灵中已经造成了相当大的阴影。
  其实,实事求是的说,作为一个母亲,顾媚除了脾气稍微急了一点,性子稍微粗疏了一点,确实是不大会照顾人以外,在吕岳看来,其他方面都还算过得去。
  也许是因为在上一世当中,吕岳很早就失去了母爱。
  也许是因为经历过子欲养而亲不在的痛苦,因此,就算是现在这头母大虫高举着鸡毛掸子,追着自己满世界的乱跑,吕岳也能够在这些举动中感受到那一股隐藏至深的关切,那是一种重拾母爱的温馨。
  气喘吁吁的一圈追下来,顾媚最终还是眼睁睁的看着吕岳一路逃出了画舫,飞速的窜入河岸边的杨柳丛中,无奈之下,她只得恨恨的放下手中的鸡毛掸子,咬牙切齿的骂道:
  “我就不信你这个臭小子能在外面呆一辈子!等回来了看老娘不好好收拾你一顿!”
  说到这里,顾媚突然顿住话语,眼中跟着闪过一丝若有所悟的神情,喃喃念道:
  “不过说起来,自从上次被雷劈之后,这臭小子好像变了一个人似地,难道脑子被雷劈坏了?
  唉,不管了!反正自小就是这么个窝囊相,还能指望有什么大出息?”
  想到这里,顾媚稍稍有点释然,略略地收拾了一下鬓前的散发,平复了一下气息,正准备踏出舱门叫吴妈中午加两个菜,嘴巴凶是一回事,毕竟是担心受怕了大半个月,如今这个臭小子终于回家了,一家人是得坐下来好好庆祝一下。
  不过,她的脚步还没迈出去舱门,就被一个迎面闯进来的人影给撞了个满怀!
  “是哪个挨千刀的,竟然敢吃老娘的豆腐!”
  顾媚被这一撞,直接朝后蹬蹬蹬倒退了数步,登时柳眉倒竖,正要破口开骂,不想定睛一瞧,这才发现迎面撞进来的人影竟然是吴妈!
  “哎呦,吴妈,你都已经几十岁的人了,怎么做事情还是这般毛手毛脚!人家房梁上火都没你这么急!”
  “小姐,不是我急,是真有事情!江宁城里的汤大老爷来了,现在就在画舫外候着!”
  “什么!竟然是知县大老爷来了!”
  顾媚闻言大吃了一惊,一双媚眼瞪得足有铜铃般大小,这位“豆腐汤”大老爷乃是整个苏浙都出了名的清官,标准的道学先生,从来不曾听闻过此人逛过什么花柳之地,今日难道是太阳从西北出来了?
  顾媚惊疑不定的想着,一边手忙脚乱的整理着自己姿容,一边急急的对吴妈说道:
  “吴妈,你赶紧出去先将大老爷先请进来奉茶,我这里略略收拾一下就来!”
  吴妈答应了一声,正欲转身出去,此时顾媚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又一把扯住了吴妈的袖襟,追上去说道:
  “对了,等下你瞅个空子,出去给我把吕岳这个死小子给找回来,如果老娘估计的没错,这位汤老爷上门,十有八九是为了他的事情!”
  果不其然,一身补服,顶戴齐当的汤大老爷此番是乃是大张旗鼓前来,鸣锣开道,皂隶相从,一顶四人抬的官轿,此时就落在靠近画舫的河岸边。
  面带微笑,气度雍和的汤斌刚一落座,便极为郑重的站起身子,朝着顾媚拱手施了一礼,嘴中说道:
  “本县此番前来,主要是有两层意思。
  一是为了感谢贵公子吕岳,在此番徐姓商人被杀一案中所出的大力。
  说老实话,若非贵公子的鼎力相助,这件凶杀案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水落石出,从而辑得真凶!说起来,本官还要代本案的苦主,多谢贵公子!”
  顾媚没想到汤斌竟然会如此郑重其事,立时手忙脚乱的站起身来,慌不迭还礼道:
  “汤老爷太言重了,这叫民女如何敢当,我家吕岳只不过是一介黄口小儿罢了,承蒙汤老爷看得起,又是恰逢其会,这才出了一点小力,如何敢当您老人家的谢礼!”
  两人谦让了一番,再度重新落座之后,汤斌终于开始说到正题了。
  “不瞒顾大娘所说,本县此番前来,还有第二重意思,不过,因为事出唐突,不知道大娘是否应许?”
  “汤老爷您客气了,有什么事情请直说,民女肯定照办!”
  “是这样的,本官虽然与吕岳小友相识不久,但这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深感此子不仅生性纯良,心思缜密,并且接人待事颇有古君子之风,犹如一块璞玉,实在是难得,若是日后能够加以雕琢,此子必成大器!
  因此,本官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欲想招收吕岳为江宁县学的附学生,同时在县学中帮助教谕和训导先生处理一些杂务。
  这样的话不仅学费可以全数减免,每年还另有2两银子的工银,也可以聊补一下家用,不知顾大娘意下如何?”
  
第16章 出游
更新时间2012-5-14 16:11:47 字数:2011
 县学是清代设于地方县一级的学校,中央在北京和南京有国子监,地方除府、州、县学外,都司、行都司和卫所亦有设学者,统称儒学。
  县学设教谕一人,训导三人,教谕掌管教诲,相当于校长,所属由生员训导佐之。各级生员因供给廪膳,称廪膳生,后来数额扩充,又有增广生、附学生的编制。
  增广生和附学生相当于后世的自费生,所需学费由学员自己家中缴纳,生活费自理,但是不受名额和编制的限制。
  各学月考由教官主持,岁考、科考由各省提学主持。
  岁考成绩分为六等:一、二等的可升补增、廪生或参加乡试,即科考;三等为平常;四等的要受责处;五等的廪、增生递降一等,附生降为青衣;六等的黜革。
  廪膳生在学久者可升入国学,但由于机会太少,生员多趋向科举。
  顾媚没想到汤斌竟然会提出这么一个请求,刚开始先是一愣,随即便反应了过来,看来这位汤老爷是真的欣赏自己家这个臭小子,竟然如此煞费苦心的为他设计出路,莫非自家的祖坟真的要冒青烟了?
  没准这个臭小子运气好,在县学混个两年,还能够考上一个廪膳生,再等年纪稍长几岁,若是能够参加乡试侥幸混到一个功名,那我顾媚也算是能够扬眉吐气了!
  顾媚这边正美滋滋的沉浸在幻想当中,反而是对面端坐的汤斌却不知道这位顾大娘满脸痴笑的打什么主意,还好此人涵养不错,只得再度试探着出声问道:
  “顾大娘,不知道你还有何担忧,但请说出来,只要是在本县能力所及的范围之内,一定尽力解决!”
  “啊!不不不!汤老爷您误会民女了,这等好事情小人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还有什么担忧!实在是对不住,民女刚才走神了,呵呵。
  这件事情一点问题都没有,只是要劳烦汤老爷费心了!”
  “小事而已,何劳挂齿。既然顾大娘如此通情达理,本官足感欣慰,先告辞了!”。。。。。。
  在汤斌的帮助下,吕岳顺利的进入到县学当中成为了一名附学生,闲暇时间顺带帮助教谕和训导处理一些杂务,算得上是半工半读,从此总算是告别了龟奴这个身份,开始了一段全新的生活!
  玄武湖西傍石城,东枕钟山,南依覆舟,北屏幕府,湖中有五洲,环、梁、翠、樱、菱,风光幽静,长堤卧波,别具其胜。
  这一日恰逢文庙祭祀,教谕和训导均需出席,于是县学放假一日,憋闷了一月有余,好不容易瞅得半日空闲的吕岳于是邀了陈蝶衣,一同到玄武湖中泛舟游玩。
  初夏的微风徐徐袭来,湖面的波光粼粼辉映着天空和和岸边如织的游人,一个个都显得容光焕发,一番游完之后,两人弃了舟楫,有说有笑的走进了湖畔的一座酒楼。
  此时无论是吕岳还是陈蝶衣,都丝毫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身后数丈远的拐角处,正有一个家丁打扮的青衣汉子,将一双阴沉的目光投射了过来,不过只是一瞬间之后,这个青衣汉子便消失在拐角处。
  吕岳与陈蝶衣刚一上楼,立时便有跑堂伙计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
  “二位,你们用点什么?”
  这时陈蝶衣在吕岳的身后悄悄的扯了扯他的衣裳,侧过头低声说道:
  “岳哥哥,外面的东西这么贵,咱们还是随便来两碗面,填饱了肚子就回家吧!”
  吕岳微笑着摇了摇头,轻轻攒住了她的纤手。
  “忘了告诉你了,昨天是领薪饷的日子,虽然钱不多,但要请蝶衣妹妹吃一顿,肯定是没什么问题的!”
  在伙计的引领下,两人找到一处临窗的小桌坐了下来,吕岳点了没骨鱼、骨董汤、螃蟹面、响铃儿四样菜,还叫伙计送来一小壶花雕,两人凭窗而坐,边吃边聊。
  两人刚刚坐定下来,吕岳微笑着对陈蝶衣说道:
  “蝶儿,你先把眼睛闭上!”
  “好端端的干嘛叫人家把眼睛闭上?”
  虽然嘴中是这么说着,但陈蝶衣一向以来都对吕岳颇为依顺,虽然心中有点疑惑,但她眼见吕岳不像是在开玩笑,还是乖巧的的把眼睛闭上了。
  紧接着,吕岳蹑手蹑脚的将一个事物飞快的插上陈蝶衣头上的发髻当中,随即将一个铜镜摆在了她的面前。
  “好了,睁开眼睛看看!”
  陈蝶衣此时将信将疑的睁开了一双美眸,第一眼便看到镜中的自己,一根颤颤巍巍的银钗正插在自己的发髻当中。
  “真漂亮!”
  陈蝶衣一脸欣喜的凝望着镜中的自己,随即满脸疑惑的开口问道:
  “岳哥哥,这根银钗一定很贵吧?”
  “呵呵,只要你喜欢就成!等以后岳哥哥有钱了,一定要给你换成金的!说起来,长这么大,岳哥哥从来都没送过什么东西给你!”
  “谢谢岳哥哥,蝶儿真的很高兴!
  不过,在蝶儿看来,就是觉得就这一根银钗最漂亮、最珍贵!
  因为,它是岳哥哥第一次送给蝶儿的礼物!蝶儿永远都会将这根银钗视为最珍贵的宝贝!”
  陈蝶衣俏脸微红,一双晶亮的眸子透出一丝娇羞,却依旧坚定地说道。。。。。。
  此刻正是巳牌时分,楼外艳阳高照,湖面波光荡漾,微醺的夏风徐徐拂来,画舫、乌棚、小划子等各色游船衔尾相接,桥上桥下善男信女扶老携幼,攒拥往来,看样子都是前往鸡鸣寺烧香拜佛的。
  吕岳与陈蝶衣一边凭窗赏景,一边喝酒谈天。
  说句老实话,这还是吕岳第一次亲口尝到四百年前的花雕酒,感觉跟现代黄酒相比,此酒的醇香味更浓,但酒味却显得稍淡一点,不过后劲却一点都不打折扣,三巡之后,吕岳就已经感觉到酒酣耳热。
  此时,两人突然听得楼下传来一阵喧哗声,璇玑,吕岳只见一位提架鸟笼的华服公子,在四个家奴簇拥下咚咚咚的登上楼来。
  
第17章 恶少
更新时间2012-5-14 21:00:15 字数:2024
 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刚开始吕岳还没有反应过来,但紧接着,当他看到另一名身材瘦小的青衣汉子,面带阴笑的趋步跟着也上了楼,吕岳在这一瞬间宛如遭受雷击,登时惊呆在原地!
  原来这名身形瘦小青衣汉子,赫然正是马德贵!
  吕岳的嘴中一阵发苦,现在不用问即知,这位身着华服,看起来神色倨傲的年轻公子,应该就是马抚台的那位出了名的纨绔公子,马名振!
  这还当真应了那一句老话,冤家路窄!
  谁曾想到,自己躲了这个马德贵好几个月,最终却还是在这座酒楼中照面了!
  当日在鹫峰寺外,无论是自己还是表哥岳升龙,都算是把这个马德贵给得罪苦了,若是按照此人一贯睚眦必报的性子,恐怕今日之事,是无法善了了。
  不过,吕岳现在还不能确定这个马德贵今天,是无意中撞上自己二人,还是原本就是故意前来滋事的。
  因为陈蝶衣是背对着楼梯口而坐,直到这一行人上楼之时,她还是还没有发现背后的异状。
  不过当陈蝶衣看到吕岳如此丰富的面部表情,直觉告诉她,在自己的背后,肯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她正欲扭过头去查看,吕岳见状赶紧朝陈蝶衣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保持现状,一边低下头躲避着马德贵一行人的目光,一边正紧张的思虑着对策。
  不过,接下来的情况很快就证实了,这个马德贵其实是早有预谋,只见他俯下身子,轻声的在马名振耳边说了些什么,随即只见这个公子哥眼睛一亮,抬起头往吕岳两人所坐的方向望了过来。
  吕岳见状,心中暗暗叫苦,正欲叫上陈蝶衣赶紧结账离去,谁知道此时这个恶少竟然提起鸟笼,直接起身朝自己两人所坐之处走了过来,后面跟着四个家奴以及一脸得意阴笑的的马德贵。
  此时吕岳正好拉着陈蝶衣的手,刚刚站起身来,转过头便迎面对上了走过来的马名振一行,那四个家奴先看清她的容颜,齐声喝了一声彩。
  马名振把眼光从笼中的黄鹂鸟身上移过来,这才看见陈蝶衣,于是惊喜地一扬双眉,嘴中吹出一声口哨,鸟笼从手中滚到地上,黄鹂鸟从摔开的小门飞了出来。
  马名振忘记了鸟儿,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陈蝶衣,连发声阻拦都忘记了,直到吕岳与陈蝶衣匆匆的走下楼,他才反应过来,赶紧朝着几个家奴叫道:“给我叫过来。”
  马德贵站在这个华衣公子的身后,狞笑着冲身后的四个家奴吼道:
  “蠢货,还不快追上去!要是走脱了这个小美女,仔细你们的狗皮!”
  这些家奴不敢怠慢,赶紧一拥而上,朝着吕岳与陈蝶衣逃离的方向急追了过去。
  吕岳与陈蝶衣两人,一个不过是十余岁的文弱少年,另一个更是娇弱少女,如何逃得过一群如狼似虎的恶奴们的追赶。
  两人刚刚跑出酒楼不过数十丈,就被这几个恶奴给逼到了一条死胡同当中。
  吕岳虽然死命的护住陈蝶衣,不过依然很快便被四个恶奴将自己一把扯开,紧接着一阵拳脚相加,不过片刻的功夫,已经被打倒在地上。
  至于陈蝶衣,则是被两个恶奴死命的按住,无论她如何挣扎叫骂,却始终没有半点效果。
  这时虽然是大白天,但胡同外偶尔经过的游人,即使是往这边多瞄了两眼,立时也是被这几个家奴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给吓的不敢多做停留,赶紧远远地避开了。
  数丈开外,马德贵恭恭敬敬的随在马名振的身后,亦步亦趋的缓缓来到两人跟前,马德贵一脸狞笑的望着挣扎不休的陈蝶衣,阴声说道:
  “本大爷今天倒要看看,还有哪个不开眼的家伙会来救你们两个!”
  话还没说完,这个马德贵像是变戏法一样,立时便换上了一副谄笑,半躬着腰,对身边的马名振说道:
  “公子您看,小奴说的没错吧,这个小姑娘端端的生就是一副美人胚子,啧啧,当真是我见犹怜啊!”
  这位马公子个子不高,二十多岁,白净面皮,团团的一副胖脸,一身的青缎袍褂,腰间别着一只卧龙袋,外表看起来倒是斯斯文文的,只是那一双微眯的泡松眼中,却隐隐透出一丝淫邪之光,贪婪的紧盯着对面的陈蝶衣。
  马公子满意的点了点头,不紧不慢的从袖中取出一柄檀木香扇,轻轻的一甩,刷的一声便伸展了开来,马公子努力摆出了一个自我感觉最潇洒的姿势,冲着陈蝶衣极有风度的一笑。
  “陈小姐,小生马名振,久慕陈小姐芳名,今日一见大为心折,不知道陈小姐可否赏脸,与在下回府一唔?”
  听到这番话,被两名恶奴死死地摁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吕岳差点恶心得吐了出来,他实在是受不了了,高声叫道:
  “马名振,这可是光天化日之下,难道就没有王法了?真惹毛了老子,上京去告你的御状!看你那抚台老爹保不保得住你!”
  “嘿嘿,你这么一说,我还真的有点怕了!不过,那也得要你有命走得出这条胡同!”
  马名振听了这番话一点都不担心,反而是笑眯眯的拍打着扇骨,一脸阴笑的冲着两名恶奴示意道:
  “给我往死里打!”
  两名恶奴应了一声,正欲下毒手,然而就在此时,在场的诸人突然同时听到自胡同外传来的一声清喝:
  “住手!贼子敢尔!”
  几乎是与此同时,只见十余位手持水火棍,装束停当的皂隶轰的一声的冲进巷来,立刻控制了场中的形势!
  不过片刻的功夫,四个恶奴,以及马名振和马德贵两人都已经被严严实实的看押了起来。
  刚刚松了一口气,从地上艰难爬起来的吕岳,此时也已经一眼瞥见来人的样貌,他眼中闪过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立即兴奋的叫了起来:
  “汤老爷,幸亏您及时赶来了,否则的话,这次小人真的是要死定了!”
  
第18章 获救
更新时间2012-5-15 15:54:08 字数:2019
 穿戴整齐的汤斌微笑着先是朝吕岳点了点头示意,然后转过身子,轻咳了一声,随即颇为威严的对马名振说道:
  “依照大清律例,凡聚众伙谋抢夺路行妇女,为首者斩立决!
  马公子,你是自己束手就擒,还是要本县下令拿你回衙!”
  就在片刻之前,马公子还在得意洋洋的幻想着与佳人共度春宵的美景,没想到只不过是片刻之后,自己就已经沦为了人家的监下囚!
  这两下之间的反差也实在是太大了一点,马名振都被突如其来的这一幕惊得有些呆了,他实在是没想到,这江宁府中,还有哪个不长眼的家伙,竟然敢摸老虎的屁股!
  不过,当他看清楚来人的时候,随即便反应了过来,自己这次恐怕是真的遇到铁头了!
  父亲马国柱曾经不止一次的提到过,这位江宁县令汤斌是出了名的铮直之士,就算是面对着马国柱这个顶头上司,也不会稍假辞色。
  马国柱反复告诫过自己的公子,若是碰上此人,一定要小心行事,否则的话,就算是老爹,也救不了自己!
  想到这里,马名振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激灵,心知此人软硬不吃,若是一个应对不当,自己恐怕不死也得脱层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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