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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声音

_2 薛房(当代)
  高敬几人回新疆没多久,高家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只是,高炎也有了自己的女儿,高萍,景义有些失落。出院的当天,立华的母亲就住在了高炎家。景义夫妇决定搬出高炎家,高峰极力劝说父母搬进东院,但景义两人执意住进了西院。两天后,高峰兄弟开始给父母搬家,村人对景义说:“怪不得二哥又是让修房顶,又是让泥墙根儿,看来早就想在西院单住啦!当了半辈子会计,脑子就是想得长远。哈哈”
  高萍半岁时,高炎的岳母就回家了。景义在西院依然养着六只蛋鸡,每天都有四五个鸡蛋,吃不了的,还能卖些钱。另外高峰、高敬每年也给一两千。两人地里种着粮食,景义又开荒种了不少蔬菜。夏天有风扇,冬天点火炉,日子倒也自在。只是景义还要给高冰、高炎两家干活儿。
  转眼之间,高萍两岁半了。一天立华把家里钥匙留给景义,说:“我带着高萍到俺娘那里住几天去,钥匙用不着,带过去再掉了,就先放这里吧。高炎他也有钥匙。”第四天中午,秀娥到西院找簸箕,景义说:“簸箕没在这边,在高炎家里哩!”秀娥问:“你有南边的钥匙吗?”景义说:“在我这里。”秀娥拿着钥匙去了南院。下午,高炎回到家,想着去买些现成的凉菜,再吃点儿干粮,也就不用做饭了。另外也要去破点零钱,就到床前把第二层凉席掀开一角,发现下面的四百块钱没有了。高炎又掀开另一角,还是没有,心里有点着慌了,立即去了西院,问景义:“我家里少了四百块钱。”景义说:“多咱少的,我这几天下地,路过你那里都看着门窗关着,怎么能少了钱啊!”高炎说:“钥匙没给外人吧。”景义说:“哪能给外人啊!”高炎说:“门窗都关着,那怎么能少了钱啊?”世欣坐在椅子上说:“立华也是,怎么在她娘家住起来没完了,要是家里有人,怎么也少不了钱。四百块钱够一家人一个月用的。”景义问:“你吃饭了吗?没吃饭就在这里吃点儿。”高炎说:“我回家吃去。”
  高炎出来西院,直接去了岳母家,一直骑进院子里。高炎的岳母笑着说:“高炎来了,吃饭了吗?”高炎没有理会,把车子一停,怒冲冲地进了屋,对立华说:“你还住着哩,还要家吧,光在这里住,家里招小偷啦。都给你偷干净,我看你娘俩怎么过。”说完,高炎扭头又骑车子回家了。一家人还没反应过来,就不见了高炎。高炎的岳父说:“我听着是你家里招小偷了,你赶快带着高萍回家看看去吧。”立华带着高萍负气回到家。高炎坐在沙发上看着立华推车子进了家门。高炎说:“你还回来干么,不在你娘家住啦。”立华说:“我住娘家怎么啦,咱大嫂和高扬不都是一直住娘家吗?俺这才住几天,你看你刚才那个脸,给谁看的。”高炎说:“人家咱嫂住娘家,没丢东西啊,你住娘家,把家里给丢了,钱让人家偷了。”两人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最后又动了手。高萍吓得哭着蹲在大门口,正巧秀娥路过,问:“高萍回来了,怎么在门口不家去啊,你妈妈熊你啦!”高萍说:“二大娘,俺妈妈和爸爸打起来了。”秀娥领着高萍进了家,把两人拉开,问:“怎么了又,你看你俩这不让人家笑话啊,因为什么啊?”高炎说:“她光住娘家,今天我一回家看见家里的钱没了,她要是在家里住着,家里能进了小偷啊。”秀娥问:“多咱的事啊这是?”高炎说:“就是今天,我一回家就看见钱没了,白天关着门别人进不来,那还不是召小偷了。”秀娥没说话,扭身走了,高萍跟着秀娥去了景义的小院,把事情说了。景义慌忙抱着孙女去了高炎家,还没进门听见高炎说:“你这样的娘们,一点儿不顾家,能和你过日子啊!”立华说:“不愿意过就离婚。”高炎说:“离就离。”景义从外面跑进来了,说:“你个熊混蛋高炎,说的个屁啊!多大的事啊,瞎吵吵。”立华也没说话,把高萍抱上车子,推车就往外走。景义问:“立华,你上哪去?”“立华说:你儿说不能和我这样的人过日子,让他找好的去。”说完扭头驮着高萍回了娘家。景义说:“你说你俩这事办的什么事啊!一天到晚没个安生。你刚才不是说回家吃饭,我过来一看你怎么又锁门了?你去高萍她姥娘家了?”高炎没说话。景义又问:“你把钱放哪里了?”高炎说:“压在床席下边了,回来就没了。”景义又走到床前,把两张床席都揭了下来,四百块钱随着席子落到了地上。景义说:“是这四百吧?”高炎低声说:“是。”景义瞪着眼说:“你这是弄的什么熊事啊!”之后生着气回家了,当时天已黑了。
  十二
  高冰放工回到家,一家四口正吃着饭,高玉说:“俺四婶子又带着俺妹妹走了,家里就剩俺四叔了。”高冰问:“因为么?”秀娥说:“因为高炎说家里的钱少了!你说多巧,我今天刚从咱爸爸那里拿了他家的钥匙,到他家里拿了簸箕,他下午回来,钱就没了。高炎怨立华老是住娘家,立华嫌高炎在她娘家没好脸色,立华回来,他俩就闹起来了,还闹着要离婚哩。”高冰说:“你说你干么跑他家拿簸箕啊,弄这事,怎么说吧!”秀娥说:“什么怎么说,咱又没拿他家的钱,还怎么说啊!”高冰说:“不能让他们因为这点钱闹乱子啊。”秀娥斜着眼问:“你想怎么着?”高冰说:“要不给他几百块钱?”秀娥说:“你这不是放屁啊,咱没拿他家的钱,凭么给他钱啊?你给了不就是说你拿了。这事咱么也不说,看他们怎么办,咱身正还怕影子斜啊。”
  第二天,高炎下班后,见立华还是没回来,又过了一天,还是没回来。高炎的气早就消了,也有点儿心虚。第四天,高炎下午早早的下班,直接去了岳母家。立华的娘正在街口聊天,高炎下了车子,低声问:“娘,立华她娘俩还在这里住着的吧。”立华的娘没看高炎,硬生生地说:“不住这里,住哪里啊?没人要的人不回娘家,回哪去啊!”高炎赔笑道:“娘,你看您说的!”立华的娘扭过头说:“小高炎,你也别喊娘、娘的,俺闺女不是那能过日子的人,这俺知道,俺也不高攀着你,你愿意离咱就离,俺家里人二话不说。”高炎说:“娘,你看看,我那是气头上。我,反正钱也找着!我接立华他娘俩回家!”立华的娘把眼角一挑,说:“什么!噢,钱找着了,你这就来接她娘俩了,要是钱掉了,那就真是俺闺女的错喽!你还不把俺闺女揍死啊!你那也就不进俺家的门喽!没本事的男哩才耍脾气来!我给你说小高炎,别说这是钱没掉。就是钱掉了,那也不能说啥,要不是俺闺女让小偷偷的!再说闺女住上几天娘家还有错了,你大嫂一直在娘家住着,那又怎么啦,也没听说丢什么东西啦。你还有本事啦,别说你几天不进俺家的门,你大哥这好几年不登丈母娘的门,你大叔大婶子不还是照样过啊?”高炎低着头说:“是是是,娘,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您别生气了,我来接她娘俩回家,你替我劝劝立华吧。”立华的娘说:“进家里去吧,他娘俩在屋里呢。”高炎随着进了家门。高炎走进屋中,说:“立华,嘿嘿,咱回家吧,你娘俩老是在咱娘这里住着,多麻烦啊,他们还得照顾你俩。”“不麻烦。”立华头也没抬的说。高炎说:“还生我的气来,走吧,我带着高萍,咱仨回家吧。”高炎的岳父说:“高炎,还没出饭吧,先别走了,从这里吃完饭再走。”高炎笑着说:“爸,不吃了,还是回家再吃,天晚了,高萍再害怕。”高炎的岳父说:“那也行,立华,你带着高萍,跟着高炎回家吧!”
  三个人到家后,高炎慌着洗菜做饭,立华也帮着在一边忙活,家里也就不闲着那么冷清了。高冰放工回到家对秀娥说:“我刚才从老四家路过,听见有高萍她娘俩的声音,可能是高炎把她俩接回来的。看样他俩的气也都消了。”秀娥没说话就去了景义的西院,问:“高炎把立华接回来了?”景义说:“是,昨天我又熊了高炎一顿,让他把高萍她娘俩接回来的,钱要没少,就是少了,也得过日子啊!”秀娥问:“怎么又没少啊?”景义说:“钱就在席下边压着哩,咱知道高炎是怎么回事啊?”秀娥恨恨地说:“高炎才是个狗熊哩,这亏了是找住了,要不还不知道说么哩,一窝子狗熊。”说完,屋也没进就走了。景义没说什么,世欣坐在椅子上,看着秀娥出了大门,说:“都是这熊高炎惹的祸,弄的这一家子跟着受气。”此事也就慢慢过去,一家人的日子倒也平静,景义夫妇在西院过得也算自在,高峰每次回家都会买些物件、吃食,给父母留下大半,有时就全留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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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白云苍狗 第十三节至第十五节
更新时间2012-12-11 15:43:26 字数:5285
 十三
  高琪四岁那年夏天,高冰已经备好建房的砖料,找好了建筑队,就等着秋天动工。一天晚上,外面下起了大雨,景义对世欣说:“这眼看着夏天就过去了,到了秋季雨水就少了,高冰他们还不就该拆屋了,他们上哪里住去啊!还有屋里那些东西,要不咱给他们腾出西间来,让他们搬到这个院子里,东西就放在高峰和高炎他们那里。”世欣说:“那怎么不行啊!”景义说:“等着明天雨停了,我给他们说一声去。”没想到,这雨淅淅沥沥的下了四天,景义也没有去找高冰。到了第五天下午,天终于放晴。高冰吃着饭说:“一会儿上西院去一趟,让咱爹他俩给咱把西间腾出来,粮食放在咱大哥家,离得近,用的时候也方便,把一些不大用的东西先放到老四家,咱过几天搬到西院去。看这个天,以后是没多少雨了,把屋腾出来好动工啊!”秀娥说:“那咱和高玉他爷爷奶奶一块儿吃饭还是分开吃啊!”高冰没有说话。秀娥说:“在一块儿吃饭,是吃咱的还是吃她爷爷的?咱爹娘的粮食都放在老四家,他们两家看着分开住了,东西还在一块儿!这两个有年纪的吃不多少粮食,都让老四家卖钱了,本来他们就赚着哩,咱在把咱的粮食搭过去啊?咱就是一块儿吃,人家也得说咱吃的有年纪的。”高冰问:“那怎么办啊?”秀娥说:“要是他俩能搬到咱哥哥那边去就好了,粮食放在咱哥哥那里,西院里也留点儿,把东西也放西院里,就不用往老四那里放了,这么远,用着也麻烦,”高冰说:“那一会儿我去问问,看他们愿意搬吧。”
  饭后,高冰夫妇去了景义的小院。高冰说:“爹,我想着过几天就拆屋,看这个天,以后也没多少雨水了。”景义说:“行,看看有空就动工啊,俺给你娘说了,把西间给你俩腾出来,你把东西搬过来住。”高冰两人也没说话,景义也没再说什么。一会儿,高冰只是叹了口气。景义说:“要不俺和你娘给你们腾出来两间,就东间一间俺两个用。”高冰说:“还是不大宽裕啊,两家的东西,两个院子还满满的,别说合到一个院子来了。”景义说:“有些不大用的东西,放到你哥哥和老四家去啊。”高冰说:“我看着还不大宽敞。”景义端着茶杯,说:“嗨,盖屋哪有住得多舒心的,谁家不是挤在一块儿啊?俺和你娘那会儿,盖屋都搭棚子住。”高冰又叹了口气。景义问:“你想怎么着啊?”高冰两人没说话,都默默地坐在马扎上。景义有点儿急了,放下茶杯,看着高冰夫妇。高冰站起来,又坐下了,说:“俺哥哥和老四那里倒是有空的房子!”景义说:“就是啊,你们住在西间,把不大用的东西、粮食先放到那里去。”高冰说:“要不你和俺娘先搬到俺哥哥或者是老四那里,等盖完屋,要是想搬回来就再回来啊。”景义问:“给你们两间还不行啊?”四个人都不说话了,这时正好高峰三口人进来了。高峰笑着说:“噢,都在这里啊,高冰等着拆了屋,你们上哪里住去啊?”秀娥说:“俺和老二上这来就是想给咱爸爸说,等着俺那边一拆房子,俺还没地方主哩。寻思问问咱爹娘,俺搬这里来行吧,咱爹说不大宽敞!两家的东西喽,还有建筑队的家什。”高峰说:“原是,俺上这边来就是给咱爹说,让他们搬我那边去。”秀娥说:“那也行,就是咱爹怕搬过去不方便。”高峰说:“那有什么不方便啊,都是咱自己家。”景义看着电视,说:“不用搬,我和你娘给他们腾出西间和堂屋放东西。”“别介,那住着多挤啊!”高峰说。景义说:“怎么挤啦,咱以前就一个院子,一家人也不是住一块儿。”高峰笑着说:“不用再说了,就上我那边去,我刚盖完屋的时候,就想让你们搬过去,你们当时不愿意,现在高冰他们没地方住,你和俺娘就搬我那里,他们搬过来。等他们盖完房子,你们也不用搬回来了,就在我那里住。”高峰说完后就给世欣端水洗脚去了。秀娥说:“就是啊,俺大哥都说了,俺大嫂又不是不愿意,你和俺娘还顾虑么。”在一旁没说话的何琇也接过话茬,说:“就是啊,爸爸你就搬俺那边去吧。等老二家盖完屋,你要是想在俺那里住,就住;要是想轮着,这三家都是新屋了,也都有地方了,三家轮着住也行啊。”秀娥说:“轮着住么啊,咱爹要是想再回来住,就再搬回来啊!轮着住咱爹娘他俩可能还不愿意哩,年纪一大,单独一个院子倒自在。”高峰给母亲洗完脚、服侍母亲躺下,说:“就这么定了,先搬我那里去,正好明天是星期六,这两天我不去学校,把高炎也叫过来,帮着把东西搬过去。”说完高峰三人回家了。秀娥说:“行了,俺哥哥也说了,你俩也没什么顾虑了,恁过明天就搬过去吧。”景义说:“给你们两间还不够啊,以前住一块儿,也不就是这么点儿地方啊。”高冰站起来说:“不搬拉倒,我搭窝棚。”说完摔门出去了。景义看着电视,说:“你愿意搭棚子就搭棚子啊。”秀娥说:“俺一辈子就盖这一回屋,你也不给俺方便。”说完也走了。景义什么也没说把门关上了,独自看了会儿电视,进了东间。世欣还没睡着,说:“什么东西放不开啊,不就是不想和咱住一块儿呗!住一块儿怕咱吃他的东西”景义说:“我早就听出来了,我就说不搬,看他俩怎么说。那个小熊高冰觉得他自己怪能哎,我还不知道他啊。我没吃他的没喝他的,他用着我,还防着我。”
  十四
  第二天,景义两人还是搬到了高峰家,高峰很是开心,自己的心愿终于达成,而且父母的入住也带来等多人气。第三天,高冰一家搬到西院,高冰两人开始筹划拆房。秀娥又找了神婆把家里的“保家神”请到西院,又选了吉日,两人烧了香,放了鞭炮,祭奠完,高冰上房揭了几片瓦。
  一入秋,高冰家正式拆房,建筑队用了一天的时间才把三间土坯房扳倒。拆房前,秀娥又让高冰放了一挂鞭炮,村人私下议论,“秀娥也忒在意这些事儿了,都放过一次火鞭了,怎么又来一次啊?有些事儿忒上心反倒不好。”之后几天,施工队开始挖地基坑槽,这让高扬想起了小时候在里面玩耍的情景。坑槽完好后,施工队运来两台电夯,把撒进坑槽里的熟石灰和黄土一层层夯实,直到坑槽被填平。连续几天,电夯的砰砰声都敲打着人们的心,也雕琢着高冰夫妇的幸福笑容。景义也笑着说:“现在这个电夯比以前的手夯快多啦,要放在以前,还不得忙活一个多星期啊!”高扬倒是很向往以前用手夯时的热闹场面。坑槽填平之后,施工队又织上模板。等地基浇筑好,已经到了深秋,施工队也停工了。
  一天下午,高扬放学回到家,看见家人都在地基周围挖土。原来,秀娥发现以前的门枕石少了一块,担心被建筑队当成石料打在了地基下面,便让高冰叫了景义一起找,景义说:“还找什么啊,不就是块石头啊,反正以后也用不着了。”秀娥说:“它要是埋地基下边了,那还行啊?人家都说门枕石是在地面上的,要是埋在地下了,那人不就住地下边去啦。”景义笑了一声,说:“哪有这些事啊,以前的老房子,用它当门枕石,它才是门枕石哩。现在也不盖以前的老房子了,不用它当门枕石,它就是块石头。”秀娥说:“俺不用你找了。”接着叫着高冰到地基周围挖找去了,景义看不过,也跟着挖土。没多久,高峰回家了,也跟着找起来,四个人把地基周围的土翻了个遍也没找到。秀娥皱着眉说:“再找不着,可能就是打地基的时候,当一般的石头砌到地基下边了,也不知道是谁这么丧良心。真不行就把地基砸了。”景义说:“不用,哪用这么讲究啊,俺和你娘那时候盖屋”话还没说完就让秀娥打断了,秀娥说:“敢情不是你盖屋喽。”高峰忙说:“再找找。再找找。也可能是埋在屋箱里了。”高峰边说边拿着铁钎往地基空当里插,没多久听着“咯吱”一声,像是插到了石头。几个人围过来,果然在下面挖到了那块门枕石。秀娥吩咐高冰:“把它搬到院子里,和那一个放在一块儿,这别再弄没喽!哎呀,我心里这块石头可算是落地了。”
  十五
  村庄里的冬天是安详的,少了春天生机、夏日的喧闹及秋天的忙碌,这时的人们才感受到阳光的温暖,才看见电线杆上偶尔打闹的麻雀:很多事只有在人们静下来才能发现。
  一天晚上,何琇对高扬说:“你跟着我到西院看看你二婶子去,听说她这几天胃一直不好受,今天上午还去医院了。”秀娥很高兴地招呼何琇母子,说:“没事啦,今天去了医院查了查,大夫说是我吃的药刺激胃,说我有点儿胃炎,给我换了换药,现在没事啦。”何琇说:“没事就好,我是听咱爸爸说的,他听高琪说你们去医院了,我和你侄儿寻思来问问怎么样。”秀娥笑着说:“没事啦!哎,对了,嫂,你厂里有合适的男孩儿吗?给俺二姐家的外甥女小静提几个。前一段时间别人提的那个,他俩和不来。”
  第二天中午高扬回家吃饭,见家里只有世欣一人,问:“奶奶,俺爷爷去哪了?”世欣说:“都在西院哩。”高扬去了西院,景义抱着高琪,高玉抱着他的胳膊。景义说:“你二婶子上午干着活说胃里不好受,你二叔就让她吃了药到床上躺躺,过了一会儿,你二叔问她怎么样,一看她脸上净是汗。就赶快到东院给医院打了电话,我又给了你二叔一千块钱,他俩上医院了。噢,这得去了半小时了吧!你回去吃饭去吧,吃完饭还得上课去。”下午高扬放学回来,家里只有高炎抱着高琪。高炎用手捂住高琪的耳朵,把她搂在怀里,悄声对高阳说:“你二婶子死了。”高扬说:“我到西院看看去!”高扬走进西院,院子挤满了忙客、亲戚、邻居。秀娥的尸身已经穿好寿衣,被放在堂屋正中的高粱席上。东边草垫上坐着高冰,高玉一身重孝偎依在高冰怀里,两眼红肿。西边是秀娥的三个姐姐和外甥女及高炎的媳妇立华。
  晚饭后,高扬在房间写作业,何琇进来说:“高扬,你二叔让你帮着给你婶子摔盆子,你愿意吧?”高扬抬起头说:“行。”
  原来上午高冰两人刚到医院,正赶上医生换班吃饭。没多久,秀娥就撒手人寰。高冰六神无主的给高峰打了电话,又租了救护车把秀娥的尸身运回家,忙客又给秀娥的姐姐们送了信儿。一个多小时后,高冰的三个大姨子就哭着进了西院,一遍遍的询问妹妹的病因,后来大家又一起商量秀娥的后事。高冰对景义说:“这两个闺女都还小,怎么给她娘摔盆子啊?晚辈里就高扬大点儿,能让高扬帮着摔盆子吧?”景义说:“我也不大懂这个事,按说高扬摔了盆子,那你这房子”高冰说:“不是过继,就是帮着高玉摔盆子。”景义说:“你先把问事的大爷大娘们叫过来,问问他们这个事行吧,要行你再给你哥嫂他们商量。”大总管想了想说:“这倒没什么忌讳,只要你家里的人都同意就行。”高冰又找了高峰说了此事,高峰也很犹豫,说:“我再问问你嫂去,这个事我也不能一个人做主。”高峰把何琇叫到屋外,说:“高冰想让高扬帮着给他婶子摔盆子,你觉着行吧?”何琇当即说:“咱就高扬一个孩子,这不过继给高冰了。”高峰说:“不是,高冰说不是过继,就是给摔盆子。”何琇问:“那对咱孩子有什么不好吧?”高峰犹豫地说:“没什么不好,要不你再问问管事的女忙客。”何琇又找了女总管,问:“大娘,摔盆子这事对俺高扬有么不好吧?”老妇人说:“没什么不好,就是帮着摔盆子,还有高冰也说了,这不是过继,房子家产还是人家的。”何琇说:“那我得再问问高扬去。”之后高峰又亲自问了高扬,得知高扬同意后很是高兴。
  此事定下,女忙客就开始给高扬按孝子的标准另作了孝服。高侠的媳妇看了全身孝服的高扬,私下对何琇说:“你就高扬这一个儿,怎么过继给二哥了?”何琇说:“不是过继,就是给摔盆。”高侠的媳妇说:“不算过继,该给高扬穿侄子的孝服啊,怎么让高扬穿孝子的衣裳啊,这对高扬不好。”何琇又找了女总管,问“大娘,给高扬戴重孝好吧,我心里老是没底。”老妇人说:“没事,高扬他娘,咱是老邻居,我还能坑你啊!要不就给高扬减点儿!”何琇说:“要是没什么忌讳,减不减就无所谓了,反正就这一次,做就做全它。”这次经历给高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虽然这是流传下来的老传统,但对他来说,是很新奇的一次经历。
  第二天上午还是响晴的天,下午就有点儿飘雪了。出殡当天更是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村里的胡同显得泥泞不堪。有人说,“丧事下雨,生前没结人缘。”晚上,高冰抱着高玉说:“高玉,咱别想她了,她狠心扔下你姊妹俩啦!咱不再想她了。”高玉只是凄凄的哭。高冰说:“别哭了,没她咱爷仨照样过。她心忒狠。当年有你妹妹的时候,她嫌你妹妹是个女孩儿,都想把你妹妹舍了,是我把你妹妹留下的。咱才不想她哩!”高玉应了一声。立华撑着伞从外面进来说:“外面的雨还下紧了哩!”高冰说:“唉,老天爷都看着俺这两个孩子可怜,都掉泪了。高玉,你放心,我也不给你们找后妈,咱仨就好好的过。”高玉慢慢地在高冰怀里睡着了,高冰轻轻地把高玉放在高琪身边,给两个女儿盖好被后,摸了摸女儿的脸颊,转过身对景义等人说:“都睡去吧,今天一早还得还得圆坟,两个孩子小,就别去了,让高扬跟着去就行了。”众人走后,高冰和衣睡下。
  天还没亮,众人去给秀娥圆坟,完事后,大家按规矩每人吃些贡品,高冰用筷子扯下一片鱼皮,刚放进嘴里,便觉得嗓子不舒服。高冰说:“本来想让她姐妹俩来啦,天这么冷,她们又小,你也心疼她们,就没让她们来,这不是让高扬来了,高扬来了就顶替他妹妹了。”几人刚进家门,高侠的媳妇就埋怨高冰:“二哥,人家不都说圆坟的时候不让说话,咱去之前还专门交代了,你怎么在坟上说话了,人家都说,该断不断,不好哩!”高冰说:“我也知道这些,当时我刚夹了一片鱼身上的鸡蛋皮,就觉着嗓子好像有根刺,我想秀娥平时就在意这些事,她可能嫌我没让高玉姊妹俩去。我就就给她说说她俩为什么没去。你还别说,我刚告诉她之后,嗓子就接着好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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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白云苍狗 第十六节
更新时间2012-12-12 18:14:11 字数:1638
 十六
  太阳在早上近七点的时候才爬上天边,柔和的阳光再一次光临这个村庄,每天都是这样的温暖,但每天都会给人不同的感受。上午八点半,秀娥的娘家又来了,景义一家慌忙热情地招待,何琇忙着沏茶,看见西院没有热水,便回东院烧水,留下景义和高冰陪着秀娥的三个姐姐。秀娥的二姐说:“俺妹妹这个事办得不孬,俺也觉着心里舒坦,就是俺妹妹没福,这么些年省吃俭用,好不容易要盖新屋了,前一段时间她去俺家里,我问她盖屋的钱够吧,她说够了,还说大爷你私下给了他们两千买菜用。”景义说:“有这回事,让他们买菜用的,唉,这都是命啊!”这时候,何琇正好提着水进屋来,景义便没有再说下去,何琇沏上茶,秀娥的二姐忙说:“她大嫂,以后咱这两个侄女就得把你当娘了,以前俺四妹妹小的时侯,俺娘就死了。现在高玉她姊妹俩又没娘了。以后我把她们的棉衣拆洗套好,要是穿着不合适,你就帮着给她们改改。”几人说了会话,秀娥的姐姐们就回家了,高家人苦留不住。
  事后,何琇问高峰:“咱爸爸给高冰他们两千块钱啊?”高峰说:“没有啊,咱爸说当时高冰两个人去医院,现金不够,咱爸给了一千。”何琇说:“怎么我听见咱爸爸给高玉的二姨说他给了两千啊!”高峰说:“肯定没有,你听错了吧,咱爸要是给了,早得给我说了,肯定没有这事。”当晚景义对世欣说:“人啊,就是不能挣得太多,秀娥她俩那天晚上,过来说给建筑队买菜的钱不够,非让我帮帮他们。我手里这点钱他们非得要,不给就不走,都一二点多了,我给了他们才走的,要是要走了,人没了,钱也用不着了。人啊,争得多了,不一定能用上。秀娥这一走,就是苦了这两个孩子了。”
  高敬对于二嫂的去世感到惋惜,他觉得二嫂很孝顺,而且二哥两人拉扯两个孩子也不容易。在丧事办完的第二天晚上,高敬和妻子商量:“家里二哥正在盖房子,现在二嫂又不在了,我想寄回去点钱,也是咱们的一点儿心意。”妻子问:“寄多少,要不就寄五千吧。”高敬说:“行,就寄五千。”天亮之后,高敬去了单位,顺便给老家寄了七千块钱,并打电话给高峰说,两千给父母,剩下的给二哥盖房子用。高峰商量着给高敬再回寄两千。景义说:“别寄了,这是他的心意,现在寄回去就见外了,以后再说吧。”
  高扬并不知道他三叔心里的感受,也没有听到打来的电话,他在天还没亮就去了学校。高扬在没出家门之前,就听见有人在哭,是男人发自心肺的放声痛哭,听声音很像父亲。出了大门,高扬往地基上一瞥,就看见一个男人,穿着大衣,站在新房的地基上,越看越像父亲。中午放学回家,高扬偷偷问何琇:“俺爸爸一早在外面哭么哩!”何琇说:“哪是你爸爸啊,是你二叔。”高扬此时才稍稍有些明白,为什么中年丧妻和少年丧母与老年丧子并称为人生三大痛苦。高扬想少年丧母在三大痛苦中应该是最大的,应为中年丧妻和老年丧子,虽然也是撕心裂肺的痛,但对于当事人来说,人生还能完满,或者有完满的机会,但母亲的离去,对于心智稍稍成熟的孩子来说无疑是个重大打击,而且没有替代的机会。母亲的关怀是其他人永远无法给予的,母爱的缺失对孩子的一生都会造成影响。
  一年过去了,高冰慢慢的从痛苦中解脱出来,心里增添了不少的孤独,一些知心话也无人倾诉。人们也开始帮着高冰寻找合适的对象。开始高冰是拒绝的,慢慢的也在渴望有个人能再次走进自己心中,便答应去和女方见一面,此事自然不能避讳两个女儿。高玉听说后,便关了房门,躺在床上哭起来,任凭景义怎么劝说,只是不开门。高琪倒是没多大反应。高冰出门以后,两个孩子商量,如果将来有个女人住进家来,两人都不叫她妈妈,谁也不搭理她。高冰两人见面之后,都觉得比较合适。高冰也很兴奋,回到家立即向何琇等人描述那个女人。但那个女人最终也没有进高家的门,而是嫁给了一个生意人。这件事使高冰几乎断了续弦的念头,但心底却增加了更多的渴望。之后的几年里,高冰又经历了几次希望和失望,人们也有些同情高冰,一个中年男人,带着两个小女儿,忍受着身心上的寂寞。是高冰的地位和收入,使他一次次错过了婚姻幸福,现在高冰只能是直面现实,一个无尽的平凡的生活。
第六章 一念之间 第一节至第四节
更新时间2012-12-13 20:43:16 字数:8936
 一
  在高冰的日子向前迈步的同时,新疆的景义夫妇正在筹备再次回家探亲,高敬也有此意,毕竟曲阜有他的至亲,而且他也为了这次探亲准备了几年时间。高峰得知景礼等人要回家的消息,十分兴奋,并在电话里说:“三叔,我们全家都很欢迎您们,你和我婶子的路费花销由我来承担,我们就盼着咱一家团聚。”此后,两边开始积极准备此事。高峰将家里彻底打扫一遍,又腾出了景礼夫妇和高敬的房间,为他们准备好了被褥。时间在众人的期盼中过得飞快,景礼夫妇先行回到曲阜老家,景礼说高敬公司有安排,要晚一两个月。
  景礼夫妇从新疆托运回来三大包衣服,又穿过的也有几件新买的。虽说也花了些钱,但没有让高家人产生多大的喜悦,高峰倒是很热心的帮着景礼夫妇分散。当晚,给高侠家的衣物又被高侠的媳妇送了回来,这让景礼夫妇有些挂不住面子,最后衣服还是被拿走了。第二天一早,景礼两人去了城里,买回来三桶花生油和三袋大米,给高侠家一份,高冰家一份,一份留在了高峰家,几家人都很高兴。高侠和高峰轮着请景礼夫妇吃饭,唯独高炎没有动静。
  一天晚上,景礼在床上对妻子说:“要不然明天给高炎家买桶油去。”他妻子说:“怎么又想起这事来。”景礼说:“我看着高炎两个可能误会了,这三家都有东西,就差他们一家,也不好看。”他妻子说:“咱不是说开了嘛,一份是給咱大哥的,就放在了小侠家;一份是给二哥的,二哥跟着小冰,就放在小冰家;这一份虽说是给高峰的,但咱住在这里。那天分东西的时候不就说明白了吗。”景礼说:“明白是明白,就怕小炎两个再误会,反正东西也不值钱,好不容易回来一次,都高兴才好。你没注意吗,这几天吃饭,小炎两个也没有过来。”他妻子说:“买就买吧,唉,你这当叔的,回一次老家,还得看侄子的脸色。”景礼说:“也不能说得这么厉害,可能是小炎他们误会了。”他妻子说:“随他们怎么想去,咱也不差他们这一顿饭。”景礼说:“不是一顿饭的问题,是咱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大家都高高兴兴多好。”他妻子说:“随便你吧,你老是想回家,想回家!你看!你回来之后有几个人真高兴的。”景礼叹口气说:“那咱就不管了,咱回来也就是圆了这些年回家的心愿,以后也就不回来了,我这身子你又不知道。”他妻子坐起身来,说:“你看你老是想这些事,不是说好了,不说这些事的嘛!医生也说了,不要刻意去想它,没什么大不了的,有很多人十多年也没有事。”
  二
  景礼得病是七年前的事了,在上次回家探亲,刚回曲阜没几天,景义就发现自己有些便血,正巧大姐家的外甥春生在中医院工作,便跟着春生去了医院,大夫初诊结果是痔疮,开了几幅治病的中成药。但几天过去,景义发觉症状没有减轻。没多久,景义夫妇就提前回了乌鲁木齐,在医院一检查才知道是肠癌,所幸还在早期。当时高敬等人都瞒着景礼,医院也进行缓和治疗。一段时间后,医生询问是否接受化疗,大家才无奈地告诉了景礼。从那很长一段时间里,景礼一直处于一种对未来无尽的恐惧之中。在他心中,自己患了癌症,就等于判为死刑,死亡只是时间问题。景礼发现人生的最大恐惧或许就是自己刻意回避的事物,在自己意料之中慢慢迫近,而自己又无能为力。化疗一段时间后,效果显著,而且景礼也没有像一般人那样脱发,仍是一头浓密黑发,这让一家人感受到了奇迹的存在,也把景礼从恐惧中慢慢解脱出来。家人到处收寻战胜癌症的实例,景礼也积极配合医院治疗。这样的日子又平静的度过了三年,之后的一个夏天里,景礼的病情迅速恶化,医院只好做了肠道切除手术,景礼的情绪跌倒了低谷,也萌生了再回老家一趟的念头。但医院不允许,家人也极力反对,这更增加了景礼的思乡之情。
  景礼躺在医院,除了接受医院治疗,就是努力地回忆过去。一天中午,景礼在输液时精神一直恍惚,他感觉耳边有人在问他一些遥远的往事,景礼撑开眼,看了看周围,模模糊糊有人坐在身边,景义在心中开始为那人讲述:“记得小时候,也就是四五岁吧,那天二哥正拿着铁铲挖一个树坑,说是要种枣树,我也是好奇的不断向前探头,看二哥都在土里能挖出些什么。忽然头顶啪的一声,接着就是疼痛,原来铁铲撞到了头顶,自己立即大哭起来,二哥当时也不算大,也害怕了,不记得头上流血了吗,应该流了。就看见二哥一会儿用纸,一会儿用布往我头上盖。还不让我告诉爹娘,让我说是自己碰墙上了,我当时只是张着嘴大哭,二哥说把他唯一的小半根铅笔给我,我听了之后就不哭了。晚上爹还问我头上的疙瘩怎么弄得,我说是自己碰的。爹还踢我我一脚,怨我平时不老实。我心里倒是挺高兴,因为我觉得我赚了二哥的便宜,我也不知道他这根笔哪来的,他一直舍不得用,现在成我的了,那几天我就天天拿着那半根铅笔,各处都画上几笔。也不知道我头上的疙瘩现在还有吗?”说到此处,景礼要伸手摸摸头顶,刚一抬手,就被妻子按住了,怕他动了针管。景礼含混地问:“我头顶的疙瘩还有吗?”别人贴到景礼嘴边,景礼又不说话了,在他意识中自己已经摸过了头顶。
  停了一会儿,景礼又模模糊糊地“讲”起事来,“没有啦,疙瘩没有了。也该没有了,都几十年的事了。后来,自己慢慢地长大了一点儿,好像到了冬天,家里也没有什么事了,爹就把我们几个孩子领到牛棚里,给我们讲古书上的故事。当时家里还有几箱古书,有些是祖上传下来的,还有就是娘出嫁时带来的。在以前,姥爷开了个私塾,也有些家底,而且母亲也识文断字,也会写字,听说爹娶了娘之后,字才慢慢地越写越好,应该是娘教的,但娘从不在我们面前写字,也不在外人面前写字,总是让父亲写。娘真体贴爹,在这样的地方也给爹长足了面子。后来特殊时期,那些书就被烧了,当时风声越来越紧,开始爹还把书藏起来,后来没办法只好交出去了。当时家家都在烧四旧,别人家只烧些年画,而我家烧的是几大箱子古书。唉,其实那时候风声也不是很紧,是人们传出来的。要是当时把书留一些就好了,怎么说也是老人们的心血和遗物,现在孩子们还可以翻一翻。当时爹知道的故事真多,一冬天,一冬天的给我们讲,后来别人家的孩子也到我们家里来听故事,有些孩子回到家都哭着喊着让他们的爹给讲故事,都吵着说不如我爹讲得好听。哈哈,看见其他孩子羡慕的眼神,自己当时真是自豪啊,有一个会讲故事的爹。噢,那时冬天里父亲会在牛棚里点上一盏小油灯,恍恍惚惚的,还能看见牛喷出的热气。对了,牛粪也冒着热气。老人们都说牛是天底下最干净的牲口,牛粪也不臭,有些孩子还把脚插到牛粪里取暖呢。当时家里是养了两头黄牛,都是公牛,恩,这么看当时家境还是不错的,因为很多人家都去我家借牛,用完牲口之后,会给家里送点粮食,还把牛喂得饱饱的。后来爹卖了一头,因为那头牛不老实,还欺负人,就只怕爹,但它倒是挺能干,一天能耕出老大一片地来。就是那次娘去喂它,绳没拴好,它挣开了绳,用角把娘的手腕骨给顶裂了,爹听见娘的喊声,立刻从屋里跑出来,抄起一根木棍就照着牛头砸过去,牛吓得立即低了头。爹又往牛背上狠打了几下,它吓得卧倒了。爹让我们扶着娘去找村东头的老马先生,给娘接了手腕,还把烤热的膏药给娘敷上。后来娘的手腕也不大灵活了。当天晚上爹又气得把牛骂了一顿,说它瞎了眼,还要把它卖了。第二天爹就牵着牛出去了,我和二哥也跟着去了。出门之前,爹喂了它不少谷子,它一点儿也没吃。爹心里可能也舍不得,但怕它以后还惹事,只好卖掉。在路上我想骑到牛背上,在以前爹经常让我们骑牛背,但那天爹不让我们骑了,说让牛轻松一回。到了集市,不久就有人来问价,因为确实是头好牛,不管从年龄上,还是体格,还是牙口,都是头好牛。但爹没卖给前几个买主,爹说那几个是杀牛卖肉的。最后卖给了一个种地的,多少钱也不记得了,可能也不少吧!当时的牛也不过磅,买家只是拿眼瞧、用手摸,然后说了价钱,爹没讲价,就把牛绳给了买主。买主刚开始牵牛的时候,牛还不走,后来爹在牛身上拍了一巴掌,让买主赶紧把牛牵走,牛就低着头跟买主走了,也没回头看看我们。我以为它会回头的,爹也站在原地很长时间,可能他也在等牛回头看他一眼吧。在回家的路上我给爹说,‘卖牛的时候,牛眼角亮亮的。’爹说牛知道要卖它,就掉泪了。爹开始给我们讲那头牛,说它给家里出了不少力气,是他养了五年的,从牛生下来就养的,最听他的话了。耕地的时候,他只要一扶梨,牛就使劲,从来不用吆喝。拉车的时候,他只要一坐上车,牛就往前走;一下车,牛就停下来。反正爹一路上都在夸那头牛。半年后爹又买回来一头青牛,不到半年就卖了,说不好用。后来又买了一匹骡驹子。再往后爹年龄大了,就不大管牲口了,都是我们三兄弟照看。对了,记得小时候自己看大孩子都在村南的水塘里打闹,真羡慕他们那种在水里的自在。看见孩子们在岸边往水里跳,自己也跟着慢慢往水里蹭,没想到前面有个大坑,自己一下子掉进去了,其他孩子也没注意到。自己在水里实在憋不住,喝了几口水。幸好路过的张大叔把我捞起来,爹牵着牛跑来了,大家让我趴在牛背上,说是能把水倒出来。我趴在牛背上,爹就撵着牛来回地走,我在上面低着头真难受啊,想下来。大人们按住我不让我乱动,也没倒出多少水来,最后人们看着我实在没什么事了,才把我放下来。我脚刚着地,娘就伸手给了我两巴掌,打得我屁股真疼,那是娘唯一一次打我,说再也不让我下水,其实我也真不敢下去了。第二天,爹娘拿着很多东西去答谢张大叔。恩,当时爹牵来的牛就是卖掉的那头,在人们眼里,它还算救了我半条命的。现在我的命又快不是我的了。还是不说这个了。”
  三景礼一直处于浅昏迷状态,但大脑中却依稀有很多场景,看似模糊实则清晰,景礼有开始回忆了:“二哥也有一次差点儿没命吧!那是秋天的事了,当时家里种了很多枣树,枣很好吃,唉,好久没吃到自己家里结的枣了,记得爹娘活着的时候,我在新疆,每年都会给我寄上一包晒干的红枣,这也是一二十年前的事了。怎么说到这里了,还是想二哥吧,他那时候也就有一零岁吧,他说东南角的那个枣树上又根朝着东南的树杈,那上面的枣最好吃。我俩拿竹竿在地上够不着,只能上树去打。二哥就要爬树,让我在他上去之后把竹竿递给他。他爬上去之后,我递给他竹竿,他就骑在树杈上,用一只手打枣子,竹竿又长,一个胳膊也使不上劲,他就骑稳身子,两个手拿着竹竿,刚开始他轻轻地拨枣子,枣子没掉下来,后来他一使劲,身子一晃,就从树杈上翻倒下来。亏得他当时用手抱住了树杈,竹竿啪的一声掉在地上。二哥就在树上吊着,我也帮不上忙,手里一个劲儿的出汗。二哥几次想抬腿去勾树干,都没够到,可能当时也没劲了。他在树上悬了一会儿,最后一使劲,一条腿勾住了树干,又把另一条腿挂上去,然后才把身子翻到树干上面。他在上面坐了有十多分钟,才敢挪动身子,慢慢地退下来。后来二哥说要把他放在平时,他怎么也不能把腿抬上去了,当时这真是吓坏了,也不知道从哪来的一股劲。二哥小时候学习是最好的,脑子也好使,但升初中没考上,就下学了。听二哥说数学有一道题是‘一米栽一个棵树,五米的路栽几颗。’二哥算的是十棵,考完之后才想到应该是十二棵,他语文作文也没写好,就这样下学了。不过二哥到底是脑子好使,算盘打得好,心算也快,有时别人用算盘还不如他心算的快。大哥最老实,倒是学了一手好毛笔字,我这些都不行,但好歹上完了初中,也赶上部队在地方招兵,我就参了军。当时部队发的钱也不算多,自己倒是够用,而且当时哪里最艰苦,哪里最困难,部队就要去哪里。刚开始在部队的日子真不好过,老兵可神气得很,被子叠不好,老兵就让我往被子上洒水,还挨了两次打,是班长和一个甘肃的老兵合伙打得我,说看着我刚入伍就耍横。后来我还真横了一次,暗地里把班长狠狠地揍了一顿,得打了他十多分钟,手脚都用上了。说也怪了,从那次起,我俩就成了铁伙计。那个年代也真是怪,饭虽不好,但吃着香;衣服不好,但穿着舒服;不说普通话,但各地方言听起来都很顺心。后来,我就随着政委去了新疆。在决定去新疆之前,我只是在课本上听说过那里有个吐鲁番。到了之后,觉得新疆真是干燥,还真见到了哈密瓜,个头可真大,开始吃真好吃,后来觉得不如家乡沙土地种出来的西瓜好吃,那些西瓜夏天在地里晒得热了,一场暴雨下来,西瓜皮都爆裂开了,瓜瓤红红的、沙蓉蓉的真好吃。新疆也有西瓜,我觉着就是不如家乡的好吃。在新疆其实也不错,就是吃不了曲阜的煎饼了,不过新疆的馕也好吃,用羊奶和面,加了盐摊成大饼,粘上芝麻,放火洞里烤一会儿,再刷上羊油,再放在火洞里,最后烤得外酥里嫩。当时我一口气吃了六个,得三斤多,也是饿的。吃完之后就不行了,口渴得要命,喝水喝得肚子都疼,还是渴。班长就不敢让我再喝了,说那东西用水一泡,一个变三个,水喝多了就把人撑坏了。几个人架着我在地上来回溜圈,那天可真难受啊,后来虽然还喜欢吃馕,也不敢多吃了。慢慢的在新疆待得久了,也就把这里当成了第二故乡,这里的维族老乡们也很好,部队和他们也有联系,风把他们的牲口吹散了,我们就帮他们找回来;风把他们的帐篷、房子刮倒了,我们就帮着建个结实的。老乡们也带上瓜果、酒食慰劳我们,还在一起办联谊活动。噢,这里的手抓羊肉也很好吃。唉,现在我也不敢吃,也不能吃这些难消化的肉食了。政委一直对我很关心,他也在考虑我的发展问题,他知道像我这种兵,最后都要复员,就要我在部队学一技之长。我喜欢汽车,对于小吉普我不大感兴趣,就是喜欢当时的大卡车,每次坐在上面听着发动机嗡嗡的响声,我都很兴奋。当时我们部队也就那十几辆解放卡车。我就把想学开车的念头告诉了政委。政委就给我调了岗位,让我进了运输队,给一个姓王的师傅押车。他让我坐在副驾驶上,给我演示了一遍,我就要亲手试一试。他不放心,最后还是同意了。可能我天生就是开车的材料,我手一放在方向盘上,就觉得心里面很踏实。那次我开得很稳,一点错也没出,让老王师傅吃了一惊,说‘你小子开过车还让我教你啊!你这不是耍我啊!’。三天后,我就能开车上路了。但部队里的车一般人是不能随便开的,王师傅是车队队长,负责给远方岗哨的同志运送给养,在发车的时候我坐在副驾驶上,离部队远了王师傅就把车子让给我开。那是我第一次开车上路,觉得和汽车有种说不出的交流,它能明白我的意思,我也知道它的脾气。或许我小时候养过牲口的缘故吧,我觉得汽车就是牲口,能干又省事的牲口。几年的部队生涯结束后,我转业了,被分配到石油部门的运输队里,也分到了自己的油车,我现在还记得我分到的第一辆车的牌号最后是一个六,顺顺当当的嘛,确实也挺顺利。我的工作任务就是负责运油,另外还要去北京或者东北把单位买下的汽车开回新疆。我当时在单位很出名,技术是一流的,记得单位派我们去北京把车开回来。别人都是两个人一组,轮流开;我都是自己,我用的时间还比他们少。也是因为当时家里困难,有他们娘几个等着我养活。这样一干就接近四十年,在这四十年里,发生过很多事,出了一次车祸,后来单位检查发现是有人把我的车闸动了手脚。其他的事,一时也想不起来了,但我认识了胡杨。说实话,自己当年在部队就见过胡杨,是在边防时,坐在车厢里看到的。都说边区老乡很崇敬胡杨,但当时的自己却没有感觉,我想只不过是地上的几棵树罢了。后来工作了,也有了自己的家庭,才慢慢懂了胡杨。因为在运送给养的路上,几乎没有什么参照物,加上路途很长,开车很容易疲倦。我便给自己设下路标,就是沿途的那一片胡杨林。开车从总站出发,就一心想看见那片胡杨,等到远远地看见那一片绿色,心就开始兴奋起来;过了胡杨林,就一直看着反光镜,等到见不着那一片绿色时,就知道离终点不远了。从那之后,心里有了盼头,路上一个人就不显得枯燥了。只要有胡杨,心里就别提多高兴了,因为那一路下来很多地方都是荒无人烟的戈壁。戈壁滩在诗人眼里可能是产生灵感,值得歌颂的地方;但我们是用脚走在上面的,而不像诗人们那样用心和眼体会的。每次经过胡杨林,看到他们的不屈,就会对生命和生活加深一次了解,人都是生活在对未来的盼望中的,就像胡杨盼望雨水的滋润那样。然而人们所说的‘胡杨生而一千年不死,死后一千年不倒,倒了一千年不朽’,或许那就是它们的不甘心吧,不甘心输给干旱。人也是不能甘心的,一甘心就没有了闯劲。对,人不能甘心,一甘心就让命给控制住了,就没有自己想要的生活了。对,我也不能甘心,我就不信这点儿小病能把我打垮,我就要和它耗下去。倒要看看是我把它打垮,还是它把我打垮。”说到这里,景礼脸上又充满了生气,眼睛也睁开了,里面满是光华。“等这一疗程结束,我就要开车再去一趟戈壁滩,再看看那些“老朋友”,之后我要再回一趟老家。”
  四在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景礼重新找到了生命的美好,也增加了活下去的信心和渴望。经过近三个月的治疗,病情大为好转,又经过五个月的平缓治疗,景礼又恢复到之前的状态。又度过了两年的观察康复期之后,景礼再征得医院允许后,才重新有了回家探亲的念头,而且把消息告诉了高峰。没想到刚回家就遇到了高炎这件让景礼夫妇稍稍失望的事。
  第二天景礼两人又去了市区,顺便给高炎家买了一桶花生油,第三天景礼陪妻子去了内弟家。发现他家一个院子里分开建了两套新房。内弟向景礼说:“我盖这两套房子,花了一二万,留了一套自己用,剩下的一半就卖给别人了,卖了一零万哩,这样算下来,我就花了两万块钱。要是我还有空地基,我还想再弄这么一回,都卖出去,那就是赚的了!你们在外地不知道,现在咱这里也开发了,只要有地基,自己先拿点儿钱弄个好点儿的,不管是出租还是卖,都赔不了。你老家里不是还有一块地基啊,你回去和他们商量商量。”景礼两人在内弟家住了三天后,第四天一早又回到了高峰家,高炎知道后,立即邀景礼夫妇下午到自己家吃顿饭。饭后,景礼等人又回到了高峰家,景礼问:“高峰,西边的空院子你该想办法盖起来,你舅家那个院子就是盖了两个单元,花了一二万,一单元就卖了一二万,自己白白住了新房子。西边这个院子,要是盖好了,卖也行,租也好,都能赚钱。再说那一个旧院子现在也没人用它,还不如就这样办。”高峰说:“三叔那个院子是你们的,我不能动。”景礼说:“这个你不用担心,你可以和你新疆的妹妹合伙啊,要不就让她们帮帮你。”高峰说:“不用不用,三叔那个院子是你们的,你们想怎么办都可以,要是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可以帮帮,但我不能动西边的院子。”景礼说:“你看你,我们要那个院子有什么用啊,我们要不回来住,那个房子也属于你高峰。”高峰说:“我不能要,首先你们把这个大院子让给我们,我们就很感激了,那个西院就是你们的。”景礼见高峰执意不要,就说:“要不这样,让你新疆的两个妹妹出钱,你平时就操点心,等房子盖好了,要是有人买,房钱你们三家分。”高峰说:“要是俺俩个妹妹想盖的话,我帮帮忙是应该的,但卖房子的钱我一分不要。”景礼说:“钱的事以后再说,那个院子的房权证在谁手里,我们得有了房权证,才好盖房子,以后才能卖啊。”高峰说:“噢,在俺爸爸手里哩,我这就给你们拿去。”景礼说:“今天别去了,你父亲可能睡觉了。”高峰说:“我去看看,现在可能睡不了。”
  一会儿工夫,高峰就把房权证拿来了,景礼打开一看,一下子愣住了,问:“高峰,房权证上怎么签的是你父亲的名啊?”高峰一愣,说:“啊?我不知道,我也没看过。”高峰接过房权证,上面清晰地写着“高景义”三个字,高峰也很诧异,说:“我问问俺爸去。”高峰放下证件,转身去了高冰家。景义见了高峰就问:“你三叔看了说么了?”高峰问:“怎么房权证上写的不是他的名啊?我看着他有点儿不高兴。”景义说:“前几年统一换房权证,我就写得我的。再说写谁的名不行啊?反正都是他的。”高峰又回到家对景礼说:“三叔,你放心吧,这个不算,不管是谁的名,咱家里都知道这房子是你的。”景礼的媳妇接过话头,说:“话不能这么说,上面没我们的名字就不是我们的,咱家里人知道,外人不知道。以后别人还得说俺占了家里一套房产呢!”景礼说:“那都无所谓,房子本来我也不想要!我就是觉得我这还没死哩,家里就没有我的名了,这不是咒着我死啊!”高峰忙说:“三叔,三婶子,你们放心,明天我就去把名给改过来去。”景礼夫妇就不再说话了,高峰也觉着无趣,便去了高冰家。景礼对何琇说:“高峰这是又给他爹汇报去了,他倒是不错,就是大事都听他父母的,一点儿做不了主。”
  高峰走进景义的房间说:“明天我去城里把名字给改过来去,我看着俺三叔他两个不高兴了。”景义问:“他们让你改的啊?”高峰说:“不是,是我提出来的,他现在身子也不好,也别为了这事让他不高兴。”景义没有再说话,只是打开了电视机,躺在床上看起来。高峰也坐下陪在一边,几次清了清嗓子,但没说什么。过了十多分钟,景义突然说到:“我看他两口子这次从新疆回来说话上就有事,前几天又去了城东,回来之后更明显了,接着说房子的事。我前几天就给你娘说了,他们肯定得有事,让我说准了吧,弄不好还和高敬有关系哩。”高峰说:“唉,他们也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再说俺三叔还有病,咱也别和他闹别扭,他们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景义说:“就是这,所以我才不说话,他以后怎么说我,我也不还口,咱不能让外人说咱欺负他。”
  第二天,高峰骑着摩托车在城里跑了一整天,终于把名字改了过来。晚上高峰把房权证先拿到高冰家给景义看了,景义嗯了一声,又递给了高峰。高峰接着回家把证件给了景礼。景礼问:“你父亲看了吗?”高峰一顿,说:“看了。”景礼说:“我倒不在乎这个名字,我就是看不惯这事为什么不事先给我说一声。”高峰没说什么就出去了。景礼对妻子说:“你看看他,我这还没说什么哩,他就走了,他又得给他爹汇报去。”高峰这次倒是没去高冰家,不过他真有些心烦了,一边是父亲,一边是三叔,两个人的事把他夹在中间,使他很为难。另外他心里也隐隐觉得父亲的过失大点,但自己只能两边调和,就怕最后惹得两边都不高兴。以后的几天里,大家虽还在高峰家一起吃饭,大都不怎么说话了,饭后,几人坐着喝茶,景礼刚一开口,景义就端着茶走开了。高峰也出去打牌了,只剩下景礼夫妇由何琇陪着。白天景礼夫妇也不在高峰家,两人到村里各处走走,见到熟人就聊上半天。景礼夫妇又在高侠家吃了两天饭之后,去了后街的大姐景梅家家。
  
第六章 一念之间 第五节至六节
更新时间2012-12-14 18:14:14 字数:5105
 五景礼的姐夫已经去世很多年了,景梅一个人住在家里,景礼两人正好陪她说说话。饭后,景礼就说起了房权证一事。景梅劝道:“你二哥也不是有意的,他可能以为你们也不回来住,就填上他的名了。”景礼说:“不是这么回事,我在乎这个名吗,就是他没把我放在眼里,我这还没咽气哩,老家都没有一个我的地方了,这不明摆着不让我回家啊!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景菊笑着说:“唉,你俩年纪都不小了,又是亲兄弟,什么话不能当面说开啊?”景礼两手摊开,说:“你还说这哩,在家里,我只要开口说这件事,他就走人,我总不能追到他房间里说吧!反正俺俩是从小就不大合得来,小时候也闹,我当兵的时候也闹过矛盾,小冰结婚又是一次,这又来一回。我看多咱没我这个人了,多咱才消停下来。”景菊啐了一口,说:“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景礼没有说话。景菊叹了口气,说:“要说你二哥吧,他人是精细,有些时候他也听你二嫂的,过去就过去了,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好好的多好啊!”景礼的媳妇说:“大姐,你就是个老好人,什么事也不在乎,我就不信你一点儿也不在乎?”景菊喝了口水,叹道:“唉,怎么说啊,两边都是兄弟,你二哥这个事的确有点儿······他也不容易,你二嫂你身子不能动,全靠他侍候。高峰倒是孝顺,也给钱也给东西,他自己到舍不得。高峰再孝顺,也不能天天在身边,只能是回到家去帮帮忙。高敬也不错,但他又离家远。剩下的这两个就不大上心了,高冰本来就不大喜他娘,这秀娥一死他心情不好,更不没心思管他娘了。高炎以前还行,慢慢的也听他媳妇的了。这个小媳妇啊,比秀娥还厉害,高炎也不大去你二哥那里了。你二哥还得照顾两个没娘的孩子,还得照顾你二嫂,又得下地干活,洗衣做饭,还蒸干粮,一个人把家里的活都干了,也真是不容易,也是过七十的人了。”景礼缓下语气说:“这我知道,他确实不容易,但不容易也不能这么干啊,再说了,谁活着容易啊?我年轻就出去了,一个人在外面打拼,人生地不熟的,谁不欺负咱啊?咱爹娘去世我都没见上一面。我本来寻思把高敬带出去,拿他当自己的亲儿看,把他安排好了。这又和我合不来了,还是向着他亲爹娘,这我能理解。但是现在我们还不如他岳父岳母哩!到他岳父岳母的生日,他们三口儿买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去了;我们过生日,一个蛋糕就打发了。以前我还无所谓,这几年身子有病,多亏了我那两个闺女和女婿,看来什么时候也得靠自己的孩子。别人的孩子,你给他穿再多的衣服,也暖不了他的心。自己的孩子,你往他怀里放块冰,他也能给你暖热喽。”景礼的媳妇说:“行了行了,你别说了,一说到这里你就控制不住了,不是说过,人家医生不让你太激动啊!”景菊说:“过去的事,你再提也是这样了。高敬他以后也忘不了你的恩。谁家都有不顺心的事,我的日子也是这样,三个孩子都不在家,俩儿都住在城里,抽空才回来半天,那个小闺女又离我这么远,一年半载回来一次。两个儿媳妇好十几年都不进我的门了。这些孙子孙女吧,小时候上学忙,现在更忙!回来一趟,我做多少好东西,吃完都走了。寒假里,二孙女想搬过来陪我哩,住了一夜嫌冷,又回家了。我一个人才没意思哩。”景礼说:“都怨你啊,孩子们小时候你就溺爱,一点儿事都依着他们,现在不好管了吧,我当时就给你们说过,你和姐夫还都不高兴,现在他们的性子养成了怎么办啊!”景菊说:“能怎么办啊,我现在还能干点儿,他们有事就忙去,能过一天是一天呗。将来不行了,身子不能干活了,他们愿意管我就管我,要嫌弃我,我一瓶药下去,就什么也没有了。”景礼说:“你那才傻哩!行了,咱都别说这些事了,说点儿高兴的。”三个人都静下来。一刻钟后,景菊站起来说:“你们先过来看看我给你们准备的被褥,试试软和吧!这是今年的新棉花,我没舍得用。本来是给小孩子们准备的,等他们回来用,他们也没在家里住过。”景礼的媳妇捏了捏被角,说:“恩,挺好的,高峰家的被子就没这么软和。”
  景礼两人在景梅家住了三天又去了妻弟家。景礼的妻弟问:“你们老家的房子他们愿意合伙盖吗?”景礼说:“盖什么盖啊?哪里还有我的地方啊?”他妻弟问:“怎么啦,房子充公了?”景礼的媳妇说:“不是,我和你姐夫回去看了房权证,上面是‘高景义’”她兄弟问:“怎么写的他的名啊?”景礼的媳妇说:“听高峰说是前一段时间统一更换新的房权证,他二哥就把自己的名填上了。”她兄弟说:“那让他改去啊,怎么能写他的名啊?也是你们的事了,当年就不该和高峰换房子,你们一个大了换了个小的,现在小的也没有了。”景礼说:“高峰倒是给改过来了,当时何琇写信说换院子的时候,我们就考虑反正也不回来住了,大小无所谓,再说他们两个孩子还不错,这几年也不少给我寄了钱。本来我就打算把这个院子也给他们,这事一出来,我非得把房子要回来,就算明天房子倒了,地基充公,今天也得算是我的。”他妻弟说:“改了就行,等着我给你们留着心,看看有买主吗,房子就不能盖了,你们又不在家,盖成什么样还不好说,不如直接卖了。”
  六一星期后,景梅去了高冰家。景菊问景义:“老三还没从他小舅子家回来啊?”景义说:“恩,还没回来。”景菊商量着说:“让高峰叫叫他们去,也显着好看。他就是那个爆脾气,身子又不好,给他别扭什么。”景义惊讶道:“我没给他别扭啊,他给我发火,我也不还口。咱寻思他身子不好,牵扯着高敬也在新疆,闹僵了也不好。”景菊忙说:“就是,再说这个事吧,别管怎么着,名字不是他的,也不能怨他生气。他怎么想啊,这是老家没有他一点而落脚的地方了。让他以后还怎么回来啊?”景义说:“我看不止是这一件事,他们刚回来,我就听这话头不对劲,弄不好还和高敬有关系哩!”景菊说:“难不成高敬和老三不大入股,那得有空说说他,好歹也是他三叔把他带出去的,在那边也不错,在家里也只能出大力了,再说在新疆就他们几家,还不弄得团团结结的干什么!”景义恩了一声。景菊说:“行了,我也没别的事,老三他们从我那里走的,我看着他们也不大高兴,不知道回来了吗,就来看看。他们这还没回来,就让孩子们请请去。那天老三在城里碰见春生了,老三还觉得家里人不大热情,也是气话。”景义挑着眉毛说:“怎么叫热情啊?他从回来还没叫我几个哥哩,我那间屋,他就进去了两回,头一次进,我给了他一千块钱,是我刚领的地钱,我寻思他们回来得用钱,我也没存,当然他没要。第二次进就是问我怎么写我的名。你说什么叫热情啊?”景菊说:“他就是那个脾气。”景义说:“他一回来,这几家轮着请他们吃饭,在高峰家住着,高峰他两口子知道老三不能吃硬东西,给他买了牛奶、面包,早晨还给他们煮鸡蛋,还能怎么着啊?”景菊忙说:“他倒是没少夸了高峰两口子。”景义说:“那是,光钱高峰就寄了五六千了,还有一回用我的名义寄了一千。要是再不好,就没办法了。”景梅没在景义那里吃饭,只坐了会儿就回去了。
  下午高峰从学校回到家,景义说:“你明天给你三叔打个电话,叫他们回来吃顿饭。”高峰说:“哦,怎么想起这来了?”景义悠悠地说:“你大姑今天上午来说的,说春生在城里碰见你三叔了,他说家里人不大热情。”高峰反问道:“不大热情,他还想怎么着啊!”高峰也有点儿不高兴了,接着说,“算了,明天我直接租车去把他们接回来,免得他们再说打电话没诚心。”
  第二天上午高峰就把景礼夫妇接到家中,下午全家人就在高峰家吃了顿饭。饭后,景义就回家了,高峰把电视调到戏曲频道后也出去了。最后家里只剩了何琇和景礼夫妇,高扬还在学校住校。景礼对何琇说:“你看了吗,家里没几个喜我们的,刚吃完饭,这都走得没人了。高峰以前还在家里哩,现在也是吃晚饭就出去。他还是向他爹。”何琇笑着说:“哪啊,三叔你想多了,俺爸爸平时也是这样,在俺这里吃完饭接着就走,从来不多坐一会儿。高峰在外面有棋局,在学校一回来就下棋去。”景礼说:“噢,就算我想多了,那小琇,你觉着这事是怨我还是怨高峰他爹?”何琇说:“这事我怎么说啊,一边是三叔你,一边是俺爸爸。过去就过去了,反正现在改过来了。”景礼放下遥控器,说:“幸亏高峰还不错,看见错了,接着就说给改,要是连你们都不给改,我就不改那个名了,直接上法院和高峰打官司。我也不要那个西院了,我就说你们没经过我同意就在我地基上建房子,那样高峰就不好办了,到时候我就不承认又换地基这回事。”
  终于到了月末,学校放假了,高扬在回家的路上遇见了在菜市场买菜的景礼夫妇。景礼说:“高扬,你放假了,我听你妈说你今天下午要回家,专门买了菜,咱们下午做拉条子吃,你现在是回家啊,还是去你外婆家?”高扬说:“我中午去姥娘家吃饭,下午再回家吃拉条子。”高扬刚到秉志家,没多久何琇也来了。何琇说:“高扬,我寻思你中午得来这里,我专门来给你说声,前一段时间你爷爷把西院的房权证上填的他的名,你三爷他们不高兴。你爸爸倒是给改过来了,不过他们还是有矛盾。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吵起来我怕你你不知道,一回家也跟着掺和。”高扬说:“怎么能写俺爷爷的名呢,这就是咱这边的不对了,不管俺三爷爷说什么,我都不插嘴。”景礼夫妇中午回到家就开始和面了,里面加了油和盐。下午高扬从秉志家回来,景礼的媳妇开始把和好的面,压成面饼,又切成条,再拉长拉细,最后在开水里煮熟。景礼的媳妇说:“第一碗就先让高扬拌上菜肴吃了,这是特意给高扬做的,前几天家里人已经吃过一次了。”饭后景礼问:“高扬,刚才的拉条子好吃吧?”高扬说:“好吃,第一次吃,真挺好吃的。”景礼的媳妇说:“以后你们也可以自己做,一点儿也不麻烦。你妈妈已经学会了,以后她教你做,我们过几天就要走了。”高峰惊道:“啊!三叔,你们先别慌着走了,再过一个多月就该到年了,在家里过完年再走。”高扬说:“就是啊,三爷爷你们过了年再走,这么些年没在老家过年了!先别走了,你们不走,我还能多吃几回你们做的拉条子。”何琇笑着说:“三婶子,你们别走了,你看你孙子都想再吃你们做的饭哩。”一家人此时倒是真心希望景礼夫妇能够留下,但景礼两人已经决意要走。高峰说:“那你们晚几天再走,我给你们买票去。”第二天高侠一家也知道了景礼夫妇要走的消息,又请了景礼夫妇和高峰一家及景义吃了顿饭。吃饭时,大家又挽留了一番,景义也留了几次。景义说好了一星期后再走,第三天上午,高扬起床出了卧室,景礼就站起身来:“高扬,这是你们家的钥匙,你收起来吧。我们现在就要走了。”高扬问:“不是说好了,还有几天吗?”景礼说:“我们先去你大姑奶奶家住两天,然后去你舅姥爷家,从他家直接去车站,就不回来了。”高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景礼两人提起行李,高扬把他们送出门外,景礼留住了高扬,两人又去了高侠家。
  下午高扬问何琇:“俺爸爸给俺三爷爷买票了?”何琇说:“没买吧!买了不就是撵他们走了。”高扬说:“我上午也没敢问,我怕没买,再显着俺爸爸不好看。”何琇给高峰打电话说:“咱三叔他们今天去咱大姑家了,你没买票吧!”高峰说:“我没买,你赶快去咱大姑家,给他们送一千块钱去,钱在床垫下压着哩!另外也给咱大姑二百吧!”何琇拿钱去了景菊家,景礼的媳妇刚开始还在推让,景礼说:“他婶子,收下吧,这是高峰他们俩的心意,将来高扬考上大学让他们去新疆玩玩,咱再给他们出路费。”第二天高峰早早的回到家,立即就去了景菊家,景礼夫妇已经一早就去了内弟家,高峰又骑着摩托车赶过去,叫了辆出租车把两人家了回来。三天后,景礼内弟家的二侄子开车到高峰家送两人去车站。临行前景义简单说了些道别的话就回家了,高侠夫妇和景菊都买了些特产,但景礼一概没收。
  景礼两人走后,高家人仿佛松了一口气,高扬提起了景礼夫妇去高侠家的事,景义等人觉得应该是去道别了,只有何琇才知道其中秘事。因为之前景礼对何琇说:“高峰他爹这里,我是不放心了,高峰也是只听他爹的,房权证我们也没办法带走,放在你手里,高峰知道了,你们还闹矛盾。我走之前放在你大爷手里去,不过我已经把这两样东西复印过了,我们带着复印件回新疆。现在我们是害怕了,觉得谁也不能信任了。”临走前,景礼把房权证和一封保证书一并交给了景仁。保证书是高峰亲手写的,大体意思是保证不动用、损坏西院的一草一木,并盖有公章。
  景礼夫妇到了乌鲁木齐,两个女儿女婿到车站接了两人,高敬本也要去的,被景礼婉言拒绝了。在从车站回家的路上,景礼把房权证一事仔细告诉了家人。晚饭高敬也过去了,一家人高兴地为两人洗尘,但谁也没有对高敬提及房权证之事。其实高峰早已把事情告诉了高敬,高敬只装作不知,双方都在刻意回避此事,或许是不愿提及,也或是在努力维持已有的情感。
  
第六章 一念之间 第七节至第九节
更新时间2012-12-15 17:35:16 字数:5163
 七
  第二年夏天高敬自己到山东老家,于是高家又呈现一片欢喜。高敬到家后,自然又和母亲痛哭一番,但比起上次探亲来说,高敬此时心中多了更多的自信,他觉得自己有了为家里做些改变的资本。自从上次回到新疆,高敬就在日常中私下节省出一部分钱,加上妻子知道的一万多,共带来了两万多块钱,他认为在将来的一个多月里,他能让家里人满意。一番问候过后,景义等人开始向高敬抱怨,高敬也把在新疆近几年的不愉快统统倾述出来,很多也是和景礼夫妇有关。
  几天后高敬邀请所有亲友到大哥家团聚,吃饭时,春生忽然对高峰说:“现在中医院正好有个省里的专家来坐诊,他就是专门治疗俺二妗子这种病的,我前天就想给你说来,一忙把这事忘了。”一番话让高峰内心十分激荡,他一直有让母亲去省里治疗的心愿,但都由于种种原因没有实现,而现在竟有一位专家来到曲阜,他想领母亲去看看。第二天高峰就租车载着世欣去了中医院,高扬和高敬也随车去了。到了医院,高峰把世欣抱下车,高敬付了车费,这时春生推着一个轮椅赶过来,一行人直接去了专家的办公室。经过一上午的检查和诊断,最后确诊为帕金森综合症,专家说有很大的治疗希望,并向高峰等人介绍了诸多实例。一上午高峰都是激动,以至于他在说话时控制不住的颤抖。
  当天下午四人返回家中,高峰立即叫来父亲和两个兄弟。高峰兴奋地说:“那个专家说很有希望,应该住院治疗,第一个疗程大约要两个星期。”高冰问:“多少钱?”高峰说:“这个钱不用担心,我这里有。”高炎问:“专家说得准呗?别是吹的。”高峰仍然很兴奋地说:“那咱得治治再说。”高炎兄弟两个就不再说话了。高峰就继续介绍了专家的种种事迹,两人仍没有反应,没多久就先后各自回家了。景义一直沉默着,最后说:“我看也别再治了,别到最后搭进钱去,赔了功夫,还没有效果。”没多久,景义也回家了。高敬说:“我看效果未必像他说的那么好,咱妈都十几年了,都说旧病难医,效果可能真不大,这钱还不如留到以后给咱爸用呢!毕竟咱爸照顾咱妈,他的身子好了,咱妈也就过得舒服。”高峰说:“这个不用担心,给咱爸以后用的钱,我这里有准备,我想着既然有这个机会,就先给咱娘先看看去。”高敬没有说话。高峰又问何琇:“你觉着呢?”何琇说:“什么事都是你当家,你觉着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看样老二和老四都不大同意,这钱”高峰说:“这钱咱出”高敬说:“不,大哥,如果真给咱妈看病,这钱由我来出,毕竟这么些年一直是你们在照顾,这时候应该由我来负担。”高峰站起身,右手摆了一下,说:“不用不用,这些年你没少往家里寄了钱,再说我现在又涨工资了,钱不是问题。高扬,你觉着该怎么办。”高峰注视着儿子。高扬坚定地说:“应该住院,一定得住。如果治疗没效果,咱也不会后悔,钱其实也没白花,毕竟咱尽了一份孝心,俺奶奶心里也高兴。要是这次不治疗,你得后悔一辈子。”高峰听了儿子一番话,感动得几乎落下泪来,他忽然发现孩子真的长大了,而且深深懂得他的心。高峰红着眼睛说:“对,就是这样,什么事不做就不知道,不管怎么样都该试试,明天咱就租车带着你奶奶去医院。”
  第二天,高峰夫妇和高敬一起把世欣送到医院,接着办了住院手续。之后,高峰每天下午回家,然后与何琇一起到医院过夜,把在医院的高敬换下来。白天景义也会抽时间到医院帮帮高敬。一天晚上,何琇和高峰挤在一张走廊里的钢丝床上,大约凌晨四点左右,何琇好像听见有人哭泣,开灯后看见高峰睡在床上,但眼角确实有泪水,何琇叫醒高峰,问:“你怎么了,哭什么哩?”高峰抹了把脸,说:“啊!我在梦里梦见咱娘又能动了,还能像以前那样做饭了。”何琇笑了笑,说:“你也忒心急啊,这才几天啊!”高峰看了看病床上熟睡的母亲,又回钢丝床上睡觉了。何琇再也睡不着,她为高峰感到心酸,自己的母亲瘫痪在床十几年,做儿子的没有办法替代母亲。同时何琇又为婆婆有个好儿子感到欣慰。第二天一早,何琇没吃饭就去了单位,高敬到医院之后,高峰也回学校了。整个上午世欣都在输液,高敬一人从旁照料。中午高敬服侍母亲方便后,又给买了饭,等母亲吃完后,才一人去了医院餐厅。没多久,高敬带回来一瓶白酒和几个五香鸡胗,没事时,就自己喝点儿。
  八
  当天下午何琇早早的去了医院,看见病房里又住进一位八十多岁全身瘫痪的老太太。没多久,老太太要换床褥,照顾她的是一个五十多岁老实的男子,他先把老妇人放在床尾,一手扶着,另一只手要去揭床褥。何琇走过去,让男子把老妇人抱起来,自己把湿床褥揭下来,一股浓浓的汗味和屎尿味几乎让何琇吐出来。何琇又强忍着换上干净的卧具。男子很感激,但也只是说了声“麻烦了!”何琇问:“这个老大娘就你母亲啊?”男子说:“这是俺岳母,俺媳妇回家做饭去了,不知道多上时间才回来,我看着都湿透了,就先给她换了。”何琇说:“噢,就一个闺女啊?怎么就你一个在医院啊?”男子说:“不是,有两个儿,那俩才是混蛋哩,好几年不管事了,俺岳母前一段时间还给他们干活哩,这不能动,更见不着那两家的人影了。”何琇问:“那是怎么得的病啊?”男子说:“哪里是病啊,是她大儿媳妇打的,打着头了,一下子成植物人了。大儿把他娘送到医院,交了一千块钱就走了,二儿一直没来。后来医院里没钱了,把俺岳母用救护车送到家里,两个儿家里都没人,医院里没办法又给拉回来了,后来才联系上的俺家。俺俩又来照顾着,先垫了些钱。俺两个孩子都要准备结婚哩,又刚盖完房子,也没多少钱了。现在就是在医院里躺着,也不打针,也不吃药。今天才搬到这个病房里来,又不敢接俺家去,要是在俺家里咽了气,俺才说不清楚哩,那两个熊东西再找俺的茬。”
  这时一个穿着普通、脸皮焦黄的妇女进了病房,手里提着一壶汤,一塑料袋炖菜,和四个馒头。何琇和她打了招呼,男人坐在小马扎上吃饭,妇女一边给她娘喂汤,一边问何琇:“大妹妹,你是那个大娘的闺女啊!”何琇说:“不是,这是俺老婆婆。”妇女问:“今天白天那个男哩是你对象吧!”何琇说:“不是,那是俺三叔子,俺对象是老大,他们弟兄四个,俺三兄弟过继给俺三叔了,这是刚从新疆回来,他白天没事,就来医院,晚上我和俺对象在这里。”妇女羡慕地说:“噢,你这儿媳妇不孬!你那两个兄弟没来啊?”何琇说:“他们的活儿累,俺三个平时轻省点儿,就没让他俩再来。”正说着,高峰也来了,几个人认识了,就开始聊起家事。高峰听了很气愤,说:“要不你就给电视台上那些民生栏目打电话,电视台要是直播了,医院也得帮忙,社会上也有反应,也让那两家不这么安生。”男子说:“这是个法子,还是俺大兄弟懂得多,就是她这两个儿媳妇可不怕丢人,村里人也都怕她们。”
  第二天一早男人就打了电话,中午来了几个记者,先是简单了了解情况,并约好明天早晨正式采访。记者走后,护士长问怎么回事,男人把事情讲述一遍。当晚医生和护士拿来一些药品和几套干净的卧具,之后又提来半箱牛奶和几袋面包。男人也不明就里,也没有在意。天亮没多久,记者果然来了,后面还有摄像师,而且老妇人的二儿媳也来了。记者先做了简要交代,就正式开机了。记者对着摄像机介绍情况,然后采访了医院的一个代表,代表说:“我们发现这位老人被遗弃之后,我院主动担负起了照料重担,而且医护人员还特意给老人买了诸多营养品。”这时镜头对准了那箱牛奶和面包。最后老人的二儿媳也说了几句,大体是在为自家解脱,埋怨大哥一家。采访结束后,记者等人离开了,老人的二儿媳也出了病房。老妇人的女儿对着门外狠啐了一口,说:“说的怪好听,谁不知道谁啊!”高峰问男子:“你刚才怎么不说几句啊!”男子说:“咱能怎么说啊,说了以后,也是这样,老人以后走了,咱还得走亲戚啊!”下午电视台将此事播报出来,引起了一时的关注,之后的几天里陆续来了不少记者,采访内容大致相同。最后医院表示医药费用全免,同时乡政府也责令老人的两个儿子将母亲接回家中赡养。一个月后,老妇人去世了,乡里补贴了一千元的丧葬费,此事也就慢慢淡出人们的生活。
  九
  在采访结束后的第二天下午,何琇做好晚饭,一直等到八点多高峰才到家。何琇问:“你怎么才回来?”高峰说:“我先去了趟医院,给高敬和咱娘买了饭,我也跟着他们在医院吃完了,你吃饭吧!吃完咱俩去医院。”何琇说:“你也不事先打个电话!”何琇开始吃饭,高峰嘿嘿的笑了两声。何琇问:“笑什么?”高峰笑着说:“我今天一进病房,病房的人都正说你哩!”何琇嗯了一声。高峰说:“都说你孝顺。”何琇笑着说:“就为了这事啊!”正说着,高冰兄弟两个来了,高冰说:“哥,你们今天别去医院了,俺俩去。”高峰说:“没事,你们不用去了,晚上在医院也没什么事,就是在那里看着。你俩明天还得干活,晚上得睡好觉,还是俺俩去。”两人在门口站了一下,便回家了。
  原来当天下午,景义去了高炎家,还没进屋门便说:“高炎你还要娘吧,你娘在医院这么些天了,你连去都不去,钱不用你出,力你可得出点儿吧!”高炎正吃着饭,还没开口,立华接过话头说:“怎么不要娘啊,关键是人去了,俺娘就能好啊,要是这样的话,都去!连高玉高萍也不用上学了,都到医院陪着去。”景义一扭头负气走了。高炎说:“我还是去看看吧,也都住院好几天了。”立华说:“你愿意看就看去啊!人家老大愿意住的院,他们愿意出这个力。”高炎说:“我还是看看去。”之后,高炎叫上高冰去了高峰家。其实景义去高炎家之前,也是生了气的。白天,景义在街上闲聊,村人问景义:“怎么好几天没见你家老三啊?”景义说:“在医院侍候他娘哩!”村人说:“也有效果吗?”景义肯定地说:“也有,以前那个不灵活的手,现在都能按自己的意思活动了。”村人说:“这回怎么管用了,要是以前就住院的话,可能比现在好得多,这得花不少钱吧!”景义说:“这次从省里来了个专家,钱原是花的不少,光吃的药片一天就得二百,是从外国进口的。”村人咋了下舌,说:“这回可好了,你家老三也回来了,有钱啦。”景义说:“不,这是高峰提出来要去住院的。”村人说:“你老大本来就孝顺,这次又来个老三。”景义没有再说话,他觉得人们误解了自己和高峰,其实他早就有这点担心,所以才不同意住院。
  虽然高炎兄弟两人没有去医院,但世欣的病情确实有了很大好转,以前几乎不能动的右手,已经可以拿起一些轻物品了。这给了高峰、高敬以及景义极大的希望,恍如在黑暗中行走了很久,忽然望见前面的灯光,这更增加了他们前进的信心。
  在治疗了两星期后,医生说:“病人可以回家观察了,现在已经取得了预期的效果。”高峰仍坚持治疗,医生说:“没有必要了,只要回家按时服药就行。”
  出院第一天,大家都来探望,高峰兴奋的把梳子递到母亲手里,世欣也很开心的给大家演示,还含混的说了一句话,大家没有听清。高扬问:“是让我给俺妹妹做饭去啊?”世欣点头笑了。不久,高炎夫妇也来了,立华说:“噢,有效果啊!”第二天下午,高峰兴奋地拿着一个大黄纸袋回到家,又立即叫上高扬与何琇去了高冰家。高敬正在用小勺子给母亲刮苹果浆吃,见了高峰,笑着问:“拿来了!”高峰说:“拿来了,都来看看吧。来看看!”说着从袋子里拿出一厚叠照片,高兴地分散给众人。原来是世欣母子三人的照片。原来在治疗期间的一个周末,医院给世欣停了两天针,高峰说:“咱娘有十多年没进过城了,咱租个轮椅推着咱娘出去转转吧!”高敬也极力赞成。高峰笑着问世欣:“娘,想出去看看吧!”世欣笑了。当天,高峰兄弟俩就推着世欣,带上相机和纸尿裤去了三孔、老城门,两人给母亲照了很多像。一整天,母子三人都在不停的走,不停地照。兄弟两个看着高兴的母亲,总想再去更多的地方。三人饿了,就吃些面包糕点,渴了就喝点饮料。一天下来,用掉了很多胶卷,很多电池,但三人依然兴致不减。第二天,高敬又租了车,载着母亲、大哥围着曲阜新区和环城路逛了一天。
  高扬翻看着照片,有一张母子三人在孔庙前的合影:世欣斜倚在轮椅上,轮椅下面还有一堆纸尿裤和一个便盆,高峰兄弟两人分别站在两边,三人都冲镜头开心的笑着。高扬不禁感到亲情的细腻。当天高峰把三套照片分别给了三个兄弟,自己留了底版。
  亲人的团聚必定伴随着喜悦,而离别必然带来悲伤。高敬在家住了近两个月后,返回了新疆。离别当天,吃完最后一顿团圆饭后,高敬开始收拾行李,把那套照片包裹好,装在了行李箱中。收拾停当后,景义对高敬说:“咦,你娘什么时候睡着了,以前这个时候没睡过觉,今天起得也不早啊!要不你喊醒她吧,给她说一声再走。”高敬平静的说:“不用了,她可能今天累了,让她睡吧。我走了,等我妈醒了,你告诉她一声就行了。”说完,高敬就提着行李和高峰一起去了火车站。景义等人把两人送到门外,看着他们离开后,景义叹了口气,说:“唉,时间过得真快啊,两个月不当事就过去了!”
  景义走进房间,惊讶道:“咦,你怎么又醒了!唉,早知道让高敬等会儿再走了,他刚走了。本来想叫醒你来,他没让叫。”世欣含混地说了几个字,景义没有听懂,世欣看着景义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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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一念之间 第十节至十二节
更新时间2012-12-17 19:59:41 字数:5150
 十
  在高敬回新疆一年后,世欣的身体已经大有好转,虽然在外人眼中没多少变化,但却让高峰等人十足的高兴了一番。一天景义正在和面,秉志夫妇提着东西来探望世欣。这时两家的关系已经逐渐贴近,景义忙着招呼亲家,手上还带着没洗净的面糊。三人聊了会儿世欣的状况,没多久,景义就动情的说:“这些年,其实多亏了何琇和高峰,还有高敬。这些年花的钱都是这两家的,被褥也是高峰他俩给拆洗的。”秉志说:“这都是小孩子该做的。”凡玉问:“二哥现在天热了,你还蒸干粮啊!天热容易坏,你不用粮食换干粮吃啊!”景义说:“蒸着吃便宜点儿,我在家里也没什么事。”秉志说:“自己蒸的倒是比买的好吃。”景义说:“原是,都吃着好吃,高扬他三口也愿意吃。就是高冰不愿意吃!我有时候蒸好了,他偏吃煎饼去,他从小就麻烦。”
  世欣逐渐的好转给高家人带来了很大希望,但一次发病,彻底打碎了他们的幻想。就在高敬回新疆的第二个年头,世欣脑血管再次堵塞,导致脑血管部分破裂,再次影响了肢体的活动和语言功能,而且大小便失禁。
  那是星期四的下午,景义发现给世欣喂水时,水都从嘴角流了下来,景义想或许是水喂得太急了。就停下来,用勺子慢慢向世欣嘴里喂牛奶,世欣还是无法咽下去。景义才发现世欣的精神有些恍惚,就立即去把村里的医生叫来了。医生给世欣挂上吊瓶就离开了。世欣已经出现昏迷,景义在一旁守着,又对高琪说:“你去你四叔家等着去,他一下班就让他过来。”半小时后,高炎来到景义卧室,看了看正在输液的母亲。没多久高冰也放工了,父子三人守在世欣旁边。景义红着眼说:“我看你娘这回难说能撑过去,这一下午,针都快打完了,还没醒。”高冰应了一声。景义拿眼看着两个儿子,问:“怎么办?”高炎没说话,高冰说:“要不给俺哥哥打电话。”景义说:“那也行,你先打电话,问问你哥哥怎么办。”高冰拨通了电话,向高峰说明了情况,高峰让明天一早就送母亲去医院,另外他一早就从学校直接去医院。景义问:“你哥哥让去医院啊!”高冰说:“说是让去。”景义问:“怎么着,去吧?”高炎说:“那就去吧。”景义站起身,看看药液已经输完了,就小心的把世欣手背上的针头拔掉,用棉球按了一会儿。高炎问景义:“你这里有现金吧,我家里是存的死期,手里就有三百块钱。”高冰说:“我这里有五百。”景义说:“我这里有一千。”
  第二天一早,三人把世欣送到医院,医生说可能要长期住院。三人又没了主意,景义也不愿说话,三人僵持了十分钟,景义让高炎给高峰打电话。高峰正骑着摩托车往医院赶,听到高炎打来的电话,接通之后,高峰有点生气,说:“那还用问我啊!先办上住院啊,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当天下午,高峰留在了医院,高家人都在高冰家吃晚饭,商讨轮流去医院看护的问题。高扬说:“要不俺二叔先去干几天活儿去,先让俺四叔和俺爸在医院。等过几天冷了之后,建筑队就要停工了,那时候俺二叔就去医院,”高炎吃着饭说。:“这也行。”高炎的媳妇低着头白了高炎一眼。高扬还要说点儿什么,被何琇偷着用手捣了一下,就闭口不言了。最后高冰兄弟约好,一家一天,晚上归高峰夫妇,另外周末也归高峰。一星期过去后,世欣还处于昏迷之中,星期五高扬打电话给高峰说:“我明天中午放了学,就去医院看俺奶奶去。你们等我吃饭。”高峰赞许说:“好好好,这是个好想法,行,俺等你来了再吃饭。”
  星期六中午,高扬到了医院,见到世欣鼻孔里插着氧气管和进食管,床边还挂着输尿管和装尿的袋子,一切都让高扬为她的病情担心。等到住院的第八天,世欣才逐渐清醒过来。两周后,世欣又出院了,这次治疗再次把世欣从死神手里抢回来,但依然是大小便失禁,丧失语言功能和肢体活动功能,而且眼神也变得呆滞。但这都让高峰很满意了,另外他很感激两个兄弟对母亲的照顾。医药费一共七千多,高峰把报销的钱留给了景义,并让他把高冰兄弟出的钱还给他们。景义虽有些不同意,但还是带着钱去了高炎家。高炎一家人正在吃晚饭,景义站在屋门里,说:“高炎,你哥哥让把报销钱给你一份,不用你拿钱。”高炎说:“还拿来干么。”景义站在掏出一卷钱来,说:“收下吧,你哥哥都说好了。”立华站起身把钱收下了,景义本以为高炎两人不会要这钱的。
  世欣出院以后,还是由景义照料,高冰兄弟依旧回到原来的生活轨迹,高峰主动要求自己从初中部调到小学部,这样他就要双休日来照顾母亲,另外每周三,高峰也要回家一趟。只要高峰在家,他总要在母亲那里待到晚上一一点多,帮父亲照料母亲,另外给母亲做手足按摩。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一年,直到零七年的腊月的一个星期五下午。景义用注射器喂了世欣一包牛奶,但世欣也就只喝掉半袋,很多都从嘴角流出来了。景义收起注射器,把世欣侧躺在床上。世欣突然大声叹了口气,景义开玩笑说:“怎么,你要走啦!”世欣好像又轻轻嗯了一声,这时高峰刚刚到家。吃过晚饭后,高峰笑着对何琇说:“你刷碗吧,我看看咱娘去。”何琇撇了下嘴说:“你就是懒,还净拿咱娘当挡箭牌。”高峰说:“哈哈,谁刷都一样。”高峰就去了高冰家,走进父亲的房间,看见母亲脸朝里躺着,问父亲:“俺娘睡了,换尿布了吗?”景义说:“我刚换了,你看看这会儿尿了吗。”高峰走近床边,突然发现母亲的脸色有些不正,就给母亲翻过身来,发现虽然还有呼吸,但好像已经处于弥留之际了。不久世欣就去世了,人们都说她能坚持到星期五晚上,就是在等高峰回来,再见大儿子一面。
  十一
  晚八点,高峰哭着给高敬打了电话,把母亲的死讯告诉了三弟。高敬没挂电话前,一直很平静,他好像早有准备,好像感觉母亲离开人世对他、对母亲都是的一种解脱。当高峰挂了电话之后,高敬在单位就大声痛哭起来。当晚高敬很痛苦,他没有回卧室,只是躺在客厅的沙发上,他对妻子说要自己静静。他知道没有机会见母亲最后一面,以后也绝不可能了。他记得两年前,他临走时母亲就睡着了,他忽然感觉好像冥冥之中有种安排不让母亲看着与自己分别。在强大的心痛中,高敬还仅存着一丝温暖,就是两年前自己陪母亲度过的近两个月的时光,服侍了母亲近两个月的起居,给母亲喂了近两个月的饭。这些记忆都在此时不停的抚慰他的痛苦,也有力地撕扯着他心口的创伤。高敬相信,那段时光也肯定能给母亲以幸福和安慰,如果母亲此时泉下有知。高敬默默地流泪,又想起了两年前在老家。当时他记得母亲在年轻时就说过她最喜欢猪肝,因为以前生活拮据,后来母亲又患了高血压,得了瘫痪,医生更不让吃太多动物内脏,母亲也就很少再吃到她喜欢的猪肝了。他觉得应该买些让母亲尝尝,于是他骑自行车一个多小时,去了兖州的一个老字号熟肉铺,给母亲买了一挂猪肝。回到家,他把猪肝切成小丁,用小勺子喂到母亲嘴里。当时有一小块从母亲嘴角落到母亲的腿上,他知道母亲一生节俭,他用手捏起来放进自己嘴里,他当时看到母亲对着自己笑了,他也笑了。
  高敬躺在沙发上,感觉母亲的笑容,依然如此清晰,可现在都成了记忆,都成了过去,他再也没有机会见到母亲了。此时高敬有些憎恨自己的命运,怨恨当年父辈左右自己的人生。他想,如果自己没有来新疆,而是在家中,虽然没有现在的富足,但却能天天陪伴在父母身边。但此时他又能怎么样呢,这都已经成为事实,他虽有些怨恨自己的父亲和三叔,但他又能如何呢?这两位老人都在他的生命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他不能再去埋怨父亲,因为他现在已经没有了母亲,只剩下父亲一人。他也不能去责怪三叔,这位老人已经在去年去世了。
  在高敬从曲阜回到新疆的后,景礼的病情迅速恶化,这或许与他不愉快的探亲经历有关,那段经历也更加恶化了他与高敬的关系,不久景礼就写下遗嘱:葬礼按照老家的风俗。拒不承认高敬的过继关系,出殡时高敬不准以孝子的身份出席,只能作为侄子参加。由大女儿摔孝子盆。并且找来了当年的一些战友和老乡前来作证。在此后的半年时光中,景礼一直处于两种心态的斗争中,一种尝试着释怀,放掉人生中的一切不如意和痛苦,安然地走过他最后的时光;一种是继续坚持自己的观念和看法,此中包含了大部分对二哥景义和高敬的不认可。但景礼表面上是很平静的,谁也没有察觉出他内心的挣扎,就连妻子也没有发现他的痛苦,景礼的战友更是无从得知。因为他与高敬的关系谁也没有正式谈过,都是出于一种含混的界限中,或者处于叔侄和父子中间。
  景礼是在零六年冬天的一个冰凉的中午去世的,弥留之际他看了看房中的战友、亲人还有高敬,最后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说:“让高敬摔孝子盆。”之后,就结束了他的一生。谁也不知道景礼最后一刻的心中所想,是完全放开,还是含恨,或者是无奈。但这都不重要了。可以肯定的是景礼在生命的最后时光,心中充满了游子对家乡,对父母的深深眷念。因为景礼不止一次的交待众人,一定要把他十七岁参军前,母亲特意上泰山给他求来的、他一戴在身上的平安符,与他的骨灰一并下葬。
  十二
  高炎结婚的当晚,景义讲完不喜欢儒臣的原因后,心里便轻松了许多,但有件事还是让景义心里有些磕绊。在当天上午,村里来了一个精神不太正常的乞讨人,他听说景义家办喜事,便到门前讨些吃食。景义给他盛了两碗饭菜;乞讨人说要喝酒,景义给了他一瓶打开的白酒;那人又想要点儿烟抽,景义图个高兴又给了他两盒。之后,那人便在大门口不远处,吃饭喝酒。酒足饭饱之后,那人一次点了五根烟,两根插在鼻孔里,三根叼在嘴里,鼻口一起吸气。烟气呛得他把烟全喷在地上,他接着又点了五根继续抽,又再次喷到地上,两盒烟一会儿又糟蹋完了。乞讨人又向景义要烟,景义索性又丢给他半盒,很快被他浪费了。乞讨人又要讨要,景义没再理会,那人便坐在门口,继续喝酒,一会儿喝,一会儿唱,一会儿哭,最后又笑。笑过之后,嘴里还一直念叨:“我小时候就盼着长大,长大之后就盼着娶媳妇,娶完媳妇就盼着生儿子,生了儿子就盼着儿子长大,儿子长大了就盼着给他娶媳妇,等儿子娶了媳妇就没人要我了。你们也别再要儿啦,有儿的也别让他长大,长大的就别让他结婚,要不你最后就没人要了······”景义一家人都觉得乞讨人说的话不吉利,也不好发作。一个忙客想把乞讨人撵走,但他死赖在地上不走。忙客就哄他:“你赶快回家吧,你儿子给你生了个孙子,让你回家抱孙子去哩!”乞讨人说:“我不回去,我有了孙子,我回到家就成孙子了。”忙客又说:“不让你抱孙子,你儿家里给你孙子办喜事哩,都摆好酒席了,你回去的晚了可就没酒席吃了。”乞讨人才赶忙收拾好东西,挑着跑走了。
  高炎结婚前一年的秋天,流感很严重,高玉六岁,也因流感打了近一个星期的针。几天后的晚上,高玉突发高烧,高冰用被裹好女儿,抱着她去了村里的卫生室。幸好有一人在值班,给高玉打了一针,当晚体温就降了下来了,第二天体温又回升,而且高玉一直说屁股上很疼,高冰夫妇倒没注意。可五天以来高烧一直没退,卫生室的大夫就建议去医院检查。医院说有炎症,后来断定是注射器针头消毒不彻底,导致臀部肌肉发炎,时间应是一星期前,并建议做次小手术。高冰夫妇意识到这次发炎应该是在村医务室打针引起的,因为那里的针头不是一次性的,用完之后放在酒精里消毒,然后继续使用。星期六下午高峰正在西院吃饭,景义进来了,说:“高玉在咱卫生室打针把腚上打发炎了,这事该怎么办,明天要手术。要不就去告他们去。”高峰说:“这件事最好还是私了,因为以后还得用他们,卫生室怎么说?”景义恨恨地说:“他们不承认,我看还是得上法院告他们,咱孩子受着罪,他们还不承认,咱就是往里搭钱,也得出这口气。”高峰说:“钱倒是没什么,就是得做事故鉴定,明天先鉴定,再手术。”第二天高峰领着高冰给高玉做了鉴定,确定为针头消毒不彻底,引起肌肉局部发炎。秀娥又找到了一星期前在卫生室打针的单据。第三天高峰去了曲阜市人民法院,一周后法院作出判决,村卫生室对此事负责,赔偿费包含医药费在内,一共八百一十三元。同时乡镇医院也取消了村卫生室作为医院下设医疗点的称号。虽然如此,村里人有些病痛还是去卫生室治疗,景义一家人也不例外。
  两年后的一天,世欣发烧,吃药不见效果,景义只好去卫生室找医生,医生说随后就到,景义在家等了一个小时,也没见人来。高峰又去请医生,医生说要处理完卫生室的病人才能过去。高峰在卫生室等了十多分钟,又嘱托了一遍才回家,半小时过去了,还不见医生来。景义两人都不好意思再去,高峰便让何琇去请,何琇进了卫生室,说了不少好话,卫生室的女大夫宪梅才怏怏的到高炎家给世欣打了一针,景义父子十分热情的泡好了茶水,说了不少感激的话。宪梅没理会就回去了。何琇说:“唉,高玉那次真该私了的,有点头疼脑热,还得用他们啊!”高峰嘴唇动了动,没有说什么。双方关系直到后来,卫生室又挂上了乡医院下设医疗单位的牌子后才逐渐好转。
  
第七章 往事如风 第一节至第三节
更新时间2012-12-18 18:06:34 字数:5497
 第六章往事如风一
  零九年正月初八这天,景义一家都在不同程度上宣泄着对高侠夫妇的不满,但也很快就结束,在普通人身上很难找到所谓的大是大非,更多的是一些生活琐事,只能让人记忆短短时日。天将晚,高冰准备做饭,并要留下高峰一家,但高峰三人还是回家了。此后的几天里,家中无事,何琇也已经上班,高峰白天总要去凑村里的牌局,高扬白天到处闲逛,晚上静下来写点东西。正月十二凌晨一点多,高扬正趴在床上写东西,床头的手机忽然响了,显示着秉志的手机号。秉志的手机是高扬年前帮着买的,为了他出门方便。秉志因为不大熟练,经常不注意时就将电话打了出去。高扬开始以为姥爷打错了。可十几秒后,手机还在响。高扬接通电话,是秉志的本家侄子留银打来的。留银说:“高扬,睡觉了吗,你到你姥爷这来一趟,他有点儿喘,现在要去医院,你过来看家。”高扬赶忙挂了电话,套上衣服,又叫醒高峰夫妇,便先去了秉志家。高扬老远就看见救护车停在门口,进家一看,秉志抱着氧气袋坐在沙发上,凡玉正在收拾住院的东西。高扬接过袋子,对凡玉说:“我去吧,到医院里,要是扶扶抬抬的也比你方便,你在家看家吧。”高扬和留银陪秉志去了医院。车刚开动不久,何琇就打来电话,问是否已经去了医院,并说自己和高峰已经去了医院。
  汽车在黑夜里,颠簸摇晃着到了医院的急诊室门口,高扬两人把秉志扶下车,这时高峰两人也正好赶到。医生询问秉志的症状,秉志此时已经有些紧张得语无伦次。医生倒是驾轻就熟地断定是血酸中毒,安排秉志去内三科输液,高扬本来不习惯坐车,这次又是晚上,下车后更加不辨南北,秉志也忘记内三科在哪了,幸好何琇知道,陪着一起去了。高峰则去给秉志办了住院,又交了一千元的押金。一切安定下来,高扬才想起临走前姥娘给他的一千块钱,高扬把钱给了高峰。秉志躺在病床上开始输液,舌下含了一片硝酸甘油,虽然吸着氧气,但秉志仍然气喘。众人围在病床周围,高扬把何琇叫出病房,说:“我要不给俺舅舅打个电话吧,我看俺姥爷这次病得不轻,还是让俺舅舅来一趟保险。”何琇说:“对,我都忘了,你快点儿打吧。”半小时后,何峰赶到病房,秉志已经睡着了,呼吸也平稳了不少。何峰的说话声把秉志吵醒了,秉志随口就把硝酸甘油吐了出来。高扬说:“你怎么把药吐了。”秉志说:“我忘了是药了,你再要一片去。”高扬又往秉志舌下放了一片,秉志没多久又睡着了。大家小声的谈论秉志的病情,十多分钟后,秉志又醒来了,又把药吐了出来。大家看秉志已无睡意,就问起了他之前的事,他已经不记得了。秉志让高峰和留银回家休息,高峰把留银送回家,看见秉志家的灯还亮着,就叫开了门,告诉凡玉已无大碍。
  医院里秉志三人已经睡下,高扬没有睡意,坐在床边随手翻看报纸,五点半过后,高扬叫醒何琇,说:“我再去俺姥娘家拿点住院的东西去,你想想还有什么需要的吗?”这时秉志也醒了,已经没有生病的迹象,说:“高扬你有钱吗,出去吃点饭再回家吧,东西不着急。”高扬说:“有,我正想喝点儿粥去,还用给你们买饭来吧?”秉志说:“不用了,俺三个一会儿再吃。”高扬出了医院,觉得医院的大门朝北,本来是朝南的。医院外面还是一片漆黑,只有远处星星点点的昏黄的路灯,以及几个早餐摊点前挑着的电灯。高扬走到一个白粥摊前,要了两碗白粥,半斤油条,三两羊杂碎和一碟煮烂的咸黄豆。高扬从小就喜欢曲阜的白粥,在曲阜有句老话,“一喝一窝坑,喝完碗干净”。这种白粥用豆粉、小米粉等多种材料熬成,有股浓浓的豆香味儿,但不同于豆浆的香气,若在在里面撒上羊肉薄片,羊肉不膻,豆香更浓;如再加上咸黄豆,风味更佳。高扬的大学同学来曲阜游玩时,高扬总会请他们喝粥泡羊肉,同学们都对这种小吃赞不绝口。
  高扬吃完饭,又给凡玉买了十个蒸包,回到家,拿了应用物品再次返回医院。八点左右,何琇两人各自去了单位。九点秉志开始输液,高扬躺在空床上,一会儿就睡着了。十二点多时,秉志叫醒高扬去餐厅吃饭。高扬才发觉三个小时,一闭眼就过去了。高扬让秉志留在病房,自己出去买饭,又特意到街对面的新疆小吃店买了两个馕,他以前听说姥爷喜欢吃这种新疆大烧饼。回到病房后,发现姥娘已经到了。凡玉也一夜没合眼,一直挂念秉志的身体,虽然大家都告诉她已无大碍,但仍不放心。下午高扬回家了,在家里一直睡到晚上七点。第二天高扬去了医院,秉志已无大碍,正在和医生商议,能否只在医院输液,晚上回家。医生没有同意。秉志又问能否回家过元宵节,医生还是不放心。秉志有些失落,下午何琇姐弟俩也到了医院,秉志说:“医院不同意回家过节。”高峰说:“不同意咱就在医院过,哪里有老人,哪里就是家。到元宵节那天,咱都来医院。”一番话,让秉志夫妇很感动。元宵节下午,高峰把炸好的元宵,一半送到景义那里,剩下的由三人一起带到了医院,何峰也带来不少元宵。秉志拿出一部分送给了值班的医护人员,之后六人一起到小饭馆吃了顿饭。
  以后的几天里,高扬白天总在医院,直到寒假结束。在返校的当天上午,高扬骑自行车去了医院,他昨天已经向秉志夫妇道了别,但还是有些不放心和不舍。在医院待了十多分钟,高扬就匆匆回家了,又和景义等人一起吃了午饭。下午一点,高峰用摩托车送高扬去车站,刚出村口,高峰问:“你今天去医院了吗?”高扬说:“去了。”高峰问:“还再去一趟吧?”高扬说:“不用了。”高峰送走高扬之后,直接去了医院。傍晚,村人们正在街口闲聊闲聊。村人问:“‘二鸭子’今天有什么新闻吗?”一个年近七零的老头儿,抹了抹头皮说:“今天又有一个中央机密,现在这事也就三个人知道,一个是毛主席,一个是邓老,还有一个就是我。来,我给你们说说”村人说:“你别扯了,满嘴里没实情,你还是欠累,你要是和这些干活的一样,一天累得你怕不起来,我看看你还能张开嘴了吧!哈哈!”“二鸭子”笑着说:“现在的年轻人都没力气!我年轻的时候,在地里耕地,有个老牛就是不听话,我一生气,两个手指头放在牛脊梁上,夹得牛哞哞直叫唤。”这是高峰骑着摩托车进村了,村人问:“高峰,你丈母爹现在怎么样了?”高峰向众人简要叙述了。“二鸭子”说:“高峰,你丈母爹一辈子不容易啊!小时候就受苦,大了又受难为,现在老了,好不容易日子好过了,这又有病了。”“二鸭子”一正经起来,众人还有些不习惯,也不知道该怎么嘲弄他了,但大家倒是颇为认同他这句话。
  二
  一九三七年十月的一个傍晚,一个男人焦急的在院中踱步,这就是何生,屋里挤满了忙碌的妇人们,何生的妻子难产已经两个小时。正在大家焦虑时,一声响亮的、有力的、男婴的哭声,抹去了众人心中的不安,产婆麻利地抄起在开水中煮过的剪刀,一下子剪断了婴儿的脐带,然后用草木灰抹遍了婴儿的身体,擦去婴儿身上的血水。此时,何生跑进屋里,看了看产婆手中的男婴,激动地对妻子说:“不孬,不孬,你······”
  婴儿出生后一百天内是不取名字的,传说没有名字,小鬼就勾不了孩子,这样的孩子就能养大。过了百天,何生用独轮车推着六十个白皮鸡蛋和一百斤白面,去了临镇上的一个前朝老秀才家里。何生对老秀才说:“我没怎么读过书,想让你老人家给孩子取个名儿,也沾沾您老人家的福气,将来也好有出息。”老秀才捋了捋灰白稀疏的山羊胡,又在桌前踱了几步,说:“就叫秉志吧!”然后,老秀才拿起毛笔,在纸上写下“何秉志”,将纸条递给了何生。何生看了看说:“好,就叫秉志。”
  秉志的父亲是个很有闯劲的人,干起活来仿佛不知疲惫。经过他的经营,再加上祖辈传下的家产,何生家也算得上是一个富裕人家。再有了秉志之后,何生更是拼尽全身的力气去谋划生计。在秉志将近一岁时,何生突患痨病,半年后就去世了。在咽气前,何生的手如铁箍一般的钳住妻子的手腕,说:“我走了之后,家里再苦再穷,也得让孩子好好读书,不能让他像我这样,靠出力气混口饭吃!你要是不把孩子拉扯到有出息,我多咱也不愿意你的。”说完,何生就撒手人寰了。秉志的母亲没有哭泣,残酷的现实和生活的重担压得她涌不出泪水,她披麻戴孝给何生办完丧礼,自己一人抚养秉志。秉志的爷爷何老汉有心帮母子俩一把,提出把自己那间空闲的仓库分给两人,但又怕几个儿媳不乐意,于是把家里人叫到一起,说:“抓阄。谁抓着就是谁的。”何老汉走进内屋,做了五个纸阄,并提着一个陶罐出来了,说:“我这五个纸团里,之有一个画着仓库,其他四个么也没有。一会儿,都放在这个罐子里,谁抓着,仓库就是谁家的。老三不在了,就让秉志替他爹抓。恁几个当长辈的,就让孩子先抓吧。”何老汉把五个纸团扔进陶罐,又把陶罐晃了晃,端到秉志身前。秉志的母亲哄着儿子,让他伸手在里面抓了一个出来,何老汉打开递给大家,上面有一个仓库的图案。秉志的五婶子倒是精明,说:“那俺也看看其他的纸阄!”她丈夫喝道:“知道个丢人吧!”何老汉从容地把五个纸阄撰在手里,出门扔进了茅坑。其实每个纸阄上都有那个仓库。秉志的母亲把仓库租赁出去,每月多少还能换些财物。
  一年多过去了,秉志已经两岁出头,但还不会开口说话,慢慢的有人就断言秉志将来是个哑巴。他母亲也是十分担心,眼看着儿子快两岁半了,别人家的孩子都能叫几声娘了,唯独自己的孩子只是张着嘴,“啊啊”地跟在自己身边。秉志的母亲一遍遍地教他喊娘,秉志就是说不出来。一天中午,秉志饿了,“啊啊”地唤他母亲,他母亲让他叫娘,秉志只是张着嘴,他母亲气得一巴掌打在他屁股上。秉志一下子哭起来,他母亲又是一巴掌,说:“你咋就这么笨啊,不会喊声娘让我听听啊!”说完,何阮氏就把秉志搂进怀里,心疼地揉搓着秉志的屁股。突然一声模糊的、又带着胆怯的“娘”字从秉志嘴里说出来,何阮氏惊讶地扳起儿子稚嫩的脸蛋儿,焦急地问:“是你叫的吧?再叫一声,再叫一声!”秉志又模糊地叫了声“娘”。何阮氏又紧紧地把秉志搂在怀里,哭着说:“俺秉志不是哑巴,俺秉志会叫娘了。孩子他爹,你听见了吗,咱孩子不是哑巴。”这是她在丈夫去世后第一次哭泣,压抑了两年的泪水终于伴着喜悦从眼里涌出来。
  三
  一九四五年秋天,何阮氏在城里最好的小学堂里给秉志报了名,学校里只有五间教室,五个老师,每个老师负责一个班级的所有课程。开学前一天晚上,秉志母子早早地休息了。大约凌晨两点,何阮氏起身看了看屋外的星星,回床睡觉了。一个多小时后,何阮氏又起身,见星星还有一些,又睡下了。又一个小时过去了,何阮氏不敢再睡,起来开始做饭,之后就叫醒了秉志。秉志揉着眼说:“这么早就起床啊!”何阮氏说:“起来吃饭吧,吃完饭念书去,早去比晚到强!”秉志说:“念书还得早起,我不愿意念书。”何阮氏说:“不念书怎么有出息,我给你做了双新布鞋,一会儿穿着去。”两人吃过饭,等到天亮,何阮氏就领着秉志出了家门。秉志年方八岁,何阮氏又是小脚,两人走了近一个小时才到学校。教室门开着,里面还没有人,何阮氏对秉志说:“路远,中午你就别回家了,有带来的干粮,中午你就跟着老师在这里吃干粮,下午我再迎你回家。”下午,何阮氏把秉志接回家,问:“记住回家的路了吗?出来学校就往西走,望见咱村头,就快到家了。”第二天,何阮氏把秉志送到学校,说:“今天下午放学就往家走,我不来迎你了。你在路上别贪玩,我在家里等着你。”秉志点了点头。下午,何阮氏偷偷藏在学校后面,放学没多久,就看见秉志穿着那双新布鞋,抱着书本往西北走去。一路上,何阮氏远远的跟着后面,直到秉志进了村口,何阮氏才绕到村北的菜地里,拔了几棵青菜。何阮氏回到家,见秉志蹲在凳子上,拿着书本。何阮氏问:“回家的路记住了?”秉志说:“记住了。”何阮氏问:“今天老师讲的么啊?”秉志拿着书本说:“大羊大!”
  当年冬天,何阮氏又给秉志做了一双棉鞋。一天夜里,何阮氏起身见外面下了大雾,便叫醒了秉志。秉志吃过饭,就拿上书本和干粮,提着一盏油灯去了学校。到校之后,秉志趴在桌上睡着了,三个多小时后,学校才开始上课。
  在秉志上二年级时,一个深秋的下午,天突然下起雨来。何阮氏拿着油纸伞赶到学校,教室里已经没人了,等她回到家里,看见秉志浑身湿漉漉的坐在屋里。何阮氏问:“你怎么没在学校等着我啊!”秉志说:“我给老师要了一块油纸,包好书本和布鞋就蹚水回来了。”何阮氏赶忙给秉志换了干衣裳,让他躺到被窝里,心疼地捂着着秉志被水泡白的双脚,使劲揉搓起来。虽然淋了场冷雨,秉志倒没生病。可在四年级的春天,秉志突发高烧,何阮氏请了大夫,也给秉志吃了药,但是全没效果。第四天,秉志的精神显得有些模糊,很多人前来探望,有人说:“如果还这样烧下去,这孩子可就保不住了。”何阮氏听后大声痛哭起来,一旁的何老汉抹着泪说:“难道老天爷真要断了老三这条根儿啊!”何阮氏哭了一阵之后,摇醒秉志,问:“秉志,你想吃点儿么,娘给你做去。”秉志轻声说:“想喝鸡蛋粉皮汤。”何阮氏忙说:“好好,你等着,可别睡了,娘给你做去。”何阮氏把汤做好后,给秉志端了一碗,何老汉把孙子扶坐在怀里。秉志一口气把汤喝完了,刚躺下身子,“哇”的一声,就把汤全吐了出来。秉志说还想喝,何阮氏又给他盛了一碗,秉志喝下去了,没多久又吐了出来。何阮氏站在一旁,想到孩子以前就喜欢喝这种汤,自己也没给他做过几次;现在做好了,孩子又吃不下了,真是既心疼又后悔。秉志吐完后说还要喝,何阮氏稍作犹豫又端来一碗。秉志喝完就躺下了,众人守在一旁,习惯地等待他再次吐出来。大约十分钟过后,秉志没有出现呕吐的迹象,何阮氏又让他喝了一碗,秉志的体温就悄悄地降下来了。秉志的大娘说:“这孩子的爹肯定帮他了,有老三暗地里帮着他,秉志将来的命肯定大。”
  
第七章 往事如风 第四节至第七节
更新时间2012-12-19 20:04:43 字数:5125
 四
  第二天醒来,秉志已经康复。中午何老汉的二孙子丙成提着一只还在挣扎的灰色野兔来进了秉志家。丙成喊道:“秉志拿个大碗和秤杆出来。”秉着走到院子里,丙成说:“都放到南边的槐树下头去”说完,丙成走到树下,两手迅速抓住兔子的两条后腿,向地上猛得一掼,兔子就软塌塌的瘫在地上了,接着鲜红的血水就从嘴、鼻子和耳朵里流出来。丙成从腰里掏出一把剔骨刀,从兔唇开始把兔皮从头骨上剥下来,然后用秤钩勾穿兔子的上颚,把兔子吊在树杈上,用手抓住兔皮往下扯,只听见嗤嗤的声响,扯到腿骨处,将骨头砍断,一整张兔皮就像脱袜子一样被剥下来了。丙成把手伸进皮桶里,拽着兔尾巴把皮毛翻出来,又到厨房里抓了几把干草,从兔嘴里塞进去,皮桶塞满后才丢在地上。丙成跑到树下,用刀子划开了兔子的胸腔,伸手把肝脏挖了出来,在凉水里淘了几下,递给秉志,说:“趁鲜吃了它,野兔子肝能治百病哩。”秉志捂着嘴说:“我不吃,有点儿瘆得慌。”丙成说:“没事,放嘴里别品味,咬几下就咽了。”秉志摇摇头说:“我还是不能吃。”丙成说:“我专门给你逮的。来,你闭上眼,再捏住鼻子,我给你放嘴里。”秉志照着做了,丙成把兔肝切了一块放进秉志嘴里,秉志猛嚼几下就咽了,等秉志把兔肝全部吃完,丙成又把兔子淘洗干净,说:“这个皮子我拿走,兔子你和俺婶子炖吃了吧。”说完,丙成提着皮桶子回家了,此时,丙成才一八岁。
  虽然丙成年龄还小,但他已当过几次兵了。第一次是四六年,国民党在当地招兵,丙成就去了,他谎报了年龄,领了东西,又托人把部队分下的财物送回家里,并捎信给他娘说,“不用担心,最多半年就回家。”之后就随部队走了,到了驻扎的营地,丙成开始接受军训。一天正巧遇见一个熟人给部队送菜,他便趁机低着头走过去,说:“别说话,也别乱看,一会儿卸完菜,拿了钱,赶着车到茅房边上等我。”那人按照丙成的吩咐,刚到茅房外站住脚,就看见丙成从茅房里出来了,已经换上了普通人的衣裳,两人也不说话,丙成赶着马车,向营地的大门走去,到了岗哨处,丙成“熟悉”地给哨兵打了招呼,又指了指车上的熟人,大方的出了军营。没走多远,丙成说:“我先去亲戚家躲几天,你给俺娘说,要是有人查,就说在部队没回来,其他的么也不知道。”丙成好像是就去了兖州,没多久果然有人到他家里搜查,家里人照丙成的话说了,部队没找到人,也就离开了。两个月后,丙成回到家里。
  到了一九四八年,秉志已经上三年级了。而丙成总觉着手头吃紧,又报名参了军。他也不管是哪方势力,谁付的兵饷多,他就跟谁,还和以前一样,找人把东西送回家中。在随部队过黄河时,丙成到了桥上,趁别人不注意,一纵身从桥上跳到河里。当兵的发现有人逃跑,纷纷朝河里开枪,丙成早就一个猛子游远了。丙成在外面躲了半年才敢回家,到家之后发现他大哥真的参军了,成了一名解放军。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了方向,要像他大哥那样做个有出息的人,于是又报名参加了解放军。在部队待了一个多月,丙成又偷着回来了,说:“当兵忒苦了,俺哥心眼实在,不知道苦,我受不了那拘束。”丙成的大哥后来成了一名志愿军连长,最后死在了朝鲜。
  丙成回到家中,依然过着自在的生活,他的身手不错,小时候也练过一段时间,也曾在腿上绑了沙袋围着村子外围跑,虽说没成大器,倒把身子练得灵活结实。秉承从小爱狗,平时就好牵着狗到地里撵兔子,尤其冬春两季更是闲不下来,在外面一逛就是一天,有时手里也能提着两三只回来。他父母也管束不了,只好随他的性子。如果白天没撵兔子,丙成晚上就去孔林摸鸟。那时孔家势力已尽,孔林早已不再有人看管,里面古树林立,树上有不少大鸟,丙成抹黑上树,这些树都是他白天就看好的。到树上之后,丙成借着夜光一把将鸟头捏住,随手一甩就把鸟的脖子拧断了,接着丢进腰间的布口袋里。机会好的时候,一晚上能捉个七八只。实在捉不到时,丙成就爬到石碑或房梁上摸鸟蛋,倒也落得个逍遥自在。
  五
  虽说丙成在众人眼中不务正事,倒有不少女孩子喜欢他。他母亲想让他早早结婚,也好收收他的性子。丙成却一拖再拖,直到二十岁才成了家。
  一年后,丙成有了大儿子留金。在留金两岁半时,正值冬天,丙成喂养的一条母狗产下一窝狗崽。晚上,秉志正在狗窝前摆弄小狗,他媳妇把留金哄睡了,放在床上,然后去了茅房,刚蹲下身子,就听见了孩子的哭声。丙成狗窝前喊道:“快看看孩子去。”丙成的媳妇急忙提上裤子往屋里跑,看见孩子掉在床下。她把孩子抱起来后才发现,孩子的右前臂弯了,吓得她立即叫喊丙成。丙成不耐烦地进了屋,看到孩子的胳膊,劈头就骂了妻子一顿,接着就抱着留金去了村东的马大夫家,出门前还扔下一句话:“给狗窝里添点儿干草,天冷,别冻着小狗崽。”他媳妇走到狗窝前,觉着丙成已经走远,照着母狗身上就是一脚,踢得母狗嗷嗷直叫,但她还是抓了两把干草塞进了狗窝。
  第二天上午,丙成抱着留金在院中晒太阳。留金的胳膊上绑着夹板。留金看着丙成,嘴里一直喊疼。丙成的媳妇说:“别喊了,等着过几天让你爹给你炖锅狗肉补补。”丙成瞪了她一眼,说:“你敢。”说完,丙成就把留金丢给了妻子,自己出门了。
  丙成这辈子就是爱狗,也养过不少好狗,最爱的就是当时的那一公一母。在留金三岁多的那年初冬,丙成又唤着两条狗出门了。他最近发现在村西的白菜地里,有不少新鲜的兔子粪,而且还有被兔子啃坏的白菜。离白菜地百米开外,丙成就猫着腰向菜地里望,没多久就看见一只大灰兔子,正谨慎地啃着白菜,还不时地抬头向周围张望。丙成从背上取下**,对着兔子就是一枪,那兔子疼得一下跳起半米多高,头朝下栽到了地上。丙成刚要去捡兔子,身边的两条狗“嗖”的一齐跑开了。秉承知道肯定是刚才的枪声吓到了菜地里的其他东西,惹得狗去追了。在外人看来两条狗跑的是两条不同的路线,可丙成一眼就看出,黄色公狗在外围跑弧线打援,黑色母狗在后面紧跟猎物,在两条路线的交叉点上一只褐色的野兔正拼命地疯跑。兔子跑得很快,没多久就把母狗甩开了,刚要向外跑,公狗就及时的把它向里赶。慢慢的,母狗就离兔子越来越近,公狗继续把兔子向圈里赶,兔子正转过身,母狗从后面直扑上来,一下只咬住了兔子的头颈,两个前腿踏住兔子的脊背,没一会儿兔子就瘫软了。丙成追上来,母狗松开兔子。丙成等狗的气息平缓了,从口袋里掏出两个生鸡蛋来,两条狗立即兴奋地站起身来,尾巴摇出两股旋风。丙成先打破一个鸡蛋,摊在手心里,挽过母狗的头,母狗两口就把鸡蛋吃了了,还不停地舔丙成的手掌。丙成又把另一个鸡蛋喂了公狗。这是丙成和狗之间严格的约定,每当狗捉到猎物,丙成就会奖励一个鸡蛋。因为狗经过长时间急速奔跑,生鸡蛋能补充水分和营养,再者能促使它们下次更加努力。丙成外面与爱犬为伍,家中还有妻儿为伴,日子过得也颇为逍遥。不知不觉中,四只小狗崽都长大了。六条狗在一起养,每天都要添补不少粮食,丙成也觉得有些支撑不起,只好把四条小的送给了朋友。
  一九五五年十一月,人们都在传言,“毛主席来了曲阜,看了农村合作社,说是很好。”没多久,秉志所在的村子就有了合作社,人们集体劳动。几年后,当地建起了人民公社,生产资料归集体所有,其中包括大型农具和牲畜。这段时间丙成过得倒也自在,两条狗还是属于自己,他时常带着猎狗出去打点儿野味,交给集体食堂。
  六
  一八五六年四月,秉志也要高中毕业了。一天下午,秉志放学回家,遇到了给生产队拉砖回来的二大爷,秉志也坐在了马车上。二大爷问他:“秉志,还考大学吧!”秉志说:“想考。”二大爷问:“那你觉得行吧?”秉志说:“我觉得应该差不多。”二大爷又问他:“大学得上几年啊?”秉志说:“应该是四年,也有五年的。”二大爷用马鞭捎了捎马脖子,说:“噢,你娘可真不容易,一个人把你供到现在。其实你现在也能在咱这里找个不孬的活儿干了。”秉志问:“现在能找个什么活干。”二大爷说:“东村那边要办学校,你去问问,看看能当个民办教师吧!真不行,你就是在队里干,也饿不着你。”那次简短的谈话,使秉志动摇了考大学的念头,他也知道二大爷真心为自己和母亲考虑,他决定高中毕业后就去东村问问招老师的事。
  五月初的考试过后,班主任把他叫到了办公室,问:“这段时间生活费还够用吗?”秉志说:“够。”班主任问:“家里你娘的身体还好吧?”秉志说:“好。”班主任又问:“生活上有困难吗?”秉志回答道:“没有。”班主任顿了顿,说:“我看了最近的成绩,有点儿下滑,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你现在的阶段很重要,你也有你的想法吧。咱班里很多学生都找我谈过了,我一直以为你会主动来找我,但我看你这段时间你的状态一直不好,你把你的想法说出来吧!”秉志说:“赵老师,我,我不想考大学了。”赵老师问:“你想怎么办,回家务农,还是找个工作?找什么工作?去工厂,还是到村办小学当个民办教师?”秉志皱着眉说:“还没想好。”赵老师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怎么想起不考学了。”秉志淡淡地说道:“我觉得我现在已经可以了。”赵老师立即问道:“什么叫可以了?你要是这样想的话,三年前你就可以了,或者说上完小学你就可以了。那时候你已经把该学的东西学会了,已经能在社会上找口饭吃了。就算是没上过学,做个睁眼瞎也能有饭吃。那你为什么还上小学,上中学啊?”秉志低着头没再说话,空气一时间凝固了。之后,赵老师叹了口气说:“你娘不应该养你。”秉志激动地抬起头看着赵老师。赵老师吼道:“我也不应该教你,你也不配当我的学生,你娘供你上学,这是亲情;国家培养了你,这是责任。为公为私你都应该继续努力,那以前的付出才值得。你要是现在放弃了,以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秉志说:“我就想尽快地回报俺娘和社会,我现在已经成年了,到独立养活自己的时候了,在村里不少和我差不多大的都是这样。”赵老师诚恳地说:“你应该明白,你现在走的是一条捷径!读书,能让你在很短的时间里得到别人很长时间才能得到的东西。将来有了好的出路,你的作用就更大了,回报的能力也就更大。就看你现在能不能坚持住!坚持住了,你就能出人头地;坚持不住,你就回到原来的地方,又和普通人一样了。”秉志又低下头,说:“我现在不想出人头地,我觉得我以前这些年就没起多大作用,我想赶快弥补回来。”赵老师决绝地说:“行了,今天先谈到这里,过几天你再来。”秉志出了办公室。
  七
  当天下午,秉志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何阮氏把饭端进屋里。两人吃完后,何阮氏凑过来说:“那边定下来了!今天你表舅来过了,女方也同意,人家不在乎什么东西,就是想着你能考上大学,等考完了,你俩就成亲。”秉志说:“哦,算了,我抽空去趟表舅家,让他把这事退了吧,我不想考大学了。”何阮氏很惊讶,问:“什么,你说什么?”秉志平静地说:“我不想再上了,想找个活干。”何阮氏应了一声,收拾了碗筷出去了,一会儿,把干净的碗筷放在小桌上,又走到秉志身边,狠狠地抽了秉志一巴掌后,转身出了屋门。秉志忍不住哭起来,他觉得委屈,觉得老师和母亲都不了解自己。自己也想继续上学,考上大学一直是自己的理想,而且为了这个理想自己已经努力了十几年。但他觉得自己这样有些自私,一心只为了自己的理想,母亲辛勤了几十年,自己却没有回报。他觉得应该放下这个理想了,去报答母亲,她太不容易了。
  但每当提起退学的念头,秉志不禁心痛,还觉得对不起赵老师。因为刚上高中时,赵老师便了解了自己的状况,主动帮助过自己。高中开学的第三天中午,秉志正在学校食堂吃饭。当时他买了两个红薯,正吃第一个时,赵老师坐了过来,问:“吃两个够了吧,你正在长身子的时候。”秉志说:“够。”赵老师说:“我知道你家的情况,你母亲也不容易。你放心,我替你申请了助学金,已经交上去了,应该没问题,以后每月国家补助两块多钱。以后再吃饭的时候,吃点儿菜。行了,你拿我的杯子到外面接点儿热水喝吧。”秉志拿了杯子,向门口走去,他想对赵老师说声“谢谢”,但没有说出口,嗓子好像被堵住了,说不出话来,而且鼻子酸酸的。幸好赵老师让他出来接杯水,不然他真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锅炉房前接水的人很多,秉志拿着杯子,低着头掉了一滴眼泪。接好水后,他把杯子递给赵老师,说:“老师您喝水吧!”赵老师说:“我不喝,这个杯子你就留着用吧,我还有一个。”秉志有点儿拘谨,说:“谢谢老师。”赵老师和蔼地说:“没事没事。上学苦吧。”秉志说:“不苦,能上学我就觉得可高兴了。”赵老师点了点头,说:“好了,你吃饭吧。”自从有了每月这三块钱,秉志的生活有了很大改善,有时还可省下钱买些书。秉志知道,不考大学这一决定,伤了赵老师的心,但又能怎么样呢?秉志觉得很多事都难做到尽善尽美。
  
第七章 往事如风 第八节至第十节
更新时间2012-12-20 15:36:16 字数:4305
 八
  秉志还闷在屋里,考虑着以后的事,何阮氏又坐到秉志身边,说:“娘这么些年没打过你几下,今天这一巴掌是帮你爹打的,因为你没志气!你爹死的时候,你还不到一岁。当时他快不行了,抓着我,非让我答应他,将来不管有多难,也得让你上学,你就能有个好前程,能出人头地,不能像他那样。现在你不想上学了,要是你爹知道了,你爹得多难受啊。当年你爹没自己给你取名字,是让一个你得叫爷爷的老秀才取得,‘秉志’这两个字,就是让你秉承你爹的志向,好好上学,出人头地。”说完,何阮氏又起身忙其他事了。秉志呆坐在椅子上,父亲没有给他留下任何的印象,母亲也没怎么给他提起过,他只从别人的口中听到一些只言片语,所以父亲对于秉志来说,只是一个勤恳,但又模糊的形象。现在听母亲讲完父亲给他取名字一事,秉志对父亲忽然有了新的认识,觉得父亲就像活在自己身边,而且是很高大地活在自己身边,使他本来委顿的心一下子又振奋起来。
  第二天一早,秉志来到赵老师的办公室,说:“赵老师,我,我家的成分是富农,成分不大好,考大学我怕有什么影响。”赵老师很高兴,连忙说:“你放心,你放心,绝对没问题,你只要好好地学,以后的事自然就解决。”秉志对赵老师笑了笑,出去了。赵老师看着秉志的身影,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卷了一根纸烟。
  高考结束了,秉志在生产队一边干活,一边等通知书。一天,他表舅来了,问:“秉志,你娘呢?”何阮氏正巧出来,秉志的表舅说:“姐,我刚从那边过来,女方听说秉志不想上大学了,让我来说一声,不管怎么样,人家都愿意这门亲事。现在秉志也考完了,人家说要是考上了,就帮着供秉志上学;要是没考上,人家也愿意,咱这边也得表个态啊。”何阮氏高兴地说:“愿意,愿意,人家怎么说,咱都愿意。”秉志的表舅说:“还有就是,人家说要是行的话,就找日子把婚事办了。”何阮氏说:“噢,这么快能赶过来吧?要是办得简单,也显着不好看啊。”秉志的表舅说:“哎呀,姐,现在都是新社会了,还能像咱以前那样啊?人家女方都愿意,咱还怕嘛啊!”
  半个月后,秉志结婚了。结婚当天,秉志骑着借来的新自行车,跟着迎亲人一起去了岳母孔周氏家。凡玉一身红装等在家中,秉志对岳母说:“娘,我把凡玉接走了。”孔周氏说:“好好好,你们好好过日子。”同行的生产队队长兴奋地说:“这对小两口儿,以后要给咱社会主义多做贡献,给咱国家再添几个接班人,咱这好日子都是党给咱的。”众人一起高声附和,唯独孔周氏的兴致一下低下来,但谁也没有发觉。秉志一行人骑自行车回到家中,又简单地举行了一个仪式,放了些鞭炮,婚礼就结束了。吃饭的时候,队长站起来说:“这都是党给咱的好生活啊,还是社会主义好啊!”大家一致认同。结婚第二天,凡玉就到生产队报了名,参加了大生产。当前人们的劳动热情空前高涨,人们为了同一个目标,不分彼此,不计得失,与忙碌中也收获了一份人的价值。由于凡玉的出色表现,很快被评为生产小组的组长,几个小组暗自较劲,努力增加自己的劳动成果。
  八月的一天,秉志正在砌自家茅房的东墙,大队书记领着赵老师来了。书记说:“秉志,赵老师来了,来给你送通知来了,你考上了。不简单啊!咱队里出大学生了,这在咱整个公社也光彩啊!”秉志放下工具,说:“啊,书记,赵老师,你们来了,来屋里坐。”赵老师赞许地拍了拍秉志的肩膀说:“秉志,不错,山东工业学院,你好好准备吧。我刚才在路上和书记说了,让大队里给你开个证明,说家里虽是富农,但祖辈都是本分人,没有做过恶事,也没欺压过群众,这样你就能顺利入学了。另外再给你开个家庭贫寒的证明书,上大学可以申请助学金。行了,我走了,我还得给其他同学送通知去。”在秉志临行的前一天,生产队请来了电影放映队为秉志祝贺。最后大家又凑了十几块钱的贺礼。第二天早上,在大家的祝福中,秉志坐着马车去了车站,就这样秉志成了村里外出求学的第一人。
  秉志到了学校后,立即感受到一股清新、奋进的气息,众多同学或交谈或行路或休息,无不透露出一种朝气和以天下为己任的魄力,这不禁使秉志产生一种豪情,愿为祖国和家庭奉献自己的有生力量。
  九
  秉志在校苦读的时候,大办人民公社的思潮在农村更加盛行,人们几乎将自己的一切贡献出来,高度化共有,自家多余的桌椅,锅灶也捐给了公社,自己的牲畜也交到生产队里由专人饲养,所有的小家合并成一个强大的集体,以此来支持工业和城市建设。作为回报,人人也公平地享有公社的财物,仿佛一下子进入了大同社会。丙成也不例外,而且他也很高兴,他觉得自己也是有价值的,没有扯大家的后腿,而且他也打算拼上自己的能耐在公社大干一番,让自己在全公社也出个好名。
  这样的日子过去了一月,一天晚上,生产队队长推门进了丙成家。丙成一家正在屋里喝水聊天,见队长来了,都起来招待。队长让众人坐下了,说:“丙成,这段子日过的舒坦吧!”丙成说:“好,好,好,天天有地方使劲儿,咱这劲使了还有,现在晚上睡觉都舒坦。现在这日子,是我过的最畅快的日子,也不愁吃喝,也不愁没事干。敞亮!”队长点点头,说:“咱这一个队里的人都不错,在公社也是出了名的,咱老百姓都知道支持国家。”丙成意识到队长有难处,问:“队长,你有什么难事就说,咱能给办的,一定办。”队长又点了点头,说:“是啊,咱现在是小家归大家,国家靠咱,咱也靠国家,也不分你的我的了,都是国家的,也都是咱的。”丙成慢慢有点儿担心了,问:“队长,你有什么事就说,能办到的,俺们一定办!”队长慢慢地说:“好吧,你那两条狗······”丙成吃惊地问:“狗咋啦!”队长商量说:“队里想着让这两条狗晚上去守夜。”丙成松了口气说:“行,我现在就牵过去。”队长摆摆手,说:“不是这意思,丙成,你没明白,你以后就不用为这两条狗操心了。一会儿,让大队里的饲养员老孙牵走就行了,以后他帮着你养。”丙成一下子站起来,说:“咋!你说什么?”队长也吃了一惊,说:“不,丙成,你先别急,这狗还是你的,就是让老孙帮你养着,你也不用费心了。什么时候想看看,就什么时候过去。”丙成瞪着眼,说:“不行,别的都好说,这事不行,老孙那个狗蛋会养个屁,他连狗是啥都不知道。让狗守夜也行,得是在我这里养着。”队长显着有些无奈,说:“丙成,你这是,唉!”丙成板着脸说:“队长,其他的你就不用说了,我愿意费心养着,我以后每顿就少吃一碗,省给它俩,不用队里单独费心。”队长也有些激动,说:“丙成,你让我怎么给上边说啊!上边刚开完会,有人对你这两条狗有说法,说你不把这狗交公就是破坏大生产!别人牲口都交,你为啥不能。我也知道它俩跟了你好几年了,咱队里也没少吃了它逮的兔子,就为这一点儿,我也不让老孙亏待它们,咱这明着是公家的,暗地里还不是你丙成的。”丙成说:“不行,你就给上边说,除非我死了,要不就是狗死了,要不谁也别想打主意。”丙成的媳妇说:“丙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啊,什么死不死的。”丙成吼道:“你个老娘们儿家的,懂个屁!没你的事,一边睡觉去。”丙成的妻子负气拉着儿女进屋了。
  队长在地上蹭了蹭鞋底,说:“丙成,你这是······”丙成把放在队长身前的水杯拿起来,走到门口,就把里面的茶水倒掉了,扭头说:“队长,天不早了,俺得睡觉了。”队长脸红红的,没说话就走了。以后的几天里队长再也没提此事。
  十
  半个月以后的一天上午,突然派来很多外人,在大队院里稍作停留,直接去了丙成家。人们好奇地围在门口,丙成家的狗一直叫个不停。十多分钟后,来人离开了。人们都涌进丙成家,丙成说刚才来的人是上面公社里的,要把两条狗立即带走,他承诺明天自己牵过去。众人听了唏嘘不已,又出了丙成家。丙成随即把妻儿都赶出门外,说自己要静一静。丙成闭了大门,坐到两条狗旁边,爱惜地抚摸着两条狗的脊背,说:“我不能再养你们了,你们也别怨我心狠,我也没办法。”说完,丙成的眼泪就唰唰地涌出来,两条狗仿佛也懂了丙成的意思,卧在地上呜呜地叫着。丙成沉默了一会儿,猛地站起身来,两条狗也跟着站了起来。丙成走到门口,拿起一条杨木棍。两条狗又坐下身子,平静地看着丙成向它们走来。丙成一棍子砸在公狗头上,公狗一下倒在地上,母狗站起身子,用鼻子去嗅,用爪子去拨已经死掉的的公狗,丙成又一棍子砸在母狗头上,母狗压在公狗身上,嘴里立即涌出血来,抽动了几下,也死掉了。
  丙成铁着脸,用刀将两条狗的皮剥下,在剥皮时,丙成的手被割破了三次,双手沾满了狗和他自己的鲜血。丙成又把干草塞进两个皮桶,一遍遍地抚摸着上面的皮毛,血液把皮毛黏在了一起。丙成又在院子中央挖了一个深坑,把两个皮桶埋在坑里。之后,丙成用布口袋装着两条狗的尸体,开了门,人们看见丙成的满是鲜血的双手,吓得都来询问,他妻子、儿女早就哭成一团。丙成在众人的注视下,去了队里的食堂。走进食堂,丙成把两条狗的尸体倒出来,亲手洗剥干净,一些孩子们看着丙成身前的,红白相杂的,露着长牙的尸体,吓得躲到大人身后。几个男人想进前劝慰,被丙成喝了回来。丙成用大刀把狗的尸体剁成拳头大小的碎块,接着又生了火,把狗肉、狗骨头全倒进大锅里,加好调料,盖上锅盖,便疯狂地扯着风箱。就这样,丙成一言不发地把骨头肉炖了近一个小时,人们也在一旁陪了近一小时,秉承的家人一直在旁边小声啜泣。然而,香气已经飘出去很远,很远。丙成站起身,揭开锅盖,红褐色的狗肉和乳白色的汤水在锅中翻滚着。丙成搬过一个大铁盆,把骨头肉和汤水都盛在里面,吃力地把盆子拉到食堂外,又搬来几摞瓷碗,给在场的每人都成了一碗,递到众人手中。众人接下后,谁也没动,都劝丙成放宽心。丙成板着脸喝道:“吃,都吃。”众人说:“丙成,你这是。”丙成又吼道:“都吃!都给我吃!它们再也不用队里费心了!以后谁也不用打它们的主意了!”接着,丙成伸手在大盆里抓起一块狗肉,机械地塞进嘴里,使劲嚼了几下,就吃力地咽下了。丙成瞪着众人,众人无奈,只能站在原地,在丙成面前把狗肉吃下去。丙成说:“盆里还有,谁想吃,就自己去盛。”众人谁也没有再吃,都把碗放下了。丙成说完就回家了,刚走进大门,就一个趔趄摔在地上,随即疯狂地呕吐起来,众人赶忙把他扶起来。丙成已是泪流满面,但还在呕吐,最后几乎将胃里的清水也吐完了,但还在吐。众人让他用清水漱了口,把他扶到床上,又说了很多安慰的话。丙成流着泪闭上了眼,手指动了动,示意让人离开。
  第二天下午,公社的人又来到丙成家,了解了情况,便回去了。丙成在床上一趟就是三天,第四天下床来,显得憔悴很多,脸上好像也起了皱纹。此后没人都不敢在他面前提一个“狗”字。
  
第七章 往事如风 第十一节至十三节
更新时间2012-12-23 17:19:23 字数:4178
 十一
  在大学的秉志,经过了近两个月时间,已经彻底地融入了学校这个大家庭里,也通过自己的刻苦努力赢得了大家肯定。秉志的已婚身份更是引起了同学们的关注,里面不乏一些女同学,其中就有一个叫蒋琴的女生,大家仿佛能从秉志身上得到一种别样的人生体验。秉志对此也是坦然相对,毫不掩饰。
  蒋琴的父母都在政府工作,家庭环境较为富裕,而且家庭观念也比较开放,所以蒋琴从小就是一副活泼外相的性格,另外她的父母也把她当男孩子一般培养。蒋琴的成绩不错,在班里担任班长,与秉志接触的机会自然多一些。一天下午,蒋琴走进自习室,看见秉志坐在里面,蒋琴便坐在了对面。良久,秉志都没有发觉蒋琴的存在,他只是在认真复习当天的功课。看到秉志的专注的神情,蒋琴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感动,她感受到了一种自强不息的精神。蒋琴出神的望着秉志,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很长时间后,秉志放下书,想要舒展一下身体,忽然看见对面正默默注视着自己的蒋琴,一下子窘促起来,说:“你刚来啊!”蒋琴笑着说:“我来很长时间了,看你正在用功就没打断你。”秉志合上书页,说:“噢,哈哈,我正在看咱们上午学的功课。”蒋琴微笑着说:“你真用功。”秉志有些不自在,只是“哦”了一声。蒋琴好奇地问:“你以前在家里也这么用功吗?”秉志说:“不是,以前没有这么好的学习条件,上完课,回到家,还得去队里帮点儿忙,再不就去地里伺弄庄稼,也没多少时间。”蒋琴继续问:“你现在看什么书?”秉志把书递给蒋琴,说:“这是我今天刚在图书馆借的。”蒋琴说:“我不是指的这些,你看其他的课外书吗?比如说小说之类的?”秉志说:“我没看过,以前没时间看。”蒋琴认真地说:“我觉得你应该涉猎一些文学著作,这样你的生活才完整,不都是说文理互补嘛。”秉志有些不同意,说:“但是那些书,看了也用不着,我还是觉得理科这些技术比较实用,以后也容易出成绩。”蒋琴微微摇摇头,说:“不是的,文学是一种关怀,她能使你的生活更有诗意,也能陶冶你的情操。有很多文学作品,只有当你深入其中,你才能体会其中滋味。另外文学就是‘人生’,是一种经过选择,经过提炼,经过丰富的人生,对你绝对有帮助。就像毛主席的诗词一样,你能从中体会到伟人精神的博大,境界的高远,这会反作用于你自己,这就是文学的作用。”秉志笑了笑,说:“你懂得真多,用的词也好。”蒋琴得意说:“那是,哈哈,不过这都是我爸爸讲给我的,我是先学后卖。”秉志突然发现蒋琴很不简单,她不同于自己见过的其他女性,当然她具有女性的种种优点,但她更富学识,更对人生有一种理性的认识和感性的把握,使她散发着一种知性美和朝阳般的色彩。这种感觉使蒋琴在秉志心中上升到一种良师的地位,仿佛她的一句话便能使自己放弃固有的见解,打开一个不为己知的世界,让他看到了不同的风景,他很渴望。秉志说:“你给我推荐一些,我想看看。”蒋琴自信的说:“那你就先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吧,我相信你肯定喜欢。”秉志肯定的说:“好,明天我就去图书馆找找。”蒋琴热心地说:“你别找了,不知道图书馆里有没有,你就看我这本吧,我已经读完了。”秉志问:“你现在不看了吗?”蒋琴说:“我还有其他的书,这都是我爸爸在外地带回来的,家里还有不少书,以后我就慢慢拿给你看。”秉志很感激,说:“那,谢谢啊。”蒋琴轻轻一笑,秉志也不禁对之微笑。
  就这样,秉志接触到了他人生中第一部文学作品,这并不是说他以前没有读过此类作品,不同之处在于他的态度,在以前他认为读小说只是一种消遣,而现在是一种求知。当晚秉志就被书中的情节所吸引,主人公保尔虽和自己生活在不同环境中,但秉志觉得自己可以和主人公神交,他向往那种奋进的生活。之后的日子里,秉志经常找蒋琴交流读书心得,他们一起为保尔与其女友的分离而惋惜,也一起为保尔的进取而心潮澎湃。在阅读中,秉志几乎不知疲倦。两个星期后,秉志读到了末尾,保尔已经去世,但秉志觉得保尔依然存在,因为他为之奋斗的祖国依然存在,或者说他为之奋斗的理想,或是那种为了祖国,为了民族而奉献一生的信念还在人们心中。在把书交还给将蒋琴时,秉志郑重地说了声“谢谢”。
  一个星期后,蒋琴又从家里给秉志带来《悲惨的世界》的前两部,秉志十分珍惜,而且他发现,蒋琴的书装帧都很精致,就像一件件艺术品。秉志从蒋琴手中接过这部著作,一种历史的厚重、沧桑之感油然而生,可能源于这部书的重量,也可能来自于著作的名称。阅读文学著作,让秉志在刻苦学习之外,获得了更加丰富的营养,这种营养不同于其他知识那样有明显功用,但却能在漫长的人生中不断给人以滋养,不断完善读者的人格。秉志仍是经常找蒋琴谈读书感受,这样的交流让两人有了更多的接触机会,但秉志一直恪守着那种固有的良师益友的关系。秉志知道,有时候对人的喜欢,并不能产生爱情。蒋琴也很落落大方,对其他男同学也是如此。但一些同学依然羡慕两人之间的情谊,没有利益冲突,单纯,圣洁,让人不忍,不敢,更不能亵渎。就这样,秉志愉快并充实地度过了大学的第一学期。放假前,蒋琴又给秉志一本《巴黎圣母院》。
  十二
  秉志回到家,并没有因为农村与城市的反差,而产生对家乡的丝许不满,反而更加觉得亲近和温暖,而且这种感情近乎神圣。农村中特有的那份平和宁静,以及当时人们的热情奋进,一切,都几乎令秉志陶醉。秉志白天随生产队劳动,晚上复习功课和读书。凡玉晚上会很小心,生怕有一丁点儿声响影响秉志,虽然她自己只上完小学,就不愿再读,但对于秉志的学习却是鼎力支持。一天上午,阳光充足,秉志便将家中的被褥拿到屋外晾晒,当揭下褥子时,几个信封掉在地上。秉志捡起来一看,原来是他在学校给家里写的,内容都不是很长,只是说钱已收到,自己在学校很好,及让家人注意身体等等。秉志没想到妻子还留着这些书信,现在读来很是温暖,他知道妻子对自己的那种温存的爱意,同样他对于妻子除了爱之外还有感激。
  秉志在学校的生活费,除了学校的补助外,还有何阮氏与凡玉在家里做鞋底卖的钱,每凑够一零块钱,凡玉就托人寄到学校里,偶尔孔周氏也会把自己攒下的一些钱交给凡玉,让她一并寄去。虽是相濡以沫,但一家人都有着传统中国人含蓄,都将自己的爱深深地埋在心底,即便如此,彼此之间一个微小的行为,都能传达出这种爱,都让彼此感动。
  十三
  假期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秉志再一次告别家人返回学校,蒋琴比秉志早到一天。两人在一起又交流了不少的读书心得。日子一天天过去,气温回升,万物复苏。在经过整个严冬的压抑,人的心绪也随春天的来临渐渐苏醒。没多久,学校决定让学生以班级为单位进行一次春游,秉志班的地点就在城市的郊区。草在农村是很常见的,而秉志发现,此时刚刚破土的小草是这样的惹人怜爱。当天,一些不大爱说话的同学也变得善谈起来,大家都很开心,互谈理想,又合唱了很多热情洋溢的歌曲,一天的时光,眨眼间就过去了。
  当晚,秉志有些咳嗽,半夜起来喝了些热水。第二天起床后,还是有些不舒服,秉志也没大注意,以为是昨天在外面受凉了。几天过后,咳嗽还没有好,秉志只好去校医院买了些药。一星期过去了,病情又有些加重,这让蒋琴也不禁为秉志的身体担心起来,催促他去医院检查,但秉志觉得没有大碍。就这样,一星期又过去了,秉志的病情更加严重。星期五晚上,秉志决定明天一早就去校医院做个检查。由于咳嗽的难以入睡,秉志便坐在走廊里,借灯光读蒋琴的《红与黑》,正看到于连要去做家庭教师时,突然嗓子一痒,一阵剧烈的咳嗽过后,秉志走进宿舍,打开手灯要倒杯水喝,忽然发现书页上、手上有些红点,他用手触那些红点,是血!秉志想难道是从自己嗓子里咳出来的,他下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果然也有血迹!“难道自己真的了······”秉志不敢再想,一时间他觉得精神恍惚,不小心将杯子打落在地,宿舍同学发现秉志有些不对劲,便起身询问,秉志的断断续续的回答,使同学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又看到了书页上的血点,立即将秉志送到校医院,经检查,秉志患了肺结核。
  检查结果给秉志带来了巨大的打击,首先他想到了医药费,他知道家里已经很吃力了,不能让她们再为自己的身体操心,便决定向家里隐瞒病情,但医药费从何而来,当晚秉志很痛苦。第二天,学校下通知让秉志回家,进行隔离治疗,且休学半年,这无疑是个更大的打击。休学半年,便意味着要晚一年工作,家里还要多支撑他一年。即便回家,也不能为家中减轻任何负担,秉志便托同学向学校申请继续留校治疗。学校经过反复的讨论,又征求了医生的建议,终于允许秉志在校治疗,但必须停课,不过学校决定为秉志承担绝大部分医药费。就在秉志办好住院手续没多久,辅导员就来病房探望,劝慰秉志让其安心养病。临走前,辅导员说:“国家培养一个大学生不容易,你自己和家人也做了很大努力,我们不能让这点儿病打垮。”
  当天,同学们决定轮流照顾秉志,顺便帮他补课,被秉志拒绝了,但大家仍然隔段时间就去看望秉志。蒋琴是天天去的,虽然秉志为了她的健康劝过她,但蒋琴坚定地说,她在图书馆查过资料了,只要外人注意,就能有效防御。蒋琴给秉志拿来不少书。秉志发现蒋琴此时拿来的书都是崭新的,上面没有一点标记。在以前,蒋琴的书虽然保护得很好,但上面有很多读书时的标记和感受。秉志问:“蒋琴,这些书你看过了吗?”蒋琴说:“这是我最近买的,你现在正好没什么事,就看看吧,课程以后有时间肯定能赶上来,这段时间索性就好好看书。”秉志说:“你何必这时候买呢,我还有书看,其实去图书馆借也可以啊!”蒋琴说:“那些书,看了终归是要还的,而且有些书里面还不一定有,我的书你就不用着急还了。”秉志说:“你拿两本回去吧,我一时也看不了这么多,你看完了我再看时,咱们还能交流一下心得。”蒋琴一笑,拿着一本书走了,秉志把蒋琴送出病房外,看着她的背影,淡淡的笑了。转眼近两个月的治疗期已经结束,秉志已经恢复大半,也过了传染期,他便申请去教室听课,蒋琴在课下也常帮着他补习以前的课程。放假前,秉志已经康复,但他还是买了些药带回家。刚到家,人们就发现秉志明显消瘦了不少,下午秉志才把在校生病的事告诉家人,家里不免一份庆幸,继而又对于蒋琴等人产生深深的感激之情。当得知学校给报销了绝大部分的医药费后,又不禁松了口气。
  
第七章 往事如风 第十四节至十五节
更新时间2012-12-24 17:38:09 字数:2650
 十四
  在家的日子总是平静的,秉志虽不能进行高强度的体力劳动,但仍在生产队中找些事情挣几个工分。一天晚上,秉志看完书,准备睡觉,凡玉突然问:“要是咱现在没结婚,你以后想娶蒋琴吗?”秉志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说:“不会。”凡玉低着头说:“我觉得她人挺好的,还帮了你不少忙······”秉志说:“对,但我不愿意娶她,我和她在学校,我不感觉她是个女的,只是伙计或者是老师。”凡玉说:“她是个好女人,盼着她以后能嫁个好男人。”秉志抬起头,说:“我也这样想。”凡玉的眼睛亮亮的,说:“你给我讲讲你们在大学的事吧!”秉志微笑着说:“好,让我想想,嗯,就是在开始上课的一个多星期后。一天,我同桌有道题不会做,其实那道题很多人都不会,但我以前遇见过,我就把做题的方法讲给他。之后班里很多人就让我讲解这道题,我就在教室的讲台上讲了一遍。第二天下午,我正在教室学习,蒋琴走过来问我忙吗,我问她有什么事。她说那道题她还是不大明白。我就给她讲了一遍,她还是不大清楚,我又讲了一回。最后她说,‘你真厉害,这么难想的问题你都能明白,谢谢你了,我叫蒋琴。’我说,‘我叫何秉志。’她笑着说,‘我早就知道了。’”当天晚上,秉志讲得很坦诚,凡玉也听得很认真。
  第二天,秉志一家人去生产队干活,下午放工后,凡玉就开始熬浆糊,之后把浆糊刷在木板上,将一片白布贴在上面,又刷了一层,再贴一片,贴了四层后,将木板晾在屋檐下。秉志问:“又做鞋底啊,怎么这么薄啊?”凡玉认真地说:“不做鞋底,做双鞋垫。”两天以后,木板上的浆糊已经干透,凡玉用刀子把布起下来,拿出鞋样,剪了一双鞋垫,又带上顶针用白线沿边儿锁了一圈,之后用细针脚在鞋垫上密密的缝起来,一直忙到晚上。第二天白天,凡玉依然到队里干活,晚上回来后,用小炭棒在鞋垫上轻轻的描上花样,又拿出家里的彩线在上面专注的绣起来,秉志的母亲已经睡下,秉志依然坐在灯前看书,家里显得很静。十几天以后,凡玉把鞋垫拿给秉志,两朵荷花绽放在鞋垫上,嫩黄的花蕊,白中透红的花瓣,墨绿的略带黑斑的花梗,几张碧绿的荷叶。
  几天后,秉志问凡玉:“怎么没见你垫那双鞋垫啊?”凡玉说:“我自己哪舍得垫着这么好的东西干活啊!”在秉志返校的前一天晚上,凡玉将鞋垫放进秉志的黄书包里,说:“给蒋琴带过去,也不知道她大的脚,我是按着一般人做的。”秉志高兴地说:“好,我也想着送她点儿什么东西呢,这个好,是你亲手做的,更显着咱有诚意,怪不得你绣得这么仔细!”凡玉听到秉志说“咱”时,心里很甜蜜。
  第二天下午,秉志就回到了学校,蒋琴依然是提前一天。秉志找到蒋琴,把鞋垫递给她,说:“我家人在家里老是感激你,也不知道你缺什么,我家属就给你绣了这双鞋垫,不知道合不合适。”蒋琴接过鞋垫,很惊讶地说:“我嫂子手真巧,我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鞋垫呢!那我就不客气了,哈哈!这么好的东西,我肯定舍不得用,一定得收藏起来。对了,你赶快给我嫂子回信,替我谢谢她。”从那天起,蒋琴不再叫秉志的名字,而是亲切的叫他大哥,秉志也很高兴有了这么一个妹妹。两人都是独生子女,自从有了这层兄妹关系,两人更觉温暖。秉志经过努力,补上了休学时的功课,和蒋琴一起顺利的完成了四年学业。在毕业前,班里的同学组织了一次聚餐,刚开始,大家还有说有笑,没多久,有几个女生因舍不得分开流下泪来,惹得大家都哭了。此时彼此才发现,自己的心,早就融化在这个大家庭里了,并且深深地爱着她。
  第二天,秉志去了新华书店,买了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他想这该是送给妹妹的最好的纪念品,是这部著作,将他们紧密联系在一起。书虽然买好了,但秉志迟迟没有送给蒋琴,直到离校的前一天,秉志终于拿着书去了蒋琴的宿舍楼下,请看宿舍的女工上去通知蒋琴。几分钟后,蒋琴就跑了出来,依然是满脸爽朗的笑容。秉志还没开口,蒋琴就说:“大哥,我有件东西要送给你,一直没有机会,本想明天给你呢,现在就给你吧。”秉志笑着说:“我正好也有一件东西要送你。”蒋琴兴奋地问:“你想送什么东西,赶快让我看看。”秉志把书递给蒋琴,蒋琴很吃惊,说:“我也要送你这个。”蒋琴把藏在身后的书交给秉志,然后两人相视一笑。
  晚上秉志躺在床上,打开蒋琴送的书,在扉页上赫然写着俊秀挺拔的“奋斗”二字,秉志合上书,望着窗外的校园夜色,陷入了对未来的憧憬之中。与此同时,蒋琴也看到了秉志在扉页为她写下的“珍重”二字,蒋琴将书紧紧地抱在胸口,默默地流下泪来。毕业后,全班同学服从国家安排,先回原籍在地方工作,班里只有蒋琴一人没有服从国家安排,同学们明白她父母应该给她安排了更加理想的工作。
  十五
  就在毕业的第二年,秉志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孩子出生一个星期后,秉志又回到了学校参加同学聚会,是他们约好了的,两年以后,再回学校相聚。同学相见,不免一番倾述,而唯独少了班长蒋琴,大家通过留校的同学得知,蒋琴毕业后直接去了祖国的最西端帕米尔高原,留在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很可能是去支教了。秉志沉默了,脑中闪过蒋琴写下的“奋斗”,之后又想到了自己对蒋琴说的“珍重”。秉志忽然感到一丝沉重,第二天下午,秉志就早早地坐车回家了。到家之后,秉志立即从箱子中找出了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动情地翻着书页。不知不觉就翻到了最后一页,在书的合页处,竖着有一列小字:“秉志,真希望你现在还没有结婚,真希望我能够不叫你‘哥’,真希望我能陪伴你一生。但这只是希望,我仍祝福你和嫂子一生幸福!我要去祖国的最西端,远离故乡,远离一个人——蒋琴”
  秉志很心痛,他不敢想为什么自己会这样伤心,是因为蒋琴的远离故土?或是因为自己的不舍?他不敢去思考。但他很后悔,后悔当时没有仔细翻阅。如果自己早点知道蒋琴的想法,或许他能够劝说蒋琴不要去的太远。秉志转念一想,就算自己去劝说,蒋琴也决不会动摇。秉志拿着书走到凡玉面前,将蒋琴的话告诉了妻子。凡玉听完之后,幽幽叹息了一声,说:“我有个好妹妹,只可惜你们没缘分,我也没缘分见她一面,咱孩子还没名字,要不就叫秀琴吧!”秉志说:“算了吧,既然蒋琴去了国家最西边,不管怎么想的,她也是去为国家服务了。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华,锦绣中华,就叫绣华吧。不行,有‘华而不实’这个词,不要‘华’了,把刺绣的‘绣’改成琇,”凡玉说:“你说怎样就怎样!但咱欠她一个情,要欠一辈子。”秉志望着妻子,说:“她能嫁个好对象。”
  
第八章 峥嵘岁月 第一节
更新时间2012-12-24 17:41:27 字数:2738
 第七章峥嵘岁月一
  秉志在基层工作了两年,于一九六五年三月,被调往山东的一所兵工厂。一星期之后,秉志终于坐上了去兵工厂的汽车,几经辗转,秉志来到工厂所在地,一片被树林遮蔽着的大山沟,秉志早已料到。
  整个兵工厂的占地面积有一千多亩,大致分为五个区域:办公区、住宿区、库房区、车间区和检验场。大门朝东,进了大门,右侧就是住宿区,西面是办公区。办公区背后有一条十六米宽的南北向水泥路,向北直通车间区,向南贯穿库房区。库房区南端有一个侧门,原料和产品均从此门运输。路西侧有一大块长方形空地,是产品检验区。秉志到了接待处,一个姓王的技术员把他领到职工宿舍,安顿好之后,两人去了厂长办公室。厂长有五十多岁,一身半旧的军装,风纪扣整齐地扣着,显着很干练,很精神。见秉志两人进来,老厂长立即站起来,快速走到秉志身前,伸出左手。秉志犹豫之下也伸了左手。此时秉志才发现,老厂长的右袖筒轻轻摆荡着。握手时,秉志感到了一股奋进、不屈服的力量,秉志很自然的将身子挺直了。三人坐下之后,老厂长热心地问:“怎么样,路上坐车坐累了吧,咱们这地方比较偏远,路又不好,你能来我很高兴!咱这个厂子虽然不大,但我认为,有了你这样的大学生,我们的档次肯定能提上去。我们国家现在还是缺少大学生,人才不足啊,所以咱们厂以前一直为其他大工厂生产一些部件。再过几年,咱们厂争取几个工程师的名额来,咱们就能申请一些大的项目啦,年轻人有没有这个信心啊!”秉志站起来,肯定地说:“有!赵厂长!”老厂长也站起来,说:“对,这就对了,就应该有这样的信心,越是困难,越得相信自己。年轻人就应该到困难中去磨练,主动到大风大浪中去拼搏,这样到了老了也不会后悔一辈子只是吃饭睡觉了。好啦,好啦,你看我一打开话匣子,就拴不住嘴了,你也得累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让王技术员领你熟悉一下环境,三天之后参加工作。”厂长看着王技术员说:“老王,小何的住处安排安排好了吗?”王技术员说:“安排好了,在职工宿舍。”老厂长说:“把咱们厂后面的小院腾出来,里面那三间房子让小何住,那里宽敞。”王技术员笑着说:“还是老厂长细心,那地方可比宿舍强多了。”
  两人出了办公室,王技术员问:“怎么样,还能适应咱这里的环境吧?咱厂长是个老干部了,以前一直在部队,后来才调到咱厂里,他是看着咱厂发展起来的,对厂子也有感情了。赵厂长原来有一个女儿,四年前,咱厂试炸药的时候,被炸死了,连块骨头都没找到。老伴有病,也去世老多年了,他现在一个人住在家属院里。以后要是有事可以直接去那里找他。咱厂长就喜欢你这样的有才学的年轻人,别看他平时好像是严肃着嘞,其实是个热心人。以后没事的时候我领你到他住的地方坐坐。”秉志说:“好,那王师傅你是本地人吗?”王技术员说:“我不是本地人,不过在这里呆这么些年了,也就成半个当地人了,咱厂里要是来新同志,都是我去迎接,我的口音也和本地差不多了,你能听懂吗?”秉志说:“能,王师傅。”王技术员摆摆手说:“唉,不用叫王师傅,叫老王就行,咱厂里都这么叫我,别管老的少的。我就叫你小何。”秉志说:“行,王大哥。”老王说:“怎么,家里也得有对象了吧。”秉志说:“有了,现在都有一个孩子了。”老王说:“要是在这里安定了,就把家里人接过来,咱厂里有的是空地,也有会建筑的师傅,盖上几间就够住的。家里有年纪的身体还好吧?”秉志说:“我母亲身体还不错,我父亲在我一岁的时候就去世了。”老王点点头说:“噢,家里大娘把咱养大可不容易啊!以后要是有机会也把大娘接过来,一家人团圆。家里还有其他兄弟姐妹吗?”秉志说:“就我一个。”老王说:“那咱以后更得尽心照顾老娘了。”秉志说:“是啊,我也想着以后在这里定下来,就把家里人接过来,或者住到附近公社去。”老王站在宿舍门口,说:“你先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找几个兄弟帮你搬东西。”秉志说:“王大哥,不用了,我自己就行。”老王笑着说:“没事,咱厂里的事都相互帮忙,正好你们也熟悉熟悉。”老王走了,秉志在宿舍里坐下,心里一阵阵激动。不一会儿,就听见屋外老王的声音:“来来来,小何在屋里哩!小何,老李和老孔来啦。”秉志忙迎到门外,见老王领着两个工友,年纪都近四十岁,都是一身深蓝色的帆布工作服。老王说:“来,小何,这是老李,这是老孔,没外人。”秉志笑着叫道:“李大哥,孔大哥。”老孔笑着说:“走,咱搬东西吧。”
  四人先把秉志的行李和一些小物件搬到工厂后面的小院。这是三间相通的挂瓦青砖小屋,总建筑面积约有六十平米。老孔、老李张罗着打扫房间,秉志和老王回宿舍搬来了那张单人床,老李又提来了两把木椅,老孔扛来了一张写字台。四个人忙了多半个下午之后,老李、老孔就回去了,秉智想留他们吃顿饭,但没留住。秉志问:“王大哥,我该怎么谢谢你们,这给我帮了一天的忙。”老王说:“这是说什么话嘞!咱以后就是一家人,谁还不用谁啊!”秉志说:“不能这样说,我刚来,以后还有很多事得麻烦你们,我也不知那两个大哥喜欢么,我孬好得表示一下啊!”老王笑了,说:“这么着吧!俺几个都好喝点儿,晚上咱都没事,我叫他们上你这里来喝酒。”秉志高兴地说:“行,就这么定了,我一会儿就出去买酒。”老王说:“出了咱厂向南走半小时,那里有个村子,村里有供销社,上那里买去。”老王说完笑着走了。秉志锁了门,出去买了六瓶白酒,还买了点儿猪头肉和炒花生,回来天刚擦黑。
  晚上八点半,老王三人一块来了,还提来了四瓶白酒。四个人将写字台搬到床边,老王、秉志坐在床上,老孔、老李坐椅子,秉志摊开酒菜,说,“我找喝酒的家伙去。”三人用牙咬开了瓶盖,说“来,不用了,直接用瓶子吧,咱今天给小何接风。”说完直接把酒往嘴里倒,这倒是让秉志吃了一惊,心想这三人酒量不小。秉志也用瓶子喝了一点儿,说:“来来,三个哥,咱吃点儿菜。”老王说:“小何,在咱这里喝酒不大用菜,多咱想喝了,接着就喝,喝完该干么就干么。就算在路上遇见了,要是有酒,在路边上也一样喝!来,你再喝点儿。”四人边说边喝,没多久,老王三人的瓶子就见底了,秉志也喝掉了少半瓶。老王问:“小何,觉得怎么样,上头了吗?”秉志想了想问:“上头是什么样?”老孔说:“就是头晕。”秉志晃了晃头,说:“应该没晕。”老李说:“好好好,看来小何也不简单,以后又多个喝酒的。”最后老王三人一共喝了六瓶,秉志也喝了一瓶。老王说:“行了吧?今天咱都差不多了,咱也走吧,小何也早点儿休息。”秉志说:“王大哥,这酒?”老李说:“这酒就放你这里,以后有空咱再喝。”三人起身走了,秉志关了门,确实有点儿倦了,就关灯睡了。
  
第八章 峥嵘岁月 第二节至第四节
更新时间2012-12-25 14:34:57 字数:5135
 二
  第二天一大早,秉志刚刚起来,老王就提着早饭过来了,问:“小何起来了,怎么样,晚上没喝多吧?来吃点儿东西。一会儿我领着你到厂里转转,也熟悉熟悉。”秉志说:“王大哥,你今天没工作吗!”老王说:“没事,厂长安排我了,这几天没事就领着你转转。”两人吃罢饭,收拾停当,便关了房门,先去了办公区,见了厂长,厂长只是稍作交代。老王又领着秉志去了库房区,这是长长的三排平房,一律都装着三厘米厚的刷着红漆的钢铁库门,窗户上焊着直径两公分的钢筋。老王说:“前两排都是原料,第一排里存的是铸好的弹头,弹壳。第二排是火药。全是分开储存,一切安排都是尽最大的可能保护工人的安全。最后一排产品储藏库,里面弹药已经装好,分箱摆放得整整齐齐,箱子上贴着咱工厂的代码和生产日期。小何,这些子弹,都是在星期三由外面的人开车运走,然后到安全地方存放。据说现在使用的子弹都是以前生产的,现在生产的全部储存。就是得多储存啊!这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用上了。现在外面还是不稳定啊!在咱厂里,进出库房都要有车间主任的亲手签字,还得有盖着公章的信条才行。”秉志点了点头,他发现老王此时的表情很严肃,他觉得自己来对了地方,这是一个能让他发挥才能,报效祖国的地方。两人又去了车间区,多半天下来,两人已经走遍了整个厂区。
  最后,老王领着秉志来到大门口的值班室。离值班室还有十几米,老王就喊:“老赵,老赵,倒点儿茶,俺俩逛了多半天,到这还没沾水哩。再不来点水,嗓子眼儿的火就把天燎红啦!”老赵从屋里走出来,指着老王骂:“你这个家伙就是会扯淡,要是能把天燎着了,还有你这个小子啊?咦!这个小兄弟就是新来的大学生吧!不孬,有个头,又有文化。比咱强,更比你这家伙强百倍啦!”老王笑着说:“哈哈,那是,小何是标准的高材生。来,小何,这是老赵,以后你也叫老赵就行。”秉志忙说:“不行,我得叫赵大叔吧。”老赵摆摆手,说:“不用,小何,你喊老赵就行。你要是喊大叔的话,我没几天就真老了,叫老赵。”秉志说:“赵大······”老赵说:“叫老赵。”秉志顿了顿,笑着喊了声“老赵”。老赵笑着说:“唉,这就对了嘛,我给你端茶去。怎么样,在厂里习惯吗?”秉志说:“习惯了,同志们都很好。”老赵把茶缸递给秉志,说:“来,喝水。对了,小何,你这个上衣的口袋不行,把钱装里边,不注意的话,几次蹲下起来就能把钱挤出来了,到那时候你还不知道哩。”秉智“啊”了一声,老王接着放下茶杯,指着老赵说:“你老赵又要耍宝啦!小何,你听老赵的绝对错不了。”
  秉志两人喝完水,又和老赵说了几句之后就离开了。在路上,秉志问:“王大哥,我看着传达室的赵大叔不简单啊,观察力真强,他怎么就知道我这个口袋是装钱用的呢?不瞒你说,我平时就习惯把一些钱啊、票啊放在这里。”老王神秘地说:“这算什么,你不知道咱们厂的老赵,想当年名气大的很,本事在咱周围几个省里都是数的上的,你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吧?”秉志说:“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老王说:“这事儿,老赵从来不瞒着咱厂里人,他以前是干这个的。”说着,老王伸出食指和中指,插进口袋,又拿出来,接着说,“干的是二指。”秉志恍然大悟,说:“怪不得,怪不得,我说他怎么一眼就看出了我放钱的地方。”两人哈哈笑起来,老王说:“小何,别看咱这个厂子不大,但我不是吹,咱厂里没有一个是吃白饭的,慢慢的你就知道了,就像传达室,库房这些人,都是了不起的人。”秉志感慨道:“啊呀,我是越来越喜欢咱这个地方了。”老王说:“这几天你也没什么事,有空你就到老赵那里坐坐,让他给你讲讲以前的事。”秉志此时才感觉,这个兵工厂的确是一个卧虎藏龙之地,并再次升起了要在厂里干出一番事业的豪情,也对这里的每个人产生了浓浓的好奇心,当下秉志就决定以后一定要和老赵好好聊聊。
  三
  第二天一早,秉志没有被安排工作,他就拿着两瓶酒去了传达室。秉志老远就喊:“赵大叔。”老赵说:“小何,你咋又忘了,叫老赵就行。”秉志一笑,说:“老赵,这是老王他们在我那里剩下的酒,我平时也不大喝,就给你拿来两瓶。”老赵自负地笑了,说:“小何,你这酒怕是不白给吧?是来打探我老赵底细的吧!哈哈!”秉志说:“哎呀,什么事都瞒不过你老赵啊。我今天就是想来听听你以前的事,老王都把你捧到天上去了,我还就真不相信。”老赵笑着说:“小何,你不信啊?我敢说,你今天还是把钱放在左胸口这个口袋里了吧,钱不多,不超过三块钱对吧。”秉志吸了口气,说:“哎呀!老赵啊,我有点儿服你了,你眼怎么就这么准啊,你看看,就这二块七毛钱。”老赵笑着说:“怎么样,我说了吧,我现在年纪上来了,可这眼是越来越精了。来屋里坐坐,我给你说说。”
  两人坐进了传达室,老赵喝了口水,皱了皱眉说:“这都是以前的旧事了,也倒不是多光彩的事,反正也都过去了,咱说说就为了打发时间吧。都说哪行都有世家,俺家里的老人以前就是干这的。俺家祖上是外省的,到了我这辈儿才搬过来。这一行也有排名,当年俺爷爷是俺省的总头儿,那时候可真风光,就是在外省,别人也不敢把他怎么样!社会上有什么事,当官办案的不知道,俺爷爷就能知道。不过俺爷爷他老人家倒是落了个善终。俺爹后来也坐上了俺爷爷的位置,这是凭本事来的!当时有些当官的也靠他们。但是俺爹还会一手,就是盗墓,当然不盗咱老百姓的,就盗那些当官的,所以当时也有不少当官的想抓他,但有没有证据。在我不记事的时候,俺爹还有一条人命呢,这是听俺娘后来说的。那是在晚上,俺爹娘在炕上躺着呢。干俺爹这行的,不光眼快,耳朵也好使。他躺在炕上就听见墙外边有动静,他一听就知道这是有人挖洞。俺爹就悄悄的下了炕,提着个小凳子坐在墙角边。一会儿,就看见墙角地皮儿动了,慢慢的地皮儿就透了个圆窟窿。俺爹也不吱声,过了老大一会儿,从里面扔进来一块小石头。俺爹知道这是探路石,洞里的人想看看屋里人睡熟了吗,俺爹还不吱声。又过了一会儿,窟窿越掏越大,得有一个头大了吧,一个人从洞里探出头来……”秉智打断老赵,问:“咦?就一个头大的窟窿,他怎么钻进去啊?”老赵认真地说:“这些人厉害的会缩骨,只要头能进来,身子就能进来!”秉智惊奇道:“要不是你说,我还真不相信!”
  老赵笑了笑,说:“那人从洞里探出头来,俺爹一伸手就把那人的头发抓住了。一使劲,把他的头提了起来,顺手用身下的木凳子垫住那人的下巴。那人是上也上不来,下也下不去,也说不出话来。俺爹就叫俺娘,说他饿了,让俺娘给他熬一碗小米饭来,还说要稠的。俺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起来做饭去了。等稠米饭熬好了,俺爹就让她睡觉去了。俺爹拿了个汤匙,又端了碗凉水,坐在那人头前边。用汤匙挖一勺饭,在凉水里一蘸,捏住那人的鼻子,那人憋得慌,就张开嘴,俺爹就喂他一口饭,一会儿工夫就把一整碗刚出锅的稠米饭喂完了。俺爹把凳子一撤,那人就立马退下去了。第二天俺爹才把这事给俺娘说了,他还说那人走不出五里路就得死,说那一碗热米饭吃的时候外面有一层凉水,不觉得热,到了胃里,热气就该往外散了,那个人的肠胃都得烫坏了。俺娘说俺爹作孽了,俺爹说那也是没办法。因为他要不把那人弄死,那人以后肯定得报复,因为俺爹看见那人腰里有一把尖刀,说那个人应该是入室杀人劫财的惯犯,更不能留他了,也算是替死了的人报仇。另外,俺爹把他抓住也不能报官,因为一个老百姓能把这样的惯犯抓住,也得让官家起疑。俺娘的心眼好,是穷人家的闺女。当时他两个的感情不孬,俺娘一共生了四个孩子,就活了我这一个老小。俺娘老怨俺爹没积阴德,常常劝俺爹收手,俺爹也倒是听俺娘的,也不大出去寻事了,但有时候还是忍不住做一次。干这一行的也有瘾!俺娘从我小就把我看得很严,就怕我也学坏了,但俺娘在我十六岁那年死了。也不知道是什么病,就是觉得心口疼,俺爹请了不少有名的大夫,但就是没看好。俺娘临终前,抓着俺爹的手说,‘以后要做好人,管好孩子,积阴德,我就怕你爷俩以后没个好结果。’说完就咽气了。”
  四
  老赵停下来,扭过脸去,抹了抹脸。秉志看老赵有些伤心,就说:“老赵,好了,咱不说这些事啦。”老赵深吸了口气,说:“没事,没事,我说出来倒好受些。俺娘一咽气,俺爹也没哭,他当时就说,‘你不用担心,我也不图有什么好结果了,你这就走了,这辈子你也没跟我享了什么福,到了那边我再侍候你。’说完就出去了。我以为俺爹找人帮忙了,我也光顾着哭娘了。后来哭累了,也不知道哭了多长时间,发现俺爹还没回来,就出门看看。俺爹在门口也死了,坐在他平时坐的躺椅上,身上一点儿伤也没有,脸色也没变,不是吃药死的,就是和睡着了一样。我当时那个心啊!一下子就散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把俺爹抱到俺娘旁边,我就蹲在炕下边。到了晚上,邻居看见俺家里也没个光亮,就过来看看。喊俺爹,家里没人答应,又叫俺娘,也没人应声,最后就叫我,我好像应了一声。邻居们提着灯进来了,看见我坐在地上,就问怎么了,我说没事。他们又问俺爹娘呢?咋这么早就睡了?我说都死了。邻居们很害怕,都凑过来,才发现这事。他们忙着找管事的,帮着置办丧事,又怕我想不开,还专门留人守着我。丧事那几天我也没哭,确实哭不出来······等丧事一过,我就把门一锁,出来闯荡了。出来混的那段时间,社会也不安定,当官的管得又松,所以容易出俺这样的人。我开始也不想干这一行,但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罪,什么活也不会干,到了社会上经常受人欺负。后来一咬牙,‘去他娘的,干啦。’”
  秉志说:“看来你是被现实逼得,要是家里不出事,可能就不入这行了。那你出门没在家里那点儿财物啊?”老赵笑了笑说:“小何啊!俺家里的钱是俺爹放下的,他只要不想让别人知道,别人就是把家翻过来也找不到,就连我都不知道。”秉智苦笑一声,问:“那你第一回怎么干的?”老赵喝了口水,又清了清嗓子,说:“第一回是在一个饭店,当时我还在那个饭店当跑堂的。一个男的,四十多岁,穿得挺讲究,就是太傲了。他在饭店里吃饭,嫌这嫌那,我就趁给他送菜的时候一个贴身,就把他的钱袋子夹过来了。别看我干别的不行,我干这一行倒是无师自通,俺爹以前也没教过我,我偷看过他练功,我也私下练过。据说俺爹也是偷看俺爷爷练功才走上这一行的。你看我的这两个手指头,和你的有什么不一样吗?”
  秉志看了看老赵的食指和中指,又比对了自己的,说:“没有什么不一样啊!”老赵笑了一下,又把手指伸给秉志,说:“现在呢?”秉志惊讶地说:“刚才还不是这样啊,现在怎么?怎么两个手指头一样长了?”老赵说:“这就是干俺们这一行的功夫之一,一般人只能把这两根手指头练到一样长,那都是小本事,人家一看你的手指头,就看出你的本相来了。像我们这样的,只要我不想让你看见,我的食指还是和你一样,比中指短,等我想干活了,两个手指头就能一般长。”秉志又拿着老赵的手仔细看了看,说:“老赵,你这手可真奇了。”老赵说:“嗨,这都是小本事。我干第一次的时候,倒是心不跳气不喘,就像拿自己的钱一样。第二天,我就给老板说我不干跑堂了。我换了个饭店,用那些钱过了几天。在那几天里,觉得日子一下子就容易了,再也不愁吃不愁喝了。从那之后,我就停不下手了。后来胆子越来越大,手也越练越灵。二十岁之前,我从来没失过手,我日子过得真不孬,吃喝嫖赌都干,就是不沾毒,这一点我是不敢碰。我见一些老烟鬼,最后吸得皮包骨头,烟瘾上来了,就是让他吃屎,他也愿意干,下场真是一个惨啊。我这辈子从来不碰这东西。二十岁那年,有一天,我住在一个旅店里,早上在店里吃早饭。进来一个老先生,打扮得很讲究,像个有学问的,又像是做大生意的,提着一个皮箱。我一眼就盯上那个皮箱了,光买那个箱子的钱,就够我吃住一个月的,当时我就开始盘算了。晚上一点多,我从床上爬起来,摸到那个老先生的门口,用铁丝挑开了房门,慢慢地推开门缝,刚进门的时候还听见老先生在床上睡觉哩,因为能听见他的喘气声。我进了房间,刚要回身关门,就觉得一股风到脑后了,我立即一低头,就要开门向外跑。左腿才刚抬起来,右腿就被勾住了,身子就往前倒,眼看就要磕着门槛了,突然有人拽住我的衣领,又把我提起来了。我还没站稳就要扭身往外钻,还没动身哩,两个胳膊,‘啪啪’两声就让人把臼脱了。我当时又疼又害怕,心想这回死定喽!就听见那个老先生在我身后说,‘别跑,站好了,一动你就没命了。’说完他又回床上睡觉了。我当时吓懵了,也真不敢跑,就站在门里边。一会儿,老先生就睡着了,我那也不敢动。因为凭那几下子,我就知道这个老先生是个行家,是个练家子。这样的人都有夜眼,就算是睡着了,他们也能知道外面的事。我就忍着疼站在那里,也不敢出声。”
  
第八章 峥嵘岁月 第五节至第七节
更新时间2012-12-26 11:52:27 字数:4948
 五
  “到了天亮,那个老先生起来之后,在房间里洗刷完,就坐在椅子上看着我,我背对着他,也不敢回头。一会儿,他走过来,抓住我两个胳膊,就这么一推,我的胳膊就不怎么疼了。他让我坐下,我也站了多半夜了,腿都快不能动了,我趔趔趄趄地坐下了。他问我,‘晚上你过来,是看上我的钱了?’我应了一声。他又问,‘你想过要我的命吧?’我说,‘不要,就是想拿那个箱子。’他把箱子打开,里面连个鸡毛都没有,哈哈!”
  秉志问:“啊?他应该有钱啊!用这么好的箱子。噢!他!”老赵说:“对,我当时就明白了,他早就看出我的身份了,专门引我上钩哩!看来他跟了我老长时间了,我都没发现,我一想到这里,我那个汗啊,就直往下淌。他笑笑,说,‘我看你的身手也不错,也算半块材料。就是你这本事,是你自己摸索出来的,看来你也是个世家。我已经盯着你很长时间了,我觉得你有天资,就一直跟着你。说吧,你祖上姓什么?’我说,‘姓赵。’他接着就问,‘那千手老肖是你什么人?’我说,‘是我爷爷。’”秉志问:“怎么你爷爷姓肖啊?”老赵说:“干俺这行的,当时没有用真名真姓的。一是能避人耳目,找不到真人;再一个,也是觉得不光彩,不愿意丢了祖上的脸面。你看,繁体字的‘赵’,不是一个‘走’加一个‘肖’啊!所以俺爷爷在外边都说姓肖。我说‘是我爷爷。’他一拍手,说,‘可找到你了!’我当时真有点儿害怕,我怕遇上和俺爷爷有梁子的人喽!就轻轻地问,‘你认识俺爷爷?’他说,‘咱是自己人,论辈分你得叫我师伯哩!他老人家当时带过我一段时间,我见过你父亲几面。我前年去了一趟你家,怎么邻居都说你家出事了,说你也不知道去哪了?你给我说说,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别人干的啊?’我把事情说了一遍。他叹了一声,说‘我猜的也差不多,不过没这么严重。唉,良将从来阵前死,瓦罐终归井上破。干咱这一行的,到老了,都难说有个好结果。年纪一大,身手就慢了,不是让人抓住打死,就是蹲局子。要是让同行办了,那还算是好的结果。再一个,咱们这行钱来得容易,去得也快。到老了,孤单一人,弄得家不是家的。就是因为看透了这点,所以我在身手好的时候就洗手不干了,自己做了买卖。先在手里也有了点儿家底,就是身边少个贴心人,才想起来去找你父亲。没想到他先走了。你现在也是一个人了,你要是愿意,就认我当你干爹吧!你要是不愿意……’我没等他说完,就说我愿意。我俺爹娘去世之后,从来没有人像他这样给我说这些话,我当场哭着认了干爹,磕了几个头。从那天开始,我就跟着干爹,他没事的时候也教我几招。干爹说,‘你还没有看透世事,让你就此停手也不可能,但我给你定了几个规矩。一、不拿穷人的钱,再少也不能动。穷人的钱都是从嘴里省下来的,不容易!二、拿来的钱,一半得散出去,不能全归自己。这两点你要是能做到,或许你能落个好结果。’现在看来,俺干爹那两条确实很有道理。穷人的钱不多,钱就是他们的命,拿了他们的钱,就等于要了他们的命,这样自己的罪过就大了。拿来的钱一半散出去,这样做让我有了点儿人缘,也能帮一些人,也算是积了点儿阴德,减了点儿罪恶。”
  秉志点点头说:“看来他老人家是想明白了,那两条规矩对你确实有好处。”老赵说:“是,那两条规矩确实帮了我不少。我跟着俺干爹过了四年半,转遍了大半个中国,也长了不少见识。那四年多,饿得没饭吃的时候,我没要过干爹的钱;钱多得没处花的时候,干爹也不让我孝敬他。后来,干爹在一天晚上就自己睡过去了。我第二天起来,进了干爹的房间,看见他老人家打扮得干净整洁,躺在床上。看来他好像知道自己的大限。他爱干净,自己都收拾好了。我给干爹入殓时,看见他右手心里写着‘散’,左手心里写着‘财’,我就明白他的意思了。丧事的时候,我那个难受啊,比爹娘死的时候还难受,觉着我又成一个人了。丧事办完后,我打开了干爹的皮箱,里面有不少契约、现钞和金条。我把契约都烧了,那金条换成现钞,总共装了三大提兜纸币。那几天晚上,我提着钱串了很多地方,有往穷街道里撒的,也有往老百姓家放的。把干爹留下的东西全部散净后,我真成一个人了。”老赵说完叹了口气。
  六
  秉智停了一会儿,问老赵:“你之后呢?怎么到咱这里了?”老赵笑笑说:“你忒心急了,还早着呢!俺干爹去世之后,我就一个人坐车去了郑州。刚一出站口,我看见一个妇女抱着孩子,身上的钱不少。我当时也没想,过去就把钱拿过来了。我拿了钱之后没立即走开,我站在一边看她的反应,她一直没注意到我。到快开车的时侯,她可能是想给孩子买点儿东西吃,才发现钱没了。她一下子就哭起来了,开始只是哭,后来就开始骂了。当时有不少人围着看,我就站在她身边,她连看都没看我一眼。最后她就跪下了,在地上砰砰地磕头,求身边的人帮她找钱。她说那钱是给她孩子看病的,她当时急得把头都磕破了。我当时就想起俺娘了,我忽然觉得我是作孽!”说着,老赵抽了自己一巴掌,吓得秉智身子一颤。
  老赵低着头说:“当娘的都不容易,都在乎自己的孩子。我偷着把她那一卷钱扔到车轨旁边,我把她扶起来,问她掉了多少钱,用什么装着,她哭着告诉我了。我假装帮着她找,后来就引着她把钱找到了。她拿起钱来,又过来给我跪下了,一个劲儿地感谢我。我把她扶起来的时候,又偷着往她口袋里放了点儿钱,立即转身走了。我一边走,一边哭,真的!小何!我想俺娘了。我觉着要是把那个妇女换成俺娘,俺娘也得像那个妇女一样。我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但我那时候也没想到停手,只是觉得以后再也不能拿这样的钱。这样的日子过了两三年,日本人就来了。小日本鬼子可真是作孽啊,弄得人人都害怕,我倒是不大在意,反正一个人无牵无挂。那几年里我倒是没少干了大事,大部分都是拿的汉奸的,日子过得还不错。抗日战争刚结束,又赶上了内战,那时候日子就不好过了。钱越来越不值钱,我就不再拿钱了,都是拿东西,用的时候临时换成钱。在打仗那几年也让人抓住过,因为社会不安定,进去一两年就出来了。后来就到建国了,我也想过停手不干,但一想都快四十的人了,能干啥?混一天是一天吧!我当时在山东、河南、安徽这几个省有不小的名气,在俺这一行里,不排第一也得排前五。日子过得是真不错,钱物都不缺,就是有时候手痒了,出去弄一票。五二年夏天,我让公安给抓住了,判了三年,出来没两年又进去去了,又判了五年。到了第三年的时候,就有了人民公社。因为我在里面表现不孬,再说我又有些名声,最主要的是看守所的管理人员想感化我,对的我的生活倒是很关心。没事的时候就找我谈话。到第四年春节前,所长把我叫出来说,‘老赵,再过一年就该出去了!虽说你在社会上还有点儿名气,但你也是快五十的人了,不能出去还干这一行啊!这终究不是个长久的生活之道啊!你得想想以后的事啦!你想想,还这样的话,以后咋办。’”
  秉智说:“看来这个所长是个好人,他确实是为你着想了!”老赵点点头说:“当时我还觉得无所谓。到第二天早上,洗刷室里有块小镜子,我一看,我忽然觉得我老了,心里也害怕了,再加上在里面也习惯了,真有点儿不敢出去了。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他。他说你要是真想改过,今年春节我让你到外面走走。我这是犯纪律的,但我想要你一个答复,说你春节以后再回来,而且保证以后洗手不干。等你刑满了,我把你推荐到公社上去,给你找个活干,这也能有个好结果。我当场就说,‘我保证回来,而且以后保证不再干了。’他说,‘我知道你这个人在社会上的名气,也知道你肯定能守信,春节你想出去几天?’我说,‘所长,我想要十天假,我想回趟老家,给俺爹娘烧个香,堆堆坟。’他说,‘行,这里还有三十块钱的票,你出去的花销,也给老人家买点供品,祭奠一下,毕竟这么些年了。’我当时感动得说不出话来。”秉志喝了口水说:“这个所长确实不错,挺有人情味儿。”老赵说:“是啊!他真是不孬。到了腊月二十七,所长给我开了保释,让我外出就医。我临走的时候对他说,‘这个情我一辈子也还不完!为了你,我一定说话算话,一定改过从新。’”说完,老赵眼中又闪现出强烈的光华!
  七
  秉智静静地坐在一旁,老赵沉思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我出了看守所,就立即上了去老家的火车。回到老家,很多人都不认识我了,村里也变了不少。我打听到俺家的老房子,到了一看,已经塌了半间。当时村里的人都好奇的看着我,有一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人把我认出来了。大家听他这么一说,才想起我来,都围过来嘘寒问暖,我觉着我真到家了。大家都很热心,帮我拿来家伙,弄开了门锁,又问我以后是不是就住在家里了。如果我不走了,他们说大队里出人出料帮我盖房子。我没脸说我还得进看守所,我说,‘我在外地有个家,已经在那里定居了。这次回来只是想看看二老的坟。’大家说,‘这么些年了,不大好找了,只能找到大体位置。’我向大队里借了家伙,随着去了坟地。经过我们好几个人的回忆才确定了坟址,我们几个人开始堆坟头。后来我又买了点儿祭品,祭奠完之后,大家就叫我去食堂吃饭。又给我安排了住处。”
  老赵停了停,说:“乡亲们真不孬!天黑了,我也没什么事,就提着油灯去了坟地。我坐在俺爹娘的坟前,想想我这几十年的生活,忽然觉得我又变小了,又成了一个孩子了,想到以前二老都在的时侯,自己过得很幸福。俺娘在油灯旁边做针线,俺爹平时喜欢抽点儿旱烟,他有一个套着绿玉嘴儿的烟杆,据说是件老货,对着光看,那绿玉嘴儿里像是有水一样,里面的花色也好看。一到晚上没事的时候,俺娘做针线,俺爹就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抽烟,我一般都躺在里屋的床上,就看见俺爹的烟锅一闪闪的。我越想越觉得是昨天的事,越想心里越干净。到后来我躺在两个坟堆前面,看着天上的星星,慢慢地就睡着了。就那一会儿,我梦见俺爹娘和我三个人了。还是住在以前的家里,爹娘还是那么年轻。俺爹一身青布长袍,穿着白色棉布袜和黑面白底的布鞋。俺娘还是一件碎花斜襟大褂,俺娘是小脚,但走路倒是利索。他们看见我从外面回家了,俺娘就忙着给我擀面条,俺爹还是坐在院子里抽烟,我又坐到了炕上。饭做好了,爹娘喊我吃饭,我让他们也吃,他们说,‘俺们不想吃,就想看着你吃。’我就端起碗来吃面条,面条下边还有两个焦黄的油煎荷包蛋。我没舍得吃,想留给俺爹娘,就光吃的面条。俺爹娘坐在旁边啊,一边笑一边着看我吃。后来他们问我,‘你怎么这么长时间也不回家啊?’我在梦里就想,我怎么这么长时间没回家呢?我这些年都干什么去了?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我就在梦里一直想,一直想。后来就听见有人喊我,我就醒了。原来队里的人看我没在屋里,就出来找我。我答应了一声,说我没事,让他们先回去了。他们说快半夜一点了。人一走,周围又静了,我就觉着我脸上冰凉冰凉的,一摸全是水,那是做梦哭的。我一下子又想起梦里的事了,那泪啊,就再也止不住了。想想再也见不着爹娘了,满天下和我有亲情的人都没了,就我一个了。爹娘死得早,还没来得及孝顺他们;想孝顺干爹,干爹也走了。越哭越觉着心里不是滋味,就一个劲儿的哭啊!那回把一辈子的泪都哭出来了。我这一辈子就哭过四回,一是俺娘刚死那次,二是干爹走那次,三是在车站那回,第四次就是在坟前那次了。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慢慢的东边就开始发白了。我拿着棉大衣回了住的地方,收拾好东西,又在食堂吃了饭,就和乡亲们道别了。走的时候他们还嘱咐我,让没事的时候再回家看看,我答应了,不过到现在也没回去过。我又到坟地看了看,就回看守所了,十天假就用了八天。所长见了我就说,‘老赵,我没看走眼,好好干,争取半年就出去。公社那里我给说好了,你去食堂帮着做饭去,住的地方也安排了。那次真是提前半年就出来了,我就去食堂干活了。”
  秉智说:“看来还挺顺利,我寻思公社的工作不好作呢?”老赵说:“其实一开始所长也费了不少劲。你想哪里也不想要一个偷东西的贼啊?但是所长给他们说了我的经历,也下了包票,最后公社才同意的。我那时候才开始学做饭,没事就给别人帮忙。公社里的人也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一开始还不适应,后来就也不太在意了,倒是和我处的不孬;也觉得我一个人孤单,逢过节,大家也请我吃个饭喝个酒什么的。我平时也给他们讲怎么防贼。你也别说,自从我去了公社,那一片地方再也没少过东西。”
  
第八章 峥嵘岁月 第八节至第九节
更新时间2012-12-28 13:05:40 字数:4700
 八
  老赵润了润嗓子,突然笑道:“哈哈,我和食堂里的大师傅关系最好。我到食堂的第二天早上,我起来和面蒸窝窝。我心里没数,不知道得用多少面,就问他。他没说话,只给了我一个大盆,让我抱一布袋往里倒。我一下子倒了得有二十多斤,我停下来看着他。他说,‘倒。’我又到了二十多斤。他说:‘倒。’我又倒了十多斤,眼看着盆快满了,他还说,‘倒。’我就不倒了,停下来说,‘盆装不了了。’他瞪着眼,急得脸都红了,还说,‘倒。’哈哈,我又倒了一点儿,他一下子把我拽开了,嘴里还说‘倒’。我就纳闷了,他咋还让我倒啊?他脸通红,说,‘倒,倒多了。’当时我才知道他是个结巴,哈哈!我想笑,又怕他生气。就忍着笑,把面分到其他盆里。”
  秉志笑着说:“他还真有意思。说不出话来,也确实憋得难受。”老赵笑了笑,说:“从那以后,我就知道了!只要听见他说第一个字,就不能再倒了。他看我明白他的意思了,也就不再说下面的话了。等我和他混熟了,就给他闹笑,他倒也不生气,就是话说不出来憋得脸通红。后来他问我干过的事,我越说他越不信。我说,‘你不信咱就打赌,赌一顿酒钱。’赶巧第二天我跟着他出去进货,他身上带着十八块五毛钱的票。俺俩就往供销社走。前边也有不少人去买东西,有个穿灰褂子的中年爷们儿。我给他说,‘咱俩打个赌,那人身上也就是有不到三块钱,我要是说准了,你请客。’他说,‘这咋打赌啊,要,要,不能问他去。’我说,‘不用你管,你打赌吧?’他说,‘打,打。’我就撇下他,跟上那个男的,一个跨步从他身边贴过去,顺手一掀我的褂子,就这么一挡。”老赵边说,边给秉志演示。秉志问:“然后呢?”老赵说:“另一只手就把他的钱从口袋里拿出来了,我继续往前走,到了一个路口,我等到食堂的师傅,把钱给他一数,正好两块八毛六分钱。他说,‘你哪来的?’我说,‘那个男哩的。’他说,‘你你,你,咋还不改啊!’我说,‘一会儿就给送回去。这次你得请客了。’他说,‘你先放回去,我才,才’我没等他说完,又赶上那个人,一碰他,问‘同志,供销社还有多远?’他说,‘不远了。’就刚才那一下,我把钱又放在他另一个口袋里了,也给他提个醒。我站住以后,大师傅追上来问,‘钱给了吗?’我说,‘给了。’他不放心,还问,‘真给,给了,还是?’我说,‘我老赵说一不二。’他说,‘我说话,也算,算数。先喝,喝酒,再买东西。’俺俩先喝了酒,又买了东西,回来的路上他一声不吭。到了食堂,我问他,‘你信了吧!你说好的请客,咋一喝酒就不说话了,疼钱了!’他说,‘我不是疼,疼钱,就是不明,明,明白你的手咋,这,么快啊?’”
  九
  老赵在一旁模仿大师傅,引得秉志哈哈大笑。秉志说:“老赵,行了,你学的真像,那个师傅平时说话也真够累的!那以后呢,怎么又来咱兵工厂了?”老赵也停下来,捻了根纸烟,说:“我在食堂里干了有三年吧,后来食堂没那么多活了,我的活也没多少了。一天,公社书记找到我,说咱这里的兵工厂有时候少东西,让我去给厂里讲讲怎么防贼,我抽空就来了。刚开始,一些值班的小青年还不听我的。我给他们出点儿主意,比如巡逻的时候该注意哪里,什么时候该注意什么。他们听不懂,也听不进去。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他们都瞧不起我。趁和他们说话的时候,拍拍这个,摸摸那个,装着看他们的体格怎么样,顺便把他们身上的东西给换了。我告诉他们以后,他们一检查,当场就傻眼了,神色接着就变了,争着问这问那。后来咱厂长说,‘老赵,你就别回食堂了,那里的活谁都能干。我给公社说一声,咱这里更重要,还真缺不了你。你来了,我让你当个队长,带着他们保障咱厂的物资安全。行吧!’我说,‘厂长,你也别让我当什么队长了,让我管个传达室就行。安全方面,我没事可以教教他们。’从那开始我就在厂里干了。”
  秉志点了点头,说:“原来是这么回事啊,看来咱还真有缘分,转了这么些地方,就在这里遇见了。那你到了咱厂之后,咱厂里还出过什么事吧?”老赵说:“干俺这一行的,都自觉不自觉地观察一些人。有时候同行之间也能互相盯上,这就要看谁的眼力好,谁的手麻利了。那应该是六二年夏天的事吧。我就发现一个男的,大概快到四十了。在那个月里,他经常在咱厂子周围转悠,别人肯定不在意,我当然注意上他了。他倒是也经常换打扮,但是他的眼神换不了,他的眼神发飘。像你们平时看东西,都容易盯住一个地方,俺们就不一样了,不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吧,也差不多。那也是练出来的功夫,能一下子就把周围的东西全部扫到眼里来。你们看人只是在意高矮胖瘦,穿的怎么样。俺们就不一样了,俺们看一个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干什么的,平常的习惯。那个人在咱厂周围转了大概有十多次。他那是踩点,摸厂子的路子。到了那天中午,他到传达室门口,说借碗水喝,我心里有数,给他倒了碗水,他就坐下你这里喝。他不是一口气喝完,他脸上装着不在意,和我说着说那,问东问西,那是想从我嘴里再弄点儿货。我也装着不知道他的身份,他问什么,我就照实里说。他还偷着往咱厂里看。最后他说喝足了,要走。我等他出了大门,又把他叫住了,说,‘同志,你的钱夹掉了吧?’他回头一看,地上确实有个布钱袋子,他说是他的。我说,‘这事咱得弄清楚,要是你的,你就拿走。不是你的,一会儿失主再来找,就不好了。’他说是他的,里面有三块七毛钱。我把钱袋子拾起来,把钱掏出来,一张张的数。里面有一张一块的,两张五毛的,还有两张两毛的,剩下的就是一毛的了。我就对着他点钱,一边数一边念。数完一遍,是两块七毛钱,我说,‘同志啊,你看这不是三块七,是两块七啊!看来这钱不是你的,要不你数数。’他把钱接过去,一数是两块五毛钱。我说,‘你再拿过来,我再数数,可能数错了。’他把钱递给我,我一数又成三块五毛钱了。他当时有点儿急了。我说,‘这和你说的数目差不多了,你再数数。’他又数成了三块钱,他急得手直打哆嗦,说,‘就这么点儿钱,咱俩咋还数不清啦!’我说,‘你拿过来,我再数数,别急别急。’一数真是三块七毛钱。我说,‘唉,这回数对了,看来真是你的了,你也数数。’他把钱接过去,一数也是三块七了。我说,‘同志啊,看来这真是你的钱了,就是三块七。唉,这东西啊,真是你的,就跑不了。不是你的,也来不了。就是为啥刚才咱俩数了这么些遍,都没数清啊?看来我是老了,脑子不好使了。’他这时候明白了,态度接着变恭敬了,说,‘您老不糊涂,是我糊涂了。我再活四十年也赶不上您了。行了,今天多亏了您老人家这碗水。好,您忙着吧,我走了。’从那天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
  秉智说:“有你在这里,他肯定是不敢再来啦!”老赵摆摆手,说:“其实,有时候对俺这种人来说,不能光用监狱,要是能在犯错前就阻止这是最好的。另外,老人们不都是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啊!任何事都不能做绝了,做绝了,对咱自己,对别人都不好。当然对于干俺这一行的来说,的确有时候让人恨得牙根痒痒。但是人都能被感化,就看力度够不够了。我记得是我三五岁那年,一天晚上,我去了一个大户人家。刚进去没多久,不知道怎么回事,里面一个男人醒了,接这就叫起来不少人。虽然他们人多,倒不容易拿住我,他们也没敢怎么动手,因为我在暗,他们在明。没多大功夫,家里的老太太听见动静,醒了,就问他儿子怎么回事。他儿说家里来人了,那老太太说,‘这不是别人,是你一个远房的干舅,我刚让他吃了饭,正要走哩,你们都睡觉去吧。’他儿也就明白了,招呼着人散了。我出去之前在地上捡了块小石头,这叫贼不走空。第二天,我到商铺给老太太买了一件羔羊皮的毛坎肩,又让伙计用毛笔在里子上写了‘多谢老干姐会说话’几个字。当天晚上,我用包袱把坎肩包好,隔墙给她扔进去了。你看这样是双方都好过。现在咱这个社会安定了,老百姓的日子好过多了。要放在以前,那些动乱的时候,上边有贪官污吏压着,下边有俺这样的人欺负着,老百姓的日子真不好过。不是说整天提心吊胆吧,但也得处处小心。”
  秉志说:“这倒是实情,以前没有势力的老百姓就是让人欺负。”老赵说:“以前有这么一件事,真假就不好说了,反正是人们传下来的。说有一个中年妇女,是个开店做买卖的。她白天就在街上,看着人来人往的。赶巧一天,她看见一个男的想掏一个人的口袋,那个妇女就对着街上喊了一句‘看好自己的东西’,人们就注意了。那个男人也没下手。又过了几天,又有个人想掏包,又让那妇女看见了,她又给别人提了个醒。当天晚上,那个妇女给她丈夫说了这几天她做的好事。她丈夫害怕了,就连夜让她赶紧回娘躲几天,那个妇女也害怕了,让她丈夫把她送到了娘家。她丈夫回到家里,天天晚上做好一桌子菜,备好酒,等着。第三天晚上,家里来了两个人。那两个人刚要开口,她丈夫就赶忙招呼这两个人上桌吃饭,又在桌上说了不少好话。最后酒足饭饱,两个人要走,临走前说,‘兄弟,你人做得到位,你媳妇可有点儿不对了,本来上边的意思是要把你也带走,看你不错,就不动你了。’两个人走之后,她丈夫就寻思抽空把媳妇接回来。晚上也没事,她丈夫就上缸里舀水,要洗碗。舀出来的水是红的,她丈夫往缸里一看,里面是那个妇女的人头。”
  秉志吃了一惊,说:“怎么这么狠啊?这就害了一条人命,那以后谁敢说话啊?”老赵有些尴尬,说:“这事吧,要是真有的话,也是在以前的旧社会。那时候不像现在有公安局,保安队,人民警察,还有部队支持。现在社会安定了,这些不好的势力就变小了,也不敢大胆地欺负人了。”秉志说:“那你这一行的平时就不害怕啊!”老赵笑了笑,说:“说实话,当然有!害怕什么,就害怕人的正气,就害怕社会的正气。只要人人注意,社会大环境再一好,干俺这一行的,还有其他那些人,就不那么猖狂了。还有一点就是别逼老百姓,只要老百姓有吃有喝,有点儿小钱花着,好日子过着,谁愿意出去干坏事。当然,也不是说所有干坏事的人都是走投无路。”
  秉志说:“对,这是真的。不过,老赵你可真不简单,要不听你说,我哪里知道这些。不过你现在也算不孬,在咱厂里多好啊!你说是吧?”老赵点点头,说:“是啊,这也是政府给了我一个改过的机会。”秉志突然想起件事来,问:“老赵,前一段时间我做汽车,在路上就听见有人说,‘看好自己的东西’,那也是有人做好事了吧!”老赵笑着问:“那你当时怎么办的?”秉志想了想,说:“我记得我就摸了我一下口袋,觉着钱还在,就放心了。”老赵说:“小何,算你走运,那句话不是别人说的,说话的人就是干俺们这行的。不过他本事不到家,一眼看不出别人的钱放哪里。他就这么一喊,人都不自觉地摸摸放钱的地方,这样别人的钱就暴露了。下回再遇见这种事,就当什么也没听见。过上一两分钟,装着干其他事的时候,顺便摸一下钱,或者偷着把钱换个地方。不过这也是图个心理安慰,他想偷你的,你看也看不住。行了,天不早了,咱就说到这里吧,我的东西也就这么多了,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就是让你听个新鲜。来,帮我弄弄,咱俩在这里喝一个。”秉志说:“不了,我去食堂吃就行了。”老赵说:“唉,不用那么麻烦,咱俩在这里,弄点儿东西吃着,再把这两瓶酒喝了。”秉志摆摆手说:“这酒你以后喝吧,我不能老是喝。”老赵一笑,说:“嘿,这才喝几顿啊,你又年轻。我以前见过一个有年纪的,人家那才叫能喝哩。那时候我三十多岁,路过一个卖酒的作坊,一个老头推着独轮车来买酒。要六十斤,装了四个罐子,还剩下有二三斤装不下了。老头儿问伙计有碗吗。伙计给了他一个瓷碗,老头儿一口气把那些酒喝完了,接着就推着车子走了。来来来,咱来吃饭。”秉志在传达室吃了饭,晚上才回宿舍睡觉。
  
第八章 峥嵘岁月 第十节至十一节
更新时间2012-12-29 20:39:50 字数:4466
 十
  在兵工厂住下后,秉志只要有时间就去找老赵聊天,或者和老王几人到后山转转。整个工厂被大山包围,也有野兽出没,然而几人正值壮年,恰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时期,偶尔遇见几只山猫野狗,倒也没出什么危险。
  一天晚上一点多,秉志看完书刚睡下没多久,就听见老王轻声地叫门。秉志披衣开了门,老王拉着秉志就走。秉志也不问原因,回身穿好衣裳,把门一锁跟着老王到了老赵的住处,见门窗都紧闭着。老王叫开了门,两人进屋,老孔正在厨房烧火。老赵笑着说:“小何,你这回有口福了,也给你打打牙祭。”秉志揉揉眼问:“这时候吃啥啊?”老赵说:“别急,再过个把钟头你就能吃上好东西了,来咱仨先玩会儿牌。”老赵把洋油灯放在桌子中间,秉志问:“怎么不开电灯啊,这灯多暗啊!”老王说:“开了灯别人就知道了,东西就不够分了。”秉志越发好奇,问:“哎,老王,你先给我透个信儿,到底吃啥?”老王说:“这事不能说,一会儿你猜。”三人摸了一个钟头的纸牌,老孔走过来兴奋地说:“行啦!你们收摊吧!”老王立即跟着进了厨房,用大铁盆端出满满一盆骨头肉来,笑着说:“老孔,给小何拿一块。”老孔捏了一块,快速塞到秉志嘴里,甩着手说:“哎呦,可烫死我了。哈哈,小何,尝尝是个啥!”秉志又把肉拿在手里,看了看,说:“难不成是狗肉,你们从哪弄来的。”老赵笑着说:“你先别问,先尝尝。”秉志撕了一条儿放在嘴里,说:“有点儿像老狗肉。”老赵三人听了只是笑。秉志又把手里的吃下去,说:“还是像狗肉,但比那有咬劲儿,腥味儿也更大点儿。”老赵得意地说:“小何,吃出来了吗,这是啥?你保准想不到。哈哈。”秉志一皱眉,坚定地说:“是狼肉!”三人先是一愣,接着,老赵惊讶地问:“咦,你咋吃出来的?”秉志看着三人好奇的神情,笑着说:“这个嘛,不能说,哈哈。”老赵笑着问:“还是说说,到底咋知道的?”秉志见三人都有兴趣,说:“好,我就说说,咱一边吃,一边说。”
  四人都在盆里拿了一块,秉志接着说:“那是我还没上大学的时候,上高中。假期里在家里看书呢,听见外面人都吆喝着去村北头儿,说是看什么东西。我当时没在意,后来听着人都往北跑,我也就跟着去了。到了村北,就看见俺村里的十几条狗围着条狼,那狼的个头比土狗稍大一点儿,但它的耳朵比狗的尖、也短,不过尾巴不小。那狼呲着牙,看样子够凶的,那十几条狗围着它,愣是不敢上去咬,就是光围着叫唤。那狼也不敢往外冲,只在圈里头打转转。得有半个小时,就听着有人喊,‘丙成来了。’我一扭头,看见丙成哥牵着他那两条狗跑过来了。他手里还提着管**,大老远的就喊,‘别让它跑喽,别让它跑喽’。到了近前,他放开那两条狗,那俩狗一下子就蹿到圈子里,上去就和那狼掐起来了。哎呀,那个狠劲儿,可不是一般的狗打架,那个个是往死里咬,丙成哥的狗劲大点儿,也能配合。那狼更灵活,后来它仨身上都出血了,也分不清是谁的了。圈上的狗一个劲儿地叫,就是不敢上去帮忙。后来那狼就慢慢地脱劲了,显着不如刚开始灵活了。它本想扑过去咬那条黄狗哩,就是那条公的,让黄狗一肩膀顶翻了。旁边那条黑狗从侧面上去,一嘴把狼脖子卡住了,黄狗又上去咬住了肚子。那狼挣扎了一会儿就不动了。血慢慢地淌了一地。过了五六分钟,两条狗才松口,蹲在一边舔伤口。停了一会儿,俺丙成哥又喂了两条狗两个鸡蛋,过去提起狼尾巴,说,‘这家伙还不轻哩,得有五六十斤。’大家都跟着丙成哥往家走。丙成哥把那狼像剥兔子一样给剥了,一些妇女吓得都不敢看。他把一些狼杂碎扔给那两条狗,其他的狗馋得围在旁边不走,丙成哥也扔给它们一点儿,那些狗抢得比谁都凶。最后丙成哥把狼洗剥干净,一称还三十多斤哩。他回家在锅底点着火,支上劈材,把狼剁成大块,放锅里煮。这边水还没开,外边就有不少人来要狼肉了,有的说给老人补气,有的说让小孩吃了辟邪。后来他把狼肉分了,也给俺家端去四五斤,还说狼肉腥气,得蘸着蒜泥吃。那时候吃着真香,第二天晚上,就有不少孩子睡不安稳了,老人们说是吓着了,又给丙成哥要了狼牙给小孩带上。我以前吃过一回狼肉,所以我刚才一吃就猜出来了。”
  老赵哈哈一笑,说:“你先吃过了,怪不得你知道啊!你那个丙成哥,行,有点儿本事!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见见他哩,还有那两条狗。”秉志苦笑一声,说:“丙成哥,你以后可能见得着,那俩狗是没了。”老赵问:“怎么啦,死了。”秉志说:“当年公社让他的狗上交,他一生气,自己把狗打死了,还给煮吃了。”老赵叹了口气,说:“嗯,是个爷们儿,行,手够硬的。”秉志看了看三人手里的狼肉说:“怎么都没吃啊,光听我说了,先吃肉。”老孔说:“真是光听你说了,哈哈哈,这手里的肉都凉了。盆里的还倒温和。”四人先吃了一阵,秉志问:“这狼是哪里来的?”老孔说:“这事你得问老赵,这是他干的活。”
  老赵放下手里的肉,说:“今天晚上快十一点了,我睡不了这么早,也没事干,就到厂区逛了逛,看看有什么事吗?从检测区往回走的时候,听见后面有动静,我也不回头,照样往前走。忽然肩膀头儿一沉,好像有人把手搭在我肩膀上了。我还是不理会,照样往前走,后面那东西也个跟着走。我当时以为是别人想找我的事儿,我心里说‘你没什么动静,我也不理你,我看你到底想干啥!’后来越走越觉得身后那东西不像个人,因为它喘气的声音和深浅,比人的快,比人的浅。我想肯定是从山上下来的东西,也亏了我当时戴着这个大狗皮帽子,它从后边也没地方下嘴。我就不回头,一路把它带到传达室,因为在我门后边有根钢管。我伸手抓住钢管,感觉那东西的头在我右后边。我找好劲儿,一钢管朝那里砸过去,正好打在这东西头上,它一下子就瘫到地上了,我回头一看才知道是这畜生。我又喊了老王,让他先洗剥了,我又叫来老孔,让他剁开、炖了,这才让老王去喊你。”
  秉志佩服地说:“哎呀,老赵你可真行,我光听你说,都惊出一手心汗来。尤其你说后面那东西不是个人,当时我的汗毛都直起来了。我是真服你了!”老王说:“小何,你不知道,刚才我剥狼的时候。一摸,狼头都让老赵那一下子给砸碎了,这还是反手向后打的哩!平时看着老赵和平常人一个样,没想到劲儿还这么大呢!”老赵笑着说:“哈哈。现在不行了,得靠家伙了,要是年轻,不用家伙,这东西也伤不了我。”老孔放下手里凉掉的肉骨头,说:“看看,刚夸他,他就飘起来了,哈哈。”老赵抹抹嘴,说:“你还别说,我年轻那会儿,天晚了赶不上宿点儿,就在荒野里睡,啥事也没出现过。”老孔说:“他还真吹起来了,看样老虎也治不了你喽!”老赵笑道:“那不行,该认输的还是得认输!来来,吃,光说了。呦,都凉了,这样腥味是更重了!老王,你再热热去。老孔咱俩臼点儿蒜,一会儿尝尝蘸着蒜吃咋样。”秉志猛拍了下手,道:“哎呀!”老赵吓了一跳,问:“咋啦?”秉志可惜地说:“刚才老王喊我,我就来了,我那里还有酒哩!我刚才都没想起来。有肉哪能不喝酒啊!我现在就回去拿去。”老赵高兴地拍着膝盖说:“好好,赶快去,看来小何也快成酒里的老手了。”秉志回来后,四个人,半条狼,三斤酒,一直吃喝到天亮。秉志三人在老赵那里洗刷一下,把剩下的肉骨头倒回锅里,就去车间上班了,四个人白天只喝水没吃饭。
  十一
  兵工厂的生活虽然简单,但对于秉志一伙人来说,倒是乐在其中。平凡的事,做长了,也就不平凡了,何况几人都觉得自己的工作至关重要。一九六八年秋天,厂里又建好了一批职工宿舍,不少工人都把家属接了过来,打算在此扎根。一九六九年春节刚过,秉志找老赵几人商量:“我想着把家里人接过来。这几年我也抽时间回过几趟家,但终究不方便。”老赵说:“这个想法是对的,你准备什么时候把她们接过来。”秉志说:“我母亲年纪大了,在曲阜住惯了,不大想进山。”老王说:“人一上年纪,就不想再动身了,俺娘也是不愿意离家。要是你娘身体还好,先住在老家也行,咱这里是山区,路还是不大方便。”老赵说:“要不就这样,你先把凡玉接过来,看看她能适应吧!你娘要是不来的话,就先把何琇也留家里,两个人也能说个话。再说,何琇现在也不算大,在咱厂里不安全,全是炸药、子弹的。”秉志说:“这也行,那我先给家里去封信,让她们准备准备,一个月之后我就回家。”
  一个月后,秉志向厂里告了假,厂长根据秉志的具体情况,批给了十七天。秉志向工友交代了工作事则,便起身回家了。一年多的时间在人的一生中虽不算长,但对于亲情来说则是一种别样的体味。在与家人阔别一年多后,经过一天的颠簸,秉志于傍晚回到家中。再次的相见,不禁让几人动情一番,邻居们也来畅叙别情。人散后,几近十二点,秉志安顿好家人的休息,独自出了家门。秉志借着夜光在村路上走着,看到村里起了不少变化,很多房子都已经修葺翻新。秉志体会着刚才人们的话语,感觉人们有一种昂扬的劲头儿。秉志思索着,他认为,中国人在几经战乱、灾难的折磨后,在新中国里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信;体会到了一种自己命运重归于己的喜悦;迸发出一种掌握国家未来的豪情。这种积极主动的精神,使人们产生一种无法言语的积极性,以此投入到对国家、家乡和家庭的建设中去,这是人们在精神上的重生。秉志觉得,置身于大建设时代的自己也不例外,也透着一股激情。
  秉志有力地向前走着,感觉胸中有一股力量,周游四肢,贯穿躯干,使他一点也不因为路途的劳顿而疲惫。大约凌晨两点,秉志回到家中,点着灯,在灯下写下了自己的感受。
  第二天一早,人们便到生产队干活了。秉志也早早的在队里报了名,队里倒是没给安排特别的任务。大队书记找到他,说:“秉志,现在咱村里的小学教室不行了,周围村里的孩子也来上课,人多教室少。队里想着让你帮着设计设计,盖上几间好教室,好让咱这些孩子们能好好念书。”秉志说:“我以前没干过这事,就怕干不好。”书记说:“你放心吧!要是你不行了,咱这里就有没有能人啦!”秉志询问了学生的人数,又听取了大队书记的建议,当天上午就绘制出了新学校的建筑图纸,并且计算出了各种材料的用量。公社书记看过后,说:“还是大学生管啊!这活儿要让俺们大老粗来干,鼓捣半年也不行啊!好,真好!在纸上看着都好看,我都想跑里边听课去了。行,就这么盖,等天暖和就开工。就是有些材料还不够,还得向上面申请。这方案是你定的,这事儿你来办吧!”秉志说:“书记,我在咱公社也没什么功绩,又没什么职务,怎么好向上面申请啊!”书记说:“你这就不懂了吧,你没具体工作,这才好开口哩!再说你也懂这个,上面也容易重视。要我去,人家拿着图纸,一问三不知,人家还咋信我啊!就你去!”
  第三天,秉志带着建筑图纸和申请表及公社里的介绍信去了县里。领导倒是颇为热情,对此事也给予了极大的赞许,承诺会向有关单位反映,争取尽快作出决定。秉志回到了队里,向书记述说了经过,书记也没明白上面的真正意图。第四天下午,书记跑到秉志家里,高兴地说:“批准了,说让你明天去县里拿文件,回来交到公社,等开工的时候,就拿着县里的文件去领材料。这下子,咱公社里的孩子就有新地方念书了,以后咱孩子把书念好了,个个都能像你这样,咱公社的人才就多了。要是咱国家的下一代都培养好,那咱国家就强大了,到那时候看他们外国还敢给咱国家甩脸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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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峥嵘岁月 第十二节至十四节
更新时间2012-12-31 12:55:59 字数:5093
 十二
  第十四天,秉志和凡玉坐车返回工厂,到了车站以后,两人就朝工厂走。一个多小时后,凡玉问:“咱这是去哪啊,怎么还没到啊!”秉志说:“快了。”两人一边走,一边聊天,倒也不算烦闷。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就进了山里。半小时后,坐落在山谷里的兵工厂才出现在凡玉眼前。凡玉说:“你说工厂大着哩,我看也不大呀!”秉志说:“你走近之后就知道。”两人走下山坡,进了工厂。秉志先领着凡玉认识了老赵,之后就去了小院。两人吃过晚饭没多久,老赵、老王、老孔三人就来了。众人见面必是一番问候,场面倒也十分自在。天黑不久,三人就回去了。
  从此凡玉就住在了小院,平时打扫卫生,帮大家洗洗补补,天热之后又将几人的床褥、棉衣拆洗一遍,倒也颇得好评,转眼就是一年。进了腊月,过节的气氛已是相当浓厚,工人更是干劲十足,全厂力争大幅度超额完工,直到腊月二九下午,秉志三人才完工。老王洗刷过后,刚要动身去食堂吃饭,秉志就进了宿舍,说:“走吧,去我那里吃水饺去。”老王问:“哪来的水饺啊?”秉志说:“咱现在就包去。”老王说:“都这么晚了,还来得及啊!”秉志说:“走吧!老孔、老赵都去了。”
  两人进了秉志的小院,见老孔两人正在剁馅儿,凡玉在一旁和面。秉志找来大盆,将剁好的馅料儿装进盆里。老王问:“还有我的活吗?我不能干站着啊!”老赵喊道:“你打酒去,咱今天提早过个年。饺子酒,饺子酒,越吃越有。”老王骑着秉志的自行车,去了供销社。凡玉和好面,用湿布蒙在盆里,便去调馅儿。二十多分钟后,老王用网兜提着酒回来了。凡玉说:“你们先炒几个菜喝酒,一会儿再吃水饺。”
  四人炒了两盆青菜,一个荤菜,又端了一叠咸萝卜干,开始喝酒。凡玉包饺子,包够一锅,秉志端到厨房煮熟了。老赵在饭桌上叫:“凡玉,先别包了,你也过来吃点儿。”凡玉说:“你们先吃吧,你们累一天了,我不饿,包完再吃。”当晚一共包了五锅,等凡玉吃完饭已经九点半了。老王说:“行了,今天凡玉累得不轻,你歇着,剩下的活儿俺几个办。”老孔咂着嘴说:“也多亏了凡玉手快,要不真包不上咱几个爷们儿吃的。”凡玉笑着说:“嗨,这不算活儿,等以后咱有空了,你们就过来,咱再包着吃,人多也热闹。对了,明天厂里不是放工了啊,要不咱在一块儿过年吧!”秉志说:“对对对,你们仨再过来,咱一块儿过年。”老赵笑着问:“老王?老孔?怎么样?秉智他两口子都说了,要不明天咱就在这里过年,反正我得来。哈哈,都年把没吃水饺了,平时没在意,今天吃了凡玉的水饺,我的馋瘾又起来了。反正我还想吃哩,就是肚子里的饭都到嗓子眼儿啦!”老王高兴地应道:“行,老孔,咱俩明天也来,咱一块儿好好过个年。这么着,老赵,咱不能光扛着嘴、空着手来,你明天上后山转转去,看看能打几个兔子或者山鸡什么的吧!这几天山上的雪少点儿了,可能有东西出来找食吃。反正下套子、结网子你在行。”老赵笑着说:“行行行,你还别说,套子我前几天就下了,明天保准能让你老王剥上兔子。”老孔接着说:“这可是你说的,要是明天没有,你可别好意思吃饺子了,哈哈哈!老王,咱俩明天去厂后边的林子里找点儿干树杈去,我看小何这里的劈柴不行,放的时间长了,不大起火头儿了。煤炭又紧张,天也冷,咱给他们弄点儿木头。”老王说:“行,咱俩一早就去。我看时间不早了,咱仨走吧,也让他们歇歇。”
  三人一起出了秉志的小院,快分手的时候,老赵说:“先等等,你们那里还有多少面票,咱们给小何那里买上几十斤面去,你们说咋样?”老王说:“行,我和老孔一人二十斤,你拿十斤吧。明天俺俩把票给你,你领去。”
  十三
  第二天一早,老王两人把面票给了老赵之后,又借了厂里的拖拉机,带着工具去了树林。中午过后,老王两人把拖拉机开到了小院门口,车兜里满是小腿粗细的原木。卸车后,老王又回去找来铁镐和锯,说:“咱俩把这些木头给他们劈了。”秉志从屋中出来,说:“不用劈了,进屋歇着吧,以后我有时间再劈。”老孔说:“不用歇!秉智,设计个模具、算个数据,这些活俺俩比不了你;要说动个胳膊腿的,你还真不如俺俩。你进去帮凡玉去,不能让人家一个人忙,昨天咱几个老爷们儿就是光吃了。”
  一点左右,老王提着两只兔子一只山鸡进来了,说:“小何,拿个盆子来!你这里有剔骨刀吗?没有的话让老王去我那里拿去。”秉志说“家里没有。”老赵走到老王身前,说:“你先别劈了,给你钥匙,你和老孔去我那里把面扛来,再把剔骨刀拿来。”老王两人放下工具,出了小院。老赵拿起地上的铁镐,说:“老赵啊老赵,看看你这老骨头还行吧!”说完之后,老赵就舞起了铁镐。
  没多久,秉志提着一个皮桶从屋里出来,要去厨房烧水,看见正劈木头的老赵,说:“咦,老赵你咋劈起来了,你别劈了,再闪了腰。”老赵又劈了一下,说:“没事没事,我试了试,我这老骨头还能再用几年。”秉志问:“那老王他们两个呢,刚才还在这里哩!”老赵说:“拿刀子去了。”秉志进了厨房,把水添到锅里,又出来抱了一抱劈材,进厨房开始烧火。这时老王两人也回来了,直接把面扛进屋里,问:“凡玉,这面给你们放哪里。”凡玉“哎呀”一声,忙站起身来,说:“你俩这是干什么哩!快拿回去。秉志,你过来,你看老王他们给咱扛来一袋子面。”
  秉志快步走进屋,说:“老王,这是干什么,快拿回去。”老王说:“秉智,这是俺仨合伙买的。”秉志有点儿不耐烦,说:“你们。”老王说:“秉智,你先听我说,这面是俺们买的不假,这可不光是给你们的,以后俺仨要是想来你这里吃饭,你可得管饭。你们说是吧!”老赵也从外面进来了,说:“就是,俺还能白给你们啊!反正凡玉包水饺的功夫没的说,我以后可找着吃饺子的地儿啦!你们别忘了俺老赵以前干的可是只赚不赔的买卖。哈哈!”秉志说:“好,面就放这里,以后你们想吃饭了,就上这里来。不过以后可别再来这套。”秉志说完又出去烧水了,老赵继续劈材,老孔把劈好的木材整齐地码在南墙边,老王则在墙角剥兔子、杀山鸡:一个小院,倒也颇为热闹。
  老赵、老王忙完之后,进屋喝茶了,老孔又把肉剁了,放在铝锅里炖。等肉好了,凡玉的水饺也包完了。秉志摆好桌椅,又拿出早上打的散酒;老孔把肉端上来;老王摆好了五双筷子;老赵刷了五个茶杯。老王说:“来,凡玉,水饺一会儿再下,坐下先吃点儿。今天是年三十,咱一块儿吃。”老赵说:“来,凡玉一块儿过来吃。老孔,把酒倒上,也给凡玉倒点儿,她平时不喝,过年得喝点儿。”
  十四
  五个人坐下之后,老赵摸了摸膝盖,说:“啊,我先说两句啊!这个……哈哈,这个!我这嘴平时还行,一到正经地方就白搭了!哈哈,咱先喝一个再说!”四人笑着说:“好,咱就先喝一个。”四个人喝了口酒,吃了口菜,把酒杯满上之后,都拿眼瞧着老赵。老赵端起酒,又放下了,说:“哈,我接着说啊,我今年六十了,这年也过的不少了。小时候跟着爹娘过,那时候过得不孬,我一辈子都记着哩!后来就自己过,再后来跟着干爹过了四个年,再往后又是一个人了。直到来了咱工厂,和老王你俩过,总的来说自己过的多。虽然我这辈子吃喝没愁过,但是自己过年,吃喝得再好,总觉着缺点儿啥!就缺点人气儿,缺几个能说话的人。咱爷们儿四个处的不孬。秉智,老王,老孔你们三个平时帮了我不少忙,我心里都有。”
  老王打断老赵,说:“哎呀,你这是说啥啦?什么帮不帮的。”老赵摆了下手,说:“老王你先别说话,先听我说完。你们不但不嫌弃我这个没干过多少好事的老头子,还把我当自己人。我老了,但我不憨,客气话我也就不多说了。凡玉,你来这里也算一年了,我以前是个干啥的你早就知道了,你也不避讳我,还给我拆洗这,缝补那,我老赵得谢谢你。”
  凡玉说:“你看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咱就和一家人一样,那点儿活算什么。”老赵笑笑,说:“秉智,你的命不孬!咱虽然是个大学生,凡玉没啥学问,但这么些年供咱上学,又在家里干活,又侍候老人,又带着孩子,让你能在这里放心干活,这就很好。咱以后可不能觉着自己了不起,咱可得一辈子待人家好。”秉志说:“老赵你说的我都知道,凡玉确实,唉,我欠她的。”凡玉抬起头看着秉志,说:“两个人过日子,还有什么欠不欠的。”
  老赵点点头,说:“老王,明年有机会你把媳妇和孩子接过来。你都快两年没见她们娘几个了,一个妇女在家里带着仨孩子,还得照顾老人,不容易。虽说那边公社也不困难,你也往家里寄钱,但是钱买不了得东西忒多了,这我最清楚了!再说孩子这几年没见你了,再过几年就和你生分了。”老王说:“这我都知道,俺娘也不愿意离家,要不我早就把她们都接来了。再说这房子也不够,现在厂里的房子还不是很多,等再过两年,咱厂再盖一批新房子,就把她们接过来。”老赵说:“不行,这事别托。有时间我找找公社书记,让他在公社里给腾个院子。你娘现在跟着你兄弟,你不用担心。先让她们娘几个过来住上一两个月,来回的路费我拿,你就只管她们吃。”老王说:“哪能你出钱啊!要是你真能给找个地方住,就让她们过来住几天,钱我够。”老赵说:“不,这事我说了算,也算我卖你老王一个人情。”老王没再说话,端起酒杯,低着头喝了口酒。
  老赵看着老孔,说:“老孔,你家离这里远,家里人过来不容易,正好前段时间你也回了趟家,明年厂里可能没你的假了。这么着,你抽空往家里寄点儿东西,我给孩子买了些零嘴儿,你一块儿寄家去。”老孔摔了下筷子,说:“你这是弄啥哩?你那些钱也不是拾来的,你以后老了不用了?我不能用你的钱,买东西我有钱!那些东西你留着吃!”老赵说:“你别说了,东西我都买好了,两份,老孔你寄一份;那一份,秉智寄家去。”秉志说:“你看你这是干什么,我们还没怎么样哩,你就花钱,你让我们说什么好啊?你那些钱不能这么花了,人老了手里没几个钱以后怎么办啊!”
  老赵笑道:“唉,这没事。说实话,我手里这些钱也没几个是我的,有些是我这几年攒的,还有就是那以前剩下的。再说,以前的人都存钱防老,咱现在这社会饿不着老人了!再说真要到了没钱吃饭的时候,我到你们几家转转,你们还能不管我顿饭吃啊!哈哈,你们说是吧!”老王说:“这倒是没说的,只要有俺几个的,就有你老赵的。”老赵哈哈一笑,右手抹了抹嘴角,说:“好,有这话我就放心了,看来我也没白花钱,我老赵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其他四人也跟着笑起来。
  老赵说:“好了,我要说的说完了,老头子今天话多了,来,咱喝酒!”几人喝了口酒,老赵拿起筷子,说:“来,秉智,给咱满上。好,尝尝这菜,看看这肉咋样?”老孔吃着肉,说:“嗯,不孬,咱这一年可真没少吃了老赵的兔子肉啊!老赵,你这可不行啊!你这逮兔子的法儿得给俺们传传啊。你不能老藏着掖着!今天得说出来,要不一会儿不让你吃饺子!”老赵吐了根骨头,咧着嘴说:“好好,我说。不让吃饺子那可麻烦了,我今天就透个底儿。这事说难也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就看你有没有心了。”
  “哎呀,忘了!”秉志说完,一下子站起来。老王等人问:“怎么啦?”秉志说:“我早上打酒的时候,还买了两挂三百响的火鞭哩,本想着中午一挂、晚上一挂,都给忘了。”老赵忙说:“快快快,放去啊!有响头儿才是过年哩!虽说咱厂里时不时有爆炸声!哈哈,走,咱都放去。”秉志拿出两挂鞭炮,老孔到院中找了根长竹竿。老赵把两挂鞭炮接成一挂,用细绳把接头处栓牢,说:“这样多好啊,六六大顺。”秉志用竹竿挑起鞭炮,走到院中,老王用烟点着了引线。秉志双手把竹竿举得很高,一阵急促的响声,伴随着烟雾弥散开来,之后几人又回到桌前。
  老赵咂了口酒,说:“这个逮兔子啊,你得有耐心,没事就到地里、山里转转,注意看哪里有兔子粪,有鲜兔子粪就有兔子。这东西精,不乱跑,看哪地方安全就去哪里,路线来回都不变。这也就有办法逮它了。找到兔子经常走的路线,就在那道线上挖个小坑,把夹子撑好放进去,上面盖上树叶,再撒点儿土,最后把鲜兔子粪放上去,这样兔子就看不出来了,十有五六能逮着。要是夹子多,就在那一片地方多下几个。还有一个方法不用夹子,就是下套子。这个办法还便宜,就是不好做,得有经验,以后有机会你们跟着我上山,看我怎么下套子,看几回就会了。”
  秉志说:“吆喝,老赵还卖关子哩!”老赵说:“那是,我要是一次把货卖完了,以后谁还进我的店啊!来吃菜,喝!”菜吃到一半时,凡玉起身要去煮水饺。老赵说:“凡玉,你坐着,这一年都是你忙活了,今天你歇歇,俺几个下水饺去。走,你仨端着饺子,我烧锅去。凡玉在这里等着吃饺子。”凡玉笑着说:“好,那我就歇歇!”四个男人进了厨房,忙成一团。吃完饺子,已经十点多了,凡玉收拾好碗筷,洗刷睡觉去了。秉志四人还不尽兴,见屋里还有些剩酒,就端上咸菜,用开水烫了几个饺子和剩下的兔肉,又喝起酒来。边喝边聊,没多久就过了十二点。四人将屋子收拾好,闭了门,到值班室打牌去了,直到天亮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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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峥嵘岁月 第十五节至十七节
更新时间2013-1-2 12:00:06 字数:4675
 十五
  初一厂里放假一天,初二全厂又进入忙碌状态,不知不觉的已经出了正月,转眼又是一月过去了。
  一天老赵找到老王,问:“我前些天,让你给家里寄信,让她们娘几个来,你寄了吗?”老王摘下手套,挠挠头,说:“还没有。”老赵说:“你赶快寄,公社里我问过了,那边有个院子,半月以后腾出来,三间堂屋,一间厨房,大小和秉志他们的差不多。这里有点儿钱,你一块儿寄家去,让她们在路上用。你看!你拿着!我说过的话不改口,听见了吗?拿着!行了,我没事了,你忙去吧,赶快寄信啊!”老王看着老赵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把钱卷塞进了口袋。
  第三天,老王给家里去了信,将近半个月,老王收到家人的回信,说再过半个月就动身。秉志等人便去帮着收拾房屋,稍作修缮,又把生活用具和几样家具搬过去,之后的几天,老王便住在小院里等待妻女。
  半个月过去了,老王的媳妇打来电话,说后天晚上八点,火车到站。第二天,老孔向厂里打了招呼,要用厂里的拖拉机去车站接老王的家属。
  第三天下午五点,老王、老孔两人开着拖拉机出了厂门。到了车站。老王到车站里一问时间,刚过七点。两人就坐在驾驶室里等着,时间终于到了八点。火车没来。又过了十多分钟,车还没到。半小时又过去了,车还没到。一小时又过去了,车还没来。又是一小时,还不见火车的踪影。老孔问:“你没记错吧,是说的八点到吧?”老王皱着眉说:“是八点啊,咋都现在还没到啊?我记得就是八点啊!”老孔说:“别急,别急,再等等。”车站外还有很多人焦急地等待着,不时的听见有人打听时间。
  两人正在驾驶室无聊地抽烟,一声火车的汽笛声,在远处划破夜空,由远及近,而且越来越近,接着就是车轮碾过铁轨的隆隆声,好像大地也跟着颤动起来。火车终于进站了,慢慢地停在站台边,嗤嗤的放气声颇为刺耳。
  老孔催促道:“快,你快到出站口等着去,我在这里看着车。”老王跳出驾驶室,飞快地朝出站口跑去。出站口像泄洪闸一样,汹涌地向外喷吐着人流,老王一边焦急地寻找家人,一边感叹这辆车竟然塞下了这么多人。
  老王刚在人流中踮起脚,就看见他女人抱着小女儿王英;二女儿王庆一手挎着包袱,一手抓着她母亲的衣角。老王兴奋地向妻女挤去,离她们还有十多米的时候,老王喊了一声“孩子他娘!”女人听出了老王的声音,扭头也看见了老王,脸上不禁露出喜悦。老王要接过女人怀里的小女儿,王英紧紧抓住她母亲的衣服不松手。女人说:“行了,你别抱了,我抱着就行。”老王不好意思地笑了,又一把抢过女人肩上和二女儿手中的包袱,高兴地拉着二女儿的手向拖拉机走去。
  此时,在小院等候的老赵和秉志夫妇,已经把饭菜热了三次。
  老王一家四口终于挤出了人流,来到拖拉机前。老孔站在地上笑着说:“嫂子来了,车上够挤的吧!”女人说:“可是够挤的,发车晚点了,路上又老是停车,还让你跟着等这么长时间!”老孔说:“嗨,没事,俺和老王是老兄弟们了!你们上车吧!我发车去。”老王一家爬上了车箱。老孔走到车头右侧,插上摇把,一憋气,把车头摇得上下震颤。眨眼间,车头的烟筒就猛吐出几口浓烟。老孔进了驾驶室,车前的那盏车灯亮了,拖拉机也慢慢开动。
  老王在车上看看自己的女儿,再瞧瞧自己的女人,脸上一直挂着笑容。慢慢的,在女人怀里的王英就不大拘谨了,好奇地看着周围的夜色。拖拉机的车灯将一根亮黄的光柱投倒远方,柴油机的声音传向四周,老孔轻松地驾驶着拖拉机向工厂驶去。
  半个多小时后,王英的困意慢慢消磨了她的好奇,老实地坐在母亲腿上。老王伸手抱过王英,裹进自己的棉大衣里。王英已经困得说不出话来,没多久就睡着了。路上已经很少有车辆行驶了,老孔加足马力,又经过一个小时,终于载着一车幸福停在了小院门口。
  老赵三人听见车声,都赶出来,说:“回来了,回来了,怎么这么长时间啊!俺几个还寻思是车在半路坏了,担心的不得了!凡玉都把饭菜热好几遍了!”“车晚点儿了。”老王兴奋地说。凡玉把老王的女人扶下车,女人接过老王怀里的王英。老王叫醒了二女儿,又把她抱下车,其他人帮着把东西提进屋。
  老王站在屋里向他女人介绍:“老赵,你见他那回,应该是六七年前的事了吧!刚才的那是老孔,这是秉志,这是他家属凡玉。”几人说了几句话,老赵四人就回住处休息了,老孔顺便把拖拉机送回厂里。女人收拾好女儿的床铺,让两个孩子睡下后,和老王到另一间休息去了。桌上的饭菜一口没动。
  十六
  第二天一早,老王去厂里请了天假,又骑车去了供销社。九点多,老赵四人又给老王家送来一些生活用品。王庆帮着她娘招呼众人,小王英一步不离的跟在她娘身后。大家正聊得起劲,老王回来了,车上挂满了几个袋子。见了老赵等人,笑着说:“都来了,我也不用喊你们去了,今天咱在这里包水饺吃,料我都买来了。”
  老王坐下后,牵过王英的手,说:“来,妮儿,你看看我给你买么来了!”说着,老王从大衣的口袋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后,是一包晶莹剔透的冰糖。老王捏了一颗,放进王英的的嘴里,又爱惜地捏了捏女儿的脸蛋儿,问:“爱吃吧?”王英点了下头。老王又问:“糖甜吧?”王英说:“甜!”老王说:“来,妮儿,叫声爹我听听。”王英甜甜地叫了一声。老王高兴地说:“哎,俺王英就是听话。”接着又在女儿脸上亲了一口。小王英一扭脸,说:“哎呀,你的胡子扎俺的脸了,俺不让你亲了,俺让俺娘亲去。”说完,王英就一头钻进她娘怀里了,老王在一旁摸着胡茬,只是笑。
  老赵说:“哎哎,你们看老王高兴的呦,这还多亏了我老赵给出的主意,哈哈!”凡玉问老王:“你光给王英买糖了,你这里还有个闺女喽,你给人家王庆买什么了吗?”王庆站在一旁,白了老王一眼,说:“俺爹心里就俺妹妹一个,哪能想起我来!”秉志笑着说:“哈哈,你听人家王庆说你偏心了吧!”老王点点头,说:“我哪能忘了啊,你看这是啥?”老王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发夹,接着说,“来,这个是给你买的,我没忘吧!”王庆笑着把发夹拿在手里,转身进了里屋,又把门帘放了下来。没多久,王庆带着发夹出来了,站在她娘身边,偶尔用手摸一下发夹。
  众人说了会儿话,就开始张罗包水饺,到中午,水饺已经包了不少,秉志也把锅烧开了,老王把水饺下到锅里,老孔忙着做菜,整个小院充满了幸福和喜悦。老赵则把王英逗得哈哈直笑,秉志和老王在厨房里喊:“老赵,这可有人陪你玩了,你看你比孩子还会玩儿哩!”
  第二天,老赵抽空领着小王英去了后山。树林里的橡子已经掉光了,老王在一些啮齿动物的窝旁边挖出了不少,装在了口袋里,准备回去给老王的两个孩子玩儿。快中午时,两人准备下山,听见树林里有山鸡的叫声。老赵又抱起小王英,轻身向树林里走,十几步之后,就看见一只花花绿绿的山鸡在树下啄食,还警觉地向周围张望。
  老赵放下小王英,让她呆在原地别出声,自己则绕到山鸡后面。接着,老赵贴在地上,慢慢地往前爬,顺便捡了两根四十多公分长、一握粗细的树枝。在离山鸡还有十几米的时候,老赵慢慢蹲起身来,突然大喊一声,接着扔出一根树枝。山鸡被吓得一颤,接着就要跑走,被老赵一根树枝打在身上。山鸡在地上打了个滚,立即起身,要往前飞,又被老赵一根树枝打在翅膀上。没等山鸡起身,老赵已经跑到近前,就在离山鸡还有三米远的地方,突然被树根绊了一跤,一下子扑在地上。老赵顺势往前一蹿,一把抓住了鸡尾巴,另一只手抓住了鸡翅膀。这时小王英从远处高兴地跑过来,两人一路欢心地回家了。
  中午,老赵在老王家吃了饭。王庆姐妹俩说什么也不让杀山鸡,说要养起来,老王用绳子拴住了鸡腿,又喂了些干粮粒。
  下午,老赵在食堂吃过饭,又到开水房提了壶水,走到传达室,开了门,右手刚提起水壶,小臂骨头猛地一疼。老赵用左手把水提进传达室,又拿出茶叶瓶,往茶缸里捏了点茶叶,想要提壶往里面倒水,右臂又是一疼,竟然没把壶提起来。晚上老赵一直没用右手,不到九点,就回去睡了。第二天,老赵醒来,伸手去拿床边的棉袄。这时,老赵才发现离右手腕十多公分处,皮肉铁青,而且肿的厉害。
  老赵一皱眉,想可能是伤到骨头了,只好勉强穿上衣服,稍吃了点东西,便去了公社李家庄的张大夫家。
  十七
  一进门,老赵就看见张大夫坐在屋门槛上看书。
  张大夫听见声响,抬头看见老赵,忙起身,说:“吆,老赵来了,来,进屋坐。”两人进屋坐下,老赵说:“张大夫,你看看我这胳膊。”张大夫说:“不用看,肯定伤着骨头了。也倒不是多厉害,应该是骨头裂了,怎么弄的?”老赵说:“昨天我领着老王的小闺女到后山玩去啦!要回来的时候,听见有山鸡叫,逮山鸡的时候没注意绊倒了。当时也没在意,后来越来越疼,今早儿起床都拿不住衣裳了,这才到你这来。”张大夫站起身,说:“来,进里间来,里面暖和,把棉袄袖子脱了我给看看。”
  在里间,张大夫帮着老赵把袖子褪下来,立即说:“唉,这是小臂骨头裂了,你要是昨天来,就肿不了这么厉害了,你先坐着。”
  张大夫到药房端来几个小瓷罐和一些竹片、布条,放在老赵身前的桌子上,又端来一碗明晃晃的液体。老赵问:“张大夫,你弄这酒干么啊?不会是请我喝酒吧,哈哈!”张大夫笑了笑,没回答,又从抽屉里撕了一条毛边纸,把纸条点着,扔进酒里。酒面上立即腾起一片蓝色的火苗,起伏摇曳,颇为美妙。张大夫左手托住老赵手臂的伤处,说:“开始有点儿疼,一会儿就好了。”说完,张大夫把右手插进酒里,然后手掌带着火苗,在老赵手臂上来回揉洗。洗了十几次后,老赵就觉得手臂不那么胀了,也不像开始那么疼了,手臂被酒洗得暖暖的,很是受用。老赵佩服地说:“张大夫,还别说,你是真有本事啊!就这么几下,我觉得轻快多了,也不怎么疼了。”张大夫说:“老赵,这火酒是给你活活气血。气血活了,后面就好用药了。”
  一碗酒洗完后,张大夫又打开了一个黑色的瓷罐。一股说不出的药气直冲老赵的脑门,一下子把他的精神提了起来。张大夫用一个干净的竹片,在瓷罐里挖出一些黑色膏体,在老赵手臂上涂抹均匀,接着用一块白布把手臂裹上,又用五根竹片固定住,最后用布条缠好。
  张大夫盖上瓷瓶,说:“行了,这几天你的胳膊得不大好使,不过用不了多长时间!来,我帮你穿上棉袄,咱到外边喝茶去。”
  两人回到堂屋,张大夫就要倒茶。老赵起身说:“张大夫,不用忙了,我一会儿就回去。”张大夫继续倒茶,说:“不忙,先喝会儿水,等会儿再走。”老赵只好接过茶杯,坐在椅子上。张大夫坐在老赵对面,问:“老赵,你的胳膊是怎么弄的来?”老赵说:“我刚才不是说了,是在山上摔得。”张大夫说:“噢噢,我刚才忘了。来,喝水。”
  老赵喝了口茶,又放下茶杯,起身说:“张大夫,我得先回去了,厂里也不知道我干么去了,他们有事再找不着我。药费多少啊,我抽空给送……哎呀,我这胳膊!哎呀,咋这么疼啊!”老赵一把抓住伤处,疼得直咬牙。张大夫掰开老赵的左手,说:“没事,来,先坐这里。疼,就是药劲用上了,疼得越厉害,好得越快。我留你喝茶就是等这药劲发作。要不在路上疼起来,你可得吓一跳。忍一会儿,一会儿就过去了。”老赵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腮上的皮肉一直抽搐,头上也出了汗珠。过了有十多分钟,疼痛慢慢减轻了,又过了几分钟后,手臂就没有什么感觉了。
  老赵长长地嘘了口气,张大夫递给他一条毛巾。老赵擦了擦汗,说:“哎呀,可疼毁我了,刚才就感觉像是有人拿着我的胳膊,在骨头裂口的地方来回锉一样,骨头里发疼!哎呀,这辈子头一回受这疼。”
  张大夫接过毛巾,说:“哈哈,这个药就是疼,这是俺祖上传下来的方子。别的大夫接骨头,就算是好大夫,伤筋动骨还得一百天。用这个方子,十天去夹板,一个月就全好了,以后一点儿不耽误干活。像你这伤得轻的,十几天就全好了。就是用药的这个疼劲儿,一般人受不了,也就是你老赵,要换了别人早就哭爹喊娘了。所以这方子一般不用,都用普通的方法,但那样忒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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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峥嵘岁月 第十八节至十九节
更新时间2013-1-3 10:57:48 字数:5146
 十八
  老赵缓过劲来,说:“这是一辈子没这么疼过,不过这方子好得快,疼就疼了。这回可让那野山鸡把我弄毁了!”
  张大夫搭好毛巾,又坐到老赵对面,说:“老赵,你这是摔胳膊,那野山鸡让你逮着可就没命了,连身上的肉也得让你给吃了,要是你的牙口再好点儿,恐怕你把小骨头也嚼吃了,最后它就剩下一把骨头、一把鸡毛和你老赵茅房里的东西了。你说它难受吧?”
  老赵一直语塞,说:“啊,这个。”
  张大夫又把茶杯端给老赵,说:“老赵,我给你说件事吧,是俺爷爷告诉我的。说在他年轻的时候,有个人来找他看眼。俺爷爷看了看那人的眼,又给他号了脉,没发现什么问题。那个人说右眼看不见了,也找了不少大夫看过,都找不出毛病。俺爷爷就问他咋回事。他说他好打兔子,家里有管火枪,就是装铁砂子的那种。有一天,他出去打兔子,刚上路就看见路边蹲着一只大灰兔子,他端起枪来就是一枪。第一枪没出去,在后堂炸了,倒是没伤着他,当时把他吓得不轻。他定了定神,发现那个兔子还没跑,直勾勾地看着他。他就纳闷什么兔子这么大胆,他就往兔子身边走。走得越近看那兔子越好,毛色又油又亮。就离兔子还有一步远,他想伸手逮兔子,右眼突然一疼,就像沙子迷眼那样,他就这么一闭眼,再睁开眼就看不见了,左眼倒是还好好的。可就这么一闭眼的功夫,再找兔子啊,周围连一个兔子毛也没有了。他当时挺害怕,赶紧找人看眼,可怎么也查不出毛病来,后来就有人说是遇见兔子精了,专门来惩治他的。据说从那以后,那人再也不敢打兔子了。”
  老赵浅浅一笑,说:“真这么玄啊,这么说,我逮的也是只山鸡精喽!哈哈”
  张大夫说:“老赵,我再给你说个我表舅的事吧!我二表舅是个屠户,杀牛的,干这一行有三十多年,现在已经过世了。在他五十多岁的时候,有人给他送来一头牛,他一看那牛得有千把斤。他有个规矩,是逢五动刀,就是阴历有五的日子,杀牛。其他日子有人送牛来,就在他家里养着。那天是阴历十三,就没动家伙。到了晚上,他做了个梦,梦见他自己一个人走在一条荒路上,在路上听见有牛叫,他就顺着声音往前走。迎面就看见那头牛朝他走过来。那牛走到他跟前,就跪下了,眼角还直淌泪,那牛的眼睛真纯净。”
  老赵嗯了一声,说:“牛在被宰之前倒真是流眼泪,这是我不假,我见到过!”
  张大夫接着说:“他就和牛这么对视着。后来不知道怎么了,他手里有了把宰牛刀,牛不见了。到了第二天,也就是阴历十四,他上牛棚给牛添草料去,看见那头大牛了。那牛的眼神和在梦里看见的一个样,当时他就把梦给记起来了。他没在意,和徒弟一块儿喂了牛,就开始准备第二天用的家伙了。当天晚上,俺表舅又梦见他走在那条荒路上,还是遇见了那头牛,还是跪着淌泪,他想去牵牛,牛又没了。后来就听见老远有动静,走近一看,是个宰牛场。有绑牛架,有案板,有铁钩,有砍刀,有剔骨刀,什么家伙都有。还有个人在那里剥牛,他走近一看,是他徒弟。他叫他徒弟,徒弟没理他。他又看见一个人在旁边磨刀哩,他过去一看是他自己!”
  老赵咦了一声,不禁捏了一些茶杯口
  张大夫平缓地说着:“他当时吓了一跳,站在那里不敢动了。磨刀人磨完刀,走过来,在地上捡起根绳子就往回走,他觉着鼻子一疼,才看见那绳子拴在一个牛鼻环上,牛鼻环穿着他的鼻子。到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是头牛,知道有人要杀他了,杀他的人就是他自己。他想说话,但说不出声来。磨刀人,把他牵到绑牛架上,把他的前后腿绑上,用绳子一拉,他就倒地上了。他伸着脖子,想站也站不起来。他想这可没办法了,心里一难受,眼泪就从眼里淌出来了。他躺在地上,看见磨刀人让他徒弟放了一挂鞭炮。之后,徒弟按住他的头,磨刀人在他耳朵旁边儿说,‘老牛老牛你莫怪,你是人间一道菜。人不吃来我不宰,你向他们去要债。’”
  老赵把身子向前倾了倾,继续听张大夫讲道:“我表舅听磨刀人说完,就觉着脖子一凉,气管和血管被磨刀人割开了。热乎乎的血水就从嘴里、鼻子里和伤口里淌出来,都淌到下面的盆子里了。他想喘气,但气管被割开了,气都跑出来了。慢慢的,他就觉着自己的身子凉了,好像热气都随着血水淌到盆子里了,脑子也不好使了,想什么也想不起来。最后血淌净了,他觉着自己飘起来了,没多久就看见磨刀人和他徒弟开始给自己的牛身子剥皮,开膛,挖内脏,最后把肉都剔下来。整个过程他都看得很清楚,尤其是磨刀人,也就是他自己的脸,看得更清楚。梦醒了之后,俺表舅虽然觉得奇怪,但还不在意。”
  老赵说:“这个梦确实很奇怪,不过也就是个梦!那他还是得把牛杀了吧!”
  张大夫点点头说:“因为干这一行的,本来心就硬,根本不把牲畜当一条命。十五那天,他还是把牛宰了。也巧,就从那天开始,他的身子开始不舒服,他来找我爹,我爹也没看出病因,那时候俺爷爷还在,但不看病了。他又让俺爷爷给他看,俺爷爷也没办法治。你要是看见他发病啊,你都替他难受。他坐也不行,站也不行,躺着也不行;走也不行,停也不行;说疼不疼,说痒不痒,就是从身体里头,从骨头里边儿钻出来的那股难受。病一来,他想死的心都有,难受起来,他咬着牙,攥着拳,一个劲儿地挺身、跺脚。说来也怪,这病要是发作,保准是在阴历有五的日子,发作的时间也不超过一小时,和他杀牛的时间差不多,你说这事稀奇吧!”
  老赵抚着伤臂,问:“那他后来怎么样了?”
  张大夫说:“后来,这个病得了一年多。一天,俺表舅又发病了,赶巧来了个和尚,看着五十多岁,但是和尚说自己已经七十多了。和尚要化缘,俺表妗子正愁俺表舅的病来,见了和尚,心里也不大畅快,就说,‘师父,你去别家吧!俺正愁着呢!’和尚问愁什么。俺表妗子说;‘说了你也不上忙!你还是走吧!’和尚还是打听,俺表妗子就把事情说了。和尚说这是俺表舅造下的杀业,给俺表舅写了个方子,让他一天念一百遍,越多越好。那个方子上写着,‘众生相杀,轮回受报。一切世事,皆在梦中。’”
  老赵微微点了一下头说:“这个和尚说的话倒是很像你表舅梦见的事。”
  张大夫没有理会老赵,继续说道:“俺表舅听了,赶紧让俺表妗子给和尚做斋饭。那和尚又不让做了,只喝了点水,最后给俺表舅说,‘如果病情见轻,有空到寺院看看。’从那以后,俺表舅每天都念那四句话,慢慢的病真轻了,他就到处找寺院,给寺院里的和尚讲了他的经历,和尚们又给他讲了不少佛法。后来俺表舅就在寺院里做了三皈依,成了在家的居士。又把屠宰场卖了,自己再也不杀生吃肉了,有空就到寺院待几天,有能力就布施一些财物。慢慢的,性格也比像以前那么刚硬急躁了。他老人家后来活到了八十五才去世的,去世的时候就和睡着了一样。我当时也去悼念了,屋里还有请来做法事、做助念的和尚。”
  老赵手里握着茶杯,说:“张大夫,听你这么说,好像你也信这东西啊!”
  张大夫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很庄严,说:“我也信奉佛法,我也是受了俺表舅的影响,我当时还不大的时候,大概有五六岁,还去他家看过屠宰场,也帮他喂过家里的牲口。一年多他就得病了,再后来就把屠宰场卖了。我问他怎么不干了,他就给我讲他的经历。慢慢的,我认了字,上了学,他就给我一两本节选的佛经,我就当看小说那样看过几年。再往后就不大去他家了。慢慢的,自己年纪也大点了,好像也懂了点儿里面的道理。后来,我正式去的寺院,请师父帮我做的三皈依,我也受了五戒,现在也是一个居士,一个佛家弟子了。”
  老赵很吃惊,说:“你现在怎么敢说这些啊!没人找你的事吗?”
  张大夫义正言辞地说:“我要没干坏事,他们凭什么找我的麻烦。我知道你老赵的意思,你不用担心,我这些书都在我放医书的箱子里放着哩,他们不在意。另外,咱这一个公社,还有其他地方的人,谁没个病啊!俺家几代行医,差不多把全市的人看了个遍,没人愿意撕开脸找我的麻烦。倒是你老赵,我前几年就劝过你,别吃这么些个动物。你不听我的,平时还好上山逮它们。它们和人一样,人想好好地活着,它们也想好好地活着。”
  老赵放下茶杯,说:“哈,我听着挺玄乎的,这事以后再说吧,我该回去了。”张大夫说:“好,这些药你拿回去,熬好,泡手,不用泡胳膊,就把手放进去就行,一次半小时。十天之后,你就去夹板,再过五六天就全好了。”老赵装好药,推着车子向门外走。刚出门,张大夫追出来,说:“老赵,我看那野山鸡还是放了吧!”老赵笑着说:“行,我回去就放。”
  十九
  老赵骑车子回到工厂,接着又去了老王家。
  小王英正在喂野山鸡玉米。老王的女人看见老赵吊着的胳膊,吃惊地问:“老赵,你的胳膊咋了?”老赵说:“没事,昨天在山上把骨头摔裂了,我去了张大夫家,给看了,十几天就好。”老王的女人说:“你以后可少去山上了,也上年纪了。”老赵笑着说:“没事,没事,以后注意。”
  老赵蹲下身子,摸着小王英的头发,问:“王英,山鸡好看吧?”小王英抬起头,说:“好看!赵大爷,山鸡怎么不吃东西啊?俺爹给它的饭粒它不吃,我给它棒子粒,它也不吃。”老赵说:“它害怕,不敢吃。你要是被别人抓走了,见不着你爹娘了,也见不着你姐姐了,你害怕吧?”小王英说:“我害怕。”老赵捡起一颗玉米粒,在手里捻弄着,说:“它也害怕啊!”小王英问:“那该怎么办啊?”老赵说:“要不咱把它放了吧!”小王英眼里闪出明净的光华,问:“让它去找它爹娘和姐姐去吗?”老赵微笑着说:“对,让它找它家人去。”小王英站起来,拉住老赵的衣角,央求:“赵大爷,咱现在就去吧!”
  老赵站起身来,说:“好,咱现在就去,王英他娘,我领着她把山鸡放了去。”老王的女人从屋里走出来,说:“你现在的胳膊方便吧?你还没吃饭吧,吃了饭再去。”老赵说:“不碍事,我还不饿。”小王英也说:“山鸡它都两天没吃东西了,它更饿。我和俺大爷把它放了再回来吃饭,你们先吃吧”老赵抓住山鸡的翅膀,山鸡吓得浑身颤抖。老赵突然发现山鸡的眼睛,很清澈,很漂亮,但里面透着一种绝望,让他不忍再看。
  两人上了半山腰,老赵让小王英解开拴在鸡腿上的绳子,把山鸡扔进了树林。山鸡咯咯地飞走了。老赵问小王英:“舍得那只山**?”小王英眼里含着泪,说:“有点儿舍不得。”老赵摸摸小王英的脸蛋儿,安慰道:“它回去找它家人了,等以后咱再来山上看它,咱现在回家吃饭去。”
  第二天,老赵又进了山里,把以前下的套子、夹子全部撤掉了,他很庆幸,没有发现受伤的动物。
  慢慢的,老赵不像以前那样想吃肉了,很想到张大夫家里听他讲讲那些故事。
  半个多月过去了,老赵拿着夹板去了张大夫家,依然看见张大夫坐在门槛上看书。老赵停下车子,说“张大夫,真有你的,你看我现在和以前一个样。”张大夫合上书,问:“你还和以前一个样啊?”老赵一愣,说:“又和以前一样了,一点儿不碍事。啊!不一样了,我现在也变了。”张大夫点点头。老赵说:“这些夹板我给你送过来了,留在我那里也没用。这是药费,我给你拿过来了。”张大夫站起身来,不做声色地接过钱,走进里屋,把钱放在了抽屉里。
  老赵站在里屋门口,说:“张大夫,我当天回去就把那只山鸡放了。”张大夫嗯了一声。老赵说:“张大夫,我这几天在想,那只山鸡是不是来点化我的,就和那只兔子一样。”张大夫又回到堂屋,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小册子,递给了老赵,说:“‘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看来你和佛家有缘,这个小册子你拿回去,没事就看看吧。这里面是讲因果轮回的。”老赵很高兴,说:“好,我回去看看。我这次来就想让你再说说这里面的事儿,我觉得里面有道理。”
  张大夫让老赵坐下后,说:“佛法不是迷信,你有这份心,就要好好的信奉。佛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佛家讲十二因缘,四圣谛。一切缘法,皆是定数,因果不爽。要是人人都信因果,都种善因,都得善果,那世上就真太平了。”老赵感叹道:“哎呀,张大夫你说的太好了,这个本子我带回去······”老赵在张大夫家坐了多半天,拿着那本册子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把册子放在了床头上。
  老王的妻女在小院住了一个多月,天也暖和了不少,老家的公社又要忙活了。老王把家人送到了火车站,母女三人在老王的带领下,进了车厢。找地方坐下后,小王英高兴地吃着大伙给她买的零嘴。王庆有点儿不舍,情绪有些低落,老王稍作交代,就要下车。王庆说:“爹,你在厂里多注意身体,不用挂念俺们。”说完,王英眼里就噙上了泪水。老王板着脸说:“哭啥哩,这么大的姑娘了,要不是以后见不着了,别哭了,到家里来个信。我等着有时间就回家看你们几个去。给你奶奶说,不用挂念我,让她注意身子。”王庆点点头,抹净了泪水。老王笑着说:“哎,这就对了,以后有什么事也不能随便掉眼泪了,都长大了!你们姐妹三个,在家里都好好学习,以后也像你何叔那样考上大学,那时候俺、你娘还有你奶奶,就都高兴了。没事在家里帮你娘多干点儿活。妮儿她娘,我走啦!”
  老王走出了车厢,王庆看着父亲那身深蓝色工作服,又抹了一下眼睛。老王站在车窗下,看着火车慢慢地开动,笑着和家人挥手道别,火车越来越快,最后消失在老王的视线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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